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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给本山贼更衣-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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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步声缓缓靠近,衣物一阵窸窣作响后周围突然安静,缪兰夕睁开眼,赫然瞅见公主也跪在了自己跟前,与她双目相对。

“起来吧!这一年我们谁都不好过,不必怪谁,是非对错都过去了。”落嫣长叹声,托住缪兰夕的胳膊将她拉起,“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徐安本来是我的驸马,最后和你在一起,我兜兜转转一大圈,最后竟然嫁给看起来最不可能的人。说来,还得谢谢你,如果不经历那些磨难,我永远不知道自己真正要找的是怎样的人。我要找的那个人原来很简单,不必门第高贵也不必权势喧天,他能陪我笑陪我哭,不在乎我的身份和地位,只单纯地喜欢我。”

缪兰夕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感谢她?那个任性的公主居然也懂得感谢人?而且是感谢她这个曾让其痛苦万分之人。

落嫣说得动情,几乎忘了是同缪兰夕对话,一时陷入对戎玄的思念,直到缪兰夕迟疑着出声:“公主……那你追着我是要……”是要感谢她么?那她还是不要了,接受感谢之前已经被吓得半死了。

落嫣回过神来,自嘲一笑:“说实话,我都将你和徐安忘得差不多了,回来这么多天也没有人同我提起你,恰巧方才在路上见到你,一时想起,想问问你近况怎么样。谁知道你撒腿就跑……”

缪兰夕闻言一脸凄然,两道秀眉紧紧拧成疙瘩,眼角泪光犹闪:“徐郎……”说着突然改口,低头道,“哦不,是徐安,他……他傻了……”

落嫣登时愣住,本想安慰她“叫徐郎也好徐安也好,什么都无所谓”,那一丝刚起的笑意突然凝在唇畔,收不回也继续不了。徐安……那个桃花林翩然若仙的佳公子,傻了?!他若是傻了会是什么样?

徐府后院,冬日凉薄阳光冷冷地照进半边院子,结实的梨花木大摇椅上铺着一床褥子,上头盖着张斑斓的虎皮,仔细看才发现这堆东西其实严严实实裹了一个人,他乌黑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落,整洁利落,却面无表情,目光呆滞,陷在被褥中直愣愣望着头顶的蓝天。

缪兰夕抹了把泪,偷偷瞅了眼震惊的公主,苦涩道:“这会儿还知道转转眼珠子,刚开始……就跟个木头人似的……”

落嫣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讷讷开口:“他……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缪兰夕摇摇头,咬紧唇眼泪却止不住落下,她缓缓走上前,“傻了好,就这么永远傻着,我就像这五个月一样照顾他一辈子。”缪兰夕蹲下去摸了摸徐安的脑袋,眼泪扑簌簌一串串落下。

落嫣如被针扎般猛然抬首,问道:“什么五个月?”

缪兰夕不明所以,愣愣点了点头,落嫣又追问了一番,究竟是何时疯的,发现徐安疯了时候的状况。缪兰夕神色大变,支支吾吾说不清楚,越说脸越红,落嫣心里却越来越明了。原来,一切如此。

为何山贼和落嫣圆了房,魂魄却没有如约让扮作巫婆的神仙取走,反而还活得滋润,愈发生龙活虎。原因只有一个——落嫣本来卖的就不是戎玄的魂魄,而是徐安的。

想当日,和巫婆作那笔交易的时候,落嫣的魂魄还在缪兰夕身体里,她说卖第一个男人的魂魄,结果卖的是那肉身的第一个男人,而非魂魄,肉身既是缪兰夕的,自然也不干山贼什么事。所以,魂魄归位后,徐安就稀里糊涂地被卖了。

这么说,徐安和缪兰夕虽无夫妻之名,却已有了夫妻之实。兴许就是在落嫣被戎玄带回山寨后不久,本被皇帝勒令为公主守孝一整年的两人,终于忍不住有了鱼水之欢,虽是偷偷进行,可万万没有想到,不过一晌偷欢,徐安却就此疯了。

第一个男人的魂魄……真是笔阴差阳错的糊涂账。

见公主目光炯炯地瞅着自己,缪兰夕一颗心怦怦乱跳,几乎要蹦出嗓眼儿,公主似是知道了她和徐安已经圆房的事。

那可真怨不得她,好容易她恢复了原本模样,而徐安也摆脱了驸马身份,圣旨再可怕也挡不住有情人的干柴烈火。只是没想到第二天早上,徐安就变成了根目光空洞的木头。

缪兰夕越想越害怕,额头上沁出层层细密汗珠,暗拽着衣袖咬唇纠结到底该不该不打自招,忽听得一声轻笑,手已被人轻松握住。

“别急,我知道怎么让徐安醒过来。”落嫣肯定道。

从徐府出来,已是下午,刚踏进宫门,便见一名侍女迎面快步而来,满面喜色地施了个礼:“公主可来了!驸马爷捎信来了,贵妃娘娘特遣奴婢……”话音还未落,便听落嫣低呼一声,风似地从她身边旋过,直奔娄贵妃寝宫而去。

“公主,您慢点……您是有身子的人……”跟在后头的侍女气喘吁吁劝道。

落嫣脚下生风,只恨不得长出双翅膀来,在徐府一耽搁居然就是一下午,要早知道戎玄来信了,就先跑回来看看。

娄贵妃眼瞅女儿对着那信一会儿满面春风,一会儿娇羞嗤笑,一会儿又直抹泪珠子,忍不住暗自在心底叹一声:这孩子还真是对那山贼是动了真情了。这也是娄贵妃最为难的地方,作为母亲,她自然是希望女儿幸福,可皇帝现在的心思大概是想考验考验戎玄那小子,若考验通不过,想个办法让他战死疆场,重新给公主婚配一个也是有可能的……

落嫣看完信,幸福地将那信纸贴到心口,抬头见母亲蹙眉不展,莫名有些心慌:“母妃,你怎么了?”

娄贵妃急忙笑着掩饰:“你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我是担心你的身子,怀胎十月生产可是女人的一道坎儿,你要是时时高兴轻松,日后身子自是比那些郁结惆怅的人好。来,跟母妃说说,他信里都说了些什么有趣事。”

落嫣笑着挽住娄贵妃胳膊:“他能说什么,就只会磨嘴皮子。哎,不过还真有几件好玩事。他说二叔爷爷在阵后专司放冷箭一职,有一次刚好射到敌将腰带上,就见那主帅抱住稀里哗啦掉开的铠甲喊撤退……”

娄贵妃也忍不住捂嘴笑了:“东海王这老顽童,箭法那么准,就不知道射杀两个立立功。”

落嫣笑道:“戎玄说了,二叔爷爷说,这是后生们扬名立万的战场,他只是在旁凑凑热闹罢了,千军万马的战役要靠智慧,可不是放放冷箭就能赢的……”

母女俩缓缓顺着宫墙角往御花园行去,相依而行的身影在夕阳下暖暖的温馨。皇帝抬手制止了欲禀报的宫人,静立在宫门口默默凝望着这两个背影,对落嫣来说,这封信是期盼多日得来的一点久旱甘露,但对皇帝而言,戎玄等人的一举一动莫不在他掌控之中。

近日战事有了重大进展,戎玄虽为校尉,位居庞啸川之下,但足智多谋,施计假扮视察的二王子蒙骗北羌人打开城门,庞啸川领兵正面进攻,从而攻下了北羌最南一座地形险要的城池,逼得北羌人一时不敢轻举妄动,开战以来梁国大军首次反守为攻。

这些,自然是戎玄不会跟落嫣讲的。他如何能告诉落嫣,他初到北地时与庞啸川是如何相处不融洽,如何能告诉她,他率轻骑深入敌后,虽大胜却阵负了重伤,随后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围困,险些全军覆没,还有北地的严寒、缺衣少粮……

皇帝望着女儿开心的笑容,便知这些一定都是戎玄没有告诉她的。如此看来,戎玄此人倒也是个吃苦耐劳知忍耐之人。此战下来,看出其骁勇善战,足智多谋,不是无能之辈,但他身份尚不明朗,是否对公主真心也还待考验……皇帝想着,蹙眉转身离开。

这年的冬天极其漫长,冬去春来,夏天也悄悄到来。日子在等候中慢慢流淌,除了看着太阳一天天落下,还有落嫣日渐鼓起的肚子也在计算着时间。六个月后,面对全线逼近的梁国大军,北羌人部分投降,部分则迁往极北之地。消息传来,梁国上下欢欣鼓舞,战争终于要结束了。

战事终结,欢喜之人各有各的不同,白发慈母期盼小儿平安返家,深闺妇人喜悦良人将归。闻此消息,落嫣和娄贵妃也相拥喜极而泣。从没有哪种等待比眼巴巴瞅着对方在生死线徘徊更煎熬,如今,一切都要好起来了。

几乎半月一来信的戎玄没有再来信,落嫣琢磨着这已是在返程的路上了,或许是想说的话太多,凯旋而归的喜悦太浓,无法以薄薄几张纸尽言。

就在这场普天同庆的胜利中,谁也没注意有两人踏着满城的爆竹碎屑悄然离开了京城。缪兰夕和恢复神智的徐安走了,留下一封书信给落嫣。

说来缪兰夕也是个唯情至上的性情女子,她所做的一切无非是都为了和自己所爱之人在一起。那日落嫣离去后,她照落嫣所言,每日焚香虔诚祈祷,忏悔过错,恳求神仙将徐安的魂魄归还。

神仙也算是公平,落嫣当年行事不妥,受了惩罚掉进山贼窝,如今缪兰夕和徐安也逃不脱,许是缪兰夕的诚心悔悟感动了收走徐安魂魄的神仙。徐安终于醒了。可醒来后的徐安和缪兰夕始终惴惴不安,担心公主有朝一日会反悔。最稳妥的只有一个法子——离开,从此隐姓埋名过平凡日子。

走了也好,天下太平了,走到哪里都好,只要平平安安,两个人白头偕老就好。落嫣合上那页薄薄的信纸,抬头望向窗外,夕阳将天空染成奇妙的粉紫,绚丽而平静。

………………………………………………………………………………………………………………………………………………………………………………………………………………

远征的离人归期愈近,皇帝却似乎更忙了,落嫣几乎见不到他,但她一颗心皆被欢喜填满,根本没有多想,计划着该回公主府去收拾一番迎接凯旋的相公。

“女大不中留……拦也拦不住……”娄贵妃边叹边将给外孙缝制的小衣服叠放入箱。

落嫣捕捉到这声叹息,回头笑道:“母妃,我又不是回去就不来了!等我回公主府收拾好了,再回来陪你。这小家伙如今是一天不听你哼安睡曲就闹腾,就跟外婆亲,我这娘亲都哄不乖了!”

娄贵妃被哄得心里舒坦:“娘不是不让你回去,公主府的收拾打扫自有下人,何必你亲自去?磕着碰着怎么办?”

“母妃,你不知道,这场胜利对戎玄意义非凡,他的父母和姐妹都死在北羌人手里,他又误入行这些年,如今总算是告慰了亲人的在天之灵,也算是做了件利国利民的大事。我希望他一回来看到的是一个亮着烛火的温暖的家,看到我和孩子在等他。”

这夜睡得很香,梦里一身甲胄的戎玄回来了。

天还未大亮,落嫣便醒了,想着昨夜的梦愈发着急要回府。娄贵妃起来相送,推开宫门却赫然发现外头增多岗哨,足足比往常多了一倍的侍卫,为首二人竟还是御前侍卫。

母女二人面面相觑,这些人莫不是昨夜突然增设的?不待娄贵妃发话,两名御前侍卫已齐齐单膝下跪见礼:“近日有贼人随军潜入京城,皇上命我们保护贵妃娘娘和公主,在肃清贼人之前,公主不能离宫。”

娄贵妃心底一紧:“贼人?什么贼人?”

“卑职不知,还请娘娘恕罪。此事乃奉皇上口谕,卑职只遵旨行事。”

一丝不祥预感浮上心头,手心隐隐一片汗湿,落嫣望着这些皇城中的顶尖高手,勉励镇定道:“如要保护我,大可跟本公主一起回公主府,为何不准我出宫?”

“这……”为首一人眼神有些闪躲,颔首不语。

出宫……宫外一定有什么事发生了……落嫣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道:“今天我一定要回去,让不让我走,我都要走!”说着不管不顾下了台阶,那两侍卫不敢碰她又不得不拦,刚伸出胳膊架住,便见她脚下一个不稳,矮身滑倒了。

内室光线晦暗,不时传来低吟。娄贵妃板着脸坐在主位上,已然发得没了火,两个闯了祸的御前侍卫正老老实实低着头跪在门外。

这两人倒霉蛋自知罪过,也不敢求贵妃饶命,只一心祈祷公主平安无事,宫门外守着的侍卫被这事转移了注意力,全集中到了前殿门外,却不料此刻寝宫后窗一个笨拙的身影晃晃悠悠爬上了窗台。她虽宫女打扮,却披着披风,以掩饰宽大裙裾下仍隆起的腹部。

宫门外,已有一辆马车在等候。

“公主,去哪里?”

“北城门!火速!”

朝阳楼迎晖门,余晖下几个大字金光闪烁。远处如平地卷起一股黄龙,马蹄声急,一队人马正踏尘而来。越来越近,一马当先之人一身黑色铠甲,他面色肃然,浑身散发着战场带回的沉沉杀气,有种无以言说的悲壮凝重。

马至城门,他缓缓下马,皇帝望着他身后那数百余骑,黄尘渐落中,一张张历尽生死的年轻面庞逐渐清晰。沉重的靴声响起,他们背负着埋骨他乡的忠魂回家的希望,每一步都走得无比沉重。

“末将参见皇上!”庞啸川赫然单膝跪地,将手中那把暗黑沉重的铁剑高举过头,“末将无能,只带回来戎校尉的佩剑……”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让各位久等,我回来了~时间好快,居然三个月了,无耻地猛亲妹纸们~╭(╯3╰)╮☆、莫失莫忘

皇帝颤抖着手接过那柄他让女儿赠予戎玄的铁剑,背后突传“咕咚”闷响,随即便听得女子尖叫:“公主!来人哪,公主昏倒了!”

庞啸川和皇帝二人同时抬首望去,只见几步开外的城门口,一个身着黑色披风的女子面色惨白地瘫软在侍女身上。

“公主!”尽管身形变了样,庞啸川还是一眼便认出落嫣,瞥见她隆起腹部的瞬间,心狠狠刺痛了一下,但脚却已在心之前行动。待庞啸川反应过来时,他竟已经飞奔至前,将落嫣从那侍女怀中抢过抱在自己臂弯。

“公主……”庞啸川方才焦心万分,如今人在怀中才反应过来诸多不妥,忍不住暗骂自己,莫不是在塞外这几月野了性子,竟在皇帝面前撒起野来,可眼下是放手也不是,不放更不是。

庞啸川尴尬抬头,却见皇帝并无责怪之意,焦灼目光似乎暗含鼓励与赞许,命令他道:“还不快抱公主上车!”

半月后,辎重部队陆续回京。

每日,庞啸川从宫中早朝归府前,都必到落嫣寝宫探望一番,因不得见面,每每听人回禀她状况,也只能忧心忡忡走了。

宫人们都在传说,庞将军有情,皇上有意,公主改嫁庞将军这是迟早的事。

这日,落嫣恍恍惚惚卧在床上,隐约听得娄贵妃替她回绝了东海王等人的看望,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费力地在脑中搜寻一番,她急忙探出身喊道:“带他进来!”

来人隔着轻纱帷幔下跪行礼,落嫣呆望着戎玄的这个铁哥们儿,眼泪霎时落下,离他们几人在大屏山的那些事不过数月,如今却恍若隔世。

几月前,胡利将娜兰带回安顿好,便北上同戎玄汇合了。知道自己身世乃梁国开国大将遗孤的胡利,又怎容许自己玷污身体里流淌的血液。从前的山寨好弟兄,又在战场上成了并肩抗敌的袍泽。只是他活着回来了,而戎玄却……

听得落嫣的抽泣,胡利心里似有钢刀翻搅,悔只悔那天该和戎玄一起去,怎料到垂死挣扎的北羌居然鱼死网破最后一击。

“跟我说说……他最后是怎样的……”落嫣哽咽着问道。

胡利握紧双拳,他是扮作东海王侍卫悄悄混入宫中的,东海王对戎玄格外喜爱,也连带着对他多了几分看顾。他只知道东海王一连数日入宫看望都遭拒,宫里宫外却盛传皇帝有意让庞啸川娶公主,若不是自己今天亮出声音,一定还是见不到落嫣。

“他最后一面……我没见到。他走那天,倒像是有什么预感,把时时不离身的木盒放在了营里,说是宝贝,怕弄坏。”胡利喉咙发涩,几乎说不下去。

“还有这些信,他积攒了好些日子,我帮他都收回来了。连同这些一起给你。”胡利将一个木盒从帘下轻轻推入。

胡利不方便也不敢假人之手将这些东西送进宫来。皇帝既然有意让公主断了情分重新嫁人,必定不愿意她再睹物伤情。戎玄的遗物和书信,胡利一定要亲手交给落嫣。

落嫣手抖得厉害,指甲划拉数次,盒盖匍一打开,里面的东西便迫不及待蹦出来。入目满满的草编小老虎,整整一盒子。青青春草,五色夏花,辗转季节,征战千里,材质和式样都不尽相同,记录了一路的艰难跋涉,也编进了编织的人对落嫣的思念。没有战事的夜晚,望着天上的一轮明月,几根缀着小野花的草茎在他指尖飞舞,将想说的话默默编织进去。

指尖颤抖着一一抚过,小老虎仿佛有了生命般,对落嫣说话,对落嫣笑。只是,编织它们的人已死寂腐朽。落嫣再忍不住,将盒子紧紧抱于胸前,放声大哭。

“公主,我知道你对玄的情分,我送戎玄的遗物来,不是故意叫你伤心难堪,只是你们夫妻一场,好歹也可留个念想。不过话又说回,如今……人已不再,如若公主……”胡利埋下头,“公主有更好的打算,切莫过多顾忌从前,好好生活,为了戎玄,也为了你们的骨肉。”

脸被泪水浸得刺痛,落嫣揪紧被褥按在心口:“他……到底……怎么没的……葬在哪里?我要带孩子去看他……”

胡利蹙紧眉头,半晌才咬牙道:“北羌负隅顽抗,集结大批兵马围困,玄没有突围出来……也没有……找着尸骨,死的人太多,天气又骤然热起……到后来都面目全非……”

帘内空气一时停滞,不仅没了抽泣,连带呼吸也顿住。

胡利凝视着那道不动的月白影子,一阵心慌,刚站起身,那月白身影却已掀开帷幔踉跄奔至跟前。含泪的眸子闪烁这异样光华,她紧紧抓住胡利的手:“没有找到怎么就断定他死了?!谁说的?”

胡利蹙眉一惊,落嫣却抓他抓得愈发紧,痴痴念叨:“父皇说他被挑落马下踩死了,已经葬在了北疆……可照你说的,根本没有人看见他死了,连尸首都没找到,就说他死了?”

胡利心底猛颤,皇帝说的不完全对,戎玄死时候的场景并没有人看见。

落嫣嘴角浮起一抹期许的笑意:“我不信!除非让我亲眼看见他。他不会就这么走的,他说他舍不得死,因为娘子和儿子还在家等着他,他一定给我全须全尾地回活着回来。他说过的,离别前夜他说过的,我一个字都没忘……”

娄贵妃闻声赶入,见女儿仅着单衣赤足站在地上喊叫,还死死拉着东海王侍卫的手,面色骤变:“落嫣,出了何事……”

“我要去找他!”落嫣怔怔转过头,无比清晰而坚决地说道。

娄贵妃和胡利齐齐倒抽了口凉气,无比纠结地对视了一眼。

“胡闹!简直是胡闹!”皇帝得知落嫣要去寻夫后,此话挂在嘴边就没停过。

落嫣不管已经把他爹气得龙须直翘,铁了心要去找。父女俩都犟极,谁也不肯让步,这一僵持便过去了四五日。

龙涎香袅袅缭绕,偌大殿中惟有两人。

“微臣愿替公主前去找寻戎将军尸骨。”

皇帝望着三尺丹壁下跪着的庞啸川,目光渐渐冰冷,道:“人已去,寻来又有何用。朕本欲将公主许配于你,庞爱卿莫非嫌弃朕的女儿?”

庞啸川抬首直视皇帝:“微臣不敢,能娶公主是微臣此生最大心愿!也正因如此,微臣才不愿看到公主日夜伤心,她已不吃不喝好几日,又有身孕,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寻到尸骨,对她而言既是安慰,也可断了执念……”

也可了断念想,让公主安心嫁入庞府。皇帝眯眸望着庞啸川,仔细探究了番他眸中诚意,拈须颔首:“也罢。朕命你即日启程,一月之期,寻到与否都必须返京。到时,朕自会安排你与公主婚事。”

听闻皇帝派了庞啸川去找戎玄,落嫣震惊了好半天,随即便要去求皇帝,允许庞啸川保护她一起去找戎玄。

娄贵妃自是不允,知道女儿是被戎玄的死急昏头了。以她现在身怀六甲的状况,别说远去千里寻夫路途如何颠簸,就是个普通人重回战场也面临染上瘟疫疾病的危险。让她去,是万万不能的!只是庞啸川,真的能找回戎玄吗?这是落嫣不放心,更是娄贵妃担心的。

母女俩正争执,便听得外头来报,说庞将军求见。娄贵妃尴尬望了眼落嫣,正犹豫要不要让他们见面,却听内侍禀告,庞将军说:他可不见公主,哪怕隔着门,只想对公主说一句话。

话已至此,落嫣突然平静下来,命人打开了殿门。

二十多天没见,庞啸川瘦了许多,比刚从战场回京那会儿还要精瘦,甚至有些憔悴。

“公主放心,是死是活,我一定给你把他带回来!”

第一次在落嫣面前没有自称微臣,果真只说了这么一句,庞啸川抬头深深看了眼落嫣,深邃的黑瞳一片沉静,一眼过后,他决然站起转身离开。

落嫣有一瞬的恍惚,仿佛回到了大屏山下,他为了她可以违背剿匪意图,将戎玄放走,为了遵循她的心意,可以冒着生命危险半夜偷返天女峰寻找渗毒的飞刀……

他,为什么总是这么义无反顾……落嫣心底募地一痛,望着那抹高大坚毅的背影渐渐隐没在层层宫门之中。几滴泪珠灼痛被指甲掐得生疼的掌心,她笨拙站起,走到门口,遥遥地对着那模糊不清的身影,用尽全力喊道:“庞将军,谢谢!”

脸上湿凉一片,落嫣望着那似有停滞地背影,阖目道:“对不起……”

这声音颤颤回响在空荡荡的宫苑之间。

……;

…。人。…;

…。书。…;

…。屋。…;

…。小。…;

…。说。…;

…。下。…;

…。载。…;

…。网。…;

庞啸川心头一痛,嘴角勾起抹浅笑,随即继续大步离开,没有回头。

庞啸川离京的那天,胡利托人捎来了一封书信,说他和庞啸川一起去,一定给落嫣一个交待。

放下信,腹中胎儿突然动了一下,落嫣抚了抚肚子,笑中含泪:孩子,你多幸运,你不会没有爹,叔叔们都是有情有义的好男儿,他们一定会把你爹找回来。

庞啸川不时飞鸽传书,告知进展,然而二十来天过去,战场几乎搜寻了一遍,也没找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按照皇帝给定的期限,再过几日,他们就该返程了。落嫣焦急回信,恳请他们再仔细找找。

出嫁的女儿不该在宫中待产,落嫣思来想去,决定还是先回公主府,便瞒着娄贵妃向皇帝请辞。刚走到勤政殿门口便里头传来皇帝的斥责:“这个庞啸川,真是越来越胆大包天!朕定下归期,他竟胆敢请命再多给一月!如此胆大妄为,将来能把何人放在眼中!”

抬脚迈入,一卷皱巴巴的纸团滚至脚边,落嫣费力弯腰拾起,展开,“尚有希望,恳请皇上宽裕一月。”一行字跃入眼帘。

眼底湿意泛滥,落嫣垂眸,咬牙跪下:“父皇息怒,是我求他的……”

她这一跪,皇帝也吓了一跳,急忙让她起来。落嫣埋首半晌不语,再抬头,却见已是眉头揪紧、满头大汗,随即捧着肚子呻吟起来。

本是告别,可还没来得及走,孩子便生在了宫里。

如戎玄的愿,是个男孩。抱着皱巴巴红通通的儿子,落嫣哭着笑,想狠狠对这小子说:“你爹食言了,他说要在你出世之前回来的。”可心里软塌塌的,哪里说得出口,只恨不得把这小团肉贴到心上去。

既然生在宫里,规矩了破了,索性破到底,月子也在宫里坐。怀孕时整日忧思,加之不足月生产,落嫣的身子养了半月多才有起色,好在有了儿子作念想,脸色也渐渐红润起来。

这小子大概知道没有爹,整日张大嘴巴直嚎得天昏地暗,落嫣见乳母哄不乖,便接过一起哄。想起戎玄编的那盒小老虎,落嫣灵机一动,让人拿来,取了一只给小家伙,这小子竟不闹了,肉肉短短的小爪子死死抓着小老虎,突然咧嘴一笑。

乳母嬷嬷喜道:“哎呀,小公子会笑了!”

果真是父子连心么?第一次笑,居然是抓着他爹编给他娘的小老虎。落嫣心里泛起浓浓暖意,戎玄,你可一定要活着,孩子和我都等着你呢。

“公主!回来了回来了!庞将军回来了!”

落嫣正出神想着,忽见内侍欢天喜地扑进来。脑中轰然一响,满心的欢喜从心间汹涌而过,但随即这欢喜便被无以名状的恐惧代替。庞啸川回来了,带回来的,又会是什么?

赶到前殿,下了辇仍有侍女搀扶,可落嫣依旧觉得脚下绵软,明明八月的大热天气,也忍不住微微发抖。几乎是磕绊着迈进殿去,匍一进去,她便迫不及待将御座下众人扫视一遍,搜寻那个魂牵梦萦的身影。

三个人跪在地上,明显有一人的跪姿极度不端正,很随意。然那背影却是熟悉至极,三人的背影中,落嫣一眼便认出了他。

落嫣示意侍女放开她,脚下却仿佛千斤重,步步艰难,可还未等她靠近,那人突然站起来了,嚷嚷道:“我要回去打水了!”

打水?落嫣面上一僵,步子顿时滞住。皇帝无奈摇头,跪在地上的庞啸川也叹了声。同跪在地的胡利正要伸手去拉,那人已转过身来。

小麦色的肌肤,五官轮廓分明,如琥珀般的棕色眸子,挺直的鼻子,可不是她的山贼夫君是谁?只是,他往日时常晶亮的眸子如今看来竟有几分呆滞,眉宇之间时常带着的散漫此刻也变成了老老实实,宽阔的肩膀削瘦不少。

落嫣心疼得眼泪都要下来了,张口却不知说什么,眼瞅着那人大步朝自己走来,已是腿脚发软,激动得浑身如筛糠。

却不料,他神色平常地望着她,一脸正色问道:“你见到我姐姐没?不帮她做工,她不给我工钱,我娘子会挨饿的。”

作者有话要说:啦啦啦~~结局周末放出~~~不容易啊,终于到结局了,各位等我的妹纸更不容易,鞠躬感谢~么么~☆、等待一生

一盆冰水愣是将落嫣的满腔激情活生生浇熄,落嫣浑身僵硬,死死地瞅着面前之人,颤抖嘴唇却说不出一句话。从战场失踪到此刻,不过两个月,他如何就有了娘子?除非他不是戎玄!可他分明就是。

那男子被落嫣看得浑身不自在,憨厚一笑:“我娘子……”

“你娘子个屁!”落嫣哆嗦嘴唇使出浑身力气吼道,山寨气息的豪放作风让皇帝和庞啸川惊了一惊,却听得她继续吼道,“我才是你娘子!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你个没良心的,我都给你生娃了,你居然还又娶了别人……”

女人在骂负心汉时大抵都喜欢用“没良心”这词,落嫣边骂边哭起来。

那男子被落嫣的反应吓傻了,窘迫万分,手足无措。皇帝见场面失控,急命人将他带下,被侍卫架住时,那男子却突然反抗起来:“你们怎么可以随便乱抓良民百姓,我不是你们说的那个什么驸马,我有娘子的……”

还敢提“娘子”!落嫣恶狠狠瞪回去,侍卫被这如刀眼神闪了眼,一把将那男子的嘴巴捂个严实,急急拖下。

到底是当了娘亲的人,落嫣总算不像从前那么任性,哭骂一番后倒也抓得住关键,便追问起寻到戎玄的过程。

据庞啸川说,他们是在返程途中偶然遇到的戎玄。本已放弃希望的他和胡利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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