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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给本山贼更衣-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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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他就入宫去见了皇帝,直到下午才回家得以与家人好好一叙。

庞夫人拉儿子左看右看,疼惜地碎碎念叨又瘦了些,然问到手背上的伤是,庞啸川却讳莫如深,只道是练武是误伤。就这样庞夫人还悲悲戚戚地托着儿子的手留了半缸眼泪,若是说被人刺伤,不知道会不会流满一缸。

庞尚书捋须不语,料定儿子不肯说实话定是有隐情,想着饭后得详谈一番。

庞竞傥则奇怪以弟弟的武功,何以会自伤。

与庞啸川仅一座之隔的上清低头默然吃着菜,心头五味杂陈。她今夜特地精心打扮了一番,极衬白嫩肤色的藕荷留仙裙,玉色抹胸让胸前景色若隐若现,胭脂淡淡扫,绛唇轻轻点,清雅而不失妩媚。

然而庞啸川的眼睛,除了叫她嫂嫂那次,竟再没看过她一眼。更叫她难以释怀的是昨夜庞啸川到底去了哪里?不过,今夜答案便要知晓。上清想着嘴角勾出一丝浅笑。

“啸川,为兄先敬你一杯,恭贺二弟高升!日后必将大展鸿图。”庞竞傥举杯向弟弟。

庞竞傥对这个弟弟,一向是佩服的。自己善文不善武,除了从小体弱之外还源于个人性情,他喜静静看书、吟诗作画,而啸川则从小生龙活虎,爱打爱闹。

虽说文武皆可治国,但庞啸川的仕途明显比他坦荡得多。今天一早进宫,皇帝提任庞啸川为御林军统领。

原任徐统领被撤职。徐统领也冤枉得很,辛辛苦苦几十年,岂料因儿子徐安一个不小心将解忧公主落嫣害成卧床昏迷,就被撸了官职。

只不过徐家的事在庞家看来,未必不是一个警醒。庞家也是得尚公主、光耀门楣的富贵人家,搞不好哪天也一不小心落得同徐家一般下场。

因而庞啸川高升一事,令庞府满门是既喜且忧。

“我也敬庞统领一杯,御林军戍卫京畿,统领一职责任重大。庞统领方从边关浴血归来,今又要效力天家,因而这杯酒,我也是替父皇敬的。请庞统领一定赏光喝下。”

庞啸川刚喝完哥哥敬的酒,上清就站了起来,盈盈玉手将一杯斟满香液的白瓷杯举起。

她不叫庞啸川二弟,而是称其位庞统领,这听起来多少有些别扭。庞尚书和庞夫人交换了个眼神,想着是公主还是看不起尚书府的门第,不认这家人罢了。

伊人目光澄澈温柔,酒水更清朗溢香。

庞啸川客气谢过,便去接那酒盏。两人指尖无意相触,上清脸上顿飘酡红,幸而众人并未太过注意,庞啸川微微蹙眉,接过来一饮而尽。

上清望着一滴不剩的酒盏,眼底闪过一丝晶亮,心情顿时大好,就连庞竞傥贴心为其夹来的菜肴也变得美味非常。

庞竞傥浅笑着注视自己媳妇,绵绵目光落在庞夫人眼里却是一阵心痛,不禁感叹傻儿子是造了什么孽,偏生娶了个捂不热的活冰块回来。不过,话又说回来,二儿子年岁不小,也该成个家了,这次她可得看紧了,好好娶个知事的回来。

庞啸川不知母亲已经在给他筹谋人生大事,只接连又喝了几杯。从边关升入京城,他却高兴不起来,昨夜见到的那张苍白憔悴面容,每时每刻浮现在他眼前,如一根利刺横亘心头。

他遗憾,他后悔,如今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深夜偷偷跑去远远地瞥一眼。早知她会有如此遭遇,当初就不该想着什么先建功立业,再说明实情……

这一顿家宴,每个人都吃得滋味百般。

家宴散后,庞尚书留庞啸川至书房谈话。

庞尚书房门一关,搬出本凝聚自己心血的《官场经》,苦口婆心向儿子传授其数十年来的官场心得,字字饱含殷切希望,句句皆是大有益处。

父亲的谆谆教诲,庞啸川却心头烦乱听不进去,别说左耳进右耳出,压根就左右耳哪只都没进。不多时,他心中的烦躁竟渐渐传导至身体,浑身一阵阵燥热。

庞尚书讲得慷慨激昂,压根未注意到儿子早已面成酱紫,仍一副挥斥方遒、指点江山的模样。

庞啸川再也憋不住,急忙借口醉酒不适,逃也似地匆匆跑回寝居。

回房他也不要人伺候,将下人统统遣走,推开门便一头扎进屋里,攥紧拳头狠狠击在中柱上,希望疼痛将身体的躁动减少半分,然而相反,一种欲望由心底升起,越来越强烈。

庞啸川蹙眉隐忍,奇怪,他为何突然有这种感觉?可这种疑惑转瞬即逝,头脑被欲望控制,每一根骨头都在叫嚣,每个毛孔都在燃烧。

突然,一双柔若无骨的凉凉小手从他颈后伸入,舒适的感觉顿时传遍全身。

随着那手慢慢滑到他胸膛,手的主人也移到了庞啸川面前。可他眼前一片模糊,努力睁眼,就是看不清眼前之人的模样。

“舒服吗?”那人的声音柔媚而蛊惑,像是最甜蜜的毒药。

迷乱之中,庞啸川只觉这声音似陌生又熟悉,仿佛一刻钟前才刚听过。脑中燃烧着火一般的欲望,仅剩不多的理智提醒他,面前的女子他似乎认识。

面前之人轻笑一声,庞啸川感觉腰间一松,竟是腰带已被扯掉,几下动作后,一具光洁而温热的身躯就贴了上来。

庞啸川眼前的模糊渐渐幻化为清晰,他似无意识般呢喃:“落嫣……落嫣,你醒了……”

“落嫣?”那人惊诧万分。

庞啸川骤然被惊醒般,将抱住他之人一把推开,那女子后背撞上中柱,发出痛苦低吟。

眼前恢复了几分清明,这次他看清楚了。那靠在柱上衣衫不整的女子,正是他的大嫂——骄阳公主上清。

庞啸川如遭雷击般怔怔望着上清。

她柔弱地半倚在冰凉中柱上,白皙面庞似覆着层冷清月光,幽幽目光悲戚而柔婉。

庞啸川的目光顺着大敞的衣襟,滑到胸前的雪色。他急忙背过身去,身体的燥热不减半分,但脑中却是从未有过的清醒,他闭眼稳住心神,深吸一口气,随即提腿大步迈向门外。

“别走!”上清扑上来,将其从后紧紧抱住。

双拳紧攥,庞啸川咬牙:“公主!微臣万死!方才多有冒犯,即刻入宫请皇上重罚!”

背后之人沉默片刻,细微的抽泣声传来,抱住他的手固执地勒得更紧:“谁要责罚你了……难道你真的不愿意要我?我等了你这么久……你放心,我是干净的!我和庞……你哥哥,并没有……”

庞啸川身躯一震,默然。

☆、12上京(上)

“这几个月,你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父皇赐婚,我拧不过……我恨他为什么对落嫣那么好,对我却毫不关心,为我选婿从不考虑我的心思……我想嫁的人是庞家二公子,不是大公子!”

上清的脸贴上庞啸川后背,泪珠浸入其衣物,似温又凉。

“不怪皇上……是我不知好歹。”庞啸川从牙缝间挤出这句话。

“你说什么?”上清诧异,心头一凉。

“承蒙圣上厚爱,欲择我为驸马,可我家中兄长尚未婚配,从弟岂可跃前,况且我驻守边关生死难料,不能耽误公主终生。我兄长为人敦厚,诗书全才,万万不会委屈了公主。”

“你胡说!庞竞傥未婚,可为他另择佳偶,你驻守边关可让父皇把你调回京城!这是什么理由!你……”

上清一阵眩晕,她回想起给她定下婚事的那天,父皇的脸色有些难看,难道说庞啸川胆子大到敢拒绝皇室指婚?这可是前无古人之事……

她环住庞竞傥腰部的手缓缓松开,摇头怔怔道:“真的?当真是你拒绝的?抗旨不尊,你就不怕父皇杀了你……”

庞啸川背对落玉,一言不发。

上清了然,冷笑:“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不要编那些戍边为国的鬼话骗我,既然走到这一步,我要听实话!”

室内一片沉寂,如水月光静静铺在地上。

“因为我已有心上人,此生非她不娶。”

“是谁?”上清不信世上还有放着公主不娶的傻子。突然,她想起方才庞啸川口中喊的那个名字,心头一突:“难道是……落嫣?”

庞啸川将上清的手臂甩开,倒退三步开外,方才还燃烧着□的眸子被刻意压制,“公主,你既已嫁给我兄长,就应恪守为妻本分。今日之事,我只当做从未发生。你也不要再追究那些往事,你我日后还是叔嫂。”

“日后?你就莫要考虑日后了,先想想你今晚吧,你真能为了你的心上人守身如玉?”上清眼里闪过一丝厌戾,恨恨咬牙。

庞啸川勾唇轻笑,将衣襟随意合上,脚尖一点,便飞身破窗跃出。

上清惊怔,待她追到窗前时,庞啸川已经跃上了屋顶,月色下身形翩动远去难道又要去他心上人那里?上清怒上心头,拾起衣衫穿好跟了上去。

夜已深,京城最热闹的碧波池畔却依旧灯火辉煌、人来人往,衣着艳丽的女子倚在廊前楼上搔首弄姿,屋里歌舞阵阵,言笑晏晏。

这一片是粱都有名的风月场所,上清蹙眉,眼见庞啸川飞身落到了最大那家青楼的二楼。

那群姑娘见一个俊朗公子从天而降,纷纷争抢着拉住他,庞啸川随手搂住一个就往里间走。

屋里娇喘低吟不断,透过没有合紧的窗户,可见红绡帐中人影交叠,颠鸾倒凤。上清怒上心头,踹开窗户,跃进屋中一把扯下帐帘。

锦被半遮,庞啸川身下□香肩的美人大惊,尖叫一声就往他怀里钻,惊恐万状地望着站于床前怒火中烧的女子。

那女子眼中燃烧着愤怒与绝望,她抖着手指向床上男子:“庞啸川!你!你居然愿意找个青楼女子,也不愿意……我真的那么让你看不上?”说到此处,那女子浑身颤抖,连带声音也止不住在发抖,“你!我恨你!”

言毕,眼泪奔涌而出,那女子碰翻了桌椅,擦撞到柱子,跌跌撞撞地夺窗离开。

庞啸川望着伤心至极的上清,心绪复杂。从前他对上清公主只是无感,但现在必须是无情,他不能再让上清对他报有任何幻想,他不能对不起哥哥,也不能对不落嫣。

那青楼女子不愧是风月老手,震惊片刻后已然恢复正常,轻勾上庞啸川的脖颈,笑得妩媚:“坏东西,被家里人发现了吧?不过你娘子也真是,相公逛逛青楼再正常不过,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官人不要想了……我们继续……人家想要嘛~”

庞啸川心底一突,猛然将那女子的手打开,冰冷眸光扫过她,似警告又似不悦。

还未及那女子多想,她便被一把推至床内侧,锦被掀开,露出两人依旧穿得好好的衣裤。

庞啸川利落跳下床,大步走到桌边取过一个茶盏,然后闭目坐定自行运功,半晌睁开双眸,寒光一闪,手心滴落殷红鲜血,滴滴溅入茶盏。

那青楼女子惊诧不已,这血的颜色红得像胭脂,又像是五月的石榴花。

庞啸川长舒了口气,总算是将药力逼出,他并不知道此法是否可行,但上清所下药效实在太烈,不这般恐怕是熬不过今晚。

“今晚的事,不准跟任何人提起!”

青楼女子怔怔望着那男人离去的背影,再瞅瞅扔在桌上的银两,一时还未反应过来,他们貌似什么都还没做……

那夜之后,一连几日上清都未再迈出居住的小院,连吃饭都是单独让人端到住处,庞竞傥关心妻子前去探望,不料被恶声恶气地赶了出来。

一家人对上清的不满更甚一筹,倒是庞啸川对此不作任何表态,新接手御林军,他有很多事务要忙,时常早出晚归。

而最近这几日,落嫣却过得无聊得很,从前在宫中无聊烦闷时,比如说外头下雨不能出去玩,而心情又不好的时候,她还能对镜顾影自怜打发时间,如今,她最不想见的就是镜子里缪兰夕那张脸。

在屋里憋不住,她便到山寨四处瞎逛悠,瞅瞅白九的首饰打造进程,看看牛二裁剪的衣服合不合身。

山寨里确实有能人,别看白九大腹便便,裹个头巾衣衫不整的模样,但手艺真真不错,用了几日就打造出数样金灿灿的首饰。而另一头,商贾富户的衣服也有了着落。牛二从前就干裁缝此行,据说戎玄曾给落嫣搬出的那箱子红衣服都是他做的。

落嫣很是惊诧,戎玄的山寨里似乎能人辈出,可这些能人何以落草为寇?问牛二,他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只道家里穷得过不下去。

可凭这手艺,在集市上开家店,如何会过不下去?

牛二挠头憨憨一笑,不作回答。

落嫣自讨没趣地笑了笑,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对山贼们也有几分了解。他们不像宫里的侍卫,对主子恭恭敬敬,也不像点头哈腰的内侍,对主子唯唯诺诺。他们性格直率,会在有意见时当面指出,但一旦寨主发令,便严格遵照执行。

单独面对她这位压寨夫人,大家还知道收敛些,若是戎玄在场,就变得嘻嘻哈哈拿他们夫妻俩开玩笑,说些荤段子,时常窘得落嫣气恼。时日长了,她倒也习惯了,脸皮也厚了不少。

至此,落嫣终于悟出,山贼的脸皮是如何修炼成的。

戎玄忙着安排他走后山寨的事务,又挑选了三十来个机灵好身手的喽啰跟随进京,胡利作为二当家的被留下镇寨。

本来每日过得也不轻松,但偏戎玄还有闲心到落嫣住的地方晃一晃,调戏几句,惹一顿骂后又无赖地笑着离开。

六日的时间一晃就过去了。

东方微白,苍茫大山披上浅青霞光,悬上山寨被笼罩在一片弥漫雾气之中,公鸡打鸣之声此起彼伏。

门外传来极有耐心的敲门声,落嫣嘟囔着翻了个身,用被子蒙住头继续睡,心里将山贼全家狠狠问候了一遍。死山贼,刚来的时候也没这么多只鸡,前几日下山抢丝绸,居然抢了这么多公鸡回来,摆明了是不想给人睡好觉!鸡鸣就作罢,居然还敲门。

“娘子再不起来,我们可要走了!”

落嫣猛然惊醒,想起今日就是上京的日子,跳起来:“啊,别!我起来了,你等一会儿不行吗?”跳着脚去拿衣柜里的新衣服。

门外传来戎玄极力忍住的低笑。

说是等一会儿,可公主的打扮速度向来是……惊人的。

这些天来,落嫣都在山寨里窝着,偶然如那天下山买首饰,也不用打扮得多花枝招展,况且她也不会梳样式复杂的头型,就每天随便挽个髻。

但今日是正儿八经出门,怎么也得好好打扮,所以这一打扮,时间就不觉长了些。

“娘子慢慢收拾……为夫吃个午饭再来。”戎玄倚在门口有气无力道。

落嫣瞟了眼窗外,日头确实已升老,便手忙脚乱把胭脂首饰等一并扫进包袱,拉开门,瞅见站在门口的戎玄。

两人匍一对视,都瞪大眼睛,上下互相打量一番后都大笑起来。

落嫣捂肚子指着戎玄,笑得泪花四溢:“你……你怎么穿成这样?好像……好像我二……二叔爷爷……”

“娘子,你头上梳的冲天髻莫非就是失传已久的猛龙出海?”戎玄笑得嘴角直抽抽。

落嫣脸一黑:“没见识别乱说!本公主这是飞天髻,宫里最流行的发式,父皇常说我是宫里梳这个发式最好看的女子!”说着她昂起头一脸自豪。

戎玄摇了摇头:“但是公主殿下,你没有自己梳过这个发式吧?”

落嫣被戳中软肋,恼道:“有本事你帮我梳!”

她没想到的是,戎玄真的会梳头,半刻钟之后,一个滑溜漂亮的双髻就梳成了。落嫣瞅了瞅镜子里的自己,确实比刚才好看,不禁有些不好意思,瞟眼瞅了瞅戎玄的表情,见他正似笑非笑地看她。

本来这无赖的狡黠笑容,落嫣已经习惯,但往下一看,配上戎玄现在这身衣裳,宽大天青竹纹锦袍,腰缠玉带悬有玉佩香囊……落嫣又忍不住笑出来。

“哎呀,笑死我了……你……确实像我二叔爷爷……”

“你二叔爷爷?什么人?我哪里像?想你相公我风流倜傥、一表人才,你倒是不担心这次出去被哪户千金抛绣球砸中,招作女婿。”戎玄一拂衣摆,扬扬眉。

“就你这模样?还抛绣球?哈哈……我二叔爷爷是我父皇的叔父,他呀,自小爱财,许是皇爷爷也清楚,就封了个最富的郡给他。他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钱,每次进京都穿金戴银,喜欢富丽堂皇的金丝绸缎,腰系翡翠玳瑁腰带,头上还常年戴个八宝琉璃珠冠。你不知道他一大把年纪,花白头发戴那个有多好笑!他还喜欢……”

落嫣将戎玄的手抓住凑到眼前,“还喜欢和你一样,每只手上带两三个扳指!哈哈……”

戎玄将手撤回,不屑一笑:“娘子不一直说自己是公主么?为夫现在也是富甲一方的商贾了,此次进京要是太寒酸,岂不丢了公主的脸面?进了京,娘子可要领我去拜见拜见岳父岳母大人……”

“领你去见他们?领你去丢脑袋还差不多!”落嫣歪嘴一笑,这山贼真不知他说了句多可怕的话。

这么一耽搁,原定清晨出发的队伍,便改到了吃过午饭再下山。

☆、13上京(下)

抢来的布匹被山贼们藏在了山脚一处隐蔽的地方,有专人看守,负责通风除湿。约定好今日出发,那些布匹早早就被装上了马车,等寨主一来就即刻上路。

大屏山离京城不过一百多里,但装了那十车货物,一行人没有办法走快,过了五六日仍在路上颠簸。

落嫣也由初时的兴奋变为此刻靠在车壁上的恹恹无聊,山贼倒是很有闲情地拿着本兵法在看。他虽穿着锦缎宽袍,却依旧习惯将腿随意支起,一副吊儿郎当的不羁模样,端端浪费了一身好衣料。

落嫣白了他一记,这两日,她一直在同他怄气,只因这山贼实在太损人利己。

前几日在一家客栈,掌柜见进来的人衣饰华丽,好酒好菜招待了还上来搭讪:“客官这是要进京做买卖?一看客官就是有福之人,面相大富大贵哇,更有红艳运,娶得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娘子真是好福气!连上京做买卖都带着。”

落嫣和戎玄坐一桌,闻得此言厌嫌地白了眼这掌柜:人家带不带娘子的关你什么屁事?

戎玄瞥见落嫣眼中的小情绪,抿口小酒,笑得狡黠,压低声音对掌柜道:“掌柜说的是,我是有福之人啊,走到哪儿,都有人惦记。这次进京,夫人放心不下,死活要跟着来照顾,亲自搭理我的起居,实在没有办法。唉!”

那掌柜小眼一亮,半是惊诧半是羡慕:“哎呀,客官这福气不小哇,我这儿南来北往的客人多了,像客官这么富贵福气的可真不多……”

落嫣恨恨盯着这两人,将碗筷磕得崩响,戎玄却愈发得意。

落嫣本以为这样的事情碰一次算了,没想到还能有第二次。

这不,今天中午歇脚的时候,又碰到了个好事的。实在不知是这年头经商带着娘子奇怪得很,还是说那些人本就好打探人家私事。

这第二次碰见的是一个精明能干的女人,在驿站附近独自经营着一家小酒楼,见戎玄一伙人进来,便扭动水蛇腰过来了。

戎玄不愧是好色成性,没半刻钟,两人就熟络得跟认识百十年似的,眉来眼去没个正经。

女掌柜瞟了眼落嫣,妩媚眨了眨眼:“我说,那是你娘子啊?”

戎玄挑眉会心一笑:“你说呢?”

女掌柜轻嗤一声:“莫非是新娶的妾室,这么宠爱。你们男人哪~都一个样!”

戎玄哈哈一笑,低声道:“你们女人不也是。实不相瞒,实在是她缠着非要跟来,嘿嘿……女人嘛~离开不了男人,你知道的……”

“你个好色鬼!”女掌柜捂嘴轻笑,用手绢轻扫戎玄几下。

落嫣在旁将牙磨得咯吱直响,一忍再忍,终于忍不住掀桌而起:“掌柜的,你们这到底卖饭食还是卖风情?!姓戎的,不如你把她娶回去算了!”

于是,这顿饭钱里还包含了砸坏的桌子和碗碟。不过既然赔了钱,掌柜自然不多计较,相反走的时候还一直送到门口,含情脉脉、依依不舍地望着戎玄:“客官,回来的时候,记得还到我这里呀~奴家等你!”

落嫣现在想想还觉得一口恶气憋在心底,尤其此刻戎玄倒跟个没事人似的轻松惬意,更是火大,便恶声恶气道:“山贼!本公主正式通告你,你惹本公主不高兴了,我要和你冷战!从今晚开始,你我分房而睡!”

戎玄正看兵法看得津津有味,伸手抹了口唾沫准备翻页,忽而听得这话,愣了愣:“娘子,为夫订的都是大客房,这几夜你睡卧室,我睡外头客厅,不就是分房而居了?还要怎么分?”

“怎样能让我看不见你这张脸,就怎么分!”落嫣又给了他一记白眼。

戎玄委屈道:“别呀~娘子,你看为夫都规规矩矩不敢越雷池半步,你怎么还忍心把我赶出去?娘子你不知道,这些荒郊客栈最容易有黑店,为夫我走南闯北多年,这些人也怕着几分。若是让你单独睡,我怎么放心得下?”

落嫣不屑一哼,背过身去望向车外。

戎玄阴恻恻一笑:“那些黑店最惯用此等手段,见到独宿的女子或是瘦弱书生,就待夜半人睡过,从窗户纸里给捅点迷香进去,等人昏迷了,就捂了口鼻进去。然后,你猜怎么着?”

落嫣虽是背对着看不见戎玄的表情,但听他用那沉缓的语调讲述,不禁汗毛倒竖,幽幽问:“怎么了?难不成劫色?!”说完回身惊恐地望向戎玄。

戎玄继续阴恻恻笑道:“劫色?那是路匪!黑店一般是——先劫色后夺命!若是碰见娘子这般细皮嫩肉的,就得趁新鲜赶紧收拾了,做成包子馅,给路人吃完了毁尸灭迹。”

“啊!”落嫣牙齿直打颤,听戎玄说到最后两句更是吓得面色惨白,一声尖叫就扑戎玄怀里,死死抓着他衣襟不住哆嗦。

戎玄没料到收效如此之大,温香软玉在怀,就顺势搂了怀里的人儿,安慰道:“别怕别怕,不是还有相公我在嘛。娘子放心,有我在,没有人敢动你半根毫毛。”

半晌,落嫣才从他怀里直起头,傻傻瞪着戎玄:“你是骗我的对吗?臣子们都说大梁被我父皇治理得夜不闭户路不拾遗,怎么会有这等恶事?”

戎玄无语,这女子怎地如此执着于公主的身份,三句话不离本公主、父皇……歪嘴一笑:“公主啊公主,你难道不知,这世上的事眼见为实耳听为虚。那些进逆耳忠言的才是实情。若真是如那群狗官所言,我这山贼又怎么还过得如此舒坦?”

落嫣见戎玄虽在不知耻地嬉笑,可说的却也是实情,天下哪里到了那么太平富足的地步,这一路上更是看到不少艰难过活的百姓。落嫣低头暗叹了口气,等回了宫,一定要劝父皇出来走走,多体察看看民情才是。

戎玄见落嫣忽而沉默了,便调笑道:“娘子怎么了,真是被为夫吓坏了?”

半晌,落嫣才抬起头,半撅着嘴,脸颊红红:“如果是今天中午那女的,你也会这么护着她?”

戎玄一愣,不觉失笑,这姑娘真是傻紧!他本就是假装走南闯北的商贾,顺势与店家调笑几句而已,可偏偏她挂心上了!而且挂记得很牢。

“她与我非亲非故,我为何要为她守在门外?你是我娘子,我才会如此。若是半路遇着匪徒,我会出手救她。可这半夜守房门的事,就劳她相公去做了!”戎玄满不在乎道,说完意味深长地眯眼笑了笑。

落嫣急忙背过身去,真是奇了怪了,方才她这嘴巴跟不受控制似的,冲口就问了这么句话,闹不好会让山贼误会的。

因了戎玄黑店传说和人肉包子故事,落嫣再不提分房而居的事。更有甚者,她一反睡下去雷打不动的特点,每每睡到半夜,总会不定时呼叫戎玄几次。

“你在吗?在不在?”

若是戎玄没有立刻答应,她就会尖叫一声大喊救命,然后等戎玄奔过去的时候又一脸幸福安全地无辜道:“哦,你在就好。睡吧睡吧!”

戎玄很是苦恼这个恶果,可无奈这果子是自己种下的树结的,真是果实累累,谁让自己把她吓狠了。

说来也怪,从落嫣的种种表现看,她似乎确实与公主有某种联系,讲起朝廷里的事,顺手拈来,对那些皇亲国戚更是了解甚多。难道她真是公主?

戎玄随即否认这一猜测,若公主丢了,皇家早就天南地北找了,哪会像现下这般平静,都接近京畿了,连张告示都没有!如此一推断,这女子被毒草药傻的可能性更大些。戎玄这般想着,更有些愧疚。

偏僻巷子尽头,破败小屋中不时传出语调奇特的低唱,似是梵唱又似是巫蛊的诅咒。

一个瞎眼的老婆子隐在屋角阴暗角落,将被烧作灰烬的那缕发丝凑到鼻端仔细闻了又闻,念咒般低唱了半晌,干瘪的唇瓣翕动着吐出一句嘶哑话语:“这头发的主人眼下身子虚弱,魂魄也还在外头飘着,夫人是要我……把她召回来?”她虽看不见,仍是面朝屋内客人的方向。

她的客人披着长而厚实的青灰斗篷,斗笠下垂着的面纱将其面容遮盖,冰冷的声音从面纱下传出:“不!正好相反,我要让她永远回不来。”

老太婆阴毒地笑了声,露出仅剩无几的牙:“毁魂灭魄是要被压到阴曹地府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一个沉甸甸的包袱砸到那婆子面前,扑起层薄灰,覆面纱的女子淡淡道:“我知道你儿子欠了很多赌债,这些够还了吧?”

走出那阴暗的小屋,空气顿时澄澈许多,暖暖的阳光格外明媚。

溢香不放心地回望片刻,低声凑过道:“公主,她真的会按我们说的做?万一……”

一个凌厉眼神杀过来,溢香吓得顿时住了声,虽然隔着面纱,但是上清的表情和心绪她太熟悉,直觉告诉她,公主不高兴了。

“密切注意解忧公主府的一切动向,她醒了活了死了,我都要第一时间知道。”上清错紧牙齿,如果说她从前只是嫉妒落嫣婚姻自主,那现在就是嫉恨她抢了庞啸川的心。

想到庞啸川,她心底一痛又腾起恶气,“我似乎得提醒一下落嫣府上那群白痴侍卫,晚上巡夜的时候多看看房顶……”

☆、14访名医

几天后,在白日的颠簸和夜晚不定时呼唤的折磨中,戎玄一行人终于到达了京郊。

远远看见京城的高大城墙,落嫣就兴奋跳下车,提着裙子撒欢地往前跑,一个劲儿喊着“回家了”,惹得路人纷纷回望。

戎玄望着她高兴的模样,嘴角不觉弯出柔和弧度。记得他救了她的时候,她就说她的家在京城。就算她不是公主,他也相信她的家就在这里。

进了城,已是夜晚。灯火辉煌,车马来往,人影晃动。

落嫣更欢了,扯着戎玄激动介绍:“这条街是我出嫁那天走的大道,拐过那个角,一直往前走,就到我的公主府了!”

戎玄奇怪道:“出嫁那天?你以前嫁过人?”

落嫣愕然,摆手潇洒道:“和你说不清楚,反正马上你就知道我说的都是实话了。”

一想到家就在眼前,落嫣几乎要按耐不住朝皇宫狂奔而去了,但戎玄会不会允许,她还摸不清楚。万一被山贼察觉到她的动机而又不放她走,就麻烦了。

落嫣极力克制住内心的激动,望向戎玄笑得温柔甜腻:“相公,天色不早了,我们寻家客栈歇了吧。”

戎玄望着落嫣阴晴不定的脸,知道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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