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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小官人的幸福生活-第1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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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则宋知府不同意,你便用麻药对付了他,伪造了他的公文是么?”

“看来宋知府交代的比我还仔细。”苏锦揶揄道。

欧阳修道:“宋知府这么做无可厚非,难道他也要学你,隐瞒欺骗官长么?”

苏锦躬身道:“大人斥责的是,十万石只发了六万石下去,城中的情形立刻便安定下来;下官知道这十万石粮食捱不过几天,于是便派人去庐州催促龙真运粮,可是没想到带回来的居然是粮食被土匪劫了的消息,这简直不啻晴天霹雳,一下子让下官手足无措了。”

欧阳修皱眉道:“本官也正想问问这里边的数处疑点,你既谈到此处,不妨一一替我释疑。”

苏锦道:“敢不从命,不过大人恐怕还饿着肚子,莫如下官叫下人准备酒菜,咱们边吃边说如何?”

欧阳修无奈点头,本是来拿这小子的,却变成了把酒言欢之局,这是他始料不及的。

第469章 投桃报李(下)

欧阳修当机立断,撤去围在客栈左近的兵士,因为兴师动众并不必要,苏锦完全没有反抗或者逃跑的意思,只要自己想拿他,甚至不用动一兵一卒,只需勾勾手指头,苏锦便会立刻跟他上京。

酒宴摆上,两人落座,这是两人在扬州第一次同桌而饮,只是没想到却是在这种情形之下,才坐到一起。

“中丞大人有什么疑问便尽管问,下官知无不答。”苏锦放下酒杯,提起酒壶殷勤的帮欧阳修斟满。

“本官有诸多疑问,首先便是你为何要从陆路而不走水路?难道不知道官道上土匪猖獗么?”

“匪患之事确实不知有这么严重,下官只知道八公山又匪,但是却真不知道匪患居然如此严重;不过从陆路运粮乃是形势所迫,大旱之年庐州淝水河以及扬州境内的运河均接近枯竭,大船无法通行,要是用小船转运耽误的时间太长,扬州的情形耽误不得。”

欧阳修点头道:“原来如此,但是既然陆路匪患猖獗,为何你不请庐州厢兵协同运粮呢?”

“其实厢兵是否护送倒不是最重要的,两百马军便是有上千土匪来劫粮,也是不怕的;而八公山土匪劫粮之时不过出动了五六百人,按照常理而言,根本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欧阳修道:“你是说马军根本没有抵抗?”

苏锦点头道:“正是如此,据马军两位都头所言,当晚在梁园小镇上,龙真甚至没有下达战斗的命令,见有匪患立刻便下令撤退,几乎是拱手将粮食送出去,实在教人气愤。”

欧阳修皱眉道:“果真如此么?”

苏锦道:“这事下官敢胡扯么?有马军方都头和赵都头的口供为证,大人若不信还可随便传唤马军士兵询问。”

欧阳修端起酒杯一口喝干,骂道:“这个龙真,当真是无法无天,他人在何处?听说你一将他羁押起来了是么?”

苏锦道:“是羁押起来了,准备押解进京受审。”

苏锦可不敢说龙真跑了,欧阳修一旦知道龙真跑了,绝不会再替自己隐瞒军粮之事,因为龙真若是逃出城去跑回京城,军粮的事基本上也就泄露了。

“本官也要寻个时间会会他,这个窝囊废。”欧阳修骂道。

苏锦笑道:“大人息怒,大人难道不觉得龙真弃粮而逃这事有些蹊跷么?”

欧阳修故作不知,问道:“有何蹊跷?”

苏锦道:“他一个小小马军指挥使,跟着我前来办差,护送粮食之事这么重要,他会不明白这里边的利害关系么?若是真的力战不敌倒还情有可原,见到土匪就跑,这与情理不合啊;难不成马军个个都是窝囊废?”

欧阳修道:“你想说什么?”

苏锦暗骂一声老狐狸,但也不想绕弯子,于是道:“他初时在庐州拖延多日,后来又弃粮而逃,一条线串下来,下官怀疑他背后有人指使。”

欧阳修一惊道:“你以为是何人指使?”

苏锦摊手道:“我哪知道?此人摆明不想让我办妥差事,至于到底是什么人,下官只能请大人帮我分析分析了。”

欧阳修摇头道:“你多虑了,或许只是龙真贪生怕死罢了。”

苏锦知道欧阳修是绝对不会当着自己的面猜测是什么指使,笑道:“但愿吧,但是如果被我查出来是谁,下官绝不会放过此人。”

欧阳修心里跟明镜儿似的,苏锦虽是猜测,但是龙真的行为确实反常,这猜测倒也有几分道理;至于谁在幕后指使,几乎不用多考虑,谁能指使的动龙真?他可是禁军将领,能指使他的人定然是位高权重,而且针对的是粮务之事,显然矛头不是对着苏锦,而是主管粮务的三司大人;这样一来是谁在背后使坏水,便呼之欲出了。

但欧阳修知道,这事根本没有查下去的必要,这类事根本不会有任何的证据,除非那人出了书面证据命令龙真搅局,那还有些搞头;但事实上绝对不会有这样的证据存在,龙真接受的一定是口头指使,即便龙真开口招供,最终的结果也必然被认定为诬告;查这样的事根本就是给自己找不自在。

“此事本官奉劝你还是不要追究为好。”欧阳修发自真心的劝慰苏锦,这小子万一犯浑,搞不好会又弄出来大娄子。

“说了半天,本官其实最大的疑问是,土匪们劫粮的时间地点选择的这么巧妙,这还是土匪么?而且据称他们被庐州、寿州两处厢军剿了数次元气大伤,他们居然敢用五六百土匪抢两百马军护送的粮食,这不是自寻死路么?”

苏锦笑道:“这便是下官要送给欧阳大人的第一份大礼了;土匪为什么敢?因为有人通风报信。”

欧阳修大惊道:“什么?有人通风报信?土匪的耳目?”

苏锦道:“非也,乃是庐州的一名官差。”

欧阳修手一抖,筷子差点滑落地上,声音都变了:“你是说有人通匪?”

苏锦道:“是否通匪我不知道,但是运粮的队伍一出发,庐州的一名叫陈老根的官差便被人命令往宿州城送一封公文,而且是加急公文,限定一日到达。”

“宿州?干宿州何事?”

“因为庐州到宿州府最近的道路必须要经过八公山下,那里正是土匪的控制范围。”

“你怎么越说我越糊涂了。”

苏锦微笑道:“开始下官也很糊涂,不过这位官差陈老根就在我手里,据他供述,马军运粮伊始,他便出城送一封加急公文,要他抄近路必须在半日内将信送到,否则将严厉惩罚;陈老根知道要想一日到达只能从八公山下过,于是提出异议,却被告知匪患已除,无需担心。”

欧阳修听出了些门道,问道:“也就是说,这封公文是故意往土匪手中送的?”

苏锦道:“正是,公文上的内容正是运粮的时间和人数,而且这封公文毫无悬念的被土匪截获。”

欧阳修脸色剧变,沉声道:“谁派人送的公文?”

苏锦轻轻道:“庐州知府朱世庸。”

欧阳修身子一抖,喃喃道:“想不到啊,怎么会是他?他为何要如此?”

苏锦道:“下官在庐州时跟朱世庸和庐州商会曾有过节,若非包大人相救,此刻我怕是已经流放蛮夷之地了。”

苏锦将在庐州和商会以及朱世庸之间恩怨说了一遍,最后道:“当他们得知我当了粮务专使之后,定是感觉到了恐惧,所以便先下手为强,只要我差事办不好,那么我便要丢官受罚;商会和朱世庸勾结在一起,商会的也囤积了几十万石粮食,这些事我都知道,很明显我要是到庐州办粮务,他们一个也跑不了,所以我成为他们的目标一点也不稀奇。”

欧阳修道:“定是如此,这事我管定了,定会查个水落石出,还你一个公道。”

苏锦心道:你断定此事只是针对我个人而非牵扯到晏殊,当然精神抖擞的要查了;若是他们也像龙真一样受上面的人指使,保管你屁也不放一个。

对欧阳修而言,这确实是一份大礼,一两年了,身为御史台官员,却没搞出一桩拉风的大案子出来,都有些闲的蛋疼了;这回一下子冒出来个四品知府级别的大鱼,此案办好了,又是一次升官的机会;更重要的是这条大鱼没什么后台,虽传闻朱世庸跟吕相攀了关系,但吕相似乎不待见他,否则怎么着也在中枢候补名单之上了,这点政治敏感度欧阳修还是有的。

“稍后你便将信件和那陈老根交给本官,本官着手进行调查。”欧阳修喜滋滋的朝苏锦举杯。

苏锦道:“信件没有了,陈老根倒是活蹦乱跳。”

欧阳修一愣,想了想道:“无妨,我自有办法。没有物证,便多找些人证,那封信匪酋沈耀祖定然见过,或许还有其他的小头目也见过,有了这些口供便足够了。”

苏锦愕然道:“没有物证,单凭人证便可?”

欧阳修得意地道:“别人不可,我御史台却显得多余了。”

苏锦暗骂一声,倒忘了御史台甚至可以凭流言揣度对官员进行弹劾,更何况是有人证;除非他们不想,只要他们一盯上你,基本上连内裤什么颜色都会被打听出来。

“下官还有第二份大礼也要送给大人,那便是从冯老虎手中搜集到的官员们的自供状。”

“自供状不是全部交给本官了么?”

苏锦笑道:“大人恕罪,那些只是本届府衙在职之官员的自供状,扬州府官员换了数茬,冯老虎岂会只控制宋知府这一届官员,还有十几张自供状在下官手中。”

欧阳修怒了:“你这是胡闹,你怎敢隐匿罪证?”

苏锦道:“大人休恼,我只是不想节外生枝,毕竟我只是个粮务专使,牵扯了这么多人,我还办不办粮务了?这里边有的在外地州府当官,有的甚至高升到了中枢六部为官,下官惹不起啊。”

欧阳修板着脸道:“那便将这些自供状和陈老根一并移交本官吧。”

苏锦笑道:“不急。”

“怎地不急?”

苏锦嘿嘿笑道:“请大人先写奏折上去,请求将扬州这帮犯官就在当地处决,然后下官自然会将这些人证物证拱手送上。”

“什么,你居然跟本官讨价还价?”欧阳修再次怒了。

“这个……话不要说得那么难听嘛,大人投我以桃,下官自然报之以李,互惠互利;大人对我的好下官铭记于心,今后你看我的表现如何?只是现在此事关系到下官的项上人头,就容下官放肆一次如何?”

欧阳修气得要命,这家伙不见兔子不撒鹰,看来只能先奏报案情了;欧阳修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也不知道自己这一步是走上了康庄大道还是踏入无底深渊。

第470章 要民意?好办

午后,扬州街头忽然出现了不少鬼祟的身影,他们穿着百姓的服饰,在街上散布消息。

“这位大哥,你们知道么?钦差欧阳中丞要将这些犯了事儿的官儿们押到京城去了。”

“切,这有什么稀奇,这些狗东西皇上肯定要亲自砍了他们的头,这是大快人心之事啊,有什么大惊小怪。”

“你知道个屁,这些家伙一到京城便要翻供的,这些当官的谁没有后台?你看着,过不了几年,这些狗东西一个个还会人模狗样的回来找咱们算账;苏青天在府衙都气的骂娘,但也无可奈何。”

“什么?果真如此么?这些人还能翻供活命?我看不大可能。”

“要不说你们鼠目寸光呢,这些人谁不是贪污了万贯家私,大把的钱银撒上去,各处关节打通,就算翻供不成,也会从轻发落;过个两年改头换面再去别处当官祸害人,想想真他娘的心肝也要气炸了。”

“那咋办?可不能便宜了这帮狗东西,祸害的咱们扬州这么多年,要是就这样跑了,岂不太便宜了。”

“是啊,谁不是这么说呢,苏青天本来怕他们来这一手,所以想请钦差欧阳大人上奏朝廷,就在扬州将这些狗官给结果了;可是钦差大人不愿意,苏青天为此事跟钦差大人差点动粗打起来,但是毕竟人家官儿大,官大一级压死人,苏青天除了生气也没什么办法。”

“那可不行,这事咱们可要帮着苏青天说话,人家一心一意为咱们扬州好,总有这些坏种出来搅局;只是咱们想不出办法啊。”

“办法倒是有,就怕大家心不齐,只要大家一起去衙门请愿,咱们扬州百姓的民意钦差大人能熟视无睹么?皇上爱民如子,知道了也必会为咱们百姓撑腰。”

“请愿?怎么请愿?”

“你这榆木脑袋,咱们一起去衙门口,要求钦差大人就在扬州砍了这些家伙的脑袋以平民愤,人多力量大,就不信钦差大人会不管;再说还有苏青天撑腰,肯定会有效果。”

“对对对,这是个好办法,那咱们赶紧去……”

“急个球?就咱俩去了有个屁用。”

“那咋办?”

“咱们将这些事告诉大伙儿,大伙同去啊。”

“哎呦,瞧我这脑子,得了,我生意也不做了,这就去告诉街坊去。”

“快去……快去……我也去告诉别的街坊去。”

“那个……这位哥哥辛苦了,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连苏青天和钦差大人吵架都知道……”

“噢,我媳妇的表弟的三舅的大姨夫在衙门当差,吵架的时候他大姨夫就在一旁伺候,否则咱们还蒙在鼓里呢。”

“哎呀,你大姨夫这可是担着干系,得了,我赶紧去叫人去,谢谢您传话。”

“……”

同样的对话场景在四城八大市口不断上演,有的人漠视,有的人忙着做生意,但是更多的人积极响应起来;人们不甘心这些人渣逃脱惩罚,也不甘心他们敬仰的苏青天辛辛苦苦的帮扬州肃清了毒瘤,最后却让这些人逍遥法外;更有一些直接受到过迫害的百姓,情绪激动咬牙跳脚,很快人群便开始在府衙门前聚集。

一个时辰后,府衙上已经是人山人海,刚刚被撤去看守恢复自由的宋庠还没回过神来,惊弓之鸟一般的正躲在内堂琢磨,猛听得衙役前来禀报,说府衙广场上百姓们正在聚集,吵吵闹闹的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宋庠头都大了,又怎么了?就不能消停几天么?

“快去叫潘都头带厢兵过来,你们赶紧去衙门口站着,防止百姓冲进来。”宋庠连声下令。

“遵命……可是那些人好像吵吵嚷嚷的要见钦差大人,大人您看是不是该派人去官驿请钦差大人前来?”

“那还不快去?杵在这里作甚?告诉钦差大人,本府先在这安抚百姓,请他火速前来。”宋庠连忙起身往外走,本来他是打定主意,厢兵没来他不会露面,但一听这些人是找欧阳修的,顿时放下心来;既然于己无干,那自己出去当无大碍;再说钦差大人赶到的时候,自己若不在现场安抚,也不太像话。

欧阳修在悦来客栈被苏锦多灌了几杯,加之心中有事,所以酒量甚豪的他,脑袋有些昏昏沉沉;回到官驿之后,进房小睡片刻,正睡得香甜的时候,有随从在门外一迭声地喊,气的欧阳修怒骂几句,不得不起身。

听明白了衙役结结巴巴的叙述之后,欧阳修一点没犹豫,赶紧带着人出了门,直奔府衙广场而来,到了地头,出了马车一看,吓了一大跳,人山人海的群情激奋,让人心里发毛。

欧阳修自认和扬州百姓没有瓜葛,但是他也听说过扬州百姓啸聚起来打砸抢的事情,这些人不干坏事是百姓,一旦干起坏事来,那就是匪徒,可不能掉以轻心。

于是欧阳修选择从一条僻静的通道快速的来到府衙门前,刚登上台阶就看见宋庠正愁眉苦脸声嘶力竭的在向百姓们解释着什么:“父老乡亲么,哪有此事?真的没这么回事。”

“你少骗我们,叫钦差大人来说话,你的话我们不信。”

“本府的话你们都不信,那你们信谁的话,相信本官,根本没有你们说的那事儿……本府是你们的父母官,怎会骗你们。”

“狗屁的父母官,你就是个窝囊废,呆在这里三年,养了这么多鱼肉百姓的狗官都不知道,就知道成天游山玩水吟诗作画;人家苏青天一来,咱们扬州立刻便晴了天,指望你,大伙儿此刻怕早就饿死冻死了,不跟你说话,咱们找钦差大人带话给皇上……”

宋庠面红耳赤,想发怒却又不能,高傲的自尊心备受打击,却又不能真的拂袖就走,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解释。

欧阳修心中替宋庠悲哀,曾经的状元郎,如今连个州官都当成这幅模样,百姓们话说得不错,真是个糊涂官,眼皮子地下那么多官吏腐败,还有个冯敬尧这颗大毒瘤,居然懵懂无知。

“宋知府,这是怎么回事?”欧阳修从后面拉拉宋庠的衣袖,问道。

宋庠一眼看到欧阳修,眼泪都要下来了,赶紧拱手道:“中丞大人,您可来了,我这都快撑不住了。”

欧阳修道:“到底是何事?”

宋庠道:“也不知是哪来的消息,说咱们要将犯官和冯敬尧押解上京,百姓们怕犯官去了京城会被包庇,所以都来找钦差大人,要大人给皇上带个话,希望皇上就在扬州处决犯官,以平民愤。”

欧阳修一听这话,立刻便明白,这一定是苏锦搞得鬼,中午刚刚同他谈及民怨甚大的罪犯可以申请本地处决以平息民怨,这才两个时辰,立刻百姓便聚集请愿了,若不是苏锦捣的鬼才怪。

不过百姓们能如此齐心的迅速聚集请愿,也说明了这些官员确实是民怨太大,那么奏请在当地处决倒也顺理成章。

“诸位扬州的父老乡亲,本官正是你们要找的钦差大人,你们到底有什么要求,可跟本官说明,这样闹闹哄哄的也不是个事,请你们推举几位近前来说话。”欧阳修肃容高声道。

钦差大人自然有一股威仪,百姓们虽鼓噪,但内骨子里却是畏惧官府,官越大他们越怕,嘈杂声渐渐平息下来,一听说要推举人出来说话,大家你推我我推你却都不敢上前了,生怕强自出头,以后会被秋后算账。

正尴尬间,一人高举手臂道:“我来说,我不怕。”

欧阳修微笑道:“便请这位兄弟上前说话。”

人群让开一条通道,那郑舍大跨步走上前来,厢兵们移开刀剑,让他上了衙门口的台阶。

“参见大人,小人郑舍,在南市口卖鱼的。”

欧阳修道:“你说吧,到底是什么事。”

郑舍拱手道:“大人,我们听说这次苏大人抓到的这些罪犯都要押到京城去判决是么?”

欧阳修捻须道:“按照程序,确实需要刑部复审才能下判决。”

郑舍道:“那就是了,我们扬州百姓叫这帮王八犊子祸害的不轻,我父亲便是被冯敬尧勾结这帮狗官给活活逼死,我家卖鱼的档口离着冯老虎的店铺足有十几丈远,他们硬是说我家档口挡了他们的门,三天两头的来闹;家父气不过到衙门来报案,结果不但衙门没处理,反倒将我父打了几十板子丢了出来,家父气恨不已,熬了三个月便含恨去世了;小人不肯罢休,打算去京城告状,被冯老虎的手下发觉,追了回来,硬生生砍掉三根手指,大人您看。”

郑舍将拢在袖中的右手伸出,果然五根手指只剩下大拇指和小拇指,中间三个就剩下三个秃桩子。

郑舍道:“小人被丢进大牢,若非苏青天来到扬州,小人这辈子怕都见不到天日了。这些狗官和恶霸,害死我爹,还残害小人,小人恨不得食他们的肉,喝他们的血,所以小人想请大人带话给皇上,希望能亲眼目睹这些害人的人渣被砍头,请大人成全。”

宋庠忍不住道:“郑舍,你的案子本府知道,已经赔偿你钱银,档口也归还于你,还来胡闹;朝廷有朝廷的程序,可不是你想怎样便怎样的。”

宋庠一插话,顿时引起百姓们的不满,有人壮着胆子吼了一句:“窝囊废,滚到一边去,若非你无能,咱们扬州百姓怎么会受这么多苦。”

有人带头,顿时吼声如雷:“滚开,窝囊废。”

“什么鸟知府,不为民做主,滚回家卖红薯。”

宋庠不知道怎么就得罪了扬州百姓,前段时间开仓放粮的时候,大伙儿还在衙门口高呼‘宋青天’,怎地现在情形越来越好,大家在不虞饿肚子的时候,自己倒成了眼中钉肉中刺了,叫他始料不及。

更让宋庠羞愧的是,欧阳修也斜了他一眼道:“宋知府,你话说的好没道理,皇上最爱听的便是百姓的心声,怎么会如你所言,不顾百姓的诉求,你且退到一旁休息吧。”

宋庠羞愧欲死,掩面退下。

第471章 鸿飞渺渺

欧阳修顺水推舟,态度恳切的倾听众百姓的心里话,请愿大会变成了控诉大会。

欧阳修也暗自心惊,交到自己手中的案宗都有五六十份,自己本以为很多了,但其实只是冯敬尧和犯官们犯下罪行的九牛一毛,百姓们胆小怕事的居多,很多时候只要不是害的自己家破人亡,他们也不会破釜沉舟的去扳命,吃了些亏也就隐忍着不说;今日既然开了头,索性便全部说了出来。

欧阳修吩咐身边的小吏穿行于广场之上,将案情一一登记,归拢上来之后,共计两百四十六件之多,厚厚的一大叠纸。

欧阳修脸色难看之极,抖着这叠纸看着宋庠道:“宋大人,案子是你主审的,怎会有这么多遗漏的案情?”

宋庠满脸通红道:“下官已经下了告示,要百姓主动来衙门告状申诉,谁知道……谁知道他们没有来呢?”

欧阳修道:“身为一方主管,不善体察民情,倒怪起百姓没有主动坦白了;那些人在扬州城中作恶如此之多,命案数十,小案数百,但凡你稍微去民间走上一遭,岂能不知扬州城中民愤?显然你这三年的知府当的糊里糊涂,也不知道做了些什么?”

宋庠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虽不肯面对,但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治事平平,不是个主政的料,治下这么多案子,自己却一无所知,实在是说不过去。

“下官羞愧不已,下官这就上奏朝廷请辞终老,下官对不住皇上的信任。”宋庠恨不能大哭一场。

“此刻可不是你撂挑子的时候,你的事以后再说,现在你需立刻将这些案件查实,本官要上奏朝廷,为平扬州百姓之痛,息扬州父老之怒,请求将这帮蛀虫就地斩立决,明日中午你必须要将这些案件统统查实附上。”

“下官遵命。”宋庠背上冷飕飕的,看来到明天中午这段时间,自己怕是如厕喝水的时间都没了,两百多桩遗漏案件需要查实,虽然都是些不大的案子,但是也够他受的了。

欧阳修不再理会宋庠,转过头来对着场上百姓高声道:“诸位乡亲父老,扬州府出了这些个败类,给诸位带来诸多苦痛,实是朝廷勘察不严之责,本官在此向诸位父老乡亲们致歉。”

欧阳修团团拱手,百姓们纷纷道:“这钦差大人倒还有些人样,看样子也是个能为百姓做主的。”

欧阳修道:“苦难过后,大家还是要过日子、讨生活,家中父母还需赡养,儿女还需抚养长大,所以请父老乡亲们也不必永远记着这些不开心之事,百姓安居乐业才是圣上所期望的;为了让大家能安安心心的过日子,本官决定将你们的意愿上奏皇上,请求皇上准许我在扬州府处决这些残害大家的败类,诸位说可好?”

百姓们轰然叫好,群情热烈,有人自发的鼓起掌来。

欧阳修示意大家安静,笑道:“很好,我会命人替你们写下请愿书,然后请诸位按上手印,这些都是要呈交给皇上的,诸位可要将手上的泥巴洗干净些,手印按得清楚些,兴许你们谁的名字被皇上看到,还会被皇上记住呢。”

百姓们哈哈大笑,欧阳修不再迟疑,吩咐身边笔吏以扬州百姓的口气写下请愿书,当众宣读一遍,考虑到很多人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些,便由小吏代写姓名,在姓名上按上鲜红的手印便算完成。

一直弄到天黑,共得了近万百姓的联名,欧阳修吁了一口气,本以为百姓们会畏惧按手印之类的事情,没想到居然如此踊跃,看来真的是对那些人痛恨的狠了;欧阳修心里也明白,经过此事之后,自己在扬州百姓心中加分不少;他忽然想起皇上曾跟他说过的一句话来:百姓就像小猫小狗,你对他们好,他们也自然对你百依百顺;你若惹恼了他们,他们绕着你走还算是轻的,一个不好便会狂吠龇牙群起而攻之,到时候即便你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免被咬的遍体鳞伤。

当晚,欧阳修请来苏锦,当着他的面奋笔疾书,写下奏章,洋洋洒洒近万言,将扬州吏治之事尽数禀报,并着重渲染苏锦的功劳,以及扬州百姓的愤怒之意;随着奏章附上的是数十起大案的案卷卷宗,以及诸多证据口供,最后殷切请求皇上核准之后下旨,准许自己在扬州就地将一干犯人处以极刑,让百姓们安安稳稳过个好年。

完事之后,欧阳修将奏章装入牛皮囊中,交给苏锦道:“明日午时,会连同宋知府所整理的一批案卷一同送往京城,此奏章我可以交给你保管,这样你可以放心了,本官不会在其中动什么手脚的。”

苏锦明白欧阳修决心已下,此时自己再做些戒备之态,那可实在是有小人之嫌了,苏锦跪倒在地,恭恭敬敬的给欧阳修行了三个大礼,道:“欧阳大人活命之恩,下官没齿难忘,因下官鲁莽,将大人也牵扯其中,心中着实不安;大人若是心中有忐忑,现在反悔还来得及;犯不着为了下官担负这天大的责任。”

欧阳修扶起他道:“你没有错,本官仔细想过,当日若是本官处在那种情形之中,也会和你做出同样的选择;今日亲眼目睹扬州百姓的悲惨遭遇,本官也着实的心惊,扬州吏治腐败,御史台亦难辞其咎,总是稽核勘察不当,才有今日之祸,本官理当和你共担其责。”

苏锦道:“吏治之事非一日之功,上下齐力才可尽其功,大人也无需自责;这奏折下官断不敢拿走,下官也要回去将扬州粮务之事总结上报给三司大人,不过有一事还需请大人示下,军粮之事是否要知会三司大人一声呢?”

欧阳修笑道:“你以为呢?”

苏锦道:“隐瞒他不好,告诉他更不好,下官的意思是,先不告诉他,以后待事情平息之后,再寻机告知。”

欧阳修道:“你是怕三司大人知道之后,平白担了干系是么?”

苏锦老老实实的回答:“不知者不罪,若是三司大人知道了不管,岂不是同大人一样,被我拉下水了;我想等一切尘埃落定,再慢慢透露给他,到那时,危险会小很多。”

欧阳修微微一笑,端茶送客;两人心照不宣,正是相位争夺之时,对晏殊而言,眼不见为净是最好的,待相位到手,那又是一番情形了;或许此事永远都不告诉他,晏殊也不会怪罪。

次日午时,三人六骑飞驰出扬州城直奔西北汴梁城而去,离新年只有半月时间,时间非常紧迫,所以欧阳修严令三日内赶到京城,将奏折呈报,所带的三匹空马也是为了在路上调换之用,加之路上数处驿站中亦有官马换乘,若顺利的话,两日两夜当能赶到京城。

信使出发之后,苏锦信守诺言,将陈老根和手头上其他官员的自供状移交欧阳修,同时着手开始搜捕失踪已久的龙真。

一连数日,在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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