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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邪天下-第1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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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三人所中的毒,早已在他们体内埋下,而且三人所中的是同一种毒,因此他们的死状全无不同。一般的毒物,发作的时间或长或短,绝不可能任人随心所欲能控制的,但恶剑老是在离开剑簧阁之后,于半途中毒发身亡的,而贪剑老却是在那将得到血厄剑时突然毒发,由此看来,似乎这种毒在人体内潜伏的时间可长可短,但世间又岂有这般奇特的毒物?但当我想到来自苗疆的扈禁时,我就思及世间有一种东西,可以使杀人不受时间、距离的约束。”

天师和尚忍不住问道:“那是什么东西?”

“是蛊,苗族的蛊!”范离憎望了燕高照一眼,接着道:“蛊的神秘与可怕,天下共知,也惟有在人体内种下毒蛊,才可以如此随心所欲地控制他人。据说,一旦在他人体内植入毒蛊,即使是相隔千里,也可以凭借一种神秘的力量,夺取此人性命!而你能做到这一点,并不奇怪,因为扈禁是你的兄弟,他来思过寨的原因,也绝非他所说是为了送‘蓝凤神水’而来。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在你所有的弟子当中,你最忌惮戈无害,为了避免自己的计划被戈无害识破,你有意透出风声,说‘蓝凤神水’可以治好你的病,你知道当自己‘病’了之后,诸弟子定会千方百计为夺取新任寨主之位而努力,戈无害也不例外。所以,他一定会去苗疆。”

佚魄见他再三提及“戈无害”三字,不禁大为困惑,神情古怪。

范离憎亦不再隐瞒,他坦言道:“我并非真正的戈无害。”

佚魄手中之剑几乎把持不住,虽然此时阁中光线暗淡,雨水模糊了众人的视线,但仍可看出佚魄的脸色极为苍白。

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在接踵而至的惊变后,显得那般孤立无助!

“师父为得到血厄剑,不惜设下种种骗局,文规师弟为救师父而被杀,舞阳莫名遇害,侠异虽是罪有应得,但我与他是众同门中相处最久的,两人初入思过寨时,都年不及十岁……为什么突然间,会发生这么多不幸之事?为什么好端端的一个思过寨,会落得这般情形?”佚魄心中悲痛万分,心乱如麻,茫然无助之际,忽觉心中一阵绞痛,身子竟不由自主地一个踉跄。

第八章 魔气碎剑

江湖中人,谁不知燕高照弟子众多?

可谁又会想到有一天,大弟子佚魄会陷入独木难支之境?

佚魄忽然仰天长笑,嘶声呐喊道:“既然连师父都可以置思过寨不理,我佚魄为何还要为思过寨感到惋惜?思过寨……思过寨,呵呵……无过又如何思之?你本就是一个错误的寨子,从你出现于世间的那一天起,你就注定会有如此结局的!”

雨水不断落在他的脸上,顺着他的脸颊滑下,他已全然不顾。

范离憎心中一阵发紧。

倏地,佚魄如推金倒玉般轰然跪下!

他要叩问苍天!

他不明白,为什么所有的师徒之情,所有的同门之谊,所有的侠道正气,为何在一日间,竟变得荡然无存?

佚魄的声音似乎要穿透风雨,他嘶声呐喊:“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纵然师父有百般错误,我佚魄身为弟子,又能做什么?苍天明鉴,告诉我当如何?”

一道惊人电芒蓦然闪现,划空而至,“咔嚓”一声,剑簧阁的屋顶又塌下一大片,整个剑簧阁几乎已完全暴露于风雨中。

佚魄惨然一笑,低声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师父养育之恩,不容背叛,武林正道,不能背弃,我只有走最后一条路了……”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低下去……终至完全被风雨声所淹没。

范离憎暗觉有些异样,未及思索更多,佚魄突然反腕挥剑向自己喉间疾抹!

大惊之下,范离憎足下一扫,地上一块碎石立时破空而出,“当”地一声,佚魄手中的剑已被撞飞!以佚魄的武功,若是平时,范离憎如此仓促出击,绝难将他手中之剑击得脱手,但此时他心绪大乱,魂不守舍,自是被范离憎一击便中。

范离憎道:“佚大侠怎可不顾及穆姑娘、杜姑娘的安危?”

佚魄一呆,一跃而起,立即向隔墙那边掠去!范离憎料定佚魄侠胆义心,对诸位师弟、师妹皆是关怀备至,出现危难时绝不会对他们袖手不顾,自己只消提醒他这一点,就可打消他自尽的念头。事实果不出范离憎所料,佚魄一听此言,立即想到两位师妹极可能已遭不测,否则师父燕高照既已赶至这边,她们没有理由不随于其后!

燕高照道:“虎毒不食子,我所做的一切只有两个目的,一是毁灭思过寨;二是得到血厄剑。而我的弟子,我是绝不会为难他们的。”

范离憎略略松了一口气,道:“毁灭思过寨,予你何益?而血厄剑更是不祥之兵,你为何执意要得到它?”

燕高照冷哼一声,道:“你还没有资格问我!”

范离憎道:“我不是戈无害,也便不是思过寨中人,但我已被卷入此事当中,就不能不将这事查个水落石出。”

燕高照道:“你混入思过寨,难道没有叵测之心?”

范离憎道:“是非曲直,只能由事实作出公断。

你守剑数十年,当知此剑凶戾,望能顺乎天道,将血厄剑重新封埋!“燕高照哈哈一笑,道:”我费尽心思,方得此剑,怎会因你一句话,而将之放弃?何况,今日欲得此剑之人,绝不止老夫一个!事已至此,覆水难收,又何来‘重新封埋’之说?“

一顿,复而又道:“无论如何,戈无害终是我的弟子,他多半已被你暗算,今日我就用你的血来祭初现武林的血厄剑,为我的弟子复仇!”

范离憎叹息一声,道:“天下人人以为燕高照是大侠,共敬共仰,难道你对一生清誉竟毫不顾惜?”

燕高照瘦削的脸上闪过怨愤之色,这让范离憎有些惊讶与意外,只听燕高照恨声道:“世间的恶人,有几个是天生大邪大恶之人?正与邪,又有谁能分清?不错,在世人眼中,燕高照是一位大侠,但又有谁知道,他所走的路,完全是由别人代他选择的,他只有身不由己地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无论他是否愿意!”

天师和尚道:“你可是指我师让你守护血厄剑之事?”

燕高照嘶声道:“不错,他自认为是高高在上的神灵,他所做的一切全是对的,他可以决定他人的生死,甚至正邪。仅仅是为了他的一句话,我就必须苦心经营思过寨数十年,必须在世人眼光中做一个大义凛然的大侠。为了他一句话,四剑老就必须生活在这毫无生机的剑簧阁中,而且极可能生活一辈子!他从来没有想过我是否愿意这么做,也许,若让我自己选择,我也会甘愿为守剑而营建思过寨,甘愿做一位大侠,但那是我自己的选择。我在他为我规定好的路上走了大半辈子,似乎我只是他的一个影子,我只有躯体。他对我的确有恩,但四十年的时间已足够报答他对我的恩情,如今,我要做一件自己想做的事,为自己做一件事!思过寨是我毕生的心血,但我对它只有恨,我要亲手毁去它!”

天师和尚痛惜地道:“我师对你一向很是器重,说你与他亦仆亦友,让我们要执晚辈之礼……”

“住口!”燕高照突然勃然大怒,他大声道:“谁要他惺惺作态?我乃名将之后,父亲曾功高震国,若非奸人陷害,我今日必是高高在上,他却使我沦为一介仆从,我燕高照必以此为一生奇耻大辱!”

不知什么时候,佚魄、杜绣然、穆小青三人已出现在隔墙中间的那扇门前,并肩而立,三人的神色都有些苍白、忧郁。

佚魄极为郑重地道:“师父,你所说的一切,全是真的吗?”

燕高照沉默少顷,方缓缓点了点头。

佚魄又道:“为了血厄剑,师父是否会抛弃师徒之情,抛弃正道侠义?”

燕高照神色一变,怒斥道:“你敢教训我?”

佚魄没有回避燕高照的目光,他的眼中有着异乎寻常的坚毅:“师父,两者之间,你只能选其一,平日你一向是如此教诲我们的。”

燕高照脸泛青色,良久,方一字一字地道:“悟空自以为能洞察天机,料事如神,我要让他知道,他也会有错的一天!”

佚魄缓缓点头,道:“弟子明白了。”

穆小青、杜绣然、佚魄三人齐齐跪下,恭恭敬敬地向燕高照叩了九个响头,方各自起身,佚魄肃然道:“从此刻起,我将继任思过寨寨主之位,为保全思过寨及寨中逾千弟子的性命,佚魄纵使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燕高照怒极反笑道:“小子,你敢背叛为师?”

佚魄摇头道:“不,佚某的恩师已经死了。”

燕高照微微一震,沉声道:“连你们都以为是我错了吗?好!今日我就一错到底,既然老夫已无法再做大侠,就做一次轰轰烈烈的大邪大恶之人!”

手中血厄剑缓缓扬起,内家真力由右臂劲贯剑身!

暗红色的血厄剑渐渐变成鲜艳的红色!

范离憎身未动,但心已动!

战意已生!

血厄剑甫一出世,便带来如此多的惨烈与血腥,显示了它绝不寻常之戾气!它再现江湖时,范离憎成了它的第一个对手,他不能不全力以赴!

他全身每一处肌肉、骨骼无一不完全放松,而他的神经却绷得极紧,一触即发。

凄雨纷飞!

飘向燕高照的雨水在临近他身躯一尺远的地方,立时被无形真气化为水雾,弥漫开来。

而飘向范离憎的雨水却毫无阻挡地落在了他的身上、脸上——但他的神情却是那般静寂,静寂如山,似乎纷飞的乱雨对他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影响。

这一幕自然落入了燕高照的眼中,他的瞳孔不由自主地收缩了。

他虽不知眼前“戈无害”的真正身分,但他已看出此人的武功绝对在戈无害之上!

当然,他毫无畏惧,他本已是名动天下的大侠,身为十大名门掌门之一,一身修为自然极为可怕。更何况,他手中还有血厄剑!

四周的佛门彗剑发出惊人的颤鸣声,穿过密集的风雨,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燕高照手中的血厄剑在那一刹间忽然黯淡了些——就在那一瞬间,范离憎的剑脱鞘而出!

当长剑出鞘之声传入燕高照耳中时,范离憎与他已近在咫尺!

极快的一剑!

正是“破傲剑法”中的第一式:无情冷!

但燕高照的“燕门剑法”本就是以“快”而享誉江湖,在极短的一刹那,燕高照已攻出一剑。

“当”地一声暴响,双剑相接。

一击之下,范离憎已倒跃而回,其速度之快,竟不在出击时之下。飘然落地时,范离憎惊讶地发现他的剑仅仅是剑刃处崩出一个缺口!

难道,可以同时惊动水族、风宫的血厄剑,竟只有如此威力?连自己手中这柄普通的剑,也无法摧毁?

却听得天师和尚在一侧道:“重师,血厄剑此刻受我禅心催血与佛门彗剑双重压制,尚无法发挥出威力,切勿错过如此良机!”

范离憎恍然顿悟,再不犹豫,脚步一错,欺身暴进,大喝声中,剑雨纷洒,纵横交错,劲气割面,宛如可将虚空纵切横扫成碎片!

此乃“破傲剑法”的第二式:纵横怒!

燕高照在后辈面前又怎会示弱?“燕门快剑”倾洒而出,如涛如浪,绵绵不绝,寻常人纵是仅仅目睹如此剑法,也定已被这悍然剑气弄得心神大乱。

燕高照的“燕门快剑”以快见长,以攻为主,每一式剑法都是悍然无畏,他的十三弟子皆性情傲然,是否因为他们所习练的剑法本就是傲然剑法?

范离憎一心要在血厄剑凶戾之气尚被压制时结束此战,固然是全力进攻,而燕高照的“燕门剑法”本就是以攻为主极具战意的剑法,自然亦是毫不示弱,转眼间,两人已对拆了十数招,范离憎身形蓦然凌空暴旋,剑随身走,划出一道惊人光弧,侧身掠出数尺,方自落地!

燕高照的肩上赫然已添一道剑伤!

佚魄、穆小青、杜绣然三人齐齐一惊,他们不曾料到燕高照会这么快就落在下风。

而范离憎心中同样吃惊不小,他曾在三招之内,斩落青城派掌门人王世隐一臂,心想燕高照与王世隐同为十大名门的掌门人,武功应相去不远,何况青城派远比思过寨更渊源流长。

没想到一战之下,范离憎已感到燕高照的剑法比之王世隐更高一筹,他之所以会为自己所伤,那是因为他有所顾忌!

燕高照顾忌的是什么呢?

莫非是担心血厄剑受到禅心催血与佛门彗剑牵制,与寻常之剑已相差无几,一不留意之下,有所闪失,将成莫大遗憾?

想到这一点,范离憎心念一动,长啸一声,道:“你要全力护剑,我就偏要与你以剑拼剑!”

长啸声中,范离憎整个身形如箭标射而出,疾速将内力提至九成,贯入剑身,向燕高照手中的血厄剑暴扫而去,剑气裂空,声如破帛,气势煞是骇人!

燕高照明白了范离憎的意图,心中大怒,但他终是担心血厄剑有所闪失,竟不惜放弃“燕门快剑”的悍然之风,撤身而退。

但范离憎并未趁势进攻,因为他不愿将燕高照逼出剑簧阁,逼出佛门彗剑围成的剑阵之外。

燕高照初得血厄剑,本对此剑极为倚重,没想到如今反而为它所牵累,心中甚为恼怒,暴喝一声,再不犹豫,血厄剑大开大阖,以其十成功力,向范离憎的剑径直撞到!

“当”的一声,两剑相击,范离憎的剑赫然寸断!

范离憎心中一凛,立时抽身而退。

燕高照见血厄剑初显威力,心中一喜,剑势更盛,以铺天盖地之势,向范离憎席卷而至。

范离憎手中无剑,只有一味掠走,数招之后,已是险象环生。

这时,佛门彗剑的震鸣已如龙啸九天,其声震耳,仿若天地间已完全被这种声音所充斥!

燕高照但觉一股神异的力量突然向血厄剑凌然压至,力道之强,非自己所能想象。

与此同时,血厄剑本身似乎亦有一股奇异的力量产生,与来自外界的力量相抗衡,一时相持不下。

刹那间,血厄剑突然变得一片血红,剑身发出妖异之光!

燕高照只觉手中之剑炽热如烙铁,仿若即刻可将他的右臂熔化!

饶是燕高照武功高强,仍是无法忍受这等痛苦,大骇之下,心生弃剑之念,但此剑并非如寻常的剑那样握于手中,而是套在碗上,一时间如何能够取下?

燕高照只觉狂痛攻心,更可怕的是这种奇热奇痛的感觉并非仅仅停滞于他的右臂,更由他的右臂疾速向整个躯体侵袭,似欲将他的五脏六腑完全吞噬!

燕高照的招式大乱,范离憎借机脱身,剑下余生,已是冷汗涔涔。

奇痛之下,燕高照的内家真力自然与之相抗,一声暴吼,燕高照的内力已倏然提升至极限,由右臂贯出。

只听得血厄剑突然发出一声极为尖锐的震鸣声,众皆失色。

与此同时,“铮”地连声暴响自剑簧阁外连续传来。

莫非,六柄佛门彗剑在血厄剑发生惊人之变时,齐齐断碎?

第九章 风笛客栈

牧野栖见到巷子里的死者后,暗暗心惊,他料想段眉、阿雪母女二人极可能已遭不测,立即毫不犹豫地向她们家中掠去。

挥掌击向木门时,掌未至,门却己先开启,事出意外,牧野栖一惊之下,以一种奇异的方式迫使身躯各处肌肉在极短的一刹那扭曲变形,由此而凝集成一股侧旋之力,他的身躯竟完全违背力道原理,凭空横向移出数尺。

此举看似并非惊心动魄,却是非绝顶高手根本无法做到。

侧滑数尺,牧野栖的右手已搭在剑上。

但剑却未顺势脱鞘,因为身在空中,他已看清了开门的人是阿雪!

阿雪安然无恙,这反而更让牧野栖吃惊!

乍见牧野栖时,阿雪同样吃惊不小,她脱口道:“原来是你?!”

牧野栖心中一动,道:“其实在下是刚刚赶到的,我见巷子里有一具尸体,所以有些冒失。”

阿雪失声道:“尸体?”

牧野栖没想到她对此事竟是毫无所知,心中不由转念忖道:“这条巷子里只有她们母女二人是武林中人,巷中被杀的人显然与她们不无关系,她是真的不知此事,还是装做糊涂?”

而阿雪亦是神色凝重,似有所思,此时天色昏暗,视线模糊,两人站在巷中,各怀心事,一时竟无人开口。

还是牧野栖首先打破了沉默,道:“令堂可好?”

阿雪点头道:“我娘服了药后感觉好了许多……

方才我听见外面有异响,先是以为是大风所致,后觉不妥,待赶出来时,正好遇见了你。“牧野栖心中道:”原来如此,看来凶手杀了人之后,立即遁走了。问题是此人为何要在这条巷子里杀人?被杀者的身分又如何?“

飞速转念之下,他低声道:“你多加小心,我去左近查看一番。”言罢也不等阿雪答复,已飘然掠上屋顶!

牧野栖以惊人的速度在屋子方圆十丈疾走,其速若电,但凭其卓绝内息,仍能迅速捕捉到任何异常之处。

当他掠过屋子后窗外时,他的目光倏然一跳,身形顿止。

他看到了后窗外有一小块草地,草地荒芜着,长满了青草,其中赫然有一片青草显然刚刚被人踩压过,倒伏于地!

牧野栖心中一动,立时返回巷子里,阿雪仍在,见了他便道:“如何?”

牧野栖一时没有答话,他对阿雪道:“再去查看一下尸体,也许会有所发现。”

阿雪跟随于牧野栖身后,向巷子口方向走去,走出一程,牧野栖忽然“咦”地一声惊呼,驻足不前了。

阿雪忙道:“怎么回事?”

牧野栖沉声道:“尸体不见了!”

阿雪道:“会不会记错了地方?也许在更靠近巷子口的地方?”

牧野栖毫不犹豫地摇头道:“绝无可能!”他指着身侧的墙身道:“这儿还有刀剑插入的痕迹。”顿了顿,又有些悻阵地道:“没想到凶手非但还在附近,而且胆敢再将尸体重新带走,此人杀人时你丝毫没有察觉,说明此人的手段颇为了得!”

阿雪道:“他将尸体移走,也许恰好说明尸体上有你想见到的东西。”

牧野栖道:“按理谁都能想到此举是欲盖弥彰,凭感觉,我料定此人绝不简单!为何他反而冒险返回,将尸体移出?如不出意外,无非基于两种原因:一是尸体中隐藏的线索,足以让他暴露无遗;另一种可能就是我们并不能从尸体中查寻到线索,但凶手却不愿让他人知道死者的死亡地点是在这条巷子里,甚至不愿他人知道死者的死亡!”

他看了阿雪一眼,接着道:“在你的屋子后窗外,我见到了草木被踏过的痕迹,不知是否是死者造成的,我本待再看他的衣衫鞋底有无青草痕迹,不料竟会有如此变故。”顿了顿,又道:“无论个中细节如何,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死者在这条巷子里出现,必是冲着你们母女而来!”

阿雪对牧野栖的话似于并不在意,她道:“我们孤母寡女,又身无长物,怎会引得他人注意?若是风宫中人追踪至此,那么此刻我决计是不可能安然在这里与你说话了。”

牧野栖如释重负般道:“但愿如此。江湖仇杀,无处不在,也许这只是一个巧合罢了。”

阿雪道:“只是连累任少侠去而复回。”

牧野栖笑道:“我又岂能未卜先知,知道你这边发生的变故?只是见天象异常,这边屋子古旧,怕有什么闪失,便过来看看而己。”

阿雪抬头望了望灰蒙蒙的天空,道:“这一场雨只怕不小,任少侠不如去寒舍避一避,如何?”

牧野栖道:“如此就多有打扰。”

两人刚推门进屋,身后倏然一亮,随即响雷蓦然炸响于长空。

大雨倾盆而下,阿雪赶紧将门掩上拴好,雨水被狂风席卷着,重重砸在门板上、屋顶上,风从缝隙贯入屋内,还带着一些细密雨丝,发出奇异的尖啸声。

屋内一片昏暗。

阿雪找来一盏油灯,好不容易才将它点燃,火苗很小,在风中摇曳不定,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内室响起了脚步走动的声音,段眉自里屋慢慢走出,也许是尚未适应这儿环境的缘故,她的动作显得有些迟缓,脸色正对着牧野栖,双目却是黯淡无光,犹如两口干枯的古井。

段眉道:“阿雪,是谁与你同在屋里?”

阿雪道:“是任少侠。”

段眉枯瘦的脸上有了难得的一丝笑意,她道:“原来是救命恩人。”

牧野栖忙道:“前辈如此说,倒让在下不安了。”

段眉转向啊雪道:“阿雪,方才外头是什么声音?”

阿雪看了牧野栖一眼,道:“巷子里有一个人被杀了。”

段眉神色一变,脱口道:“会不会是……”

阿雪立即抢过话头,道:“不会是风宫中人,风宫势强,又怎会让人单枪匹马前来冒险?况且世间又有几人能如任少侠一般,连风宫都无所畏惧?”她的话说得很快。

段眉怔了怔,随即连声道:“不错,娘已老糊涂了。外面好大的雨,这种季节竟风雷大作,只怕有些不同寻常。”

阿雪笑道:“霜雪风雨不过是自然之象,又岂有他意?”

段眉与阿雪似乎浑然忘了巷子里有人被杀之事,对惊心动魄的风雨声也不甚在意,自顾论及自然之象,后又说及武林佚闻,不时询问牧野栖几句,牧野栖似乎也将方才有人离奇被杀之事淡忘了,娓娓而谈。他自幼饱读经书,虽不是学富五车,但比及一般的江湖豪杰,却是博学得多,交谈之中,他发现阿雪有时甚为俏皮顽劣,有时却又颇为善解人意,忽儿巧笑倩兮,忽儿蹙眉凝神,牧野栖自进入黑白苑后,日日为诸事奔走劳神,偶得暇余又需苦练武学,极少如此轻松闲聊,因此心情甚是舒畅。他本是隐有心事,此刻却已将之淡忘了,仿若他来这儿的目的,不过就是为了与阿雪闲聊——好朋友、亲人那般闲聊。

这种感觉,已是久违了。

他的师父天儒虽然很器重、信任他,但在牧野栖的眼中,师父给他的感觉一直是十分清冷的,清冷如高高在上的皓月,可敬而不可近。他在黑白苑中所做的一切让众人对他的职位的不断晋升而心悦诚服,但他在黑白苑中却没有朋友。也许,在牧野栖的眼中,寻常人根本不配做他的朋友;也许,是因为黑白苑本就是一个不同寻常的帮派,它所肩负的使命空前艰巨,这使得黑白苑中每一个人的心弦永远是绷得紧紧的,几乎没有任何的闲情与轻松。

五年前的牧野栖根本不知“江湖”为何物,不知“江湖”尔虞我诈,之后他的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走上了一条与先前截然不同的道路,但在潜意识中,他仍对当年身处亲情与呵护中的日子有所留念。

阿雪所能给他的,就是他久违的轻松。

所以,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滑过了,不知过了多久,段眉忽然道:“雨总算停了。”

牧野栖一怔,凝神一听,风雨声果然小了许多,淅浙沥沥,天地间似乎一下子静了不少。

牧野栖又恢复了一惯的冷静、敏锐,他站起身来,道:“在下叨唠前辈。阿雪姑娘清静了,大雨既止,我也该告辞了。”

段眉微微点头,道:“老身乃半残之躯,不能相送,阿雪,你送一送任少侠吧。”竟没有一句挽留之语。

阿雪忍不住道:“娘!”随即对牧野栖歉然一笑。

牧野栖微笑着向她轻轻摇头,示意她不必为此事介怀。

阿雪将牧野栖送至门外,但见天空中乌云已消散了不少,虽是接近傍晚,天色反而比先前更亮了些,尽管天空中仍有雨点飘落,却显得疏疏落落,小巷中的门窗已开启了大半——因为这场雨,人们没有看到有人被杀于巷子里的惊人一幕。

走至巷口,但见街上有几个人围作一处,在议论纷纷,牧野栖先是不甚在意,当他听到“叫化子”的时候,不知为何,心中一动,驻足留神细听,只听得一个黑瘦老汉道:“……那么大的风浪,足足有几人高,‘哗’地一下子扑到,几个浪头一过,那艘船就在江中滴溜溜打转,那几个伙计也着实了得,竟生生将船又划出几丈,但那么大的风浪,连石头也能卷走,何况是一艘船?”

一人惊问道:“那四人岂不是要落入江中?”

“废话,落入水中的可不是四个人,而是五个人。”那黑瘦老汉道。

“还有那叫化子么?”

“正是。”

“为一个叫化子豁上四条性命,真有些不值。”一人道。

“说搭上四条性命倒也未必,我看那四个伙计的水上功夫极为了得,只怕连城东的王老鱼也有所不及。

老汉我就奇怪,按理如他们那样水里来、水里去的人,上水前早该看出今日必有大风大浪,为何为了一个叫化子这般卖命?哎,这场大雨,也来得邪乎,往常秋日有雨,多半是由黑山那边来的,这次却反了,是由九牛山那边来的……“牧野栖听到这儿,已断定众人口中的叫化子一定是白辰,他心中涌起一股难言的滋味。

与阿雪作别后,牧野栖几经曲折迂回,竟由另一个方向走至阿雪所在的巷子对面。

他与都陵不谋而合,由一个侧门悄悄进入“春晚楼”,在临窗一张桌子上坐下,望着那条巷子口。

天尚未完全黑下来之时,他就看到了意料中必会出巷的段眉与阿雪!

两人的神色却有些紧张,阿雪在巷子口看似不经意地迅速扫视四周情形,随后便引着段眉向城东而行。

牧野栖当即起身,尾随段眉母女两人而去。

以他的身手,要追踪段眉二人绝不困难。

奇怪的是,段眉与阿雪竟一路向南而行,非但走过了大半个邑城,更出了城门,向郊外而去,毫无驻足或折回之意。

莫非,她们将要去的,竟是极远的地方?

更奇怪的是牧野栖对此并不感到意外,似乎他早巳料到段眉与阿雪这一次远行的目的地绝对不近。

出了郊外,人烟稀少,地势开阔,视线便少了遮挡,追踪的难度相对增加了不少,当牧野栖正暗自担忧时,段眉与阿雪前行的速度突然加快,当夜幕降临时,她们已不顾是否会惊世骇俗,以轻身功夫匆匆赶路。对牧野栖而言,她们去速越快,反而更易追踪,如此远远尾随而行,直到数千里开外,段眉母女二人方在一个镇子中投宿打尖。

当牧野栖远远地望见她们走入客栈时,目光不期然扫向客栈外高悬着的四只大红灯笼,只见四只灯笼上贴着四个大字:风笛客栈。

牧野栖大吃一惊,怔立当场。

良久方回过神来,暗忖道:“难道这只是巧合?但客栈之名,多用诸如‘福’、‘安’、‘禄’、‘发’之类的字眼,它怎么偏偏用上‘风、笛’二字?”

望着“风笛客栈”四字,牧野栖感觉既亲切又新奇,同时心中亦是百感交集。

段眉与阿雪走入风笛客栈,一个伙计迎上前来招呼道:“夫人、小姐投宿吧?小店清雅洁净,睡上一宿,保证舒畅开怀。”

阿雪眉头一皱,未及开口,已有一人先道:“田五,为何总改不了油嘴滑舌?”说话的是一个女子,阿雪循声望去,只见自木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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