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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雕侠侣-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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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助,转念想到:“我和姑姑好端端在古墓中长相厮守,都是
那恶女人李莫愁到来,才闹到这步田地。这女子又冒充我姑
姑,要人叫她‘白衣美貌女子’,好不要脸!”当下转过了头,
不去瞧她。
耳听得兵刃相交叮当不绝,好奇心终于按捺不住,又回
过头来,但见相斗情势已变,那少女东闪西避,已是遮拦多
还手少。突然那姓韩乞丐铁锤飞去,那少女侧头让过,正好
申志凡长剑削到,砰的一声轻响,将她束发的银环削断了一
根,半边鬓发便披垂下来。那少女秀眉微扬,嘴唇一动,脸
上登如罩了一层严霜,反手还了一刀。
杨过见她扬眉动唇的怒色,心中剧烈一震:“姑姑恼我之
时,也是这般神色。”只因那少女这一发怒,杨过立时决心相
助,当下拾起七八块小石子放入怀中,但见她左支右绌,神
情已十分狼狈。申志凡叫道:“你与赤练仙子李莫愁到底怎生
称呼?再不实说,可莫怪我们不客气了!”那少女弯刀横回,
突从他后脑钩了过来。申志凡没料到她会忽施突袭,挡架不
及。姓陈乞丐急叫:“留神!”姬清虚猛力举杆棒向弯刀背上
击去,才救了申志凡性命。五人见她招数如此毒辣,下手再
不容情。霎时之间,那少女连遇险招。申志凡料想这少女与
李莫愁必有渊源,日后被那赤练魔头得知讯息,那可祸患无
穷,眼见她并无后援,正好杀了灭口,于是招招指向她的要
害。
杨过见她危在顷刻,再也延缓不得,翻身上了牛背,随
即溜到牛腹之下,双足勾住牛背,伸指在牛臀上一戳。那牯
牛放开四蹄,向六人直冲过去。
六人恶斗正酣,突然见到疯牛冲来,都吃了一惊,四下
纵开避让。
杨过伏在牛腹之下,看准了五个男子的背心穴道,小石
子一枚枚掷出,或中“魂门”,或中“神堂”,但听得呛啷、拍
喇、“哎唷”连响,五人双臂酸麻,手中兵刃纷纷落地。杨过
却已驱赶牯牛回上山坡。他从牛腹下翻身落地,大叫大喊:
“啊哟,大牯牛发疯啦,这可不得了啦!”
申志凡穴道被点,兵刃脱手,又不见敌人出手,自料是
那少女的帮手所为,此人武功如此高明,哪里还敢恋战?幸
好双腿仍能迈步,发足便奔,总算他尚有义气,叫道:“陈大
哥,韩兄弟,咱们走罢!”余人不暇细想,也都跟着逃走。皮
清玄慌慌张张,不辨东西,反而向那少女奔去。姬清虚大叫:
“皮师弟,到这里来!”皮清玄待要转身,那少女抢上一步,弯
刀斫将下来。皮清玄大惊,手中又无兵刃,急忙偏身闪避,岂
知那少女弯刀斫出时方向不定,似东实西,如上却下,冷光
闪处,已砍到了他面门。皮清玄危急中举手挡格,擦的一声,
弯刀已削去了他四根手指。他尚未觉得疼痛,回头急逃。
姓韩乞丐逃出十余步,见陆无双不再追来,心道:“这丫
头跛了脚,怎追我得上?”想到她足跛,不自禁的向她左腿瞧
了一眼,转身又奔。岂知这一下正犯了那少女的大忌,登时
怒气勃发,不可抑止,叫道:“贼叫化,你道我追你不上么?”
舞动弯刀,挥了几转,呼的一声,猛地掷出。只见那弯刀在
半空中银光闪闪,噗的一声,插入那姓韩乞丐左肩。那人一
个踉跄,肩头带着弯刀,狂奔而去。不多时五人均已窜入了
树林。
那少女冷笑几声,心中大是狐疑:“难道有人伏在左近?
他为甚么要助我?”自己使惯了的银弧刀给那姓韩乞丐带了
去,不禁有些可惜,拾起那姓陈乞丐掉在地下的单刀拿在手
里,急步往四下树林察看,静悄悄的没半个人影,回到谷中。
但见杨过哭丧着脸坐在地下,呼天抢地的叫苦。
那少女问道:“喂,牧童儿,你叫甚么苦?”杨过道:“这
牛儿忽然发疯,身上撞烂了这许多毛皮,回去主人家定要打
死我。”那少女看那牯牛,但见毛色光鲜,也没撞损甚么,说
道:“好罢,总算你这牛儿帮了我一个忙,给你一锭银子。”说
着从怀中掏出一锭三两银子的元宝,掷在地下。她想杨过定
要大喜称谢,哪知他仍是愁眉苦脸,摇着头不拾银子。那少
女道:“你怎么啦?傻瓜,这是银子啊。”杨过道:“一锭不够。”
那少女又取出一锭银子掷在地下。杨过有意逗她,仍是摇头。
那少女恼了,秀眉一扬,沉脸骂道:“没啦,傻瓜!”转
身便走。杨过见了她发怒的神情,不自禁的胸头热血上涌,眼
中发酸,想起小龙女平日责骂自己的模样,心意已决:“一时
之间若是寻不着姑姑,我就尽瞧这姑娘恼怒的样儿便了。”当
下伸手抱住她右腿,叫道:“你不能走!”那少女用力一挣,却
被他牢牢抱住了挣不脱,更是发怒,叫道:“放开!你拉着我
干么?”杨过见她怒气勃勃,心中愈是乐意,叫道:“我回不
了家啦,你救命。”跟着便大叫:“救命,救命!”
那少女又好气又好笑,举刀喝道:“你再不放手,我一刀
砍死你。”杨过抱得更加紧了,假意哭了起来,说道:“你砍
死我算啦,反正我回家去也活不成。”那少女道:“你要怎地?”
杨过道:“我不知道,我跟着你去。”那少女心想:“没来由的
惹得这傻瓜跟我胡缠。”提刀便砍了下去。杨过料想她不会真
砍,仍是抱住她小腿不放,哪知这少女出手狠辣,这一刀真
是砍向他头顶,虽不想取他性命,却要在他头顶砍上一刀,好
叫他吃点苦头,不敢再来歪缠。杨过见单刀直砍下来,待刀
锋距头不过数寸,一个打滚避开,大叫:“杀人哪,杀人哪!”
那少女更加恼怒,抢上又是挥刀砍去。杨过横卧地下,双
脚乱踢,大叫:“我死啦,我死啦!”他一双泥足瞎伸乱撑,模
样要有多难看就有多难看,但那少女几次险些被他踢中手腕,
始终砍他不中。杨过见她满脸怒色,正是要瞧这副嗔态,不
由得痴痴的凝望。那少女见他神色古怪,喝道:“你起来!”杨
过道:“那你杀我不杀?”那少女道:“好,我不杀你就是。”杨
过慢慢爬起,呼呼呼的大声喘息,暗中运气团血,一张脸登
时惨白,全无血色,就似吓得魂不附体一般。
那少女心中得意,“呸”了一声道:“瞧你还敢不敢胡缠?”
举刀指着山坡上皮清玄那几根被割下来的手指,说道:“人家
这般凶神恶熬,我也砍下他的爪子来。”杨过装出惶恐畏惧模
样,不住畏缩。那少女将单刀插在腰带上,转身找寻黑驴,可
是那驴子早已逃得不知去向,只得徒步而行。
杨过拾起银子,揣在怀里,牵了牛绳跟在她后面,叫道:
“姑姑,你带我去。”那少女哪加理睬,加快脚步,转眼间将
他抛得影踪不见。哪知刚歇得一歇,只见他牵着牯牛远远奔
来,叫道:“带我去啊,带我去啊。”那少女秀眉紧蹙,展开
轻功,一口气奔山数里,只道他再也追赶不上,不料过不多
时,又隐隐听到“带我去啊”的叫声。那少女怒从心起,反
身奔去,拔出单刀,高高举起。杨过叫道:“啊哟!”抱头便
逃。那少女只要他不再跟随,也就罢了,转身再行。
走了一阵,听得背后一声牛鸣,回头望时,但见杨过牵
了牯牛遥遥跟在后面,相距约有三四十步,那少女站定脚步
等他过来。可是杨过见她不走,也就立定不动,她如前行,当
即跟随,若是返身举刀追来,他转头就逃。这般追追停停,天
色已晚,那少女始终摆脱不了他的纠缠。她见这小牧童虽然
傻里傻气,脚步却是异常迅捷,想是在山地中奔跑惯了,要
待追上去打晕了他,或是砍伤他两腿,每次总是给他连滚带
爬、惊险异常的溜脱。
又缠了几次,那少女左足跛了,行得久后,甚感疲累,于
是心生一计,高声叫道:“好罢,我带你走便是,你可得听我
的话。”杨过喜道:“你当真带我去?”那少女道:“是啊,干
么要骗你?我走得累了,你骑上牛背,也让我骑着。”杨过牵
了牯牛快步走近,暮霭苍茫中见她眼光闪烁,知她不怀好意,
当下笨手笨脚的爬上了牛背。那少女右足一点,轻轻巧巧的
跃上,坐在杨过身前,心想:“我驴子逃走了,骑这牯牛倒也
不坏。”足尖在牛胁上重重一踢。牯牛吃痛,发蹄狂奔。那少
女微微冷笑,蓦地里手肘用力向后撞去,正中杨过胸口。杨
过叫声“啊哟!”一个筋斗翻下了牛背。
那少女甚是得意,心想:“任你无赖,此次终须着了我的
道儿。”伸指在牛胁里一戳,那牯牛奔得更加快了,忽听杨过
仍是大叫大嚷,声音就在背后,一回头,只见他两手牢牢拉
住牛尾,双足离地,给牯牛拖得腾空飞行,满脸又是泥沙,又
是眼泪鼻涕,情状之狼狈实是无以复加,可偏偏就是不放牛
尾。那少女无法可施,提起单刀正要往他手上砍去,忽听人
声喧哗,原来牯牛已奔到了一个市集上。人众拥挤,牯牛无
路可走,终于停了下来。
杨过有意要逗那少女生气以瞧她的怒色,躺在地下大叫:
“我胸口好疼啊,你打死我啦!”市集上众人纷纷围拢,探问
缘由。
那少女钻入人丛,便想乘机溜走,岂知杨过从地下爬将
过去,又已抱住她右腿,大叫:“别走,别走啊!”旁人问道:
“干甚么?你们吵些甚么?”杨过叫道:“她是我媳妇儿,我媳
妇儿不要我,还打我。”那人道:“媳妇儿打老公,那还成甚
么世界?”那少女柳眉倒竖,左脚踢出。杨过把身旁一个壮汉
一推,这一脚正好踢在他的腰里。那大汉怒极,骂道:“小贱
人,踢人么?”提起醋钵般的拳头捶去。那少女在他手肘上一
托,借力挥出,那大汉二百来斤的身躯忽地飞起,在空中哇
哇大叫,跌入人丛,只压得众人大呼小叫,乱成一团。
那少女竭力要挣脱杨过,被他死命抱住了却哪里挣扎得
脱?眼见又有五六人抢上要来为难,只得低头道:“我带你走
便是,快放开。”杨过道:“你还打不打我?”那少女道:“好,
不打啦!”杨过这才松手,爬起身来。二人钻出人丛,奔出市
集,但听后面一片叫嚷之声。杨过居然在百忙之中仍是牵着
那条牯牛。
杨过笑嘻嘻的道:“人家也说,媳妇儿不可打老公。”那
少女恶狠狠的道:“死傻蛋,你再胡说八道,说我是你媳妇儿
甚么,瞧我不把你的脑袋瓜子砍了下来。”说着提刀一扬。杨
过抱住脑袋,向旁逃过几步,求道:“好姑娘,我不敢说啦。”
那少女啐道:“瞧你这副脏模样,丑八怪也不肯嫁你做媳妇
儿。”杨过嘻嘻傻笑,却不回答。
此时天色昏暗,两人站在旷野之中,遥望市集中炊烟袅
袅升起,腹中都感饥饿。那少女道:“傻蛋,你到市上去买十
个馒头来。”杨过摇头道:“我不去。”那少女脸一沉,道:
“你干么不去?”杨过道:“我才不去呢!你骗我去买馒头,自
己偷偷的溜了。”那少女道:“我说过不溜就是了。”杨过只是
摇头。那少女握拳要打。他却又快步逃开。两人绕着大牯牛,
捉迷藏般团团乱转。那少女一足跛了,行走不便,眼见这小
子跌倒爬起,大呼小叫,自己虽有轻身功夫,却总是追他不
上。
她恼怒已极,心想自己空有一身武功。枉称机智乖巧,却
给这个又脏又臭的乡下小傻蛋缠得束手无策,算得无能之至。
也是杨过一副窝囊相装得实在太像,否则她几次三番杀不了
这小傻蛋,心中早该起疑。她沿着大道南行,眼见杨过牵着
牯牛远远跟随,心中计算如何出其不意的将他杀了。走了一
顿饭工夫,天色更加黑了,只见道旁有一座破旧石屋,似乎
无人居住,寻思:“今晚我就睡在这里,等那傻瓜半夜里睡着
了,一刀将他砍死。”当即向石屋走去,推门进去,只觉尘气
扑鼻,屋中桌椅破烂,显是废弃已久。她割些草将一张桌子
抹干净了,躺在桌上闭目养神。
只见杨过并不跟随进来,她叫道:“傻蛋,傻蛋!”不听
他答应,心想:“难道这傻蛋知道我要杀他,因而逃了!”当
下也不理会,过了良久,迷迷糊糊的正要入睡,突然一阵肉
香扑鼻。她跳起身来,走到门外,但见杨过坐在月光之下,手
中拿着一大块肉,正自张口大嚼,身前生了一堆火,火上树
枝搭架,挂着野味烧烤,香味一阵阵的送来。
杨过见她出来,笑了笑道:“要吃么?”将一块烤得香喷
喷的腿肉掷了过去。那少女接在手中,似是一块黄獐腿肉,肚
中正饿,撕下一片来吃了,虽然没盐,却也甚是鲜美,当下
坐在火旁,斯斯文文的吃了起来。她先将腿肉一片片的撕下,
再慢慢咀嚼,但见杨过吃得唾沫乱溅,嗒嗒有声,不由得恶
心,欲待不吃,腹中却又饥饿,只得转过了头不去瞧他。
她吃完一块,杨过又递了一块给她。那少女道:“傻蛋,
你叫甚么名字?”杨过楞楞的道:“你是神仙不是?怎知道我
名叫傻蛋?”那少女心中一乐,笑道:“哈,原来你就叫傻蛋。
你爸爸妈妈呢?”杨过道:“都死光啦。你叫甚么名字?”那少
女道:“我不知道。你问来干么?”杨过心想:“你不肯说,我
且激你一激。”得意洋洋的道:“我知道啦,你也叫傻蛋,因
此不肯说。”那少女大怒,纵起身来,举拳往他头上猛击一记,
骂道:“谁说我叫傻蛋?你自己才是傻蛋。”杨过哭丧着脸,抱
头说道:“人家问我叫甚么名字,我说不知道,人家就叫我傻
蛋,你也说不知道,自然也是傻蛋啦。”那少女道:“谁说不
知道了?我不爱跟你说就是。我姓陆,知不知道?”
这少女就是当日在嘉兴南湖中采莲的幼女陆无双。她与
表姊程英、武氏兄弟采摘花朵时摔断了腿,武三娘为她接续
断骨,适在此时洪凌波奉师命来袭,以致接骨不甚妥善,伤
愈之后左足短了寸许,行走时略有跛态。她皮色虽然不甚白
晰,但容貌秀丽,长大后更见娇美,只是一足跛了,不免引
以为恨。
那日李莫愁杀了她父母婢仆,将她掳去,本来也要杀害,
但见到她颈中所系的锦帕,记起她伯父陆展元昔日之情,迟
迟不忍下手。陆无双聪明精乖,知道落在这女魔头手中,生
死系于一线,这魔头来去如风,要逃是万万逃不走的,于是
一起始便曲意迎合,处处讨好,竟奉承得那杀人不眨眼的赤
练仙子加害之意日渐淡了。李莫愁有时记起当年恨事,就将
她叫来折辱一场。陆无双故意装得蓬头垢面,一跷一拐。李
莫愁见了她这副可怜巴巴的模样,胡乱打骂一番,出了心中
之气,也就不为已甚。陆无双如此委曲求全,也亏她一个小
小女孩,居然在这大魔头门下挨了下来。
她将父母之仇暗藏心中,丝毫不露。李莫愁问起她的父
母,她总是假装想不起来。当李莫愁与洪凌波练武之时,她
就在旁递剑传巾、斟茶送果的侍候,十分殷勤。她武学本有
些根底,看了二人练武,心中暗记,待李洪二人出门时便偷
偷练习,平时更加意讨好洪凌波。后来洪凌波趁着师父心情
甚佳之时代陆无双求情,也拜在她门下作了徒弟。
如是过了数年,陆无双武功日进,只是李莫愁对她总是
心存疑忌,别说最上乘的武功,就是第二流的功夫也不肯传
授。倒是洪凌波见她可怜,暗中常加点拨,因此她的功夫说
高固然不高,说低却也不低。这日李莫愁与洪凌波师徒先后
赴活死人墓盗《玉女心经》,陆无双见她们长久不归,决意就
此逃离魔窟,回江南去探访父母的生死下落。她幼时虽见父
母被李莫愁打得重伤,料想凶多吉少,究未亲见父母逝世,心
中总存着一线指望,要去探个水落石出。临走之时,心想一
不作,二不休,竟又盗走了李莫愁的一本《五毒秘传》,那是
记载诸般毒药和解药的抄本。
她左足跛了,最恨别人瞧她跛足,那日在客店之中,两
个道人向她的跛足多看了几眼,她立即出言斥责,那两个道
人脾气也不甚好,三言两语,动起手来,她使弯刀削了两个
道人的耳朵,才有日后豺狼谷的约斗。当日李莫愁掳她北去
之时,她在窑洞口与杨过曾见过一面,但其时二人年幼,日
后都变了模样,数年前匆匆一会,这时自然谁都记不起了。
陆无双吃完两块烤肉,也就饱了。杨过却借着火光掩映,
看她的脸色,心道:“我姑姑此刻不知身在何处?眼前这女子
若是姑姑,我烤獐腿给她吃,岂不是好?”心下寻思,呆呆的
凝望着她,竟似痴了。陆无双哼了一声,心道:“你这般无礼
瞧我,现下且自忍耐,半夜里再杀你。”当即回入石屋中睡了。
睡到中夜,她悄悄起来,走到屋外,只见火堆边杨过一
动不动的睡着,火堆早已熄了,于是蹑手蹑足的走到他身后,
手起刀落,往他背心砍去,突然手腕一抖,虎口震得剧痛,登
时把捏不定,当的一声,单刀脱手,只觉中刀之处似铁似石。
她一惊非小,急忙转身逃开,心道:“难道这傻蛋竟练得周身
刀枪不入?”奔出数丈,见杨过并不追来,回头一望,只见他
仍是伏在火边不动。
陆无双疑心大起,叫道:“傻蛋,傻蛋!我有话跟你说。”
杨过只是不应。她凝神细看,但见杨过身形缩成一团,模样
极是古怪,当下大着胆子走近,见他竟然不似人形,伸手摸
了摸,衣服下硬硬的似是一块大石。抓住衣服向上提起,衣
服下果然是一块岩石,又哪里有杨过的人在?
她呆了一呆,叫道:“傻蛋,傻蛋!”不听答应,当下侧
耳倾听,似乎屋子中传出一阵阵鼾声,循声寻去,只见杨过
正睡在她适才所睡的桌上,背心向外,鼾声大作,浓睡正酣。
陆无双盛怒之下,也不去细想他怎会突然睡到了桌上,立即
纵身而上,提起单刀,挺刀尖向他背心插落。
这一刀锋入肉,手上绝无异感,却听杨过打了几下鼾,说
起梦话来:“谁在我背上搔痒,嘻嘻,别闹,别闹,我怕痒。”
陆无双惊得脸都白了,双手发颤,心道:“此人难道竟是
鬼怪?”转身欲逃,一时之间双足竟然不听使唤。只听他又说
梦话:“背上好痒,定是小老鼠来偷我的黄獐肉。”伸手背后,
从衣衫底下拉出半爿黄獐,拍的一声,抛在地下。陆无双舒
了一口长气,这才明白:“原来这傻蛋将黄獐肉放在背上,刚
才这刀刺在兽肉上啦,却教我虚惊一场。”
她连刺两次失误,对杨过憎恨之心更加强了,咬牙低声
道:“臭傻蛋,瞧我这次要不要了你的小命。”闪身扑上,举
刀向他背心猛砍。杨过于鼾声呼呼中翻了个身,这一刀拍的
一声,砍在桌上,深入木里。
陆无双手上运劲,待要拔刀,杨过正做甚么恶梦,大叫:
“妈啊,妈啊,小老鼠来咬我啊。”两条泥腿倏地伸出,左腿
搁在陆无双管弯里的“曲池穴”,右腿却搁在她肩头的“肩井
穴”。这两处都是人身大穴,他两条泥腿摔将下来,无巧不巧,
恰好撞正这两处穴道。陆无双登时动弹不得,呆呆的站着,让
身子作了他搁腿的架子。
她心中怒极,身子虽不能动,口中却能说话,喝道:“喂,
傻蛋,快把臭脚拿开。”只听他打呼声愈加响了。她不知如何
是好,恼恨之下,张口将唾沫向他吐去。杨过翻了个身,右
脚尖漫不经意的掠了过来,正好在她“巨骨穴”上轻轻一碰。
陆无双立时全身酸麻,连嘴也张不开了,鼻中只闻到他脚上
臭气阵阵冲来。
就这么搁了一盏茶时分,陆无双气得几欲晕去,心中赌
咒发誓:“明日待我穴道松了,定要在这傻蛋身上斩他十七八
刀。”再过一阵,杨过心想也作弄她得够了,放开双足,转过
身来,虽在黑暗之中,她脸上的气恼神色仍是瞧得清清楚楚。
她越是发怒,似乎越是与小龙女相似,杨过痴痴的瞧着,哪
里舍得闭眼?其实陆无双相貌和小龙女全不相似,只是天下
女子生气的模样总是大同小异,杨过念师情切,百无聊赖之
中,瞧瞧陆无双的嗔态怒色,自觉是依稀瞧到了小龙女,那
也是画饼之意、望梅之思而已。
过了一会,月光西斜,从大门中照射进来。陆无双见杨
过双眼睁开,笑眯眯的瞧着自己,心中一凛:“莫非这傻蛋乔
呆扮痴?他点我穴道,并非无意碰巧撞中?”想到此处,不由
得出了一身冷汗。就在此时,忽见杨过斜眼望着地下,她歪
过眼珠,顺着他眼光看去,只见地下并排列着三条黑影,原
来有三个人站在门口。凝神再看,三条黑影的手中都拿着兵
刃。她暗暗叫苦:“糟啦,糟啦,对头找上了门来,偏生给这
傻蛋撞中了穴道。”她连遭怪异,心中虽然起疑,却总难信如
此肮脏猥琐的一个牧童竟会有一身高明武功。
杨过闭上了眼人声打鼾。只听门口一人叫道:“小贱人,
快出来,你站着不动,就想道爷饶了你么?”杨过心道:“原
来又是个牛鼻子。”又听另一人道:“我们也不要你的性命,只
要削你两只耳朵、三根手指。”第三人道:“老子在门外等着,
爽爽快快的出来动手罢。”说着向外跃出。三人围成半圆,站
在门外。
杨过伸个懒腰,慢慢坐起,说道:“外面叫甚么啊,陆姑
娘,你在哪里?咦,你干么站着不动?”在她背上推了几下。
陆无双但觉一股强劲力道传到,全身一震,三处被封的穴道
便即解开,当下也不及细想,俯身拾起单刀,跃出大门,只
见三个男人背向月光而立。
她更不打话,翻腕向左边那人挺刀刺去。那人手中拿的
是条铁鞭,看准尖刀砸将下来,他铁鞭本就沉重,兼之膂力
甚强,砸得又准,当的一声,陆无双单刀脱手。杨过横卧桌
上,见陆无双向旁跳开,左手斜指,心道:“好,那道人的长
剑保不住。”果然她手腕斗翻,已施展古墓派武功,夺过道人
手中长剑,顺手斫落,噗的一声,道人肩头中剑。他大声咒
骂,跃开去撕道袍裹伤。
陆无双舞剑与使鞭的汉子斗在一起。另一个矮小汉子手
持花枪,东一枪西一枪的攒刺,不敢过份逼近。那使鞭的猛
汉武艺不弱,斗了十余合,陆无双渐感不支。那人出手与步
履之间均有气度,似乎颇为自顾身分,陆无双数次失手,他
竟并不过分相逼。
那道人裹好伤口,空手过来,指着陆无双骂道:“古墓派
的小贱人,下手这般狠毒!”挺臂舞拳,向她急冲过去。白光
闪动,那道人背上又吃了一剑,可是那矮汉的花枪却也刺到
了陆无双背心,使鞭猛汉的铁鞭戳向她肩头。杨过暗叫:“不
好!”双手握着的两枚石子同时掷出,一枚荡开花枪,另一枚
打中了猛汉右腕。
不料那猛汉武功了得,右腕中石,铁鞭固然无力前伸,但
左拳快似闪电,倏地穿出,噗的一声,击正陆无双胸口。杨
过大惊,他究竟年轻识浅,看不透这猛汉左手拳上功夫的了
得,急忙抢出,一把抓住他后领运劲甩出。那猛汉腾空而起,
跌出丈许之外。那道人与矮汉子见杨过如此厉害,忙扶起猛
汉,头也不回的走了。
杨过俯头看陆无双时,见她脸如金纸,呼吸甚是微弱,受
伤实是不轻,伸左手扶住她背脊,让她慢慢坐起,但听得格
啦、格啦两声轻响,却是骨骼互撞之声,原来她两根肋骨被
那猛汉一掌击断了。她本已昏晕过去,两根断骨一动,一阵
剧痛,便即醒转,低低呻吟。杨过道:“怎么啦?很痛么?”陆
无双早痛得死去活来,咬牙骂道:“问甚么?自然很痛。抱我
进屋去。”杨过托起她身子,不免略有震动。陆无双断骨相撞,
又是一阵难当剧痛,骂道:“好,鬼傻蛋,你……你故意折磨
我。那三个家伙呢?”杨过出手之时,她已被击晕,是以不知
是他救了自己性命。
杨过笑了笑,道:“他们只道你已经死了,拍拍手就走啦。”
陆无双心中略宽,骂道:“你笑甚么?死傻蛋,见我越痛就越
开心,是不是?”杨过每听她骂一句,就想起小龙女当日叱骂
自己的情景来。他在活死人墓中与小龙女相处这几年,实是
他一生中最欢悦的日子,小龙女纵然斥责,他因知师父真心
相待,仍是内心感到温暖。此时找寻师父不到,恰好碰到另
一个白衣少女,凄苦孤寂之情,竟得稍却。实则小龙女秉性
冷漠,纵对杨过责备,也不过不动声色的淡淡数说几句,哪
会如陆无双这么乱骂?但在杨过此时心境,总是有一个年轻
女子斥骂自己,远比无人斥骂为佳,对她的恶言相加只是微
笑不理,抱起她放在桌上。陆无双横卧下去时断骨又格格作
声,忍不住大声呼痛,呼痛时肺部吸气,牵动肋骨,痛得更
加厉害了,咬紧牙关,额头上全是冷汗。
杨过道:“我给你接上断骨好么?”陆无双骂道:“臭傻蛋,
你会接甚么骨?”杨过道:“我家里的癞皮狗跟隔壁的大黄狗
打架,给咬断了腿,我就给它接过骨。还有,王家伯伯的母
猪撞断了肋骨,也是我给接好的。”陆无双大怒,却又不敢高
声呼喝,低沉着嗓子道:“你骂我癞皮狗,又骂我母猪。你才
是癞皮狗,你才是母猪。”杨过笑道:“就算是猪,我也是公
猪啊。再说,那癞皮狗也是雌的,雄狗不会癞皮。”陆无双虽
然伶牙利齿,但每说一句,胸口就一下牵痛,满心要跟他斗
口,却是力所不逮,只得闭眼忍痛,不理他的唠叨。杨过道:
“那癞皮狗的骨头经我一接,过不了几天就好啦,跟别的狗打
起架来,就和没断过骨头一样。”
陆无双心想:“说不定这傻蛋真会接骨。何况若是无人医
治,我准没命。可是他跟我接骨,便得碰到我胸膛,那……
那怎么是好?哼,他若治我不好,我跟他同归于尽。若是治
好了,我也决不容这见过我身子之人活在世上。”她幼遭惨祸,
忍辱挣命,心境本已大异常人,跟随李莫愁日久,耳染目濡,
更学得心狠手辣,小小年纪,却是满肚子的恶毒心思,低声
道:“好罢!你若骗我,哼哼,小傻蛋,我决不让你好好的死。”
杨过心道:“此时不加刁难,以后只怕再没机缘了。”于
是冷冷的道:“王家伯伯的母猪撞断了肋骨,他闺女向我千求
万求,连叫我一百声‘好哥哥’,我才去给接骨……”陆无双
连声道:“呸,呸,呸,臭傻蛋……臭傻蛋……啊唷……”胸
口又是一阵剧痛。杨过笑道:“你不肯叫,那也罢了。我回家
啦,你好好儿歇着。”说着站起身来,走向门口。
陆无双心想:“此人一去。我定要痛死在这里了。”只得
忍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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