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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邪天下-第1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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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竟从中自悟出一套剑法,名日“大成剑法”!
大成剑法共分七式,每一式皆脱胎于当年他曾学过的某一套剑法,故七式剑法各有所长,风格不一,被引为剑坛奇谈。
身怀“大成划法”,齐子仪便不再仅仅凭借以他的祖传家业购来的数百柄好剑扬名立万!因齐子仪出手阔绰,许多江湖朋友都曾获他恩惠,故在中原武林中极具侠名!
此时,齐子仪出手便是“大成剑法”中的第二式:大器晚成!
此剑式乃从他第二位授业恩师所传剑法演化而来,剑招初出,尚是平淡无奇,行至半途,剑身颤鸣如龙吟。到芒顿炽!
齐子仪一声沉喝;剑式亦发挥至颠峰之境,剑影暴闪,剑气交错纵横如网,桌上碗碟亦被带起,纷纷落地,摔个粉碎!
势如澎湃浪潮的剑意涌向幽求!
幽求从容不迫地飘然闪掠,身形似已遁入虚空,化作有形无质之物,在密不透风的剑网中飘逸如仙!
潇洒从容间,口中不紧不慢地道:“小木,剑道与人道互有相通,人当少年得志,剑亦应先声夺人,否则纵有小成,已是垂垂老朽,又有何用?”
他未发一招,但在齐子仪悍然一击之下,竟能对小木娓娓而谈,其修为足以让齐子仪心惊不已!
一声怒喝,齐子仪全力施出第五式剑式:众望所归!
一时整个空间皆为齐子仪的剑势所笼罩,无数光芒挟破空之声,从四面八方如风云汇聚;全力攻袭幽求!
幽求顿成千万杀机齐聚的目标!
“好!”
是幽求的声音!
能得幽求赞一声“好”,已是殊不简单!
一声轻鸣,一道剑芒由幽求身侧闪出!剑芒在空中划出一道近乎完美无缺的弧线,从漫天剑网中穿刺而出!
“铮”地一声金铁交鸣声暴响如雷,便见齐子仪沉哼一声,斜斜倒跌!
眼看就要撞在侧墙上时,齐子仪沉喝一声,将自身功力提至极限,剑身在墙上倏然一压!
“锵”地一声,剑身已被生生压断!
而齐子仪便借着这一压之力悍然反扑,其剑法突然变得辛辣凶险无比!每一个细小的变化,都蕴藏了无限杀机!
这正是“大成划法”中最后一式:断剑成仁!
这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一剑,断剑非但没有减弱剑的威力,反而平添了无数神鬼莫测的玄机!
齐子仪对手中之剑极为珍爱,故在使出“断剑成仁”一式不得不折断此剑时。他心中就有无比怒意!这种怒意,又恰好与“断剑成仁”所需的一往无前、不死不休的战意相符,更是让此剑式如虎添翼!
幽求长啸一声,双足一点,倏然掠起,双掌准确地自左右两侧同时拍中自己的剑!
他的剑本就是十分寻常之剑,如何受得了如此浩然之内劲?立时被震成大大小小的碎剑!
双掌一圈疾送,内力狂吐,十数截碎剑电射而出,从几个方向同时直取齐子仪手中断剑!
幽求竟“以断对断”!
他之所以没有用碎剑直接攻击齐子仪的身躯,是因为他看出齐子仪最后这一式剑法是以死求胜,早已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
所以,攻击他的身躯,并不能改变齐子仪最后一式剑法的出击!
一连串的脆响声后,齐子仪手中断剑“一断再断”!
剑己不再成剑!
剑法亦不再成剑法!
齐子仪有了极为短暂的片刻犹豫!
尽管这种犹豫是稍纵即逝,一闪而没,但他最后的、颇为辉煌的、刚愎无悔的“断剑成仁”之精髓,却因为这极为短暂的犹豫而消失得无影无踪!
幽求出掌如电,转瞬间已连击十几掌!
齐子仪当即如断线风筝般飘然飞出!
戴无谓目光一闪,蓦然平滑一步,伸手圈带,已将齐子仪的去势化于无形,并将之扶住!
齐子仪脸色苍白如纸,张口欲言,却已鲜血狂喷,鲜血化作血雾,样子颇为骇人!
幽求道:“我虽能击败你,却已无剑杀你,你能逼我出剑,我要杀你,也应该用剑!”
听到这儿,小木忽然惊讶地发现齐子仪苍白痛苦的脸上竟有了难以察觉的感激之色!
难道,他是感激幽求不杀之恩?
绝非如此,他与幽求一样,生平爱剑如命,生为剑客,死时也应死在剑下!若是幽求以掌力取他性命,他必死不瞑目!
关东二义徐达、韩贞见齐子仪三招之内,就受重创,不由又惊又怒!他们心知齐子仪的武功在他们之上。却也毫不畏怯!
正待抽出兵刃合击幽求时,却见戴无谓信手一挥,淡淡地道:“且让老朽先行向他领教!请二位代为照顾齐大侠!”
徐达、韩贞顿觉一股奇猛的劲道分别撞在各自的右手,右臂立时一阵酸麻,再也无力拔剑,一时惊骇欲绝!
难达,一向武功平平的戴无谓真的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心中转念,当即依其所言,为齐子仪治伤救护。
戴无谓望着幽求,缓缓地道:“你身上伤势未曾痊愈。老朽木不该出手,奈何你杀气太重,不除你不足以抑邪扶正!”
小木心中一动,暗道:“这位老人家目力非凡,竟看出幽求曾经受过伤,不知他能否胜得了幽求?”
幽求亦是目光一闪。
戴无谓枯瘦的右手缓缓扬起,竖于胸前。
幽求眼中精芒大炽,他忽然感觉到竖立于戴无谓胸前的并非他的手掌,而是一柄古朴的剑!
幽求的眼中掠过兴奋之色!
他知道眼前这位谦和老者是一个与牧野静民同等级数的对手!只是他不明白为何此老者在江湖中默默无闻?
幽求目视对方,却对小木道:“小子,今日之战,乃可遇不可求也,你若是不能好好揣摩,必定会抱憾终身!唯有这等级数的决战,方能助你铸就剑心!”
小木神情如旧,也不知他有没有把幽求的话放在心上!
关东二义的目光却齐齐投向了小木,心中忖道:“看来这小子多半是白发幽求的弟子!幽求用这种方式传授剑法,也真是煞费苦心了!却不知有多少剑客会因此而命丧九泉!照此看来,这小子可谓是个不小的祸源!”
幽求的瞳孔渐渐收缩,收缩如可穿破一切的剑刃!
一股无形的凌厉剑势顿时由他的身躯弥漫开来!一时之间,楼上空间的空气似乎变得格外稀薄了,关东二义但觉胸闷气短,颇不好受!
而戴无谓的神色如旧,从容平静。
纵使牧野静风这般绝世高手,面对幽求强悍无匹的威压,也会自然而然地产生反抗气劲,与之相对峙,而眼前的戴无谓却仍是气定神闲,这让幽求亦是惊疑不已!
他轻哼一声,缓缓向前踏出一步!
仅仅是踏进一步,身在旁侧的徐达、韩贞二人却觉压力大增,他们隐隐感到幽求全身上下,无处不是暗藏可怕的杀机!
未完全显露出来的杀机才是最可怕的!正如蛰伏于阴暗中的毒蛇是最可怕的一样!
戴无谓的神色渐显凝重!
但在幽求似若可摧毁一切的气势面前,他的姿势丝毫未变!
幽求的万丈豪情被对方水波不兴的神情全然激发!他只觉心中有一股热血在激荡,不由一声长啸!
长啸声中,韩贞与徐达身不由己地倒退一步!小木双手全力扣着桌椽,脸色变得极为苍白!他用力地咬着下唇,直至把下唇咬出血来!
暗含幽求浩然内力的长啸对小木来说,已远远超越了他所能承受的界限!
一直站在楼梯口的人这时皆察觉出危险的气息,立即转身直向楼下逃遁!
幽求就在这时候出手了!
他的身躯挺直如同一柄傲世之剑,挟骇人之势,直取戴无谓!
戴无谓出手了。
与幽求的咄咄逼人相反,他的招式朴素到近乎笨拙!他的右手并指如剑,向幽求疾迎过去,连封带扫,竟将幽求的攻势—一化去!
幽求心中微惊!他感觉到对方的招式看似笨拙;其实却是大巧之“拙”!出击的动作方位无不是拿捏得恰到好处,丝丝入扣!
幽求战意更炽!
他沉喝一声:“剑流天地”!
身形飘然掠起,如同全无分量的风中柳絮,盘旋疾飞!刹那间,戴无谓的身侧全是幽求的身影!
幽求以身化剑,攻出必杀一招!
戴无谓的身躯突然似陀螺般疾旋!他以掌代剑,随身疾走,招式始终稳重内敛!
幽求越战越狂,暴喝一声:“看你能守到几时!”
双掌一圈一送。无形的吸扯力顿时牵动四周碗碟,如暴雨般向戴无谓直卷过去!
戴无谓双掌翻飞如蝶!
只听得一阵密如骤雨般的瓷器撞击声后,在戴无谓的身前已堆积起半人高的碗碟!
戴无谓沉喝一声:“你也接我一招!”
脚尖一批,半人高的磁碟已被挑得飞起,却仍是联作一体,并未分开。显然,戴无谓凭借自身洁瀚如海的内力以极为巧妙的手法,将它们吸附于一处!
右掌疾拍!
整堆碗碟顿时如同一支巨剑,向幽求当胸袭去!
幽求脚下一错,堪堪闪开,戴无谓右掌一带,“巨剑”立时弯曲,“剑尾”闪电般向幽求撞去!
因为碗碟之间似连实分,所以才能有如此妙用!
但也只有戴无谓这等高手才能化腐朽为神奇!
幽求不再闪避,无指之掌径直拍出!
一声暴响,碗碟齐碎,无数碎片如乱箭般向四周迸射!
被两大旷世高手之真力生生激射而出的碎片,其威力绝不在任何暗器高手射出的暗器之下!
幽求突然意识到可能会误伤小木,心中一沉,冷眼望去,赫然发现小木右手捂着腹部,状极痛苦!
他果然被伤!
看样子站在小木身旁不远处的徐达、韩贞二人并没有出手援救小木!
幽求自寻到小木后,认定他是自己寻觅多年的旷世剑才,一心要将他培养成冠绝天下的剑客;不忍他有一丝一毫的闪失!他对小木的珍惜,就如同对绝世好剑的珍惜一样!
没想到此刻小木却意外受伤!幽求惊怒之下,立即将怒火迁至徐达等三人身上!
冷哼一声,道:“自诩为侠,却不肯对小儿施以援手,分明是沽名钓誉之辈!”
幽求口中说着,攻势更猛!
徐达与韩贞暗自不解,因为他们看得清清楚楚,小木根本没有被迸射出的碎片射中!
但他为何又痛苦万状地手捂腹部?
幽求担心小木伤势过重,无法久撑,当下将自己的功力提至最高境界,全力出击!
面对义无反顾的凌厉一式,戴无谓已无法回避,只有全力一拼!
戴无谓双掌合什,一股浩然气动登时弥漫开来。周遭物什立即如同受到飓风席卷,纷纷被劲风挟裹得飞扬而起!
幽求的全力一击与这股气劲相接,立时感到招式受到来自四面八方多股力道的吸扯,欲将这一招的威力消融!
幽求发现戴无谓的武功独树一帜,更具有让人心惊的武功修为,但处处谦和,从无咄咄逼人之招式!如此拚战下去,只怕永远也只能成僵持之局!
这对幽求来说,显然是不能容忍的结局!
他心念一动,左掌突然贴着自己的右臂暴削!
无形掌力如刀,他的右臂顿时被划出一道血槽!鲜血标射!
幽求左掌疾扫,鲜血立时被真力激化成血雾,弥漫于两人之间!
徐达、韩贞登时被幽求这一奇怪的举止惊呆了。惊骇欲绝地望着这一幕,不明白幽求为何要自伤身躯!
连小木也怔怔地望着这一情景,本是痛苦至极的神情,也因为过度惊愕,而“暂时”消失!
戴无谓却在心中暗叹一声!
唯有他,才明白幽求此举的用意!
幽求察觉出戴无谓的武功中正淳和,如同谦谦君子,明哲保身,全无肃杀之气。他的攻势虽不如幽求凌厉,但守势却近乎天衣无缝,无隙可乘!
要想打破这种局面,唯有以血腥之气破坏戴无谓如和风细雨般的战术!
没有人能够在血腥弥漫的氛围中,还能完全不为之牵动心神!
果不出幽求所料,数招之后,戴无谓的攻势渐多!
这正是幽求所欲达到的效果。他要将对方的杀机与战意完全逼出!他相信世间不会有比他更强的战意!
戴无谓与幽求的内家真力汹涌如潮,那团血露在两段真力的牵引激荡下,竟始终无法落定,而是弥漫于两人身形的四周,为这惊世一战平添了肃杀诡异之气氛!
戴无谓的神情出现了少有的强霸威武!一时间,他恍然已成了另外一个人!
是否因为以他的武功,已极难遇见对手,还是为了某种不可知的原因,使他一直甘于寂寞与默默无闻,以至于连性格也变得谦和?而今他遇到了需得全力以赴,方能应付的幽求,潜伏多年的雄心终于被激发,使他平添无数悍然之色?
但世间没有几个人能比十七岁即扫平洛阳剑会的幽求战意更强!
一声清啸,瞬息间,幽求已狂攻十余招,没有一招不是暗含无限玄机!
小木的目光始终追随着快不可言的两个身影。
倏地,拚斗的双方突然由极动化为极静,仿佛彼此间有着惊人的默契!
第四章 帝学重现
双方默默对峙!
幽求的脸上有了极为奇怪的表情!
良久,他方缓缓地道:“空寂大法?!”
声音并不大,但在徐达、韩贞听来,却不啻于晴天霹雳!
幽求此时所说的,自然是戴无谓的武功。
但,江湖中人人皆知“空寂大法”乃当年武林七圣之首武帝祖诰的绝学!而世人从未听说过武帝祖诰有传人或师兄弟!难道,一向平淡无奇的戴无谓,原来是有着极不寻常的来历?
众人皆知戴无谓武功平平,而今日徐达二人亲眼见到了戴无谓一身惊世骇俗的功夫,于是,对幽求的话,便半信半疑了。
戴无谓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虽然他的表示模棱两可,但徐、韩二人见他没有矢口否认,已是极度吃惊了!
若非亲眼所见,谁会相信戴无谓会与当年声望如日中天的武帝有着某种渊源?
所谓“空寂”,便近于虚无,但又并非虚无。谒语有云:“心量个大,犹如虚空,没有边畔,亦无方圆大小,亦无青黄赤白,亦无上下长短,亦无嗔无喜,无是无非,无喜无恶,无头无尾!”要习成空寂大法,就必须有“了了常知,昭昭灵灵”之心,即不以物喜,不以已悲,心灵清朗!唯有如此,才能使自己空寂如无,单剩用自身的精、气、元、神、内息、真力,将对方的杀机消融化解!
方才幽求的一番狂袭,已有气吞万里、开天辟地之势,但恍然间戴无谓仿若深不可测的大海,所有凌厉杀机竟全然没有奏效!这让幽求不由自主地联想起武帝祖诰的“空寂大法”!
愕然惊问后,由戴无谓的神情看来,也许这并非“空寂大法”,但又与“空寂大法”有着莫大的联系!
幽求眼中精芒暴闪,隐隐有种兴奋之色:“我无缘与祖诰一战,一直引为生平憾事!今日若能与‘空寂大法’一较高下,亦是太快人心!”
“心”字甫出,幽求已再次暴然掠起!
祖诰在十年前的武林中,一直被视作中原武林第一人,而幽求向来傲然不可一世,性喜挑战强者,因为诸般原因使他无法与武帝祖诰一战。今天,能与身怀“空寂大法”武学的人一决高下,多少可以弥补这一缺憾!下意识中,幽求已将戴无谓视作武帝祖诰的替身,于是出招时更是全力以赴,以求击败“中原第一人”!
一番狂风骤雨般的攻击过后,幽求突然闷哼一声,倒跌出去!倒跌飞出时,脚尖急忙在一根柱子上一勾,同时强拧身躯,方站稳身形!一时间,他伫立不动,脸色苍白而凝重!
倏地,他神情一变,“哇”地一声,喷出一大口鲜血!
徐达、韩贞、小木齐齐一惊!很快他们就明白过来:一定是幽求全力出击,将自己的功力催运至登峰造极之境,不慎使旧伤复发!幽求在与牧野静风一战中所受的伤并未痊愈,如此大动干戈,岂有不吃亏之理?
徐达、韩贞登时又惊又喜,这时才觉自己的手心已全是汗水,背上都是凉飕飕的,全身乏力,仿佛与幽求苦战的不是戴无谓,而是他们二人!
半晕迷的齐子仪似平也感觉到了场内情形,缓缓睁开眼来。
幽求自十七岁在洛阳剑会出现至今,从未有败绩!没想到今日却伤在一个在江湖中默默无闻的老者之手,心中之失落,可想而知!
徐达有些发颤地叫了一声:“戴老先生……”话音未落,惊人之事发生了!只见戴无谓口中不断涌出殷红的鲜血,转瞬间已将他的胸前衣襟完全染红!
戴无谓的身子晃了晃,终于颓然跌坐于地,脸色苍白如纸,面容一下子好像苍老了许多!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戴老头何在?你不是要邀集帮手为阎家人讨个公道么?本小姐倒要看看这个公道你是怎样个讨法!”
星光、露珠、月色、倒影。
——睡莲花。梦幻、幻想,瑕思……
这是一个月光如水的夜晚。这是有着摇曳相连、无边无际的睡莲花的湖面,湖面上飘荡着如淡淡霜、薄薄雪、轻轻纱、飘飘云的月光。
睡莲花总是有着佛理惮意般的宁静美,一片又一片的睡莲花叶子舒舒坦坦、井然有序地枕在涟漪上。
“莲花软净,欲现神力,能坐其上,令人怀故,是故诸佛,随世俗故,于宝花上参禅打坐。”佛语有云:睡莲花中藏着世界。谁解其意?
“若愚轩”就在湖边,前临碧湖,其后则是平缓的山坡。倚山傍水,占尽惬意。
“若愚轩”内的一对红烛已燃了大半,一张长几上摆放着笔墨纸砚。纸是宣纸,压铺几面上,紫毫笔架于笔台,旁置一碗清水。
一个青衣老者端坐案几前,神情肃穆,正在一丝不苟地磨着墨,黑色已颇为深沉,他却丝毫无歇手之意。墨已磨了许久,却迟迟不见他蘸墨书画,似乎磨墨本身就已是他的最终目的。他的神情是那么全神贯注——只是他的目光却并没有停留在纸上。确切地说,他的目光此刻没有停留在任何实物上,而是仿若已穿透纸,穿透案几,落在飘渺不可捉摸的东西之上!烛火摇曳。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目光忽然一闪,如同烛火爆发的火星那般一闪,他的手也略略一滞!但很快一切又恢复如常。老者的脸上渐渐有了一种奇迹般的恬静微笑,这种恬静的微笑,本不应在如此年老者的脸上出现。恬静得近乎无邪,如同孩童一般!笑意渐甚,由嘴角处扩散开来。也就在这时,他轻吁一声,一直磨着墨的手忽然停了下来,随即飞快地拿起紫毫笔,在洁白的宣纸上运笔如飞,勾、擦、染、点、提,酣畅淋漓,快不可言!紫毫笔奋力一顿,突然停止!此时,老者背向着门外,他的姿势未曾稍变,却忽然开口道:“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若愚轩”外竟响起一个人的声音,显得甚是意外:“主人未曾回头,为何竟能知道我没有失手?”
是“万无一失”卜贡子的声音,而“若愚轩”内的青衣老者正是天儒!
天儒淡淡一笑,转过身来,看到卜贡子站于门外,右手牵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
天儒轻轻搁下笔,道:“这孩子就是牧野静风之子牧野栖?”
卜贡子点了点头道:“正是!”
牧野栖望着眼前的青衣老人,心中忖道:“这老人家为何与我所见过的老人全然不同?老人家并非声色俱厉,但我见他时,却总觉得有些敬畏,不似镇上的老人那般可亲。”心中想着,已拜了下去:“晚辈牧野栖见过老爷爷!”
卜贡子的武功已让牧野栖大开眼界,而卜贡子又称此老人为“主人”,看来这青衣老者更是不同凡响了,想到这一点,牧野栖心中既好奇,又悠然神往。
天儒微微点了点头,上前将牧野栖扶起,仔细端详着他,若有所思。
这时,卜贡子低声道:“主人,你……又在画像了?”语气显得颇有些小心翼翼,同时又隐隐有丝关切之意。
天儒苦笑了一下,慢慢踱步至案几前,缓缓地道:“数十年来,每隔几日,我就要画上一次,已成习惯,不知为何,近些日子,我的心情变得异常烦躁,以至于画像画得更频繁了!”
牧野栖在一侧听他们交谈,暗自奇怪,他偷偷看了看案几上的纸幅,只见纸上所绘赫然是一女子,年约三旬,雍容绝丽,气质高雅脱俗,虽是线条简单,却栩栩如生,极为神似!
牧野栖一向在心中认定自己母亲蒙敏是天底下最美的女人,今日见此画中女子,却隐隐觉得即使母亲与之相比,只怕亦是略有不及!这还仅是一幅画而已,若是真人,岂非更是倾国倾城?牧野栖年岁尚幼,美丑却尚能分辨的,当下心中暗自嘀咕:“这女子是何许人?这老人数十年来所画的肖像,难道全是她吗?她是否是老者年轻时的妻子?”
天儒捧起画像,小心卷起,再用细线系好,走至置于屋角中的一只描金木箱前,将箱盖揭开,牧野栖一看,暗吃一惊,只见箱子中赫然已堆了不少画卷,长短不一,有的已呈淡黄色,显然有些年月了!难道这只箱子里所盛装的,全是这女子的画像?
天儒将手中画卷放入木箱中,盖上箱盖,抚箱沉思不语。卜贡子见状,不敢惊扰,默然持刀而立。
窗外星月清朗,波光盈盈。一声虫鸣,惊醒天儒,他转首对牧野栖道:“孩子,你父亲为何不传你武功?”
牧野栖一怔,心道:“我不谙武功,他如何知道?”口中却答道:“家父身怀武学之事,晚辈亦是近日方知。”
天儒喟叹一声,道:“你父亲的用意,我也能猜知几分,他是不愿让你涉足江湖。当年你父亲少年得志,名动江湖,却能在如日中天之时抽身而退,实属不易。可惜造化弄人,树欲静而风不止,你们父子终难免要卷入江湖是非。”
卜贡子插话道:“主人,我们已见过牧野静风。”
“哦?”天儒略显惊讶:“他是否仍与风宫中人在一起?”
“不错,他的禀性似已大变,且准备接任风宫宫主之位。风宫四老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但他们之间却相安无事,奇怪的是他毫无失忆的迹象。”
当下便将先前的一番经历一一说与天儒知晓。当天儒听到牧野静风出人意料地任命卜怿为按察使时,不由感慨地道:“他这一手,可谓妙用无穷!”
卜贡子一呆,道:“这一着有何妙处?那卜怿无甚骨气,被牧野静风略作恫吓,就自斩一臂以保全性命,这样的人物,怎可重用?”
天儒微微一笑,道:“正是因为此人无能,牧野静风才选中他的,他这么做的目的,其实是针对风宫四老。风宫四老苦心经营多年,在风宫可谓地位尊崇,而牧野静风则是新近入主风宫,他要真正地操纵大权,就必须抑制风宫四老。卜怿未建丰功,却平步青云,风宫四老必有所忌恨,加上卜怿这般人物略受重用,就有小人得志之嘴脸,以为自己真的成了牧野静风的心腹,从此与风宫四老势必磨擦不断!倘若风宫四老不堪忍受,对付卜怿,则是给了牧野静风把柄,可惜机兴师问罪,削减风宫四老的势力;若是风宫四老忍而不发,则卜怿会得寸进尺,不断染指本该属于风宫四老责权范围的事,处处牵制风宫四老!”
卜贡子听得心惊肉跳,而牧野栖更是将信将疑,他不愿相信自己的父亲会如此工于心计!但转念一想,似乎有所悟:“风宫四老杀害母亲,父亲如此对待他们,也是情理中事!”卜贡子恍然道:“我还道牧野静风此举是意气用事,没想到另有深意,如此一来,卜怿便成了风宫四老的喉中之刺,吞不下吐不出!但不知风宫四老能不能看出这一点?”
天儒道:“无论风宫四老能否看出这一点,无论他们与牧野静风权势之争谁得利,总之由此事可以看出牧野静风已决意留在风宫,而且还希望能有所作为!而要有所作为,首先就必须有足够集中的权力!”
卜贡子试探着问道:“主人的意思是说牧野静风入主风宫,已不可能是受他人胁迫,面成了他的一种自觉自愿之举动?”
天儒缓缓点头。
牧野静风再也忍耐不住,高声道:“不,我爹不是那种人!他所做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为了给我娘报仇!”
天儒自不会与一个小孩争论,只是望着牧野栖,道:“孩子,其实你自己也明白事实并非如你所说的,是也不是?”
牧野栖还待否认,但在对方明察秋毫的目光下,忽觉心中一酸,眼眶一热,顿时跪伏于地,哽咽道:“老爷爷,我该如何是好?”他自幼被牧野静风、蒙敏、叶飞飞三人宠爱有加,生活波澜不惊,从未经历风雨,虽不是娇惯之人,但乍遇诸多变故,早已方寸大乱,六神无主,此刻在天儒睿智和善并有少许怜悯的目光下,顿觉悲从中来!他何尝不知父亲性情大变定有蹊跷之处,只是不愿承认这个事实罢了。但在天儒的目光下,他却觉自己的心思已被对方一览无遗,根本无须再欺骗自己。
天儒将他扶起,道:“杀害你母亲的风宫四老皆是绝顶高手,连你父亲也奈何不了他们,何况不谙武学的你?风宫行事诡秘,若你眼下冒然前往,只怕未能见到你父,就会有所不测。你要为你母亲报仇、助你父亲摆脱风宫,绝非一朝一夕可成,倘若你有足够的耐心,也许我有法子帮你得偿所愿。”
牧野栖心道:“莫非他欲传我武功?是了,瞎爷爷的武功已极高,他的主人自然更厉害,只是他们将我救下,却不像是凑巧所为,若是如此,他要传我武功,多半也是另有用意的,但只要能学得武功,总是有益无弊,日后倘有变故,我自可见机行事。”当下,他道:“纵是我有足够的耐心,又有何用?再等上十年,我也是没有能耐与他们对抗的!若是我有瞎爷爷那样的武功,便可杀入风宫!可这不过是我的痴妄之念罢了。”
天儒乍听“瞎爷爷”之称谓,先是一怔,复而明白过来,不由捋须微笑。卜贡子听牧野栖这一番话,知他有学武之意,心中暗喜,忙道:“我的武功也算不得什么高明,就算你将我的武功悉数习成,也奈何不了风宫!但你若能得我主人点拔,日后修为必远在我之上!”牧野栖听得此言,再不犹豫,再次向天儒拜倒在地,恭恭敬敬地道:“老爷爷,晚辈恳请您老人家收我为徒,晚辈钝愚,但求孜孜不倦,发奋图强,以不负老爷爷教诲!”
天懦与卜贡子对视一眼,道:“习武之道不同于习读经文,孜孜不倦并无多大用处。”
牧野栖听他语气,知道对方多半会应允,当下恭声道:“是。”
天儒神情肃然道:“其实即使你不开口,我也欲收你为徒的。因为普天之下,真正能合我心意的人,恐怕只有两个,其一是你父亲,其二便是你。”
牧野栖心中“啊”了一声,暗忖道:“为何唯有我与父亲合他心意?”心中想着,却未开口相问。
天儒道:“你定是有些不解,日后我自会告诉你其中原委。”
卜贡子隐匿华埠镇十年之久,就是应天儒之命,为牧野静风父子之故,他知道此事在主人心目中极为重要,而此时主人已流露要收牧野栖为徒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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