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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天炼狱-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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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茫茫,灰衣使者现在何处?

………………………………………………









第三章 太湖五丑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八月的苏州,似乎比其他的季节更为出色。

从镇江府进入浙江布政司,可沿运河南行,中间经过常州府,苏州府。北方人到了江南游历如果怕坐船,那就麻烦了,在这一带车马之少,少得寥若晨星。

柏青山从山东南下,重回东昌府上船,沿运河南行,沿途打听消息,也沿途游览,整整走了三个月,方在扬州渡过大江,重新在镇江买棹航向苏州府。

轻舟顺流而下,午牌末,船接近了吕城镇码头。

这是一处驿站,驿站与巡检司衙门皆在河东岸城中,城外的码头倒也十分繁荣。这座城相传是三国时代吴国的大将吕蒙所造,虽有城的轮廓,但只是一座市镇而已,只有三百余户人家,颇为富裕。在吕城镇与丹阳县,绝对没有姓关的人定居。

船靠上码头不久,船家三名水夫登岸有事,小舟上只留下柏青山一人,他安坐舱面,安静地注视着码头上忙碌的人群。河上乘北航行的大多数是漕船,客船并不多。整座码头泊了大小数十艘客货船,以他这艘船最小。

蓦地,码头上奔下一个十六七岁少年人,背了一个小包裹,似乎膂力甚大,身材也相当壮实,眉清目秀,但眉梢眼角带有重忧,将挡路的人拨开,跌跌撞撞冲过人丛,引了一阵粗野的咒骂声。

少年人来得真巧,恰好接近了柏青山的小船前。

柏青山这艘船最小,右首是两艘大型的所谓官船,左首则是三艘漕船。

码头上方,四名挟了木棍的青衣大汉,正排开人丛下追,四下一分。恶狠狠地向下抢,眼看便要追及。

少年人左右一看,目光便落在柏青山的小舢,不假思索地奔上跳板,跳入船中,焦急地向坐在船头的柏青山叫道:“船家,开船,给你一两银子,渡我过河。”

青山呵呵笑道:“船家不在,上岸去了。”

少年人一怔,想退上岸已来不及了,四大汉已经奔迎。

“快跳水。”青山叫。

“我……我不会水。”少年惶然叫,急急去抽跳板。

“你怎么啦?”青山问。

“先把船弄出去。”

“傻瓜,他们不会找船追你?”

四大汉到,奔迎船头。

少年人一急,抓起了一根篙,大喝一声,抡篙便扫。

最先跳上船来的一名青衣大汉木棍急架,一看便知是行家,“划地为牢”斜搭住舱板,“啪”一声便架住了长篙。

长篙太长,一近身大事去矣,毫无用处,另一名大汉乘机一跃而上,快步冲进,木棍兜胸便点。

少年人身手够高明,篙杆向上一抬,“啪”一声震起木棍,丢蒿乘机抢入,像是猛虎出柙,抢入大汉怀中,“砰”一声来一记“霸王敬酒”,一拳正中大汉的下颔,力道甚猛,手疾眼快。

“哎……”大汉狂叫,“嘭”一声倒了。

可是,双拳难敌四手,好汉也怕人多,第三名上船的大汉木棍来势如电,“噗”一声敲在少年人的左腰胯上。

“哎唷!”少年人同时大叫,也倒了。

第四名大汉及时抢到,扑上抓住少年人的右手一扭,熟练地用脚掌插入,踏住上臂擒住了。

“绑!”第三名大汉,丢棍取出了绳索,熟练地绑了少年的双手。

码头上人群骚动,有人大叫:“欺负人,快阻止他们行凶。”

青山安然不动,冷静地注视着形势的发展。

上来了两名敞衣大汉,领先的人双手叉腰,沉声喊道:“诸位qǐζǔü,你们为何欺负一个小孩?”

四大汉之一挟棍上前,冷笑一声道:“咱们捉逃奴,阁下最好少管闲事。”

敞衣大汉哼了声,迫上两步道:“捉逃奴?拿来?”

“拿什么来?”

“巡检司的腰牌,地方官的手谕。”

“还没报案。”大汉大声说。

“那么,在下必须问清,把他叫起来问问。”敞衣大汉一面说,一面向前走。

大汉伸手一拦,冷冷地说:“阁下,奔牛镇郑大爷的事,少管为妙。”

敞衣大汉脸色一变,向身后的同伴哼了一声说:“二弟,你听见没有?”

“大哥,听见什么?”二弟冷冷地问。

“人家常州府奔牛镇的人,杀过府来,在咱们镇江府吕城镇捉人,说是捉逃奴,又不许咱们过问哩。”

“这叫做驱卒过江,飞象过河。”二弟仍然冷冷地答。

“二弟,你看怎样?”

“我?咱们把他们四位仁兄,灌饱水再说。”

“对,不然他们认为咱们吕城镇无人呢!”

码头上人声大哗,有人叫道:“先把他们揪下来,先打他个半死再说。”

四大汉脸色在变,用求助的目光向码头上搜寻。果然不错,救兵恰好从天而降,两名青衣大汉急拨开人丛往下走,其中一人叫:“张老大,下来。”

敞衣大汉一惊,扭头一看,抱拳笑道:“原来是三爷,三爷来得好,这几位仁兄……”

三爷站在码头上,沉下脸问:“你们兄弟俩又在闹事?想讹诈不成?”

张老大一惊,说:“三爷,你……”

“住口!”

“这……”

“不许管奔牛镇郑大爷的事。”

“但……他们……”

“关照已经打了,你不信,可以去问你们老大。”三爷冷冷地说。

“哦!老大没说,这……”

“快走,没你们的事。”三爷说完,偕同伴转身走了。

四大汉傲然在瞪了张老大一眼,冷冷一笑。

张老大也回瞪了四人一眼,脸上无光地向二弟举手一挥,下船匆匆走了。码头上人群徐散,可知那位三爷在本地颇有来头。

青山的目光,落在右邻的官船上。他看到舱帘拉开了一条缝,有一双清澈灵秀的大眼睛,躲在帘后向这一面注视。

四大汉将少年人提起,为首的大汉狠狠地踢了少年人一脚,骂道:“该死的东西!要不是押着你走路,大爷就先打断你的狗腿。”

少年人不但挣扎,还咬牙齿切地怒叫:“你们这群狗东西!臭奴才的奴才,助纣为虐……”

“啪啪啪啪!”大汉狠狠地给了少年人四耳光,打得少年人口中血出,“砰”一声仰面便倒,然后凶睛一瞪,怒骂道:“小王八!你再骂骂看?大爷不将你的门牙全部打落,就不姓王。”

少年人不怕,挺坐而起骂道:“你这贼王八,你本来就不姓王,而是太湖的水贼汪海……”

话未完,大汉已一把就扣住少年人的咽喉……

紧要关头,右邻的官船舱门倏开,钻出一位国字脸膛,三绺长髯拂胸的中年轻袍人,喝道:“住手!姓汪的小贼,你敢又行凶?”

汪海大惊,突然跳上码头,喝声“扯活!”如飞而逃。

另三名大汉也大骇,丢下少年人也溜之大吉。

中年人身形好快,突然飞跃而下,手一伸,便抓住了逃得最慢的一名大汉。

其余两人往人丛中一钻,兔子般逃掉了。

大汉左肩被扣,本能地大喝一声,扭身右肘后攻,反应居然十分迅捷。

可惜双方的艺业相差太远,右肘刚刚攻出,便被中年人左手扣住了曲池穴,向下一掀,乖乖坐倒。

就在这时,舱窗有焦急的娇嫩嗓音叫道:“小心身后……”

同一瞬间,中年人丢手后退。

晚了半步,寒星一闪,贯入中年人左上臂。

也在同一瞬间,舱门飞出一名十一二岁小后生,手中的短剑闪闪生光,向人丛中飞扑。

人丛一阵骚乱,一名青衣中年人悄然溜走。

“你走得了?恶贼……”小后生怒叫,疾冲而上。

青衣中年人左手向后一扬,又一颗寒星幻化一道灰芒,射向小后生的小腹,相距丈余,太快了,小后生万难躲过。

柏青山坐在船头,码头仅比船头低五尺上下,形势危急,他不得不出手了,掌心暗藏的三颗黄豆,以肉眼难辨的奇速射出,相距也在丈外,一闪即逝,只飞出两颗,另一颗留待后用。

“得”一声轻响,寒星突然斜飞,是枚三寸长的银针,一看便知是淬毒暗器。

小后生看到了针影,但冲势难止,无法回避,大惊之下,眼睁睁等死,急急止步,叫出一声“糟!”

并不糟,淬毒银针向外侧飞飘,“叮”一声轻响,跌在一名看热闹的人脚下。

黄豆向侧滚,太小了,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同一刹那,“嘭”一声大响,青衣中年人向前一仆,跌了个大狗爬,左肩背的膏肓穴被黄豆射入,岂能不倒?

小后生惊出了一身冷汗,莫名其妙,但见中年人仆倒,立即神魂入窍,急冲而上,剑把向青衣中年人的后枕骨就是一下。中年人脑袋往下一耷,立刻昏厥了过去。

船上抢下五六名船夫,七手八脚抢到。

长髯中年人右手抓紧左臂上方,脸色泛青,但仍可支持,向船夫们叫:“将人带上船,交给大人送交官府法办。”

船夫们抬了两个俘虏登船,小后生奔向长髯人,急声问道:“爹怎样了?”

长髯人登船,镇定地说:“找那家伙要解药,挨了一针。”

“好像是……”

“针有奇毒,不要紧。去把那位少年人解开,带到船上来。”

舱面上,出现另一位穿紫花长袍的中年人,背着手,剑眉入鬓,流露着雍容华贵的气质,泰然地说:“戚师傅,赶快上来裹伤。船家,开船,速返府擒贼。”

戚师傅用巾绞住了手臂,登船说:“大人何不到镇江再说?交给镇江府……”

“不必了,公文往返费时,而且镇江府办不了太湖贼,同样会解送苏、常二府的。立即启航。”

“是,这就走。”

小后生已将少年人接过船去了。柏青山的三名船夫,恰好及时赶回。

柏青山若无其事地整衣而起,向船夫说:“船家,刚才有人在船上打架,几乎出了人命,如果再不走,等会儿官司打定啦!巡检司的人快到了。”

船夫们大惊,怎敢怠慢?官司一打,至少是三两月的事,船扣下三两月,岂不要喝西北风?立即手忙脚乱地启航,溜之大吉,比官船早片刻离开码头,向常州府顺流急驶而去。

下航三四里,他向船夫说:“船家,不必赶程,等会儿跟在那艘官船后面,但不要太靠近。”

“客官今晚不想赶到常州府城?”船夫诧异地问。

“在下又不是有事待办,急什么?”他泰然地说。

这一带河流,因有吕城、奔牛两座大闸管制水流,船只上航下放没有多大区别,水势流动极为缓慢,控舟容易,想快不易,想慢还不简单?不久,官船已超越而前。

一个时辰后,便看到了奔牛坝。这里距常州约有三十里,也叫奔牙塘。相传有一头金牛奔到此地云云,目下叫奔牛巡检司,设有一座水闸管制运河的水位。

这座镇只有两百余户人家,是一处极为普通的小市镇。但谁又料到日后这里会出了一位大美人,断送了大明江山?清初的大诗人吴梅村写了一首圆圆曲,其中有两句说:“恸哭六军皆缟素,冲冠一怒为红颜。”这位红颜,便是吴三桂的爱妾陈圆圆,奔牛镇,也就是日后陈圆圆出生的地方。

镇上似乎没有人迹,码头上也没有船影。

水闸前,两岸的垂杨树荫下,只有四艘小舟,静悄悄地不见人影。

官船徐徐下航,距水闸还有半里地。东岸突传来一声唿哨,但不见人影。

四艘小舟停泊处的树荫下,抢出二三十条赤着上身的大汉,纷纷登上小舟,长桨急动,像四条大鱼,向官船迎去。

柏青山的船在官船后半里地,他突向船夫说:“咱们到镇上打尖,快!”

船速骤加,四只桨起落,衔尾追上了官船。

官船恰好被四艘小舟左右一夹,船钩搭住了两舷。官船上的船夫大惊,站在船头的一名青衣人大喝道:“你们干什么?什么人?”

接二连三跳上来带了腰刀的赤膊大汉,根本不理会青衣人。

为首的大汉站在舱面,双手叉腰向船夫叫:“往东岸靠,快!慢了一刀一个,船由我们接管了。”

舱内钻出了三名青衣人,与那位佩短剑的小后生,一名青衣人脸色一沉,大喝道:“本府推官许大人在船上,你们怎敢无礼?退下去。”

为首的赤膊大汉哈哈狂笑,说:“妙极了,咱们正要找狗官算帐,请都请不来呢。哈哈哈哈哈……”

小后生一声怒啸,拔剑出鞘。

这瞬间,“啪”一声响,一块木板从舱顶上飞下,正好击在小后生的后脑上。接着人影如电飞扑而下,将小后生扑倒在舱板上。

“绑!”赤膊大汉叫。

三名青衣人尚未有所举动,已被五把钢刀迫住了。

后面舵楼已被接管,进入中舱的第一个大汉,突然大叫一声,“嘭”一声水响,跌下水中去了。

第二名大汉扬刀堵在舱门外,站在舷板上怒叫:“小贱人,你再行凶,咱们杀你个鸡犬不留。”

前舱突传来紫袍中年人的叫声:“戚姑娘,不必反抗了。”

船靠上了东岸河堤,树林中钻出二十余大汉,将官船上的人押上岸去了。

柏青山的船,已远出半里外,接近了镇西的码头。

“咦!这地方像是罢市了呢。”柏青山站在船头向船夫说。

船夫不住摇头,低声说:“公于爷,船不能在此泊岸了。”

“为什么?”

“奔牛五丑又在兴风作浪了。”

“谁是奔牛五丑?”

“这……离开再说。”

“怕什么?没有人偷听哪!”

“五丑共是五个人,他们是镇东的郑家兄弟郑乾郑坤,镇西五里金牛台的王英、王华兄弟,与镇东北五里地孟渎河畔的周豪。这五个人都是本地的土霸,武断乡里横行不法,巧取豪夺无恶不作,恶迹如山。常州府的同知大人与推官大人于六月初接任,便派人前来明查暗访,可惜这五丑神通广大,始终没把柄落在两位大人手中。”

“这是说,府衙中必定有他们的眼线了。”

“那是当然。”

“哦!他们五个人,就敢令奔牛镇罢市?”

“怎么不敢?他们只要派一个人出来说关门,就没有一个人敢开门做生意。不许船靠码头,谁靠将有飞来横祸。”

“哦!我们去靠靠看?”

“公子爷,小的不敢。”船家悚然地说。

“好罢,我们找地方泊舟,离镇三两里便可。”

“何不驶入孟渎河泊舟?”

“好,只要不引起五丑的注意便可。”

孟渎河原是漕舟出江的一条河,从奔牛北上江阴,航程六十里,比沿运河走镇江要近些,而且走白塔河可免风涛之险。但两年来已经逐渐淤塞,只有空漕舟往下放入运河,而无满载的漕舟了。

半淤了的孟渎河只能行驶小舟,两岸形成不少淤积之河湾,上行约五里,便是奔牛五丑的第一丑玄狐周豪,建在河西岸的周村。

这里原是一座仅有四五户茅屋的三家村,十年前周豪从府城搬来奔牛,买下了这一带田地,赶走了这几户人家。从此,这一带便成为禁地,经常有些不三不四的人悄然来去。十年来,奔牛镇这五个土霸,成为地方上人见人怕的豪绅,附近的人当面称他们为某某爷,背地里却叫他们为某某丑。五个人狼狈为奸,搞得这一带的人惶惶不可终日,却又敢怒而不敢言。

村后的一座以河弯辟成的大荷池,足有百十亩大小,中间建了一座水榭,以一座九曲桥沟通水榭与花园的出入。荷池全是浮泥,人掉下去寸步难移,愈挣扎便愈往下沉而没顶,水功天下第一的人到了此地,也必死无疑,无用武之地。

九曲桥宽仅三尺,仅高出水面的三尺左右。荷叶也高出水面三尺上下,因此远远看去,像是桥在荷叶丛中,如果不是朱漆栏干高出叶上尺余,真不知有桥与水榭相连。

二楼水阁四面有明窗,可看到四周的景物。厅中只设了一张转椅,椅内坐着那位穿紫花长袍的人,手脚皆被绑在椅上。

四周,倚窗靠壁共站了八个人,其中两人一是被豆粒打穴制住的家伙,另一人则是改姓王的太湖水贼汪海。

北面的五个人,全都是满脸横肉,相貌丑陋四十岁上下的中年大汉,一个比一个魁梧,一个比一个狞恶。五个人抱肘倚窗而立,不住桀桀怪笑。

最后一人是个赤膊大汉,一双小臂各扣了一具皮护手,护手上各带了三把六寸长的飞刀。身材壮得像一头巨熊,豹头环眼朝天鼻子狮子嘴,双耳招风。敞开毛茸茸的胸膛,红帕包头红腰巾打扮完全像一个刽子手。

水贼汪海嘿嘿笑向紫袍中年人说:“许推官许大人,汪某先替你引见咱们这些英雄豪杰,让你开开眼界。”

许推官泰然一笑,沉着地说:“本官完全清楚,你们是奔牛五丑。本官上任半月,便已获得了你们的图形。”

“你知道就好。”

许推官沉静地一笑道:“本官知道你们种种不法的罪行,可惜未能掌握确证,因此至今尚未能将你们置之于法,没料到你们居然敢在运河抢劫本官的船只,掳劫朝廷命官,该当何罪你们该比本官明白,罪证如山,你们这次总算难逃法网了。”

五人中周豪的左耳缺了半只耳轮,怪眼一翻,厉声道:“狗官,你知道你的处境么?”

“当然知道。本官尽忠职守,死不足惜,因本官的死而铲除盗窟,可说死得其所,何所惧哉?”

“哈哈哈……”周豪的黑脸膛,因狂笑而显得更为狞恶,笑完说:“狗官你竖起狗耳听,你死了,谁也不知你的下落。你乘的船已被拆散,船夫已全部埋入泥淖,谁知道你的死活?你告假至镇江接来自湖广的家眷。谁知道你到底在何处失踪的?”

“正相反,镇江府的同寅袍泽,谁不知本官的行程?不消三天,便将兵临奔牛,玉石俱焚,你们不可能一手遮天,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掳劫朝廷命官,罪该凌迟。你们人多,罪有首从之分,你们敢保证那些从犯,不会珍惜性命通风报信或自首么?到那一天到来你们悔之晚矣。”

周豪桀桀怪笑,说:“狗官,咱们是不怕吓唬的,本来,咱们早知你正在千方百计搜集咱们的罪证,咱们并不想到府城去捉你。想不到天假其便,在吕城镇你敢出面,认出了郑兄的手下弟兄,咱们不得不被迫将你弄来了。”

“吕城镇想已传出了消息,本官相信逻者已首途前来了。”

“你请放心,任何人也休想查出丝毫线索。你这狗官以铁腕自豪,咱们自有办法对付,如杀了你对咱们毫无好处,因此特地和你商量。”

许推官坚决地摇头,坚决地说:“没有商量,本官绝不与强盗谈条件。你们只有两条路可走的,一是杀了本官,一是放了本官,你们前往府城自首,罪减一等,不然免谈。”

周豪哼了一声,举手一挥。

赤膊大汉拔出臂套的一把飞刀,狞笑着在许推官脸上磨了一磨。

“没有商量么?”周豪厉声问。

“没有商量。”许推官一字一吐地答。

刀尖刺入许推官的左颊,徐徐下沿着刃肉,皮裂肉开,鲜血泉涌。一寸、两寸、三寸……到了下颚了。

许推官痛得大汗如雨,牙关紧咬,但毫无惧容。

“还有商量么?”周豪再问。

许推官浑身在抽搐,却用平静的声音稳定地说:“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飞刀向下跳,跳至左胸,剜破了胸衣,又开始徐徐向下滑动。

“等会儿伤口塞上盐,狗官,够你挺的。”周豪怒叫。

“本官死且不惧,何惧其他?”许推官仍一字一吐地说。

周豪将手伸出,飞刀停住了。

生了一只酒糟鼻的郑大爷郑乾走近楼口,向下叫:“有请无极仙长。”

“有请无极仙长。”下面有人传呼。

片刻,楼梯响处,上来了三名玄门羽士。领先那人年约五十上下,白净净面膛,相貌清癯,有一双精明灵活的色眼,流光四转。梳道髻,穿一袭青便袍,持云帚、佩剑。另两人是两名年约十二三岁的小道童,长相十分清秀,像是少女般不带男童气概。

众人含笑行礼相迎,周豪欠身道:“这狗官果然顽强得很,看来只好请教仙长了。”

无极仙长呵呵笑道:“周施主既然需要贫道相助,愿效微劳。但贫道有言在先,千万不能中途变卦,不然贫道无能为力。”

“仙长将办法说出,弟子当就地决定。”

“好,给贫道三天工夫,贫道替这位大人施行迷魂大法,他便会忘却所遭遇的事故,由施主派一个人跟在他左右,替施主传达信息,狗官便会言听计从,任由施主予取予求了。”

“真的?”周豪兴奋地叫。

无极仙长淡淡一笑,傲然地说:“如无把握,贫道岂敢夸口?”

“一句话,仙长……”

“且慢!”

“仙长……”

“其一,狗官的女儿,与那位戚武师的闺女,皆请施主送给贫道作鼎炉。”

“呵呵!弟子送上便是。”

“其二,贫道要在贵镇设香坛,尚请施主负责供地供人。”

“郑某兄弟一概负责。”郑乾拍着胸膛说,呵呵一笑又道:“但派在狗官身边的传信人,希能由小犬郑仁专任。”

“好,此事就此决定。”无极仙长颔首同意。

“其他的人呢?”周豪又问。

无极仙长沉吟片刻,道:“狗官到镇江接家小,当然你们得留下他的老妻在他身边,贫道同时替他们同时行法,保证不致引起旁人怀疑。至于其他的人,留来无用,晚上派人埋了,一了百了,永除后患。”

“仙长何时行法?”

“明天开坛,今晚请将两女送至贫道房中。贫道告辞了。”

许大人脸色大变,“呸”一声向老道吐了一口口水,切齿叫:“白莲妖孽,该死的东西。”

无极道长桀桀一声怪笑,扫了许推官一眼,得意地走了。

周豪举手一挥,笑道:“好了,咱们该走了,远道来的宋大哥一个时辰后可以赶到,咱们得替宋大哥接风。这里的事,晚上再说,把狗官放到下面去,走。”

申牌末,三名青衣大汉,拥簇着一名身材高大,脸色苍褐的中年人,佩了一把狭长的分水刀,穿一身水湖绿长袍,头戴英雄巾带,神气万分地到了村口。

村口有两名庄丁打扮的大汉,双手叉腰,目光灼灼地向来人打量,挡住去路叫问:“止步,私人庄院,此路不通,转回去。”

三名青衣大汉吓了一跳,脚下迟疑。主人却虎目一翻,上前冷冷地问:“你这里是不是周村?玄狐周豪在不在家?”

“你是……”

“我姓宋。”

“哎呀!你……你是林当家派来的……”

“专使。”姓宋的大刺刺地说。

“专使为何不……不从水道来?宋爷的座舟……”

“你们这条水道太浅了,在下的座舟现泊奔牛码头。”

“宋爷请进,家主人已久候多时,宋爷慢慢来,小的立即通报。”庄丁一面说,一面向内急奔。

出来迎接的是一大群人,五丑全部出来迎客。这些人全不认识专使,第一次见面,自然客气一番。

玄狐周豪抱拳一礼,喜悦地叫:“是宋大哥么?兄弟周豪,迎接来迟,恕罪恕罪。兄弟偕诸位兄弟在村东码头恭候大哥的虎驾,没料到大哥竟从路上来……”

“贵河水浅,兄弟只好从路上来。晚到片刻,劳诸位久候了,抱歉。”宋大哥含笑回礼。在笑意中,仍漾溢着傲然威武目空一世的气概,一方巨寇的专使,果然与地方土豪不同,在气质上就不同凡响。

“宋大哥大概乘的是大舟,这条水道确也浅了些。请进请进,大厅候教。”

大厅中设下两桌盛筵,山珍海味杂陈,酒香扑鼻。

周豪先替众人引见,肃客入座。江湖人坦荡爽朗,酒过三巡,便不再客套。宋大哥虎目如炬,扫了众人一眼,用中气充沛的嗓音说:“敝当家这次派兄弟前来,回复周兄风紧托庇的事,要兄弟全权处理。据兄弟所知,贵府的陆同知与许推官,确已策定对付诸位的大计了。兄弟在说出敝当家允诺的事之前,希望先了解诸位其他应变良方。周兄,舍弃基业,那是下策,但不知诸位还有其他的打算没有?”

“兄弟也知道放弃基业实非上策,只是情势迫人,不得不忍痛割舍。目下咱们无意中将许推官全家弄到手,也许有了转机。”周豪兴奋地说。

宋大哥一怔,颇感意外地问:“周兄,你们将许推官弄来了?”

周豪呵呵一笑,将所发生的事说了,接着又道:“本来郑兄所捉捕的人是镇上的一个小店伙,没料到竟因此而捉到了大鱼。”

宋大哥却剑眉深锁,变色道:“糟了!周兄,你们这个乱子可闹大了。”

“必要时,咱们……”

“必要时,你们可以把狗官杀了,对不对?哼!办了一个许推官,那位陆同知更会早些发兵前来……”

“咱们已请无极仙长设法,以迷魂大法向狗官施术,他便成了咱们的人了,岂不是高枕无忧么?”

宋大哥不住摇头,苦笑道:“你们如果相信妖术,不啻自掘坟墓。迷魂大法只能迷惑愚夫愚妇,邪不胜正。那位许推官为官清正,勤政爱民,胸怀正气,即使一时受邪术所制,不久便会恢复本性,那时,你们悔之晚矣!”

众人大惊,周豪焦急地问:“宋大哥,依你之意……”

“难难难,糟了,兄弟目下不能回复你们的请求,必须请示敝当家……”

“宋大哥,你……兄弟事已经闹出来……”

“是你们闯出来的大乱子,可不能怨兄弟不帮忙。”

“事情已经弄砸了,这……宋大哥是否可替兄弟出个主意?”周豪冒着冷汗说,声音都变调了。

“本来,敝长上不愿让你们放弃此地的基业,设法在府衙中活动,减少你们的压力,如非是必要,仍以在此安垛为佳。你们这一来……周兄,你们是不是仍然对无极妖道寄以厚望?”

“这个……”

“如果你们对妖道有信心,那么,兄弟便不必多说了。”

“宋大哥,但……但不知大哥有……有否两全其美的妙策?”

宋大哥略一沉吟,断然地说:“你们把所有的人交给兄弟带走,带至敝处暂避风头,立即在镇上传出消息,明白地说出人是敝当家劫走的,让官府去找我们好了。”

“这……”

“兄弟一力承当,这是诸位唯一自救之途。不然,敝当家必定不愿让诸位于事急时至敝处避风头。老实说,兄弟已担当了万千风险,这件事兄弟还不知做得对不对呢。”

宋大哥一字一吐地说,说得义形于色,极为慷慨。做强盗的重视义气二字,宋大哥这番话已经够道义了。

金牛台的老大王英干了一杯酒,大声说:“宋大哥既然如此够朋友,周兄,不必三心两意了吧。”

“只是……只是兄弟深感不安,如果当家的责怪下来……”周豪迟疑地说着。

“你就不必担心啦!兄弟这点事还担当得起。”宋大哥拍着胸膛说。

郑乾桀桀笑,笑完说:“林当家一代英雄,宋大哥也是一时豪杰,敢作敢当,相信……”

宋大哥拍拍胸膛,以一声豪笑打断对方的话,道:“我拼命三郎宋成梁不敢自命英雄豪杰,反正是老命一条,血案如山,官府有案,杀一条命是死,杀一千个人也只有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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