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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山飞狐-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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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知不妙,左臂急忙挥出击去。哪知这两大要穴被范帮主用
龙爪擒拿手拿住,登时全身酸麻,任他有天大武功、百般神
通,却已是半点施展不出。
但金面佛号称“打遍天下无敌手”,奇变异险,一生中不
知已经历凡几,岂能如此束手待毙?当下大喝一声,一低头,
腰间用力,竟将范帮主一个庞大的身躯从头顶甩了过去。赛
总管等齐声呼叱,各从隐身处窜了出来。
范帮主被苗人凤甩过了头顶,但他这龙爪擒拿手如影随
形,似蛆附骨,身子已在苗人凤前面,两只手爪却仍是牢牢
拿住了他背心穴道。苗人凤眼见四下里有人窜出,暗想:“我
一生纵横江湖,今日阴沟翻船,竟遭小人毒手。”只见一名侍
卫扑上前来,张臂抱向他头颈。
苗人凤盛怒之下,无可闪避,脖子向后一仰,随即脑袋
向前一挺,猛地一个头锤撞了过去。这时他全身内劲,都聚
在额头,一锤撞在那侍卫双眼之下,喀的一声,那侍卫登时
毙命。余人大吃一惊,本来一齐扑下,忽地都在离苗人凤数
尺之外止住。
苗人凤四肢无力,头颈却能转动,他一撞成功,随即横
颈又向范帮主急撞。范帮主吓得心胆俱裂,急中生智,一低
头,牢牢抱住他的腰身,将脑袋顶住他的小腹。苗人凤四肢
活动,一足踢飞一名迫近身旁的侍卫,立即伸手往范帮主背
心拍去,哪知手掌刚举到空中,四肢立时酸麻,这一掌竟然
击不下来,原来范帮主又已拿住他腰间穴道。
这几下兔起鹘落,瞬息数变。赛总管知道范帮主的偷袭
只能见功于顷刻,时候稍长,苗人凤必能化解,当即抢上前
去,伸指在他笑腰穴中点了两点,他的点穴功夫出手迟缓,但
落手极重。苗人凤嘿的一声,险险晕去,就此全身软瘫。
范帮主钻在苗人凤怀中,不知身外之事,十指紧紧拿在
他穴道之中。赛总管笑道:“范帮主,你立了奇功一件,放手
了吧!”他说到第三遍,范帮主方始听见。他抬起头来,可是
兀自不敢放手。
一名侍卫从囊中取出精钢镣铐,将苗人凤手脚都铐住了,
范帮主这才松手。
赛总管对苗人凤极是忌惮,只怕他竟又设法兔脱,那可
是后患无穷,从侍卫手中接过单刀,说道:“苗人凤,非是我
姓赛的不够朋友,只怨你本领太强,不挑断你的手筋脚筋,我
们大伙儿白天吃不下饭,晚上睡不着觉。”左手拿住苗人凤右
臂,右手举刀,就要斩他臂上筋脉,只消四刀下去,苗人凤
立时就成了废人。
范帮主伸手架住赛总管手腕,叫道:“不能伤他!你答应
我的,又发过毒誓。”赛总管一声冷笑,心想:“你还道我当
真敌你不过。不给你些颜色看看,只怕你这小子狂妄一世!”
当下手腕一沉,腰间运劲,右肩突然撞将过去。一来他这一
撞力道奇大,二来范帮主并未提防,蓬的一声,身子直飞出
去,竟将厢房板壁撞穿一个窟窿,破壁而出。赛总管哈哈大
笑,举刀又向苗人凤右臂斩下。
胡斐在帐内听得明白,心想:“苗人凤虽是我杀父仇人,
但他乃当世大侠,岂能命丧鼠辈之手?”一声大喝,从罗帐内
跃出,飞出一掌,已将一名侍卫拍得撞向赛总管。这一来奇
变陡起,赛总管猝不及防,抛下手中单刀,将那侍卫接住。
胡斐乘赛总管这么一缓,双手已抓住两名侍卫,头对头
的一碰,两人头骨破裂,立时毙命。胡斐左掌右拳,又向二
人打去。混乱之中,众人也不知来了多少敌人,但见胡斐一
出手就是神威迫人,不禁先自胆怯。
胡斐一拳打在一名侍卫头上,将他击得晕了过去,左手
一掌挥出,倏觉敌人一粘一推,自己手掌登时滑了下来,心
中一惊,定眼看时,只见对手银髯过腹,满脸红光,虽不识
此人,但他这一招“混沌初开”守中有攻,的是内家名手,非
无极门蒋老拳师莫属。
胡斐眼见敌手众多,内中不乏高手,当下心生一计,飞
起一腿,猛地往灵清居士的胸口踢去。灵清居士练的是外家
功夫,见他飞足踢到,手掌往他足背硬斩下去。胡斐就势一
缩,双手探出,往人丛中抓去。厢房之中,地势狭窄,十多
人挤在一起,众人无处可避。呼喝声中,胡斐一手已抓住杜
希孟胸膛,另一手抓住了玄冥子的小腹,将两人当作兵器一
般,直往众人身上猛推过去。众人挤在一起,被他抓着两人
强力推来,只怕伤了自己人,不敢反手相抗,只得向后退缩。
十余人给逼在屋角之中,一时极为狼狈。
赛总管见情势不妙,从人丛中一跃而起,十指如钩,猛
往胡斐头顶抓到。胡斐正是要引他出手,哈哈一笑,向后跃
开数步,叫道:“老赛啊老赛,你太不要脸哪!”赛总管一怔,
道:“什么不要脸?”
胡斐手中仍是抓住杜希孟与玄冥子二人,他所抓俱在要
穴,两人空有一身本事,却半点施展不出,只有软绵绵的任
他摆布。胡斐道:“你合十余人之力,又施奸谋诡计,才将金
面佛拿住,称什么满洲第一高手?”
赛总管给他说得满脸通红,左手一摆,命众人布在四角,
将胡斐团团围住,喝道:“你就是什么雪山飞狐了?”胡斐笑
道:“不敢,正是区区在下。我先前也曾听说北京有个什么赛
总管,还算得是个人物,哪知竟是如此无耻小人。这样的脓
包混蛋,到外面来充什么字号?给我早点儿回去抱娃娃吧!”
赛总管一生自负,哪里咽得下这口气去?眼见胡斐虽是
浓髯满腮,年纪却轻,心想你本领再强,功力哪有我深,然
见他抓住了杜希孟与玄冥子,举重若轻,毫不费力,心下又
自忌惮,不敢出口挑战,正自踌躇,胡斐叫道:“来来来,咱
们比划比划。三招之内赢不了你,姓胡的跟你磕头!”
赛总管正感为难,一听此言,心想:“若要胜你,原无把
握,但凭你有天大本领,想在三招之中胜我,除非我是死人。”
他愤极反笑,说道:“很好,姓赛的就陪你走走。”胡斐道:
“倘若三招之内你败于我手,那便怎地?”赛总管道:“任凭你
处置便是。赛某是何等样人,那时岂能再有脸面活在世上?不
必多言,看招!”说着双拳直出,猛往胡斐胸口击去。他见胡
斐抓住杜玄二人,只怕他以二人身子挡架,当下欺身直进,叫
他非撒手放人、回掌相格不可。
胡斐待他拳头打到胸口,竟是不闪不挡,突然间胸部向
内一缩,将这一拳化解于无形。赛总管万料不到他年纪轻轻,
内功竟如此精湛,心头一惊,防他运劲反击,急忙向后跃开。
众人齐声叫道:“第一招!”其实这一招是赛总管出手,胡斐
并未还击,但众人有意偏袒,竟然也算是一招。
胡斐微微一笑,忽地咳嗽一声,一口唾液激飞而出,猛
往赛总管脸上吐去,同时双足“鸳鸯连环”,向前踢出。
赛总管吃了一惊,要躲开这一口唾液,不是上跃便是低
头缩身,倘若上跃,小腹势非给敌人左足踢中不可,但如缩
身,却是将下颚凑向敌人右足去吃他一脚,这当口上下两难,
只得横掌当胸,护住门户,那口唾液噗的一声,正中双眉之
间。本来这样一口唾液,连七八岁小儿也能避开,苦于敌人
伏下凶狠后着,令他不得不眼睁睁的挺身领受。
众人见他脸上被唾,为了防备敌人突击,竟是不敢伸手
去擦,如此狼狈,那“第二招”这一声叫,就远没首次响亮。
赛总管心道:“我纵然受辱,只要守紧门户,再接他一招
又有何难,到那时且瞧他有何话说?”大声喝道:“还剩下一
招。上吧!”
胡斐微微一笑,跨上一步,突然提起杜希孟与玄冥子,迎
面向他打去。赛总管早料他要出此招,心下计算早定:“常言
道无毒不丈夫,当此危急之际,非要伤了朋友不可,那也叫
做无法。”眼见两人身子横扫而来,立即双臂一振,猛挥出去。
胡斐双手抓着两人要穴,待两人身子和赛总管将触未触
之际,忽地松手,随即抓住两人非当穴道处的肌肉。
杜希孟与玄冥子被他抓住了在空中乱挥,浑浑噩噩,早
不知身在何处,突觉穴道松弛,手足能动,不约而同的四手
齐施,打了出去。他二人原意是要挣脱敌人的掌握,是以出
手都是各自的生平绝招,决死一拚,狠辣无比。但听赛总管
一声大吼,太阳穴、胸口、小腹、胁下四处同时中招,再也
站立不住,双膝一软,坐倒地下。胡斐双手一放一抓,又已
拿住了杜玄二人的要穴,叫道:“第三招!”
他一言出口,双手加劲,杜玄二人哼也没哼一声,都已
晕了过去。这一下重手拿穴,力透经脉,纵有高手解救,也
非十天半月之内所能治愈。他跟着提起二人,顺手往身前另
外二人掷去。那二人吃了一惊,只怕杜玄二人又如对付赛总
管那么对付自己,急忙上跃闪避。胡斐一纵而前,乘二人身
在半空、尚未落下之际,一手一个,又已抓住,这才转过身
来,向赛总管道:“你怎么说?”
赛总管委顿在地,登觉雄心尽丧,万念俱灰,喃喃的道:
“你说怎么就怎么着,又问我怎地?”胡斐道:“快放了苗大侠。”
赛总管向两名侍卫摆了摆手。那两人过去解开了苗人凤的镣
铐。
苗人凤身上的穴道是赛总管所点,那两名侍卫不会解穴。
胡斐正待伸手解救,哪知苗人凤暗中运气,正在自行通解,手
脚上镣铐一松,他深深吸一口气,小腹一收,竟自将穴道解
了,左足起处,已将灵清居士踢了出去,同时一拳递出,砰
的一声,将另一人打得直掼而出。
范帮主被赛总管撞出板壁,隔了半晌,方能站起,正从
板壁破洞中跨进房来,不料苗人凤打出的那人正好撞在他的
身上。这一撞力道奇大,两人体内气血翻涌,昏昏沉沉,难
分友敌,立即各出绝招,互相缠打不休。
灵清居士虽被苗人凤一脚踢出,但他究是昆仑派的名宿,
武功有独到造诣,身子飞在半空,腰间一扭,已头上脚下,换
过位来,腾的一声,跌坐在床沿之上。
胡斐大吃一惊,待要抢上前去将他推开,忽觉一股劲风
扑胸而至,同时右侧又有金刃劈风之声,原来蒋老拳师与另
一名侍卫同时攻到。侍卫的一刀还易闪避,蒋老拳师这一绍
“斗柄东指”却是不易化解,只得双足站稳,运劲接了他一招。
但那无极拳绵若江河,一招甫过,次招继至,一时竟教他缓
不出手足。
灵清居士跌在床边,嗤的一响,将半边罗帐拉了下来,跃
起身时,竟将苗若兰身上盖着的棉被掠在一旁,露出了上身。
苗人凤正斗得兴起,忽见床上躺着一个少女,亵衣不足
以蔽体,双颊晕红,一动也不动,正是自己的独生爱女,这
一下他如何不慌,叫道:“兰儿,你怎么啦?”苗若兰开不得
口,只是举目望着父亲,又羞又急。
苗人凤双臂一振,从四名敌人之间硬挤了过去,一拉女
儿,但觉她身子软绵绵的动弹不得,竟是被高手点中了穴道。
他亲眼见胡斐从床上被中跃出,原来竟在欺侮自己爱女。他
气得几欲晕去,也不及解开女儿穴道,只骂了一声:“奸贼!”
双臂挥出,疾向胡斐打去。
此时他眼中如要喷出火来,这双拳击出,实是毕生功力
之所聚,势道犹如排山倒海一般。胡斐吃了一惊,他适才正
与蒋老拳师凝神拆招,心无旁鹜,没见到苗人凤如何去拉苗
若兰,心中只觉奇怪,明明自己救了他,何以他反向自己动
武,但见来势厉害,不及喝问,急忙向左闪让,但听砰的一
声大响,苗人凤双拳已击中一名拳师背心。
这人所练下盘功夫直如磐石之稳,一个马步一扎,纵是
几条壮汉一齐出力,也拖他不动。苗人凤双拳击到之时,他
正背向胡斐,不意一个打得急,一个避得快,这双拳头正好
击中他的背心。若是换作旁人,中了这两拳势必扑地摔倒,但
这拳师下盘功夫实在太好,以硬碰硬,喀的一响,脊骨从中
断绝,一个身子软软的折为两截,双腿仍是牢钉在地,上身
却弯了下去,额角碰地,再也挺不起来。
众人见苗人凤如此威猛,发一声喊,四下散开。苗人凤
左腿横扫,又向胡斐踢到。
胡斐见苗若兰在烛光下赤身露体,几个存心不正之徒已
在向她斜睨直望,心想先保她洁白之躯要紧,顺手拉过一名
侍卫,在自己与苗人凤之间一挡,身形一斜,窜到床边,扯
过被子裹在苗若兰身上。这几下起落快捷无伦,众人尚未看
清,他已抱起苗若兰从板壁缺口钻了出去。
苗人凤一脚将那名侍卫踢得飞向屋顶,见胡斐掳了女儿
而走,又惊又怒,大叫:“奸贼,快放下我儿!”纵身欲追,但
室小人挤,被几名敌人缠住了手足,任他拳劈足踢,一时竟
是难以脱身。
一○
胡斐见到苗人凤发怒时神威凛凛,心中也自骇然,抱着
苗若兰不敢停留,抢到崖边,一手拉索,溜下峰去。他知附
近有个山洞人迹罕至,当下展开轻身功夫,直奔而去,手中
虽抱了人,但苗若兰身子甚轻,全没减了他奔跑之速。
不到一盏茶功夫,已抱着苗若兰进了山洞,将棉被紧紧
裹住她身子,让她靠在洞壁,心中踌躇:“若要解她穴道,非
碰到身子不可,如不解救,时间一长,她不会内功,只怕身
子有损。”实在好生难以委决,当下取火折点燃了一根枯枝。
火光下但见苗若兰美目流波,俏脸生晕,便道:“苗姑娘,
在下绝无轻薄冒渎之意,但要解开姑娘穴道,难以不碰姑娘
贵体,此事该当如何?”苗若兰虽不能点头示意,但目光柔和,
似羞似谢,殊无半点怒色,胡斐大喜,先吹熄柴火,伸手到
衾中在她几处穴道上轻轻按摩,替她通了经脉。
苗若兰手足渐能活动,低声道:“行啦,多谢您!”胡斐
急忙缩手,待要说话,却不知说什么好,过了良久,才道:
“适才冒犯,实是无意之过,此心光明磊落,天日可鉴,务请
姑娘恕罪。”苗若兰低声道:“我知道。”
两人在黑暗之中,相对不语。山洞外虽是冰天雪地,但
两人心头温暖,山洞中却如春风和煦,春日融融。
过了一会,苗若兰道:“不知我爹爹现下怎样了。”胡斐
道:“令尊英雄无敌,这些人不是他的对手。你放心好啦。”苗
若兰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可怜的爹爹,他以为你……你对
我不好。”胡斐道:“这也难怪,适才情势确甚尴尬。”
苗若兰脸上一红,道:“我爹爹因有伤心之事,是以感触
特深,请胡爷不要见怪。”胡斐道:“什么事?”一问出口,立
觉失言,想要用言语岔开,却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他号称雪
山飞狐,平时聪明伶俐,机变百出,但今日在这个温雅的少
女之前,不知怎的,竟似变成了另一个人,显得十分拙讷。
苗若兰道:“此事说来有愧,但我也不必瞒你,那是我妈
的事。”胡斐“啊”了一声。苗若兰道:“我妈做过一件错事。”
胡斐道:“人孰无过?那也不必放在心上。”苗若兰缓缓摇头,
说道:“那是一件大错事。一个女子一生不能错这么一次。我
妈妈教这件事毁了,连我爹爹也险险给这事毁了。”
胡斐默然,心下已料到了几分。苗若兰道:“我爹是江湖
豪杰。我妈却是出身官家的一个千金小姐。有一次我爹无意
之中救了我妈的性命,他们才结了亲。两人本来不大相配,那
也罢了。可是我爹有一件事大大不对,他常在我妈面前,夸
奖你妈的好处。”
胡斐奇道:“我的母亲?”苗若兰道:“是啊。我爹跟令尊
比武之时,你妈妈英风飒爽,比男子汉还有气概。我爹平时
闲谈,常自羡慕令尊,说道:‘胡大侠得此佳偶,活一日胜过
旁人百年。’我妈听了虽不言语,心中却甚不快。后来天龙门
的田归农到我家来作客。他相貌英俊,谈吐风雅,又能低声
下气的讨人喜欢。我妈一时糊涂,竟撇下了我,偷偷跟着那
人走了。”
胡斐轻轻叹了口气,难以接口。苗若兰话声哽咽,说道:
“那时我还只三岁,爹抱了我连夜追赶,他不吃饭不睡觉,连
追三日三夜,终于赶上了他们。那田归农见到我爹,哪敢动
手?我妈却全力护着他。我爹见我妈妈对这人如此真心相爱,
无可奈何,抱了我走了,回到家来生了一场大病、险些死去。
他对我说,若不是见我孤苦伶仃,在这世上没人照顾,他真
不想活啦。一连三年,他不出大门一步,有时叫着:‘兰啊兰,
你怎地如此糊涂?’我妈妈的名字之中,也是有个‘兰’字的。”
她说到此处,脸上一红。要知当时女子的名字也是秘密,旁
人只知女子姓氏,只有对至亲至近之人方能告知名字,她这
么说,等于是对胡斐说自己名字中有个“兰”字。
胡斐虽见不到她脸上神色,但听她竟把家中最隐秘的可
耻私事,也毫不讳言的告知了自己,不禁大是感激,最后听
她提到她自己小名,更是如饮醇醪,颇有微醺薄醉之意,说
道:“苗姑娘,那田归农存心极坏,对你妈未必有什么真正的
情意。”
苗若兰叹了口气道:“我爹也是这么说。只是他时常埋怨
自己,说道若非他对我妈不够温存体贴,我妈也不致受了旁
人之骗。我爹号称打遍天下无敌手,但说到待人处世,却不
及田归农了。那姓田的欺骗我妈,其实是想得我苗家家传的
一张藏宝之图。可是他虽令我一家受苦,令我自幼就成了个
无母之人,到头来却仍是白费了心机。我妈看穿了他的用心,
临终之时,仍将藏着地图的凤头珠钗还给了我爹。”于是将刘
元鹤在田归农床底的所见所闻,说了一遍,最后说到那图如
何给宝树他们抢去,那些人如何凭了闯王军刀与地图去找藏
宝。
胡斐恨恨的道:“这姓田的心思也忒煞歹毒。他畏惧你爹
爹,又弄不到地图,就想假手官家,将你爹爹擒住,好迫他
交出图来。哪知天网恢恢,终于难逃孽报。唉,这宝藏不知
害了多少人。”
他停了片刻,又道:“苗姑娘,我爹和我妈就是因这宝藏
而成亲的。”
苗若兰道:“啊,是么?快说给我听。”她虽矜持,究竟
年纪幼小,心喜之下,伸手去握住了胡斐的手,但随即觉得
不妙,要待缩回,胡斐却翻过手掌,轻轻握住了她手不放。苗
若兰脸上一红,也就不再缩回,只觉胡斐手上热气,直透进
自己的心里。
胡斐道:“你道我妈是谁?她是杜希孟杜庄主的表妹。”苗
若兰更加惊奇,说道:“我自幼识得杜伯伯,爹爹却从来没提
起过。”
胡斐道:“我在爹爹妈妈的遗书中得悉此事,想来令尊未
必知道其中详情。杜庄主得到一些线索,猜得宝藏必在雪峰
附近,是以长住峰上找寻。只是他一来心思迟钝,二来机缘
不巧,始终参不透藏宝的所在。我爹爹暗中查访,却反而先
他得知。他进了藏宝之洞,见到田归农的父亲与你祖父死在
洞中,正想发掘藏宝,哪知我妈跟着来了。
“我妈的本事要比杜庄主高得多。我爹连日在左近出没,
她早已看出了端倪。她跟进宝洞,和我爹动起手来。两人不
打不成相识,互相钦慕,我爹就提求亲之议。我妈说道:她
自幼受表哥杜希孟抚养,若是让我爹取去藏宝,那是对表哥
不起,问我爹要她还是要宝藏,两者只能得一。
“我爹哈哈大笑,说道就是十万个宝藏,也及不上我妈。
他提笔写了一篇文字,记述此事,封在洞内,好令后人发现
宝藏之时,知道世上最宝贵之物,乃是两心相悦的真正情爱,
决非价值连城的宝藏。”
苗若兰听到此处,不禁悠然神往,低声道:“你爹娘虽然
早死,可比我爹妈快活得多。”
胡斐道:“只是我自幼没爹没娘,却比你可怜得多了。”苗
若兰道:“我爹爹若知你活在世上,就是抛尽一切,也要领你
去抚养。那么咱们早就可以相见啦。”胡斐道:“我若住在你
家里,只怕你会厌憎我。”
苗若兰急道:“不!不!那怎么会?我一定会待你很好很
好,就当你是我亲哥哥一般。”胡斐怦怦心跳,问道:“现在
相逢还不迟么?”苗若兰不答,过了良久,轻轻说道:“不迟。”
又过片刻,说道:“我很欢喜。”
古人男女风怀恋慕,只凭一言片语,便传倾心之意。
胡斐听了此言,心中狂喜,说道:“胡斐终生不敢有负。”
苗若兰道:“我一定学你妈妈,不学我妈。”她这两句话
说得天真,可是语意之中,充满了决心,那是把自己一生的
命运,全盘交托给了他,不管是好是坏,不管将来是祸是福,
总之是与他共同担当。
两人双手相握,不再说话,似乎这小小山洞就是整个世
界,登忘身外天地。
过了良久,苗若兰才道:“咱们去找到我爹,一起走吧,
别理杜庄主他们啦。”胡斐道:“好的。”可是他一生之中,从
未有如此刻之乐,实是不愿离开山洞。苗若兰也有此心,觉
得不如说些闲话,多留一刻好一刻,于是问道:“杜庄主既是
你长亲,何以你要跟他为难?”
胡斐恨恨的道:“这件事说来当真气人。我妈临终之时,
拜恳你爹照看,养我成人。我妈在我襁褓中放了一包遗物,一
通遗书,其中记明我的生日时辰,我胡家的籍贯、祖宗姓名,
以及世上的亲戚。后来变生不测,平四叔抱了我逃走。他以
为你父有害我之意,见到遗书中有杜庄主的姓名,便抱了我
前去投奔。哪知杜庄主起心不良,想得我爹的武学秘本。他
又隐约猜到我爹妈知道藏宝秘密,竟来搜查我妈给我的遗物。
平四叔情知不妙,抱着我连夜逃下雪峰。我爹的武学秘本是
带走了,但我妈给我的一包遗物,却失落在庄上。这次我跟
他约会,是要问他为什么欺侮我一个幼年孤儿,又要向他要
回我妈所遗的物事。”
苗若兰道:“杜庄主对人温和谦善,甚是好客,想不到待
你竟这么坏。”胡斐道:“这人假仁假义,单是他阴谋害你爹
爹,就可想见其余……”随即语气转柔,说道:“不过现在我
也不恼他了。若不是他,我又怎能跟你相逢?”
正说到此处,忽听洞外传来一阵兵刃相交之声,隐隐夹
杂着呼喝叱骂。只是声音极沉极闷,胡斐依稀分辨得出,苗
若兰却还道是风动松柏,雪落山巅。
胡斐道:“这声音来自地底,那可奇了。你留在这里,我
瞧瞧去。”说着站起身来。苗若兰道:“不,我跟你去。”胡斐
也不愿留她一人孤身在此,说道:“好。”携着她手,出洞寻
声而去。
两人在雪地上缓缓走出数十丈。这天是三月十五,月亮
正圆,银色的月光映着银色的雪光,再与苗若兰皎洁无瑕的
肌肤一映,当真是人间仙境,此夕何夕?这时胡斐早已除下
自己长袍,披在苗若兰身上。月光下四目交投,于身外之事,
竟是全不萦怀。
两人心中柔和,古人咏叹深情蜜意的诗句,忽地一句句
似脱口而出。胡斐不自禁低声说道:“宜言饮酒,与子偕老。”
苗若兰仰起头来,望着他的眼睛,轻轻的道:“琴瑟在御,莫
不静好。”这是《诗经》中一对夫妇的对答之词,情意绵绵,
温馨无限。突然之间,地底呼声转剧,两人当即止步,侧耳
倾听。
胡斐一辨声音,说道:“他们找到了宝藏所在,正在地下
厮杀争夺。”他从父亲遗书之中得知宝藏地点,曾进入数次,
取出父母当年封存的文字,又取了田归农之父的黄金小笔。这
日早晨他用小笔投射田青文,就是示警之意。他虽知宝藏所
在,但体念父母遗志,不肯发掘。这时辨声知向,料定宝树
等必是见财眼红,正在互相争夺。
胡斐所料丝毫不错,那地底山洞之中,天龙门、饮马川
山寨、平通镖局诸路人马,为了争夺宝物,正自杀成一团。宝
树袖手旁观,只是冷笑,心想且让你们打个三败俱伤,老僧
再慢慢一个个的收拾。
周云阳与熊元献又是扭在一起,在地下滚来滚去。两人
突然间滚到了火堆之旁。初时互欲将对方压在火上,哪知几
个打滚,险险将火头压熄,宝树骂道:“压灭了火,大伙儿都
冻死么?”伸出右脚,抄到周云阳身底一挑,两个人一齐飞了
起来,腾的一声,落在地下。
宝树嘿嘿一笑,弯腰拿起几根粗柴,添入火堆。正要挺
直身子,忽见火光突突跳跳,在对面冰壁上映出两个人影,人
影也在微微跳动。宝树吃了一惊,转过身来,见山洞口并肩
站着二人。一个脸带娇羞,乃是苗若兰,另一个虬髯戟张、眼
露杀气,却是雪山飞狐胡斐。
宝树“啊”的一声,右手一扬,一串铁念珠激飞而出。念
珠初掷出似是一串,其实串着铁珠的丝线早被他捏断,数十
颗铁珠忽然上下左右,分打胡苗二人的要害。这是他苦练十
余年的绝技,恃以保身救命,临敌之时从未用过,此时陡逢
大敌,事势紧迫,立施杀手。
胡斐一声冷笑,踏上一步,挡在苗若兰身前。宝树见他
并无特异功夫挡避,心下大喜,暗道:“原来你装模作样,功
夫也不过尔尔,这番可要叫你死无葬身之地了。”正自得意,
但见胡斐双手衣袖倏地挥出,已将数十颗来势奇急的铁念珠
尽行卷住,衣袖振处,嗒嗒急响,如落冰雹,铁念珠都飞向
冰壁,只打得碎冰四溅。
宝树一见之下,不由得心胆俱裂,急忙倒跃,退在曹云
奇身后,生怕胡斐跟着上前,大叫一声:“不好了!”双手抓
住曹云奇背心,提起他一个魁伟长大的身子,就往火堆中掷
将过去。他本意将火堆压灭,好教胡斐瞧不见自己,哪知道
火堆刚得他添了干柴,烧得正旺。曹云奇跌在火中,衣服着
火,洞中更是明亮。
胡斐见宝树一上来就向自己和苗若兰猛施毒手,想起平
阿四适才所言,这和尚卑鄙贪财,害了自己父母性命,心中
怒火大炽,立时也如那火堆一般烧了起来,一弯腰抄起了一
把珠宝,托在左手掌心,右手食指不住弹动。
但见珍珠、珊瑚、碧玉、玛瑙、翡翠、宝石、猫儿眼、祖
母绿、各种各样的珍物,如雨点般往宝树身上飞去。每一块
宝物射到,都打得他剧痛难当。宝树纵高窜低,竭力闪避,但
胡斐手指弹出,珍宝飞到,准头竟是不偏半点,洞中人数不
少,这些珠宝却始终不碰到别人身上。
刘元鹤、陶百岁等见此情景,个个贴身冰壁,一动也不
敢动。宝树初时还东西奔跃,后来足踝上连中了两块碧玉,竟
自倒地,再也站不起来,高声号叫,在地下滚来滚去。他先
前只愁珍宝不多,此时却但愿珍宝越少越好。
胡斐越弹手劲越重,有意避开宝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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