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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雕侠侣-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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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老怀便了。”于是伸嘴到武修文腿上给他吸出毒质,吐出几
口毒水之后,又给武敦儒吮吸。
武三通在旁瞧着,心中感激莫名,苦于被点中了穴道,无
法与他一齐吮吸毒液。杨过在二武伤口上轮流吸了一阵,口
中只觉苦味渐转咸味,头脑却越来越觉晕眩,知道自己中毒
已深,再用力吸了几口,吐出毒汁,眼前一黑,登时晕倒在
地。
此后良久良久没有知觉,渐渐的眼前晃来晃去似有许多
模糊人影,要待瞧个明白,却越瞧越胡涂,也不知再过多少
时候,这才睁开眼来,只见武三通满脸喜色的望着自己,叫
道:“好啦,好啦!”突然跪倒在地,咚咚咚咚的磕了十几个
响头,说道:“杨兄弟,你……你救了我……我两个孩儿,也
救了我这条老命。”爬起身来,又扑到一个人跟前,向他磕头,
叫道:“多谢师叔,多谢师叔。”
杨过向那人望去,见他颜面黝黑,高鼻深目,形貌与尼
摩星有些相像,短发鬈曲,一片雪白,年纪已老。杨过只知
武三通是一灯大师的弟子,却不知他尚有一个天竺国人的师
叔,待要坐起,却觉半点使不出力道,向四下一看,原来已
睡在床上,正是在襄阳自己住过的室中,这才知自己未死,还
可与小龙女再见一面,不禁出声而呼:“姑姑,姑姑!”
一人走到床边,伸手轻轻按在他的额上,说道:“过儿,
好好休息,你姑姑有事出城去了。”却是郭靖。杨过见他伤势
已好,心中大慰,但随即想起:“郭伯伯伤势复原,须得七日
七夜之功,难道我这番昏晕,竟已过了多日?可是我身上情
花之毒却又如何不发?”一愕之下,脑中迷糊,又昏睡过去。
待得再次醒转,已是夜晚,床前点着一枝红烛,武三通
仍是坐在床头,目不转睛的望着自己。杨过淡淡一笑,说道:
“武老伯,我没事了,你不用担心。两位武兄都安好罢?”武
三通热泪盈眶,只是点头,却说不出话来。
杨过生平从未受过别人如此感激,很是不好意思,于是
岔开话题,问道:“咱们怎地回襄阳来的?”武三通伸袖拭了
拭眼泪,说道:“我朱师弟受你师父龙姑娘之托,送汗血宝马
到荒谷中来给你,瞧见咱们四人都倒在地下,这才赶紧救回
城来。”杨过奇道:“我师父怎知我在那荒谷之中?她又有甚
么要事,分身不开,要请朱老伯送马给我?”武三通摇头道:
“我回城之后,也没与龙姑娘遇着。朱师弟说她年纪轻轻,武
功却是出神入化,可惜这次我无缘拜见。唉,少年英雄如此
了得,我跟朱师弟说,咱们的年纪都是活在狗身上了。”
杨过听他夸奖小龙女,语意诚恳,心中甚是喜欢,按年
纪而论,武三通便要做小龙女的父亲也是绰绰有余,但话中
竟用了“拜见”两字,自是因其徒而敬其师了。杨过微微一
笑,又道:“小侄之伤……”只说了四个字,武三通抢着道:
“杨兄弟,武林中有人遇到危难,互相援手虽是常事,但如你
这般舍己救人,救的又是从前大大得罪过你的我两个小儿,这
般大仁大义之事,除了我师父之外,再也无人做得……”杨
过不住摇头,叫他别说下去了。武三通不理,续道:“我若叫
恩公,谅你也不肯答应。但你如再称我老伯,那你分明是瞧
我武三通不起了。”杨过性子爽快,向来不拘小节,他心中既
以小龙女为妻,凡是不守礼俗、倒乱称呼之事,无不乐从,于
是欣然道:“好,我叫你作武大哥便是。只是见了两位令郎,
倒有些不便称呼了。”武三通道:“称呼甚么?他们的小命是
你所救,便给你做牛做马也是应该的。”杨过道:“武大哥,你
不用多谢我。我身上中了情花剧毒,本就难以活命,为两位
令郎吮毒,丝毫没甚么了不起。”
武三通摇头道:“杨兄弟,话不是这么说。别说你身上之
毒未必真的难治,便算确实无药可救,凡人多活一时便好一
时,纵是片刻之命,也决计难舍。世上并无长生之人,就算
武功通天,到头来终究要死,然则何以人人仍是乐生恶死呢?”
杨过笑了笑,问道:“咱们回到襄阳有几日啦?”武三通
道:“到今天已是第七日。”杨过脸现迷茫之色,道:“据理我
已该毒发而死,怎地尚活在世上,也真奇了。”武三通喜道:
“我那师叔是天竺国神僧,治伤疗毒,算得天下第一。昔年我
师父误服了郭夫人送来的毒药,便是他给治好的。我这就请
他去。”说着兴冲冲的出房。
杨过心头一喜:“莫非当我昏晕之时,那位天竺神僧给我
服了甚么灵丹妙药,竟连情花的剧毒也化解了。唉,不知姑
姑到了何处?她若得悉我能不死,真不知该有多快活呢!”想
到缠绵之处,心头一荡,胸口突然如被大铁锤猛击一记,剧
痛难当,忍不住大叫一声。自服了裘千尺所给的半枚丹药之
后,迄未经历过如此难当的大痛,想是半枚丹药的药性已过,
而身上的毒性却未驱除,当下紧紧抓住胸口,牙齿咬得格格
直响,片刻间便已满头大汗。
正痛得死去活来之际,忽听得门外有人口宣佛号:“南无
阿弥陀佛!”那天竺僧双手合十,走了进来。武三通跟在后面,
眼见杨过神情狼狈,大吃一惊,问道:“杨兄弟,你怎么啦?”
转头向天竺僧道:“师叔,他毒发了,快给他服解药!”天竺
僧不懂他说话,走过去替杨过按脉。武三通道:“是了!”忙
去请师弟朱子柳过来。朱子柳精通梵文内典,只他一人能与
天竺僧交谈,于是过来传译。
杨过凝神半晌,疼痛渐消,将中毒的情由对天竺僧说了。
天竺僧细细问了情花的形状,大感惊异,说道:“这情花是上
古异卉,早已绝种。佛典中言道:当日情花害人无数,文殊
师利菩萨以大智慧力化去,世间再无流传。岂知中土尚有留
存。老衲从未见过此花,实不知其毒性如何化解。”说着脸上
深有怜悯之色。武三通待朱子柳译完天竺僧的话,连叫:“师
叔慈悲!师叔慈悲!”天竺僧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
闭目垂眉,低头沉思。室中一片寂静,谁也不敢开口。过了
良久,天竺僧睁开眼来,说道:“杨居士为我两个师侄孙吮毒,
依那冰魄银针上的毒性,只要吮得数口,立时毙命,但杨居
士至今健在,而情花之毒到期发作,亦未致命。莫非以毒攻
毒,两般剧毒相侵相克,杨居士反得善果么?”朱子柳连连点
头,译了这番话,杨过也觉甚有道理。
天竺僧又道:“常言道善有善报,杨居士舍身为人,真乃
莫大慈悲,此毒必当有解。”武三通听了朱子柳传译,大喜跃
起,叫道:“便请师叔赶快施救。”天竺僧道:“老衲须得往绝
情谷走一遭。”杨过等三人均是一呆,心想此去绝情谷路程不
近,一去一回,耽搁时刻不少。天竺僧道:“老衲须当亲眼见
到情花,验其毒性,方能设法配制解药。老衲回返之前,杨
居士务须不动丝毫情思绮念,否则疼痛一次比一次厉害。若
是伤了真元,可就不能相救了。”
杨过尚未答应,武三通大声道:“师弟,咱们齐去绝情谷,
逼那老乞婆交出解药。”朱子柳当日为霍都所伤,蒙杨过用计
取得解药,心中早存相报之念,说道:“正是,咱们护送师叔
同去,是咱哥儿俩强取也好,是师叔配制也好,总得把解药
取来。”
师兄弟俩说得兴高采烈,天竺僧却呆呆望着杨过,眉间
深有忧色。
第二十四回意乱情迷
杨过见天竺僧淡碧色的眸子中发出异光,嘴角边颇有凄
苦悲悯之意,料想自身剧毒难愈,以致这位疗毒圣手也竟为
之束手,便淡淡一笑,说道:“大师有何言语,请说不妨。”天
竺僧道:“这情花的祸害与一般毒物全不相同。毒与情结,害
与心通。我瞧居士情根深种,与那毒物牵缠纠结,极难解脱,
纵使得了绝情谷的半枚丹药,也未必便能清除。但若居士挥
慧剑,斩情丝,这毒不药自解。我们上绝情谷去,不过是各
尽本力,十之八九,却须居士自为。”杨过心想:“要我绝了
对姑姑情意,又何必活在世上?还不如让我毒发而死的干净。”
口中只得称谢:“多谢大师指点。”他本想请武三通等不必到
绝情谷去徒劳跋涉,但想这干人义气深重,决不肯听,说了
也是枉然。
武三通笑道:“杨兄弟,你安心静养,决没错儿。咱们明
日一早动身,尽快回来,待驱除了你的病根子,得痛痛快快
喝你和郭姑娘的一杯喜酒。”杨过一怔,但想此事一时三刻也
说不清楚,只得随口答应了,见三人辞出,掩上了门,便又
闭目而卧。
这一睡又是几个时辰,醒转时但听得啼鸟鸣喧,已是黎
明。杨过数日不食,腹中饥饿,见床头放着四碟美点,伸手
便取过几块糕饼来吃,吃得两块,忽听门上有剥喙之声,接
着呀的一声,房门轻轻推开。
这时床头红烛尚剩着一寸来长,兀自未灭,杨过见进来
那人身穿淡红衫子,俏脸含怒,竟是郭芙。杨过一呆,说道:
“郭姑娘,你好早。”郭芙哼了一声,却不答话,在床前的椅
上一坐,秀眉微竖,睁着一双大眼怒视着他,隔了良久,仍
是一句话不说。
杨过给她瞧得心中不安,微笑道:“郭伯伯要你来吩咐我
甚么话么?”郭芙说道:“不是!”杨过连碰了两个钉子,若在
往日,早已翻身向着里床,不再理睬,但此刻见她神色有异,
猜不透她大清早到自己房中来为了何事,又问:“郭伯母产后
平安,已大好了罢?”郭芙脸上更似罩了一层寒霜,冷冷的道:
“我妈妈好不好,也用不着你关心。”
这世上除了小龙女外,杨过从不肯对人有丝毫退让,今
日竟给她如此奚落,不由得傲气渐生,心道:“你父亲是郭大
侠,母亲是黄帮主,便了不起么?”当下也哼了一声。郭芙道:
“你哼甚么?”杨过不理,又哼了一声。郭芙大声道:“我问你
哼甚么?”杨过心中好笑:“毕竟女孩儿家沉不住气,我这么
哼得两声,便自急了。”说道:“我身子不舒服,哼两声便好
过些。”郭芙怒道:“口是心非,胡说八道,成天生安白造,当
真是卑鄙小人。”
杨过给她夹头夹脑一顿臭骂,心念一动:“莫非我哄骗武
氏兄弟的言语给她知道了?”见她虽然生气,但容颜娇美,不
由得见之生怜。他性儿中生来带着三分风流,忍不住笑道:
“郭姑娘,你是怪我跟武家兄弟说的这番话么?”郭芙低沉着
声音道:“你跟他们说些甚么了?亲口招认给我听听。”杨过
笑道:“我是为了他们好,免得他们亲兄弟拚个你死我活,伤
了老父之心。这些话是武老伯跟你说的,是不是?”
郭芙道:“武老伯一见我就跟我道喜,把你夸到了天上去
啦。我……我……女孩儿家清清白白的名声,能任你乱说得
的么?”说到这里,语声哽咽,两道泪水从脸颊上流了下来。
杨过低头不语,心中好生后悔,那晚逞一时口舌之快,对
武氏兄弟越说越得意,却没想到已糟蹋了郭芙的名声,总是
自己言语轻薄,闯出这场祸来,倒是不易收拾。
郭芙见他低头不语,更是恼恨,哭道:“武老伯说道,大
武哥哥、小武哥哥两人打你不过,给你逼得从此不敢再来见
我,这话可是真的么?”杨过暗暗叹气:“武三通这人也真不
知轻重,这些话又何必说给她听?”当下无可隐瞒,只得点了
点头,说道:“我胡说八道,确是不该,但我实无歹意,请你
见谅。”郭芙擦了擦眼泪,怒道:“昨晚的话,那又为了甚么?”
杨过一怔,道:“昨晚甚么话?”郭芙道:“武老伯说,待治好
你病后,要喝你……你和我的喜酒,你干么仍不知羞的答应?”
杨过暗叫:“糟糕,糟糕!原来昨晚这几句话也给她听去了。”
只得辩道:“那时我昏昏沉沉的,没听清楚武老伯说些甚么。”
郭芙瞧出他是撒谎,大声道:“你说我妈妈暗中教你武功,
看中了你,要招你作女婿,有这等事么?”杨过给她问得满脸
通红,大是狼狈,心想:“与郭姑娘说笑,不过给人说一声轻
薄无赖,反正我本就不是正人君子,那也罢了。但我谎言郭
伯母暗中授艺,此事却可大可小,万万不能让郭伯母知晓。”
忙道:“郭姑娘,这都怪我出言不慎,请你遮掩则个,别让你
爹爹妈妈知道。”郭芙冷笑道:“你既还怕爹爹,怎敢捏造谎
言,辱我母亲?”杨过忙道:“我对伯母决无不敬之意,当时
我一意要武家兄弟绝念死心,以致说话不知轻重……”
郭芙自幼与武氏兄弟青梅竹马一齐长大,对两兄弟均有
情意,得知杨过骗得二人对自己死了心,永远不再见面,这
份怒气如何再能抑制?又大声问道:“这些事慢慢再跟你算帐。
我妹妹呢?你把她抱到哪里去啦?”
杨过道:“是啊,快请郭伯伯过来,我正要跟他说。”郭
芙道:“我爹爹出城找妹妹去啦。你……你这无耻小人,竟想
拿我妹妹去换解药。好啊,你的性命值钱,我妹妹的性命便
不值钱。”杨过一直暗自惭愧,但听她说到婴儿之事,心中却
是无愧天地,朗声道:“我一心一意要夺回令妹,交于你爹娘
之手,若说以她去换解药,杨过绝无此心。”郭芙道:“那么
我妹妹呢?她到哪儿去啦?”杨过道:“是给李莫愁抢了去,我
夺不回来,好生有愧。只要我气力回复,一时不死,立时便
去找寻。”
郭芙冷笑道:“这李莫愁是你师伯,是不是?你们本来一
齐躲在山洞之中,是不是?”杨过道:“不错,她虽是我师伯,
可是素来和我师父不睦。”郭芙道:“哼,不和不睦?她怎地
又会听你的话,抱了我妹妹去给你换解药?”杨过一跳坐起,
怒道:“郭姑娘你可别瞎说,我杨过为人虽不足道,焉有此意?”
郭芙道:“好个‘焉有此意’!是你师父亲口说的,难道会假?”
杨过道:“我师父说甚么了?”
郭芙站直身子,伸手指着他鼻子,怒容满面的道:“你师
父亲口跟朱伯伯说,你与李莫愁同在那荒谷之中,请朱伯伯
将我爹爹的汗血宝马送去借给你,好让你抱我妹妹赶到绝情
谷去……”杨过惊疑不定,插口道:“不错,我师父确有此意,
要我将你妹妹先行送去,得到那半枚绝情丹服了再说,但这
不过是一时的权宜之计,也不致害了你妹妹……”郭芙抢着
道:“我妹妹生下来不到一天,你就去交给了一个杀人不眨眼
的恶魔,还说不致害了我妹妹。你这狼心狗肺的恶贼!你幼
时孤苦伶仃,我爹妈如何待你?若非收养你在桃花岛上,养
你成人,你焉有今日?哪知道你恩将仇报,勾引外敌,乘着
我爹爹妈妈身子不好,竟将我妹妹抢了去……”她越骂越凶,
杨过一时之间哪能辩白?中毒后身子尚弱,又气又急之下,咕
咚一声,倒在床上,竟自晕了过去。
过了好一阵子,他方自悠悠醒转。郭芙冷冷的凝目而视,
说道:“想不到你竟还有一丝羞耻之心,自己也知如此居心,
难容于天地之间了罢?”当真是颜若冰寒,辞如刀利。杨过长
叹一声,说道:“我倘真有此心,何不抱了你妹妹,便上绝情
谷去?”郭芙道:“你身上毒发,行走不得,这才请你师伯去
啊。嘿嘿,可是人算不如天算,我听你师父跟朱伯伯一说,便
将汗血宝马藏了起来,叫你师徒俩的奸计难以得逞……”杨
过道:“好好,你爱怎么说便怎么说,我也不必多辩。我师父
呢?她到哪里去啦?”
郭芙脸上微微一红,道:“这才叫有其师必有其徒,你师
父也不是好人。”杨过大怒,坐起身来,说道:“你骂我辱我,
瞧在你爹娘脸上,我也不来跟你计较。你却怎敢说我师父?”
郭芙道:“呸!你师父便怎么了?谁教她不正不经的瞎说。”杨
过心道:“姑姑清澹雅致,身上便似没半分人间烟火气息,如
何能口出俗言?”于是也呸了一声,道:“多半是你自己心邪,
将我师父好好一句话听歪了。”
郭芙本来不想转述小龙女之言,这时给他一激,忍不住
怒火又冲上心口,说道:“她说:‘郭姑娘,过儿心地纯善,他
一生孤苦,你要好好待他。’又说:‘你们原是天生……天生
……一对!你叫他忘了我罢,我一点也不怪他。’她又将一柄
宝剑给了我,说甚么那是淑女剑,和你的君子剑正是……正
是一对儿。这不是胡说八道是甚么?”她又羞又怒,将小龙女
那几句情意深挚、凄然欲绝的话转述出来,语气却已迥然不
同。
杨过每听一句,心中就如猛中一椎,脑海中一片迷惘,不
知小龙女何以有此番言语,过了一会,听得郭芙话已说完,缓
缓抬起头来,眼中忽发异光,喝道:“你撒谎骗人,我师父怎
会说这些话?那淑女剑呢?你拿不出来,便是骗人!”郭芙冷
笑一声,手腕一翻,从背后取出一柄长剑,剑身乌黑,正是
那柄从绝情谷中得来的淑女剑。
杨过满腔失望,急得口不择言,叫道:“谁要与你配成一
对儿?这剑明明是我师父的,你偷了她的,你偷了她的!”
郭芙自幼生性骄纵,连父母也容让她三分,武氏兄弟更
是千依百顺,趋奉唯谨,哪里受得这样的重话?她转述小龙
女的说话,只因杨过言语相激,才不得不委屈说出,岂知他
竟如此回答,听这言中含意,竟似自己设成了圈套,有意嫁
他,而他偏生不要。她大怒之下,手按剑柄,便待拔剑斩去,
但转念一想:“他对他师父如此敬重,我偏说一件事情出来,
教他听了气个半死不活。”
这时她气恼已极,浑不想这番话说将出来有何恶果,刷
的一响,将拔出了半尺的淑女剑往剑鞘中一送,笑嘻嘻的坐
在椅上,说道:“你师父相貌美丽,武功高强,果然是人间罕
有,就只一件事不妥。”杨过道:“甚么不妥?”郭芙道:“只
可惜行止不端,跟全真教的道士们鬼鬼祟祟,暗中来往。”杨
过怒道:“我师父和全真教有仇,怎能跟他们暗中来往?”郭
芙冷笑道:“‘暗中来往’这四个字,我还是说得文雅了的。
有些话儿,我女孩儿家不便开口。”杨过越听越怒,大声道:
“我师父冰清玉洁,你再瞎说一言半句,我扭烂了你的嘴。”郭
芙眉间如聚霜雪,冷然道:“不错,她做得出,我说不出。好
一个冰清玉洁的姑娘,却去跟一个臭道士相好。”杨过铁青了
脸,喝道:“你说甚么?”
郭芙道:“我亲耳听见的,难道还错得了?全真教的两名
道士来拜访我爹爹,城中正自大乱,我爹妈身子不好,不能
相见,就由我去招待宾客……”杨过怒喝:“那便怎地?”郭
芙见他气得额头青筋暴现,双眼血红,自喜得计,说道:“那
两个道士一个叫赵志敬,一个叫尹志平,可是有的?”杨过道:
“有便怎地?”郭芙淡淡一笑,说道:“我吩咐下人,给他们安
排了歇宿之处,也没再理会。哪知道半夜之中,一名丐帮弟
子悄悄来报我知晓,说这两位道爷竟在房中拔剑相斗……”杨
过哼了一声,心想尹赵二人自来不和,房中斗剑亦非奇事。
郭芙续道:“我好奇心起,悄悄到窗外张望,只见两人已
经收剑不斗了,但还在斗口。姓赵的说那姓尹的和你师父怎
样怎样,姓尹的并不抵赖,只怪他不该大声叫嚷……”
杨过霍地揭开身上棉被,翻身坐在床沿,喝道:“甚么怎
样怎样?”郭芙脸上微微一红,神色颇为尴尬,道:“我怎知
道?难道还会是好事了?你宝贝师父自己做的事,她自己才
知道。”语气之中,充满了轻蔑。杨过又气又急,心神大乱,
反手一记,啪的一声,郭芙脸上中了一掌。他愤激之下,出
手甚重,只打得郭芙眼前金星乱冒,半边面颊登时红肿,若
非杨过病后力气不足,这一掌连牙齿也得打下几枚。
郭芙一生之中哪里受过此辱?狂怒之下,顺手拔出腰间
淑女剑,便向杨过颈中刺去。
杨过打了她一掌,心想:“我得罪了郭伯伯与郭伯母的爱
女,这位姑娘是襄阳城中的公主,郭伯伯郭伯母纵不见怪,此
处我焉能再留?”伸脚下床穿了鞋子,见郭芙一剑刺到,他冷
笑一声,左手回引,右手倏地伸出,虚点轻带,已将她淑女
剑夺了过来。
郭芙连败两招,怒气更增,只见床头又有一剑,抢过去
一把抓起,拔出剑鞘,便往杨过头上斩落。杨过眼见寒光闪
动,举起淑女剑在身前一封,哪知他昏晕七日之后出手无力,
淑女剑举到胸前,手臂便软软的提不起来。郭芙剑身一斜,当
的一声轻响,双剑相交,淑女剑脱手落地。
郭芙愤恨那一掌之辱,心想:“你害我妹妹性命,卑鄙恶
毒已极,今日便杀了你为我妹妹报仇。爹爹妈妈也不见怪。”
但见他坐倒在地,再无力气抗御,只是举起右臂护在胸前,眼
神中却殊无半分乞怜之色,郭芙一咬牙,手上加劲,挥剑斩
落。
那日小龙女骑了汗血宝马追寻杨过与金轮法王,却走错
了方向。那红马一奔出便是十余里,待得勒转马头回来再找,
杨过等人更是不知去向。她心中忧急,眼见时候过去一刻,杨
过的性命便多一分危险,在襄阳周围三四十里内兜圈子找寻。
红马虽快,但荒谷极是隐僻,直至过了半夜,她才远远听到
武三通号啕大哭之声。循声寻去,不久便听到武氏兄弟抡剑
相斗,跟着又听到杨过说话。她心中大喜,生怕杨过遇上劲
敌,欲待暗中相助,于是下马将红马系在树上,悄悄隐身在
山石之后,观看杨过对敌。
这一偷看不打紧,只听得杨过口口声声说与郭芙早订终
身,将郭芙叫作“我那未过门的妻子”,而把郭靖夫妇叫作
“岳父岳母”。小龙女越听越是惊心动魄,听他说郭靖、黄蓉
夫妇已招他为婿,暗中传他武艺,又见他对武氏兄弟发怒,不
许他们再见郭芙。他每说一句,小龙女便如经受一次雷轰电
击,心中胡涂,似乎宇宙万物于霎时之间都变过了。若是换
作旁人,见杨过言行与过去大不相同,定然起疑,自会待事
情过后向他问个明白,但小龙女心如水晶,澄清空明,不染
片尘,于人间欺诈虚假的伎俩丝毫不知。杨过对旁人油嘴滑
舌,胡说八道,对她却从不说半句戏言,因此她对杨过的言
语向来无不深信。眼见武氏兄弟不敌,她自伤自怜,不禁深
深叹了一口气。当时杨过听到叹息,脱口叫了声“姑姑”,小
龙女并不答应,掩面远去。杨过还道是李莫愁所发,自己听
错,也没深究。
小龙女牵了汗血宝马,独自在荒野乱走,思前想后,不
知如何是好。她年纪已过二十,但一生居于古墓,于世事半
点不知,识见便与一个天真无邪的孩童无异,心想:“过儿既
与郭姑娘定亲,自然不能再娶我了。怪不得郭大侠夫妇一再
不许他和我结亲。过儿从来不跟我说,自是为了怕我伤心,唉,
他待我总是很好的。”又想:“他迟迟不肯下手杀郭大侠,为
父报仇,当时我一点不懂,原来他全是为了郭姑娘之故,如
此看来,他对郭姑娘也是情义深重之极了。我此时若牵宝马
去给他,他说不定又要想起我的好处,日后与郭姑娘的婚事
再起变故。我还是独自一人回到古墓去罢,这花花世界只教
我心乱意烦。”
想了一阵,意念已决,虽然心如刀割,但想还是救杨过
性命要紧,于是连夜驰回襄阳,托朱子柳送红马到荒谷中去
交给杨过。
这时襄阳城中刺客虽已远去,但郭靖、黄蓉未曾康复,兀
自乱成一团。朱子柳文武全才,当即与鲁有脚齐心合力,负
起了城防重任。正当忙乱之际,小龙女却牵了红马过来,要
他去交给杨过,说甚么要杨过快到绝情谷去,以郭靖初生的
幼女去换解毒灵丹,只把朱子柳听得莫名其妙,不知所云。他
追问几句,小龙女心神烦乱,不愿多讲,只说快去快去,迟
得片刻,杨过性命便有重大危险。
她也不理郭芙正在朱子柳身畔,只想:“让妹妹在绝情谷
去耽上几日,并无大碍,这是为了救你未婚夫婿的性命,你
自然也会出力。”她提到杨过的名字,不由得悲从中来,话未
说得清楚,珠泪已滚滚而下,当即奔向卧室,倒在床上凄然
痛哭。
朱子柳于前因丝毫不知,听了小龙女没头没脑的这几句
话,怎明白她说些甚么,但“迟得片刻,杨过性命便有重大
危险”这句话却非同小可,心想只有到那荒谷走一遭,见机
行事便了。出得门来,汗血宝马已然不见,一问亲兵,说道
郭姑娘已牵了去,待要找郭芙时,她却又躲得人影不见。朱
子柳暗暗叹气,心想这些年轻姑娘个个难缠,不是说话不明
不白,便是行事神出鬼没。
他挂念杨过的安危,另骑快马,带了几名丐帮弟子,依
着小龙女所指点的途径到那荒谷察看,只见杨过与武氏兄弟
一齐倒在地下,武三通正自运气冲穴,其余三人却已奄奄一
息,心想“迟得片刻,杨过性命便有重大危险”这话果然不
错,于是急忙救回襄阳,适逢师叔天竺僧自大理到来,当即
施药救治。
小龙女在床上哭了一阵,越想越是伤心,眼泪竟是不能
止歇。她这一哭,衣襟全湿,伸手到腰间去取汗巾来擦眼泪,
手指碰到了淑女剑,心想:“我把这剑拿去给了郭姑娘,让他
们配成一对儿,也是一件美事。”她痴爱杨过,不论任何对他
有益之事无不甘为,于是翻身坐起,也不拭去泪痕,径自来
找郭芙。
这时早已过了午夜,郭芙已然安寝,小龙女也不待人通
报,掀开窗户,跃进她房中,将郭芙叫醒,便说“你们原是
一对”云云,那就是郭芙对杨过转述的一番话了。她将淑女
剑交给了郭芙,回头便走。郭芙听得摸不到头脑,连问:“你
说甚么?我半点儿也不懂。”小龙女凄然不答,一跃出窗。郭
芙探首窗外,忙叫:“龙姑娘你回来。”却见她头也不回的走
了。
小龙女低着头走进花园,一大丛玫瑰发出淡淡幽香,想
起在终南山与杨过共练玉女心经时隔花接掌的情景,今日欲
再如往时般师徒相处,却已不可得了。
正自发痴,忽听左首屋中传出一人的话声:“你开口小龙
女,闭口小龙女,有一天半日不说成不成?”小龙女吃了一惊:
“是谁在整天说我?”当下停步倾听,却听得另一个声音干笑
数声,说道:“你偏做得,我就说不得?”先一人道:“这是在
人家府中,耳目众多,若是让旁人听了去,我全真教声名何
在?”后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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