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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天炼狱-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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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云中岳


第一章 强龙出世

六月盛暑,济南府至东昌府的宽阔官道中,尘埃滚滚,炎热如焚。

离开济南府不足百里,再也看不见山岭了。虽则有些地方也称山,但只是些土丘土阜,名之为山,委实令人感到啼笑皆非.平壤千里,一望无涯,已属于黄淮平原地带,除了田亩村落便是荒原与树林。

近午时分,一辆来自济南府的大车,由四匹健马拖动,鸾铃声清脆急促,车行似箭,掀起了滚滚黄尘,向东昌府疾驰。前面的小村就是望鲁店,也叫鲁连村。据传说,这是鲁仲达的居所。

望鲁店只有六七十户人家,官道贯村而过,村四周建了寨墙,四角有碉搂。东西寨门外建大木栅,闹贼时闭上寨门,往来的车马行旅,皆须绕镇南通过。

车距栅门里余即开始减速,缓缓入村,在唯一的小食店前停往了。大掌鞭老李插上鞭,扭头向后面车厢里的客人大叫:“客官们,这是望鲁店,是这条路上待客最有礼貌的村庄之一。当然如果你们想勾引本地花不溜丢的大闺女,那就不同了。下车喝口水,歇歇凉,休息一刻时辰,待小可饮马毕,一口气保证赶完这二十里路,恰好进城办事。”

听口气,开玩笑的成份甚大。说完,一跃下车。向迎上的一名伙计打招呼,叫:“喝!老王两三天没见面,你又长了腰啦!哈哈!”

老王给了他一拳,笑道:“狗嘴里长不出像牙来。老李,少挨骂啦!大热天,够辛苦的,你小子不赶快歇会儿,还忙着磨什么牙?”

掌鞭老李哈哈大笑,拉开了车门。

这种大型长程客车可载了不少客人,一天可赶一百六十里,速度甚快。车上鱼贯下来了十四名乘客,大家一面谈笑,一面掸掉身上的尘埃。进入小食店前的凉棚,那儿有刚从水井里打上来的洗脸水,木茶桶里面盛的是凉茶。

最后下来的是一位年轻人,高大、雄壮、气宇轩昂,古铜色的脸庞闪耀着健康的神采。大眼神光闪耀,剑眉入鬓,是属于目朗鬓丰精神奕奕,生气勃勃的年轻人。紧抿着的嘴,稍为凸出的坚强下颔,皆表现出这是一位具有个性的小伙子。

他提了一个包裹,腰悬长剑。刚踏下地面,掌鞭老李便含笑欠身道:“柏爷,这座城就是望鲁店,地头到啦,没忘了什么东西吧?”

年轻人从百宝囊中取出五两的一锭银子,递入掌鞭老李的手中,点头一笑道:“谢谢你,三哥。”

人倒是顶随和,一锭赏银令老李眼珠子发亮,一声三哥今老李浑身自在。这五两银子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可以买上几斗米。掌鞭老李不住欠身道谢,伸手帮着柏爷去提行囊。”

“三哥你忙你的,在下会自己照顾。”青年人和蔼地说。

他将包裹往棚柱下一放,取水盆舀水先净头面,取下头巾塞入包裹内,然后举目四项,打量着村中的形势,口中喃喃自语:“这座寨子怎么冷冷清清的。唔!似乎有点不对劲。”

这寨子确是冷冷清清,也许是毒太阳讨厌,大路两旁的民宅皆大门半掩,不时可看到小巷中有三两个成年人匆匆而过,只可看到三五个村童,无精打采地在树底下向寨门外张望,似乎在等待些什么。三五头懒洋洋的家犬,爬伏在屋檐下伸长舌头喘气,一些鸡鸭在小巷中觅食;这是唯一有精神的动物。

小食店食客稀少,三两个店伙爬伏在桌上打瞌睡,并不因为车来了而打起精神招呼生意。十四位乘客也因为即将到达县城,不想在此地进食。

他喝了一碗茶,走向爬伏在桌上打瞌睡的一名店伙旁,伸一个指轻叩桌面,淡淡一笑道:“借光借光,醒醒。”

店伙猛地醒来,惺松睡眼未张,但亮着嗓子叫:“来了,来了,来……”

所有的旅客,皆禁不住笑起来。

年轻人不笑,说:“失礼失利,打扰了。”

“好说好说,客官有何吩咐?”

“请教,双槐树张家如何走法?”

店伙往西一指,说:“往西,那株大柳树右面向右岔入小巷,沿巷走至第二条巷口向左转,再向右转便可以看到院外的两株大槐树,朱漆大门那就是张家。”

“哦!多谢指引。”

“张大爷目前不在家,客官去找他……”

“在下找的是张家右邻的鲁二爷。”

“哦!鲁神医鲁二爷,他昨天才从县城里回来。”

“在下来得真巧。”

蓦地,村口有人奔入,亮着大嗓门叫:“来了,来了,骑马的来了。”

店伙一惊,转身向店内跑,向内叫:“来了,真的来了。”

树下的几个村童,急急向村口跑,精神抖擞,不再无精打采。

门声吱呀,有不少民宅开了门,老少男女站在门外向村口眺望。

平坦笔直的官道,可以看到五里外的人和马。三匹健马绝尘而来,接近至半里外,已可听到清晰的蹄声。

年轻人的向远处瞥了一眼,再扫过走出店外三名店伙的脸部,暗忖:“怪!这些人为何脸带恐惧之色?”

他准备走,解下佩剑往包裹紧口一插,挑起了包裹,徐徐向外举步。

对街的一座大宅院中,涌出十余名男女,站在门外的槐树下,向寨门外注视。中间那人穿的是青长袍,一看便知是大宅的主人,年约半百,生了一张朴实平凡的面孔,是个庄稼汉出身,千辛万苦熬出头来的人。

蹄声如雷,三匹健马冲入寨门,并未缓下依然狂驰,这是极为犯忌的事。

村民们看清了骑士们的相貌,纷纷向屋内躲。

三骑士并辔急驰,中间那人脸色带青,三角脸,吊客眉,脸目阴沉,留了两撇鼠须,身材干瘦,腰悬一把佩剑。

左首那人正相反,粗眉大眼,健壮如牛,狮子大鼻招风耳,虬须根根见肉,佩了一根沉重的霸王鞭,坐在马上像一个怒目金刚。

右首的骑士中等身材,马脸、尖嘴、薄唇、大门牙可不小,乍看去像是在龇牙咧嘴,一看就知不是善类。

对街大宅的人往门内退,神色仓惶。

青年人不走了,与所有的乘客注目而观。

三骑士突然勒住了坐骑,蹄声倏止,三人的目光先扫向小食店前的乘客,瞥了马车一眼。

右首的骑士一带坐骑,冲向对街的大宅。

宅外向里退的人大惊,急向内涌。

“鲁老九,你,站住!”骑士大叫,坐骑在行将踹入人丛之前勒住了,骑术好俊,也太狂了点。

吓倒了四五个人,跌入门内乱成一团,主人鲁老九不得不回身,冷然地盯着鞍上神气万分的骑士,怒形于色,但却不敢发话。

骑士嘿嘿笑,阴森森地说:“鲁九,你是祠堂九执事之一,快去召集你们八个人,到八爷家中来见见济南府来的客人,知道没有?”

鲁老九退了一步,不予置答。

“你聋了不成?”骑士怒声问,声如雷震。

鲁老九吓了一跳,硬着头皮说:“老八也至执事之一,如果谈族务,可到祠堂里商量。”

“你敢拒绝?”

“这是族……族规……”

三角脸骑士冷笑一声,叫道:“鲁芳兄,要不要在下教训这老狗才一顿?”

鲁芳策马后退,笑道:“好,郝爷给他一点颜色看看好了。”

三角脸骑士举手一挥,金刚般的骑士郝爷一声怪叫,缰绳一抖,双腿一夹,健马向大门冲去了。

鲁老九大骇,惶急地奔入大门,大门迅速地掩上了。

郝爷的坐骑向侧冲出,然后贴着墙沿横冲,在经过大门的刹那间,拔鞭向大门抽击,“嘭”一声大震,门板开裂,门闩折断,破门倏然而张。

“哈哈哈……”郝爷在狂笑声中,策骑驰回原位,勒住缰绳仍在狂笑,笑完说:“纸糊的门,不过瘾。鲁芳兄,要不要打进去?”

“哈哈!不用了,已够令这老不死丧胆啦!”鲁芳怪笑着说。

三角脸骑士用马鞭向那些脸色愤怒的乘客一指,向鲁芳问:“这些人的神色很不友好,是些什么人?”

鲁芳扫了众人一眼,说:“不是本村的人,都是过路的乘客。”

“他们为何还不走?”

“大概在歇息……”

“叫他们快滚!在下不喜欢他们的脸色。”

“是,在下叫他们赶快滚蛋。”

掌鞭老三正在套车,一名乘客眉头一皱,向同伴道:“怪事,这些人怎能如此横行霸道?”

鲁芳恰好策马欺近,听得字字入耳,怒吼道:“呔!你小子说什么?”

“你管不着。”乘客火气甚大地说。

鲁芳大怒,猛地抽来,“啪”一声把乘客打得“哎”一声狂叫,连退三步仍然站稳。

“反了!你们这里还有王法么?”另一名乘客大叫。

鲁芳嘿嘿一笑,阴森森地说:“王八蛋!你竖起驴耳听了。王法,一文制钱一斤,在府城才可以买得到,这里没有。祸从口出,你这王八再多嘴,太爷不敲掉你满口大牙就不姓鲁。你有种,到东昌府具状去告我鲁芳太爷。再多说半个字,你将会后悔一辈子。”

乘客打了一个冷战,禁若寒蝉。

另一乘客一掳衣袖,便待发话。

年轻人赶忙伸手一搭乘客的肩膀,笑道:“大叔,上车吧,早些赶到县城,岂不平安大吉?”

乘客吁出一口气,苦笑一声。

鲁芳已看在眼中,挑衅地叫:“那位不长眼的死囚,怒目掳袖是不是想打架。”

乘客耸耸肩,无可奈何地说:“在下不敢。”

“谅你也不敢。”

安坐雕鞍的三角脸骑士,重重地哼了一声道:“鲁芳兄,先抽他一鞭聊示薄惩。”

鲁芳策马冲到,乘客纷纷走避。

想出头的乘客走不脱,“叭”一声挨了一鞭。

“哎唷!”乘客狂叫,跌入年轻人的怀中。

年轻人大眼中冷电乍现,随即迅速地消逝。

鲁芳冲回街心,大喝道:“都给我上车,快滚!赶车的,你不赶快些,抽你一顿皮鞭子。”

掌鞭老李招子雪亮,车、船、店、脚、衙,都是些精灵古怪无所不晓的人,一看风色不对,便会见风转舵,一面套车一面陪笑道:“小的在赶,在赶。马上走,马上走。”

不久,客人们纷纷上车,“叭叭叭”三声鞭响,马车向西飞驰。

年轻人目送马车去远,方举步而行。

“你,站住!”鲁芳大喝。

他恭然止步,笑问:“爷台是叫我么?”

“你瞎了眼,不叫你还叫谁?”

“请问爷台有何见教?”他不动声色地问。

“你为何不上车滚蛋?”

“在下到此地访友。”

“访友?哼!找谁?”

“找神医鲁二爷。”

鲁芳狠狠地打量着他,哼了一声说:“望鲁店不许外人进入,你给我滚!”

“爷台……”

“住口!腿是不是你的?”

“爷台笑话了。”

“你的腿如果是你的,赶快挪腿滚出去。”

“在下远道而来……”

“从何处来,你给我滚回何处去。”

年轻人似乎修养到家,淡淡一笑道:“好吧,在下走就是。”

“马上滚。”

“是,在下这就走。”

他向东走,三角脸骑士却节外生枝地喝道:“站往!等一等。”

他应声站住,沉静地问:“爷台有何吩咐?”

“挑包裹的是剑么?”

“是的,一把好玩的秃剑。”

“你是练武朋友?”

“不,这把剑是镇邪的用物,在下从不与人生气红脸,练武何用?”

“拿来我看。”

他举步上前,将剑递上道:“在下花了三两银子买的,已经好几年了。”

三角脸骑士拔出鞘,不住摇头。这是一把狭锋剑,尖锋并不锐,也没开锋,没有血槽,涂了香油倒还光亮,毫不起眼,用来杀鸡恐怕也不管用,唯一有异是,剑身镂刻了两个篆字:辟邪。

剑鞘也不起眼,套了褐色的乌梢蛇皮。云头上的剑穗也是黑色的,与常人所用的大红大绿剑穗完全不同。

三角脸骑士将剑与鞘往地下一丢,冷笑道:“用来做打狗棍,也嫌不管用。”

他拾起淡淡一笑,用巾擦掉剑身因有油而沾上的尘土,收剑归鞘笑道:“剑虽不好,蛮好玩的。爷台还有事吩咐么?”

好手不打笑脸人,骑士没有发作的借口。

鲁芳因刚才他故意阻止那位乘客出头,心中早已不快,立即往火上加油,冷笑道:“郝爷,这小子身材似乎并不比你差,你相信他是个不会武的人么?”

金刚般巨大的郝爷狂笑道:“他的高度与在下相等,但没有在下粗壮。粗壮则有力,他?哼!算了吧,空架子一个,赶牛嘛,倒还不错。”

“不见得,谁敢保证他不是九执事中的一个,将这人请来对付家叔的?对付家叔,也就是对付沈大人,对付沈大人当然等于是对付两位的,对不对?”

“对呀!”郝爷怪叫。

“那么,郝爷何不证明给他看,让他知道郝爷是山东第一条好汉。”

三角脸骑士桀桀一笑,道:“鲁芳兄,要逗这小子玩玩,吩咐一声就成啦!何必拐弯抹角寻咱们的开心?哈哈!贤弟,下去,把那小子凑一顿。”

郝爷一声怪叫,挂上缰飞身下马,疾冲而上,“砰”一声就是一拳,捣上这年轻人的左颊上了。

年轻人“哎”一声大叫,连退了五六步。

郝爷一声长笑,如影附形般跟到,铁拳出如骤雨,拳风虎虎扑面生寒,一连七八拳打得这年轻人的胸腹开花,把年轻人打得连退十余步。最后“砰”一声闷响,一记重拳重重地捣在年轻人的小腹上。

包裹与剑皆丢散在地,年轻人摔倒在墙角下,昏厥了。

“哈哈哈……”郝爷拍手狂笑,跃上马背说:“鲁芳,你看到没有?假使在下拳上多加一分劲,一拳便可把这小子打死。”

“好,了得,郝爷不愧称山东道上的第一条好汉。”

“哈哈!好说好说,别忘了在下的大哥,是北五省的风云人物。”郝爷指着三角脸骑士说,语气中相当客气。一省的第一条好汉,自然不如五省的风云人物高明,只赞得三角脸大哥浑身舒泰,乐不可支。

“走吧,杀鸡儆猴,谅这些村夫不敢不怕咱们了。”三角脸骑士欣然地说,三人一带缰绳,健马驰至街西,折入一座广场去了。

两名好心的店伙抢出救人,一个叫:“快!快将人送到鲁二爷家中,看还有没有救,鲁芳这畜生,老天爷不叫他下十八层地狱,真是瞎了天眼。”

“他是来找鲁二爷的人,正好把他抬去急救,快!”另一名店伙说。

来了两位村民,四个人七手八脚,拾了包裹和长剑,抬手抬脚将年轻人抬走。

张大爷不是本村人,望鲁店是一姓村。张大爷的闺女嫁在鲁家,给女婿建了这么一座大宅院,张大爷本人不时到婿家居住,所以村人干脆就叫这座大宅为张家。门口有两株老槐树,因此提起双槐树张家,附近无人不晓。

张大爷的右邻,是东昌府的名医鲁二爷鲁泽仁的宅院。鲁二爷在府城悬壶济世,号称万家生佛,声誉极隆,施医施药活人无数。而他自己却两袖清风,一儿一女在膝下,这是他唯一聊可告慰的事。

鲁神医年仅半百,目下他不在府城行医,仅在家中替登门求诊的村人把把脉,开开单方,因为他在府城得罪了前任的知府大人,被砸破了招牌,几乎惹上了牢狱之灾。民不与官斗,斗必灾情惨重,他只好乖乖回家啃者馒头,

一月来,望鲁店已被愁云惨雾所笼罩,人人旦夕数惊,担心大祸将至,因此村人们嘈嘈嚷嚷将人抬上门,鲁神医吓了一大跳。

人被安置在厢房中,店伙七七八八将发生的事一一说了。

鲁神医一面检查伤者,一面倾听店伙唠叨。半刻,老眼中涌起阵阵疑云,离座送客,含笑地叫:“好了好了,人不要紧,你们可以回去了。不要打扰病人的安静。”

他算是长辈,话有份量,村民一一告辞走了。

鲁神医的长子已经是二十三四岁的人,至今尚未娶亲,倒是个聪明绝顶的青年人,克绍箕裘获得了乃父的医道真传。

父子俩关上门,回到厢房,不由一怔。

昏厥了的年轻人已经端端正正的站在房中,满脸笑容,拜倒在地笑道:“鲁伯伯,还认得小侄柏青山么?这位定是兆祥大哥了。”

鲁神医吃了一惊,脱口叫道:“哎呀!你……你是青山哥儿。老天,三年不见,你……哗!真像一头猛狮,二十岁的人,这身骨骼真是了不起。父是英雄儿是好汉,难怪被那些歹徒如此折磨你,你却没事人儿似的。咦!为何要装昏?”说完,伸手搀扶。

“鲁伯伯,那些匹夫不值得计较,装装死不就算了?”

鲁神医长叹了一声道:“当年令尊途经东昌,折节下交看得起我这穷郎中,一见如故,兄弟相称结为知交,愚伯深以为荣。令尊是风尘侠隐,草野奇人,身怀绝技却涵养到家,修养的工夫已至炉火纯青之境,没有人知道他是个不坏金刚。想不到你小小年纪,也修至这种境界了,真是难得,难得。贤侄,令尊目下可好?”

“托你老人家的福,家父已举家迁至小蓬莱,目下身体康泰,家母也朗健如昔,小侄专程前来致候,并带来了一些岛上所出的海产,略表心意。还未叩请伯母大人金安,伯母在家么?”

“别忙,兆祥,进去请你娘与小华出堂。”

兆祥一直在打量这位不速之客,应喏一声,转身便走。在转身的刹那间,突然伸腿绊住了青山的一条腿,猛地一踹一钩。

“哎唷唷!兆祥哥,小弟不敢,鸡足不堪当尊腿。”青山笑着叫。他的腿只这么轻轻一提,便脱出了兆祥的盘钩。

兆祥吃了一惊,讶然叫:“咦!青山弟,你的骨头怎么是软的?”

鲁神医哈哈大笑,道:“傻孩子,他如果运起劲,恐怕比金刚还要硬呢。快走,别献丑了,你那几手只学来治伤的庄家把式,留着啦!”

兆祥猛揉脑袋,一面走一面嘀咕:“怪事,见鬼,碰上一个软骨的人,又该如何治法?怪事,怪事。”

主人令妻女出堂见客,那是极为隆重的礼节。不久,青山在鲁神医的引领下,在客厅拜见鲁伯母,少不了依礼相见,客气一番。

当年青山随乃父柏明伦途经东昌府,因救助一位患病的陌生人而与鲁神医相识,彼此意气相投,半月相处顿成莫逆。那时,恰好神医的长子兆祥随母入城探视,因而相识,因此不算陌生柏明伦父子有事在身,不克久留,未能亲至望鲁店鲁家盆桓,所以不知鲁家坐落何方。

柏明伦祖居沂州府,返家不久便东迁入海,落藉登州府小蓬莱,从此不再进入中原,一别三年,至今方遣子前来问好。

鲁神医的妻子甘氏,是荏平县的望族,先祖上曾出了一位十二岁拜相的甘罗,甘家在荏平县枝荣叶茂,人才辈出。甘氏出身望族门第,风度之佳自不待言,虽是村妇打扮,荆钗布裙明洁朴素,隐含雍容华贵端肃和蔼的风仪。她亲切地接待这位远道的佳客,接受青山以子侄辈拜见的大礼。

青山为人平和敦厚,个性爽朗,有燕赵男儿的豪放,难得的是举止安详温文有礼,当年就曾经博得这位鲁伯母的赞誉和好感,这次拜见自然不敢有失札仪。拜罢就坐,他的目光立被旁边的一位少女所引。

“小华,快见过青山哥哥。”鲁伯母慈祥地向少女说。

少女侧身而立,羞态可掬,脸红红地敛衽行礼,柔声说:“小妹若华,青山哥你好。”

青山回了一揖,讶然道:“小妹好。三年前小兄在府城时,不曾见过面,想不到小妹已经这么大了。”

三年前,若华只有十二三岁,在他的心目中,必定是个流鼻涕爱哭的小丫头哩!而现在,却是个十五六岁,亭亭玉立步上金色年代的姑娘了。北地娇娃一般来说,身材修长发育较迟,十五六岁的闺女。仍像是一条竹竿,但如果以衣饰相衬得宜,便另有一股清新可喜的动人风韵流露在外。这位若华小姑娘梳了三丫髻,瓜子脸,眉目如画,给人的印像是文静中充满了活泼气息;衣裙整洁朴素娴雅,而且清丽照人,清新脱俗。但在她那双明亮的大眼中,可看到隐藏在内的慧黠,可不是一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不懂事愚昧村姑。

一旁的兆祥拍拍他的肩膀,笑道:“你还不是一样,当年你还不是一个大孩子?记得当年和我角力的事么?你只有这么小不点高。”兆祥比了比肋下,笑了,又道:“呵呵!当然我也记得,一照面便被你放平手脚朝天的笑话。”

青山也掩口笑,道:“难怪大哥一见面,就来上一记陈年火腿做见面礼。”

鲁神医拈须大笑,说:“孩子,你这位大哥天天说练武,但一进武馆便愁眉苦脸,呆不了半盏茶时分,打不了两拳踢不了三腿,不是头疼就是肚疼,都是些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毛病,师傅们只好让他溜之大吉,居然想和你较量,岂不可笑?”

青山微笑着搓动他那双大手,说:“本来嘛,练武志在强身,能练练总是好的,但千万不可用来争强斗胜。小侄在随家父旅游京师时,确也太野了些。时至今日,方能管束自己。要不是家父严加告诫,真不知要闯下多大的乱子呢。”

“所以你一到本村,便被人打得抬来急救,要是我有你那么好的武艺,哼!”兆祥愤愤地说。

鲁伯母大吃一惊,急问道:“青山,刚才他们送来救治的人就是你?”

“是的,伯母。”他笑答。

“哎呀!青山哥,你……”姑娘花容失色地叫。

“没什么,我还挨得起。”他毫无其事地答,转向鲁神医道:“看厅堂的格局,伯父好像已不在府城行医了呢。”

鲁神医叹口气,说:“一言难尽,目下只在家中替附近的父老们略尽心力而已。”

“伯父,你老人家正是春秋鼎盛之年,为何不多行义举?良相良医,方是济世的最佳途径。小侄奉家父之命,带来了济南府祥泰钱庄的一千五百两银票,敬送伯父作为开设济堂施药局的专款。家父在九月初,可能亲自前来拜望。据家父说,如果伯父这儿造福桑梓的义举遭忌而无法拓展时,希望伯父能迁至登州,家父准备在那儿设施药局,请伯父主持局务。当然,如果伯父这儿可以发展,家父即将五千两银子留交伯父成此心愿,共襄义举。”

鲁神医目放豪光,惊喜地问:“贤侄,令尊哪来的这许多银子?”

“两年前,家父到沙门岛访友,在旧戌垒废城下,掘藏金大定年间巨盗东海王的宝藏,价值巨万。这些财宝都是不义之财,用来济世岂不是一大功德?伯父如果有意,家父愿……”

“贤侄,等我几天,愚伯即随贤侄迁至登州。”鲁神医兴奋地说。

“这……”

“贤侄,有困难么?”

“伯父为何不造福桑梓,而……”

“愚伯在桑梓已不能立足,府城的药局已经被封……”

“什么?”

“贤侄,一言难尽。目下,连望鲁店故园恐怕也无法安居了。”

“是那些匹夫恶霸的事么?”

“是的,说来真也令人发指。府城有一位曾出任河南归往知府的退职大人沈鸿图,他看上了望鲁店附近的田地,去年就安排他的内侄粱一海,入赘本村的族人鲁大为为婿,逐渐摸清了本村的一切,月前便现出本来面日,要求本村南十里方圆的田地,让给梁一海作为牧场。”

“伯父,贵村不会派人上告么?此至济南布政司衙门并不远。”

“贤侄,那梁一海是济南一霸的门人……”

“是绰号叫神力天王的李文耀么?”

“不知道姓甚名谁,反正是济南的恶霸。梁一海又是沈鸿图的内侄,与官府皆有交情。恰好敝族人鲁大为又不是个好东西,年轻时就是个偷鸡摸狗的货色,与女婿梁一海狼狈为奸。鲁大为的侄子鲁芳,十年前调戏堂嫂,被族中父老在祠堂公议驱逐出村的不肖畜生。有这些人从中兴风作浪,天下哪得太平?”

“哦!原来如此。”

“上告,衙门不受理;私斗,半月来三次斗殴,本村死了六名子侄,重伤十九名。梁一海多天前放出风声,说要从济南府请来一些杀人放火的英雄好汉,杀光本村的人。你想想看,这里还能久住么?”

“真想不到,此地居然有这种无法无天的人。”

“鲁大为准备了十余份田契,公然放置在祠堂中,收购的田亩每顷白银十两,要田主盖手摸画押出售让渡。还有三天期限,届期将以武力迫让了。牧场设立之后,他们的牛马羊群满山遍野放,村北的田地还能种吗?除了奉送给他们之外,别无他途。不出半年,鲁望店恐怕不会有鲁家的子弟了;当然鲁大为叔侄不会离开。”

“我想,他们不至于真的那么毒辣吧?”

“他们的人尚未到来安居,这里已经不成样子了,等他们的主子带了党羽们住进村中,更是不堪设想。贤侄入村以来,可曾看见外面有妇女走动么?”

“这倒是不曾见过。”

“鲁大为家中来了几个自称牧工的人,进出村子见了女人就动手动脚,再过几天他们来的人多了,不侵入宅中才怪。”

青山沉吟不语,久久方说:“伯父,这样好了,何不立即拾掇,一两天之内便可离开……”

“立即拾掇离开?”

“是的,到登州去吧,此地虽好,已非可恋之家。”

“这个……”

“小侄本来是外出游历,遨游天下看看各地风光以增长见识,准备三年两载方返小蓬莱。既然此地发生变故,小侄且护送伯父一家迁至登州好了。”

“只是,此地……”

“伯父是担心族中父老兄弟日后的出处么?”

“这件事我确是放心不下。”

姑娘长叹一声,似是心中不忍。

兆祥大眼一翻,说:“青山弟,能不能助我一臂之力。”

“大哥的意思是……”

“和他们拼了,我可以找一二十个拼命的弟兄一同出面。”

“哥哥,你怎么啦?”姑娘焦急地叫,不赞成乃兄逞血气之勇。

青山坚决地摇头,说:“君子犯义,小人犯刑;这些人无法无天,是不折不扣的小人亡命。大哥以身家性命和他们相斗,犯不着的,这绝不是解决之道。”

“但他们已经官匪勾结,绝了我们的生路,我宁可一拼。”

“大哥,千万不可鲁莽。”

“青山弟,你认为有解决之道?”

“我到京师走走。”

“去击钟鸣鼓么?”

“不,些须小事惊动龙庭,可能弄巧反拙。”

兆祥摇摇头,苦笑道:“青山弟,即使你到京师有门路,远水也救不了近火哪。”

“我想,只要你们能忍耐几天,我会在京师找到朋友,他们将受到国法的制裁,我深信一个小小退职知府,在京师算不了什么的。”

鲁神医呵呵笑,接口道:“贤侄说得对,这件事必须忍耐。我在府城找到不少士绅,希望他们帮帮忙,结果是一无所成,他们也是一句话,逆来顺受忍耐。忍就忍吧,且放过一旁,至少目前他们还不敢迫得太紧。撇开这些恼人的不平事,贤侄,我们来话话家常。贤侄这次出外游历,但不知打算到哪些地方?”

“小侄打算先到江南,然后入川走汉中,西入河西走廊。看看塞外风光。再东返沿边墙北行从山西经京师返家。”

“打算玩多久?”

“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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