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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剑奇情录-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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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了他的眼前了!
她是谁?她正是云舞阳的前妻陈雪梅!
这是可能的吗?云舞阳当年明明看着她的尸体被长江的波涛卷去,然而她现在竟然活着回来了。
他说话了:“舞阳,你好,你好啊……”
云舞阳蓦然叫道:“雪梅,你,你——”他跳了起来,然而却又被她冰冷的眼光阻住了!
两人默默无言,爱与恨在陈雪梅的心中交织,过了好半晌,陈雪梅幽幽说道:“你以为我已死了,可惜老天不依你的愿望,我还没有死!你失望吧?我知道你如今已是天下第一剑客,你把昆吾宝剑拔出来,可以把我再杀死了!”
云舞阳颤声叫道:“雪梅,雪梅!你别再说了!”
陈雪梅冷笑道:“哈哈,自负是大英雄、大剑客的云舞阳也知道害怕了?二十年前你把我推下长江,那时不见你害怕,现在你反而害怕了?”
云舞阳面如死灰,颤巍巍的站了起来,嘴唇开合,好像想说些什么,费了很大的力气,还未说得出来,又被陈雪梅愤怒的声音打断了!
“你怕我说?我偏要说!你当年把我推下长江,你知道我心中想的是什么?那一年主公和朱元璋在长江决战,你和我抢了一只小舟,在波涛汹涌、乱箭如蝗之下冲了出来,我中了敌人的毒箭,已是奄奄一息,那时我想:虽然你常说要与我同生共死,我却怎忍连累于你?眼见你也受了伤,咱们的小船就快要给敌人的大船追上了,那时我心中充满对你的蜜意柔情,我敢对老天发誓,那时我之爱你,确确实实比爱我自己的生命还要多过百倍干倍!”
“那时我挣扎着走出船头,正想跃下长江,免得拖累你被敌兵俘虏,你,你就在这个时候来了,你在我的背后,我听得出你沉重的呼吸,我还以为你猜到了我的心思,要来拦阻我了,哪知道你竟然在我背后使劲一推,将我推下长江!哈哈,云舞阳,你若是迟一些动手,我先已跳下长江,而且是满怀着对你的爱意甘愿去死,如今呢,我没有死,你在我的心中却早已死了!”
云舞阳的面色由青转白,由白转红,又由红转白,几度循环,终于低声说道:“现在想来,我真宁愿当时死去。呀,这二十年来,苦了你了,我也何尝好受,我日日夜夜受良心的责难,只怕比被打下十八层地狱还要痛苦得多,我不敢求你饶恕,好吧,你再狠狠的骂我,骂我啊!”
陈雪梅那冰冷、鄙弃然而又似带有一点怜悯的眼光在他面上扫过,这次是云舞阳哀求她骂,她却没有开口。
只听得云舞阳颤声说道:“你不骂我,我也要骂我自己。雪梅,你可知道我那时候又是想些什么?在那样的危难之中,你是衷心为我打算,我呢,我却只是为自己打算!你那时受了重伤,我自忖没有能力可以护你脱险,我为自己制造理由,与其让你为敌所俘,与其让你多受痛苦,不如让长江的波浪将你的痛苦淹埋。”
“这个理由其实只是自己安慰自己。那是假的,我另有见不得人,说不出口的理由,我是贪生怕死,在危难的时候,不愿庇护妻子,只想自己逃生。我还想趁你死后,我有机会可以成为天下第一剑客!呀,有些人还以为我是英雄,他们哪里知道,我心地的龌龊竟到了如此可怕的田地!我把你推下长江,我偷了你的家传宝剑,我在敌船的追捕之下冲了出来,衣服未干,我就跑去找牟独逸,这一切都是为了自己打算,为了想成为天下第一剑客,雪梅呀,你骂我,你骂我啊!”
陈雪梅的眼泪一颗一颗滴了出来,她想不到云舞阳会有这样真诚的自白,她那善良的心几乎就想宽恕他了,然而她还是抑制着自己,冷笑说道:“这么样,你就成了牟家的女婿。哈,我也忘啦,我直到现在,还没有请见你的新夫人,你的新夫人呢?”陈雪梅何尝不知道云舞阳和牟宝珠结婚也将近二十年,但,“新夫人”三字还是自自然然的说了出来。
云舞阳苦笑道:“她吗,她也走了。一个专为自己打算的人,迟早会被所有的人抛弃,你当我死了,她呢,她大概也当我死了。”
“我从来没有在你的面前夸赞过第二个女人,然而我却不得不说,宝珠她也的确是像你一样,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女子,我用假情假义骗了她,骗她为我偷了牟独逸的剑谱,于是我从第一个妻子的手中得了世上第一的宝剑,从第二个的手中得了世上无双的剑谱,我成了世上第一剑客,而也就失去了两个妻子的爱情!”
“嗯,这部剑谱还有一个曲折的故事,它本来是你的父亲的。雪梅,现在这世上只有你有资格做这剑谱的主人了!”
陈雪梅一声冷笑,说道:“我千辛万苦,含冤忍恨二十年,今日冒险犯难,到来找你,你以为我是为了一部剑谱吗?”
云舞阳打开了所有的窗门,低声说道:“我知道你所受的苦难无可补偿。这二十年来,我想尽办法减轻我心灵的重负,却是丝毫无效,不过,你也不难想见我的心情。”
“嗯,你看见吗,这窗外的梅花,这书房的摆设,全都是照着以前的样子!”
陈雪梅一眼望去,院子外尽是残枝败叶,枝头上只有几朵稀稀疏疏的梅花,呀,这岂不正象征她今夜的心情,纵然还有些许情意,也像那零落的梅花了。
云舞阳继续说道:“我教女儿学做你以前喜爱吃的小菜,我教她做你以前欢喜着的衣裳,她今年十八岁了,我在不知不觉之中将她教养得像你一样,善良,正直,从来不知道人间有龌龊的事情,因为我要在她身上看出你的影子!”
陈雪梅低低的叫了一声,云舞阳这一段话最最打动了她的心,她感到凄凉也感到欢悦,愤恨的心情不知不觉的消散了一半,她轻轻说道:“是么?你也有一个女儿?”云舞阳道:“嗯,你等一等,她就要回来了。”
陈雪梅忽地又感到极大的痛苦,尖声叫道:“舞阳,你知道我今晚为什么找你?你知道我想要什么?我本来发誓今生不见你的了,我更不是想要什么剑谱,我违背了自己的誓愿而来,完全是为了我的儿子,我的儿子!”
正文 第十四回 寸寸劫灰
云舞阳叫道:“什么,你的儿子?你是说。咱们有了一个儿子?”陈雪梅点了点头道:“你把我推下长江之时,我已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云舞阳尖叫一声,跳了起来,用力捶胸,流泪说道:“我真该死,我真该死,我险些连自己的儿子也杀害了!”
陈雪梅的怒火又燃了起来,冰冷说道:“他不是你的儿子,他也从来不知道有你这样的父亲。”云舞阳低头说道:“是啊,我的确没有颜面做他的父亲。”
陈雪梅道:“这二十年来,是我抚养他成人,是我教他成为一个正直善良的人,他和你没有丝毫关系!我告诉他,他的父亲早已死了!”
云舞阳心痛如绞,他不敢面对陈雪梅那怨恨的眼光。沉默了许久,方才说道:“雪梅,我懂得你的心情。你不想他认我这样一个父亲,我也不配做他的父亲。我只恳求你讲一讲他的事情,将来让我见一见他的面。嗯,咱们分别了二十年,算来他也有二十岁了,这二十年你们俩母子是怎么过的?”
陈雪梅有点诧异,心中想道:也许他们还没有见面。眼光一瞥,只见云舞阳满面泪痕的立在窗前,攀着一枝梅枝,好像费了很大的气力,靠着这一枝梅枝支持,才站得住。陈雪梅叹了口气,说道:“要不是他,我也活不到如今了。我给你推下长江,就因为我想到要保全他,我才能够带着重伤,在风浪之中挣扎。就因为有他与我相依为命,我才能够捱过了这二十年!”
“这二十年,我教他读书,我教他剑法。他的伯伯叔叔,你旧日的那班同僚也教他武功,我隐居了二十年,没有人知道我还活在世上。”陡然间,忽见云舞阳面色大变,叫道:“我旧日那班同僚也帮你教他武功?”陈雪梅道:“不错。可是他们不知道他是我的儿子,更不知道他是你的儿子,是因为我要他成为一个更有本领的人,我叫他带着旧日主公的遗物,去找周公密的。周公密只当他是同僚的孤儿,见他聪明胆大,十分喜爱他,所以就请一班叔伯每人都尽心教他。呀,现在我才知道,他们也是别有用心。”周公密是张士诚在江南旧部的首领,张士诚覆败之后,他一直就在图谋再起。
云舞阳浑身颤抖,嘶声问道:“什么用心?”陈雪梅冷笑道:“他们想叫他刺杀你!”云舞阳叫道:“什么,要他来刺杀我。”陈雪梅道:“他们不知道他是你的儿子。他们却知道朱元璋要请你出山。”云舞阳道:“快说,快说,他叫什么名字?”陈雪梅道:“我不愿他姓云,我要他跟我的姓,他叫陈玄机!他到过你这里没有?要不是为了他,我今日决不会到这贺兰山中,呀,舞阳,你,你,你怎么啦?”
只听得“卜通”一声,云舞阳跌倒地上,面如死灰,尖声叫道:“天哪!”
这一切都明白,陈玄机竟是他的亲生儿子,却又是他女儿最倾心的人,这突如其来的一击,将云舞阳击倒了!
这突如其来的一击也把陈雪梅击得眩晕了,“这是怎么回事,他怎么震骇成这个样子?”她无暇思索,一把将云舞阳拖了起来,这是二十年来她第一次接触丈夫的手,这只手也正是二十年前将她推下长江的手,她要将她的手收回来,陡然间发觉云舞阳的掌心冰冷,两人面面相对,陈雪梅看出了地面上笼罩着那层淡淡的紫气了。
“什么、你受了重伤?你怎不早说!”陈雪梅是一代大侠之女,当然也看得出他这重伤已是不治之症,这一瞬间,一切恩怨都已抛之脑后,云舞阳但觉她的手掌轻轻的抚着自己,就像二十年前那样。
然而云舞阳的全副心思都已放在女儿身上,“要是素素知道了这件事情……”他不敢想像,“幸好素素还没有回来。”他挣扎起来,颤声叫道:“雪梅,快,快,你快把他带走!”陈雪梅哪里知道,这时她丈夫心上所受的创伤比身上的所受的伤还要重百倍千倍!。
陈雪梅怔了一怔,但见云舞阳浑身战粟,陈雪梅随着他的眼光望去,书房里的那张湘妃床,帘帐忽然无风自动。陈雪梅叫道:“什么,玄机他在这儿!”
陈玄机昏迷了半天,这时方自悠悠醒转,揭开帘帐,一眼望去,恰恰见着他的母亲向他走来!
这是梦吗?他咬咬指头,这不是梦!陈雪梅悲喜交集,叫道:“玄机,玄机!你,你没事吗?”陈玄机道:“没事啦、我被罗金锋打伤,是他,是他将我救了。”陈雪梅看了云舞阳一跟,冷冷笑道:“原来你也还有,还有……”她想说的是:“原来你也还有父子之情。”陡然间,但见云舞阳双眼翻白,连连摇手,嘶声叫道:“你们快走,快走!走得远远的,永远不要再踏进这贺兰山!”
陈雪梅愤然说道:“好,好,我们走,二十年来,我们母子相依为命,也是这般过了,谁,谁……”云舞阳使尽气力,尖声叫道:“别再说了,快走,快走!”陈雪梅心头一震,云舞阳这声音充满骇怕:他怕什么呢?”
陈玄机更是奇怪极了,“二十年来母亲足不出户,她怎么也认得这云舞阳?”但见云舞阳和母亲的神情都奇怪透顶了,空气好像冷得要凝结起来,本来是满心充满喜悦的陈玄机,陡然间也自觉得不寒而栗!
陈雪梅怆然说道:“机儿,咱们走吧!”陈玄机惶惑极了,忽地挣开了母亲,低声说道:“不,我还要等素素回来!娘,你会喜欢素素的。”陈雪梅心头一震,正想问道:“谁是素素?”却见她的儿子向前走了两步,用充满期待与哀求的眼光看着云舞阳,缓缓说道:“你答应让素素跟我走的。我要等她向来,等她回来!”
这几句话像焦雷一样打在母亲的心上,她心神不定,只见云舞阳面如死灰,摇摇欲坠!
就在这一瞬间,陈玄机忽地一声尖叫,眼光射处,老梅树下,人彩绰约,衣袂风飘,云素素回来了,陈玄机叫道:“素素,素素,娘……”他的声音突然中断,但见云素素面色惨白,绝大的惊恐,绝大的哀伤,在这眼光一瞥之中,尽都表露出来。
陈玄机手足无措,一片茫然,“素素”两个字还未曾再叫出来,蓦然间只听得云素素一声绝望的凄叫,掩面便跑,痛哭失声!陈雪梅呆呆发愣,浑身无力,这刹那间,她也全都明白了。只有陈玄机还是迷迷糊糊,不暇细想,也不敢细想,他追着云素素的背影,旋风般的掠过墙头去了。陈雪梅想拉着他,然而双脚竟是不能移动一步!
就在这一瞬间,云舞阳也是一声绝望的凄叫,再度倒地,喃喃说道:“都是我作的孽,都是我作的孽!”声音越来越弱,陈雪梅身心麻木,用力睁开眼睛,挣扎着走到他的身旁,她不敢思想,也说不出半句话,只听得云舞阳断断续续的说道:“让他们去吧!去吧……请你把这几间房子一把火烧了,将我的骨灰带回江南,我不愿埋在这伤心之地。”说到后来,声音已是不能分辨,本来他还可以有三天性命,但在极度伤心之下,心脏爆裂,这位费尽心力、做成功了天下第一剑客的云舞阳,竟就此一瞑不视!
二十年生离死别,一见面又成永诀,陈雪梅也不知是爱是恨?是幻是真?丈夫儿子,儿子丈夫……但觉心头混乱,欲哭无泪,比云舞阳将她推下长江之时,还更难过,再也支持不住,一声尖叫,也跌倒在云舞阳的身边。
贺兰山里还有两个伤心的人,那是云素素和陈玄机。云素素也几乎支持不住了,但她还是疾风一样的狂奔,逃避陈玄机的追逐。
夜风中吹来陈玄机悲凉的叫声:“素素,你等等我呀!素素,你不理我,也该和我说一句话呀!”然而素素仍是不肯回头,两人之间,只有夜风作他们的使者。将陈玄机呼唤的声音传过去,又将云素素泣泣的声音传过来!
陈玄机迷惑极了,骇怕极了,他已隐隐感到了不幸的凶兆,但他却压制不住自己,呀,他竟然还要去揭开这个伤心的谜底!
玉字无尘,银河泻影,月光如水,良夜迢迢。往事历历,重泛心头。陈玄机想起了那一晚云素素在山顶抚琴高歌,弹出了相思万缕;今晚一样的月色,一样的人儿,但心情已是完全两样!
陈玄机发力狂追,与云素素的距离渐渐缩短了。陈玄机又叫道:“素素,你说过在这世上只有我一个亲人,你说过从今之后,不论海角天涯,你都要跟我在一起!嗯,素素,你怎么啦?”夜风吹来素素哽咽的声音:“不成,不,不成……玄机,你不知道……”
陈玄机叫道:“咱们还有什么事情不可以谈的,素素,你告诉——”可是素素没有回答,她越跑越快,像鸟儿一样的飞上峭壁悬岩,就将到达峰巅了。
忽听得有人大叫道:“玄机兄,玄机兄!”陈玄机回头一望,却是上官天野,在这一瞬之间,陈玄机脚步稍停,云素素又离开他十数丈了。
陈玄机道:“天野兄,咱们改日再谈。”但见上官天野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大声叫道:“那达摩剑谱是你的,那把昆吾宝剑也是你的!”陈玄机心头一震,叫道:“什么?”但仍是脚步如飞,并不回头询问。上官天野道:“喂,喂,你慢一些,听我说——”陈玄机纵身飞跑,只见云素素在在山巅上衣袂飘飘,摇摇晃晃。
陈玄机大叫一声,使出浑身本事,一个“燕子钻云”,平空掠起数丈,飞上山头,上官天野连他的背影也看不见了,兀是鼓足了气大叫道:“你的外祖父是不是叫做陈定方?达摩剑谱是牟独逸抢去的,昆吾宝剑是云舞阳的第一个妻子的,都应该是你的东西!”
上官天野只是牢牢的记着他师父毕凌风所说的话,那剑谱和宝剑都应该归还陈定方的女儿,他不知道陈雪梅尚在世间,但他却记起了陈玄机的外祖父叫陈定方,这个直心眼儿的粗豪汉子,竟然没有想起陈玄机和云素素的的关系,只为了替师父还那心愿,一股劲儿的跑来告诉他!
“轰”的一声,好像青天起了个霹雳,陈玄机什么都明白了,陡然间忽见云素素玉手一扬,将那柄昆吾宝剑抛了过来,颤声叫道:“玄机,玄机,你,你,你明白了么?不要近我,不要近我!”这一瞬间陈玄机好像突然给抽掉了魂魄,身不由己的仍然飞奔而上,不知是云素素想避开他还是偶然失足,突然一步踏空,从千丈高峰直跌下去!
山风陡起,山谷四面都响起了陈玄机惨厉狂叫的声音,上官天野一片茫然,大声叫道:“这是怎么回事?”谁也没有答他,满山都是陈玄机呼唤“素素”的声音,他发狂般的四处寻觅,当然他再也找不到云素素了!而上官天野呢,也不知该向哪个方向去找陈玄机!
但见大火融融,山风呼啸,在陈玄机的狂叫声中,云家也已烧成了一片瓦砾。
正是:
重重冤孽随流水,
寸寸伤心付劫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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