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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别的猫-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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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片灰色的雨幕。狗儿们躲在阳台下面,对着老猫狂吠,而她蹲伏在雨中,双眼在灯光照耀下散发出碧绿的光芒。她已经生产过了,瘦得只剩下一身骨头。我们端牛奶给她喝,并把狗儿赶走,但这显然并不是她到这儿来的目的。她坐在那儿叫个不停,暴雨无情地打在她的身上。我们只好直接把雨衣罩在睡衣上,“啪啦啪啦”地踩着水,跟着她在暴风雨中穿越漆黑的深夜。巨雷在天空骤然暴响,闪电照亮了层层雨幕,我们在走到灌木丛边时停下脚步,眯起眼睛仔细凝视——前面就是矿坑的遗址,竖坑的所在地。我们若是冒冒失失地冲进矮树丛里,其实相当危险。但猫已先我们一步蹿进去,并大声喊叫要我们跟着她走。我们只好提着防风灯笼,在倾盆大雨中小心翼翼地穿越齐腰高的杂草与灌木丛。然后猫突然失去了踪影,只听得见她在我们脚底下某处“喵喵”叫。我们前面有一大堆树枝。这表示我们现在是站在竖坑边缘。猫就躲在竖坑里面。嗯,我们可不想在三更半夜,待在一个随时可能会崩塌的竖坑旁边,花费力气把洞口那些又湿又滑、堆得像小山一样高的树枝全都搬开。我们举起灯笼,灯光透过树枝缝隙照进去,我们好像看到里面有只猫在动,但并不是很确定。于是我们抛下那只可怜的动物,回到家里,坐在有着温暖灯光的房中喝热可可,好让湿透发僵、瑟瑟打颤的身子渐渐干燥暖和起来。

但我们整夜都在挂念着那只可怜的猫咪,根本就睡不好。第二天清晨五点钟,天刚亮,我们就从床上爬起来。暴风雨已经平息,但周遭的一切仍在滴滴答答地淌水。我们走出家门,踏入黎明清冷的曙光中,而东方天空太阳升起的地方,已开始冒出几道红色的光芒。我们往下走,踏入湿透的灌木丛,走到那堆树枝前方,却没看到那只猫。这个竖坑大约有八十英尺深,而在十英尺深左右的地方,以及下方深处,各有一条坑道与这个竖坑交叉相会。第一条坑道是一条约二十英尺长的下坡道,而我们认为猫必然是把她的小猫安置在这里。要把洞口那些又湿又重的树枝全都移开,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我们花了很长的时间才全都清除干净。最后,当我们终于看到洞口时,却发现它已不是当初那种整齐利落的正方形。旁边的泥土崩塌陷落,而洞口上有些较小的树枝和细枝掉进坑里,在大约距离地面十五英尺深的地方,形成了一座简陋的平台。平台上又堆了一层被风雨冲进来的泥沙和小石头。所以那儿就好像多了一层薄薄的地板——但真的是非常非常薄:我们可以透过这层地板,瞥见坑底积水的隐约幽光。我们可以看到,在不远处,距离崩塌竖坑洞口大约六英尺远的地方,有一个四英尺宽左右的正方形洞口,但它同样也已经崩塌陷落。若是用双手抓住旁边的灌木稳住身躯,俯身把脸贴向湿滑的红泥洞口往下看,就可以看到坑道里的情形——大约可以看到一两码之内的距离。我们隐约瞥见一个猫头的轮廓。猫头从红泥中冒出来,好像一动也不动。我们猜想,大概是坑道在豪雨冲刷下塌毁,而猫的半个身子被沙石活埋,现在说不定都已经断气了。我们大声呼唤她:洞中传来一声微弱粗哑的叫声。接着她又叫了一声,所以她还没死。但现在的问题是,我们要用什么方法把她救出来。在这种被雨水湿透,随时都可能崩塌的土地上,根本没办法让起重机固定住。而那个细树枝和泥土铺成的脆弱平台,也无法承载人类的重量:我甚至不敢相信它竟然能承载住猫的重量,但那只猫显然一天至少会跳到平台上好多次哩。

我们找了条粗绳绑在树上,每隔三英尺打上一个大结,然后从洞口把绳子放进去,尽可能不沾到污泥,以免让绳子变得太滑手。然后我们派一个人带着猫篮攀着绳子爬下去,看看能不能把猫救上来。猫果然就在那儿,蹲坐在湿软的红泥中——她全身湿透,冻得发僵。她身边有六只小猫,大概才刚出生一个礼拜,连眼睛都还没张开。她陷入了困境,因为在暴风雨肆虐的前两个礼拜,滂沱的豪雨从洞口打进来,使得坑道两旁和上方都有部分塌毁;她找到的这个巢穴,原本看起来好像既干燥又安全,此刻却变成了一个潮湿寒冷、摇摇欲坠的死亡陷阱。她那晚到家里来,就是想要找人去救她的小猫。家里的其他猫狗儿对她满怀敌意,她原本早就吓得不敢靠近屋子。不过,也可能是因为她现在已对人类心生畏惧,但为了救小猫,她设法努力克服了自己的恐惧。然而她并没有获得帮助。在那个可怕的夜晚,当豪雨不断地打进来,她四周的泥土开始松脱滑落,她背后那个漆黑隧道中的积水一点点地升高时,她必然已放弃了一切希望。但她还是继续给小猫喂奶,所以他们全都还活着。小猫在被抱进猫篮里的时候,龇牙咧嘴地“嘶嘶”怒吼。母猫冻得全身发僵,没办法自己爬出来。我们先把那些发怒的小猫带出去,而她蹲坐在湿泥中静静等待。猫篮再度坠入洞口,把她接了出来。我们把他们一家七口接回家里,让她待在一个安全的角落,拿东西给她吃。小猫渐渐长大,各自找到新的主人。她此后就留了下来,安分地当一只家猫——好像还继续生了好几胎小猫呢。

☆‘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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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春天来临。大门再度敞开。大地散发出泥土的芬芳。灰咪咪和黑猫在院子里四处嬉戏,蹦蹦跳跳地互相追逐,再一溜烟地蹿到墙上。她们懒洋洋地躺在地上,享受微弱的阳光——但还是刻意与对方保持距离。她们打了个滚,翻身爬起,小心翼翼地走到对方面前,互相闻闻鼻子,先闻这边,再换另一边。黑猫回到屋子里去照顾小猫,灰咪咪出发去狩猎。

灰咪咪从德文郡回来以后,多了一些新的习惯。她狩猎时行动更加快速,下手越发狠毒,甚至连反应也变得更为灵敏。她会懒洋洋地靠墙躺着,盯着大树发呆,一连好几个钟头动都不动一下。但只要有鸟儿从树上飞下来,她就会立刻扑过去。不过,她有时也会出乎意料地不采取任何行动。戏院的屋顶十分平坦,待在那儿可以俯瞰隔壁家的花园,常有小鸟在园中飞翔嬉戏。灰咪咪躺在戏院屋顶上,她并不是摆出蹲伏的姿势,而是四肢摊平,下巴搁在爪子上,连尾巴都懒得动。但她并没有睡着。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园中的椋鸟、画眉和燕子,静静观看,然后站起来;她慢吞吞地弓起背脊;她先伸伸后腿,再伸伸前腿。小鸟发现她在那儿,吓得全都僵住了。但她只是打了个呵欠,连看都没多看它们一眼,就踏着优雅的步伐,小心翼翼地沿着墙走回屋子里去了。要不然她就是窝在我的床底下,透过窗口盯着园中的鸟儿。她的尾巴也许会微微抽动几下——但就只是这样而已。她可以在床下待上半个钟头,漠不关心地静静观看,至少从外表看来似乎是如此。然后,有某个信号忽然唤醒了她狩猎者的本能。她鼻子嗅个不停,胡须连连抖动。接着她就从床底下蹿出来,走下楼梯踏入花园。她变成了一头危险的野兽,沿着墙底下匍匐潜行。她轻轻跳上墙——但她并不是真的爬到墙上:灰咪咪活像是卡通里的小猫,用两个爪子攀住墙头,把下巴搁在墙上,靠后腿支撑住全身的重量,细细观察隔壁花园中的情形。她真是滑稽得要命。你会忍不住放声大笑。但这到底有什么好笑的?因为这次灰咪咪终于不再装模作样地摆姿势,不再那么注意自己的形象,也不再故意撒娇献媚,好博得大家的赞美与宠爱。但在另一方面看来,我们会觉得好笑,也有可能是因为她那种心无旁骛、全神贯注的模样,恰好跟她打算要去做的无聊勾当,形成强烈的对比:她只不过是要去捕杀一头她连吃都不想吃的小动物罢了。

就在你还在捧腹大笑的时候,她已经迅速越过墙头,抓到一只鸟儿,再带着她捕获的猎物爬回墙上。她叼着鸟儿想跑回屋子里去——不行,那些不可理喻的人竟然快步地冲下楼,把后门给关上了。于是她只好待在院子里,尽情逗弄那只可怜的鸟儿,直到她玩腻了才肯罢休。

有一次,一只鸟儿掠过屋顶飞下来,却没注意到墙上有个突出的部位,等它发现时已经来不及闪避了,它一头撞到墙上,掉到地上昏迷不醒,说不定已经活活撞死了。那时我正好和灰咪咪一起待在花园里。我们一起走到鸟儿旁边。灰咪咪不是很感兴趣——她似乎是在想,一只死鸟有什么好看的嘛。这时我回想起,当初我是如何用我温暖的双手,让黑猫奇迹般的复原,于是我用双手把小鸟捧了起来。我坐在花圃边缘,灰咪咪坐在附近观看。我捧起鸟儿,把它凑到我和灰咪咪中间。它惊动了一下,开始颤抖,它抬起头来,它的目光清亮有神。它盯着灰咪咪。灰咪咪毫无反应。鸟儿用它冰冷的爪子顶住我的手掌心,像小婴儿踢腿似的蹬了几下。我让鸟儿站在一只手掌上,用另一手盖住它。它似乎很有活力。在这整个过程中,灰咪咪只是在一旁静静观看。我抬起手,将鸟儿举向空中,它继续在我掌上坐了一会儿。灰咪咪仍然没有反应。然后小鸟就抬起翅膀,用最快的速度飞向天空。在这最后一刻,有某个信号触动了灰咪咪的狩猎者本能,她立刻绷紧肌肉,打起精神准备跃起扑击。但那时鸟儿早就飞走了,于是她又再度松懈下来,开始舔理皮毛。她在这个事件中表现出的种种反应,跟她在生第一胎之前的行为,可说是十分类似——当时她曾暂时受到本能驱策,设法替她的小猫找窝,结果她只有五分钟热度,还没完成任务就半途而废。她是做了某些特定的动作,也的确算是相当投入,但她其实并不晓得自己到底是在干啥。她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只是服从本能,并不能算是一个完整的生命体。

也许是鸟儿某种明确的动作,或是某些特殊的信号,会激起猫的狩猎者本能,因此在这特定的动作出现之前,猫对鸟儿完全提不起半点兴趣,觉得这东西跟她毫不相干。或者也可能是因为鸟儿发出的某种声音。我十分确定,被捕的小鸟所发出的狂乱“吱喳”叫声和老鼠的“吱吱”尖叫,确实会引发猫去折磨去凌虐的欲望。就算是人类本身,一样也会对惊恐的声音产生某些强烈的情绪:惊惶失措,义愤填膺,或是不以为然——它会触动心中某个柔软的角落,引发出我们的道德感。你会忍不住想要去解救那个小动物,狠狠揍猫一顿,要不然就是干脆关上大门,来个眼不见为净,避免去看到或是听到那残暴的惨剧,假装根本没这回事。但只要再稍稍多加些刺激,你自己很可能也会用牙齿去啃噬,用爪子去撕裂那柔软的肉体。

但到底是什么样的刺激?那就是问题所在。

或许对猫来说,那刺激并不是声音,而是某种其他的信号。

伟大的南非博物学家尤金·马雷,曾在他杰出的著作《白蚁之魂》中,描述他是如何设法找出与某种甲虫的沟通方式。那是一种叫做咚咚七的甲虫。这种昆虫并没有发声器官,但所有在大草原上成长的孩子,全都晓得它们会发出一种像是敲打声的微弱声音。他在书中表示,他花费了好几个礼拜的时间研究这种甲虫,细心观察它们,思索它们的问题,并进行各式各样的实验。然后,他脑中忽然灵光一闪,了解到一个事后看来显而易见的事实。那其实并不是真的叫声,而是甲虫振动身体所发出的声音,但这种振动实在太微弱,以至于人类完全无法察觉。我们总把昆虫世界中那些“喀哒喀哒”、“唧唧嘎嘎”、“吱吱喳喳”、“嗡嗡呜呜”的声响,当做是一首大自然所谱出的虫鸣交响曲,但对昆虫而言,那其实是各种不同的信号,只可惜我们人类太驽钝,无法明了其中的含意。这的确是个显而易见的事实。你一旦看清真相,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在我们眼前,就有许许多多我们所无法明了的复杂语言。

有些事情你可能一连看过十来次,而你心里会觉得这件事非常迷人,或是古怪万分,最后往往是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一切全都在刹那间突然真相大白。

举个例子来说。当黑猫生的小猫大到会走路的时候,灰咪咪总是趁黑猫不注意的时候,鬼鬼祟祟地走到其中一只小猫身边——怪就怪在这里——就好像她自己从来没生过小猫,而她从来没见过这种怪玩意儿似的。她总是从小猫的背后或是两旁悄悄走过去。她会闻闻小猫,或是犹豫不决地伸出一只爪子,搭在小猫身上,态度谨慎得活像是在做实验,她甚至可能会快速地舔舔小猫。但她从来不会从小猫前面走过去。我从来没见过她大大方方地直接走到小猫面前。要是小猫突然转过头来,跟灰咪咪面对面,就算小猫这么做只是出于友善的好奇,完全没有丝毫敌意,灰咪咪也会吓得“呜呜”怒吼,连忙后退,浑身的毛全都竖了起来——她的某种心理机制警告她最好赶紧避开。

我原本以为只有灰咪咪会这样,毕竟她已经完全丧失女性与母亲的本能,而且她本来就是个胆小鬼。但在两个礼拜前,一只才五周大的小猫首次到花园里去散步:他闻来闻去,东张西望,四处探险。他的父亲,也就是那只灰白色的公猫走了过来,而他同样也是一副小心翼翼、鬼鬼祟祟的模样,就跟灰咪咪一个德行。他从小猫背后走过去,闻了闻小猫。小猫回过头来,望着这个他从没见过的新面孔,而这头大公猫竟连忙后退,吓得“呜呜”怒吼。这个他只要随便挥挥爪子就可以轻易杀死的小东西,居然会让他感到备受威胁。

莫非这是大自然设定的保护机制,好让小动物在还没有力量保护自己的时候,免予受到同种成年动物的伤害?

我们家两只猫咪现在一只是四岁,另一只也有两岁大了。

灰咪咪若是够长寿的话,她的生命旅程此刻尚未走到一半。不久以前,有一天在我们准备上床睡觉的时候,灰咪咪却还没有回家。她那晚根本没回家过夜。到了第二天,灰咪咪依然不见踪影。那天晚上,既然灰咪咪没再霸占住家里最舒服的王位,黑猫自然就大咧咧地取而代之。

到了第二天,我开始激活所有的心理防御机制:哎呀,只不过是只猫嘛。我尽人事听天命地四处探听:请问有没有看到一只外表像暹罗猫,却有着奶油色肚子和黑色条纹的灰猫?完全没人看到。

好吧,等黑猫下次再生小猫,我们就留下一只好了,这样至少家里的两只猫可以和平相处,互相做伴,开开心心地一起玩耍。

灰咪咪失踪四天之后,突然沿着墙壁跑回家。或许她是被人偷走了,现在才找到机会脱逃,也有可能是某个家庭很喜欢她,所以她就待在那儿做了几天客。

黑猫看到她回家,显得老大不高兴。

家里的人有时会在自以为没人听到的时候,煞有介事地教训两只猫咪:笨蛋,白痴,你们两个为什么不能好好做朋友呢?想想看,这样你们就可以一起玩耍呀,那该有多棒啊!上个礼拜,我不小心踩到灰咪咪的尾巴,她痛得“哇哇”大叫,而黑猫立刻跳起来,准备给她致命的一击:那是一种一瞬间的反射动作。灰咪咪失宠啰,已经没靠山替她撑腰了,所以黑猫就以为自己的机会到了。

我赶紧向灰咪咪道歉,摸摸她们两个。她们默默接受我的关爱,但眼睛却一直紧盯着对方,然后各自转身走开,用不同的碟子吃东西,到不同的地方睡觉。灰咪咪躺在床上打滚,她打了个呵欠,舔舔皮毛,把自己打理得光鲜亮丽,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一只备受宠爱的猫咪,她仗恃着自己的力量与美貌,成为家里的猫老大,独一无二的猫咪王后。

黑猫最近——目前家里暂时没有小猫——老是喜欢窝在玄关的角落里,她背对着墙待在那儿,这个位置可以让她看清是否有外来客从花园闯入,也可以毫不费力地监督灰咪咪上下楼梯的一举一动。

她只有在半眯着眼打盹儿的时候,才恢复她原有的模样,这时她不再受到母性本能的驱使,成天神经兮兮地忙里忙外,为小猫牺牲奉献,因此她才终于展现出她真正的自我:一头皮毛光亮、肌肉结实的小动物。她端坐不动,呈现出她那高贵冷傲的流线型侧影,一只浑身漆黑如墨的猫咪。

“来自地府的猫!冥间的猫!炼金术士的猫!午夜之猫!”

但黑猫今天对我的恭维丝毫不感兴趣,她不想受到打扰。我轻轻抚摸她的背脊。她微微弓起身躯,发出一阵轻微的呼噜声,礼貌地对我这局外人的赞美表示心领,接着就继续望向前方,凝视那隐藏在她黄色眼睛后方的神秘世界。

注 释

①索尔兹伯里(Salisbury),津巴布韦(原名罗得西亚)首都,现名哈拉雷。

②曼巴蛇,眼镜蛇科树眼镜蛇属,体形较大,剧毒,常主动攻击人。

③鼓身蛇,世上最大的毒蛇之一,剧毒。

④夜宽蛇,宽蛇的一种,大多栖息在南非与撒哈拉沙漠,剧毒。

⑤非洲树蛇,游蛇科唯一会危害人类的毒蛇。身体与眼部颜色变化多端,善于伪装。

⑥锡诺亚(Sinoia),津巴布韦城市。

⑦五十五华氏度约等于十二点八摄氏度。

⑧科莱特(1873—1954),法国20世纪上半叶杰出的女作家,作品大多描述爱情的快乐与痛苦。

第十一章

过往的事件的确会留下痕迹,有时在好几个月之后才出现影响。在整个春季和夏季,每当我踏上人行道的时候,就会有一只脏兮兮的橘猫,从某辆车子底下,或是某家前院蹿出来。他站在那儿,抬头专注地凝视着我,让我想不注意到他也难。他似乎是有所要求,但他到底要什么?人行道上的猫,花园墙壁上的猫,或是从某家大门前朝你奔过来的猫,常会伸伸懒腰,摇摇尾巴,跟你打个招呼,陪你走一小段路。他们需要有人做伴,或是被狠心的主人关在屋外——他们常常整天或是整夜都无法踏入家门——而向你求援,用一种固执且充满乞求意味的响亮叫声,告诉你他们饿了,渴了,或是感到寒冷。一只在街角绕着你双腿打转的猫,很可能是希望能离开他那糟糕透顶的家,换一个较好的新主人。但这只猫并不会叫,他只是望着你,用他那对黄灰色的眼睛,若有所思地紧盯着你瞧。然后他会一面仰头望着我,一面迟疑不决跟着我往前走。每当我出门和回家的时候,他总是会出现在我的眼前,而他让我感到有些良心不安。他是不是肚子饿了?我拿了点儿食物走出门,搁在汽车底下,他只吃了一点儿,剩下一大半没动。但我可以看出,他过得很不好,非常需要援助。也许他的主人就住在这条街上,但却没好好照顾他?他常待在离我家不远处的一栋房子前,有次我还看到,当一位老太太走进那栋房子时,他也跟着一起走进去。所以他并不是一只流浪猫。但他老爱跟着我走到我家庭院入口。还有一次,街上突然涌入一大群大吼大叫的小学生,而他吓得连忙逃到我们家那片小小的前院,站在门口望着屋中的我。

他其实不是肚子饿,而是口渴。也许是渴得太厉害,饥饿的问题反倒变得不再那么急迫了。那时是酷暑持续不断的1984年夏季。那些整天被关在屋外没水喝的猫,饱受口渴的折磨。有天晚上,我在前面门廊上放了一盆水,到了第二天早上,盆中居然连一滴也不剩。高温天气依然持续,于是我又在后阳台多放了一盆水。猫攀着院子里的紫丁香树爬上来,再从小屋顶跳到阳台上就行了。而这盆水同样也是每天都被喝得精光。在一个燠热且漫天灰尘的日子,我看到那只橘猫跑到我家后阳台上,蹲在水盆前喝水,喝,喝,喝个不停。他把整盆水全都喝光,但却还没喝够。我重新把水盆装满,他又再蹲下来,一口气把水全都喝光。这表示他的肾有毛病。现在我有充足的时间来细细打量他。一只瘦成皮包骨的脏猫,你可以清楚地看到那身污秽粗糙皮毛下突起的骨头。但他的毛色很美,是像狐狸似的火红色。他是人们所谓的“完整的猫”,在他的尾巴底下有两个端正的小毛球。他的耳朵上有着打斗留下的伤疤。现在当我们回家和出门的时候,他已不再在街道上游荡了,他已正式脱离那汽车飞快奔驰和学童乱冲怪吼的危险街头生涯,从房子前面搬到后院去,尽情享用那儿狭长杂乱的庭院、树木与灌木丛,还有许许多多的小鸟和猫。他待在我们家的小阳台上,那儿放了一些盆栽植物,还围着一道小矮墙好跟户外区隔。阳台上方垂挂着紫丁香树横生的枝桠,常有许多小鸟栖息在树枝上。他躺在矮墙的狭长阴影中,旁边的水盆总是空的,而他只要一看到我,就会立刻站起来,待在水盆边等我重新替他添水。

大家全都心知肚明,现在我们得作个决定了。我们还想再多养一只猫吗?我们家里已经有两只美丽慵懒、已动过去势手术的大公猫,他们向来过惯了好日子,理所当然地认为充裕的食物、舒适的生活和安全温暖的环境,是他们天生该享有的权利,因为他们从来不用靠自己去争取任何东西。不,我们绝对不想再多养一只猫,何况还是只病歪歪的老猫。不过,现在我们除了供应饮水之外,也会顺道拿点儿东西去喂这只老流浪猫吃。我们把食物搁在阳台上,让他知道这是一种恩惠,而不是他该享有的权利,他不是我们家养的猫,所以他不能踏进屋子里去。我们开玩笑地说他是我们养在外面的猫咪。

气温依然很高。

他必须看医生。但我们若是这么做,就表示我们已正式变成他的主人,这样我们家里就会有三只猫,而我们家那两只猫咪早就觉得老大不高兴,密切监视着老猫的一举一动,他们觉得自己受到了冒犯,因为这个新来的家伙虽然不能跟他们平起平坐,但好像仍有权利享有我们的照顾。而且,不是还有那位他有时会去拜访的老太太吗?我们望着他拖着僵硬的身躯,沿着小径往前走,再转向右方,从篱笆下面钻过去,穿越一座花园,再越过另一个庭院,他那橘红色的身影,在夏末黯淡草色的衬托下,显得格外鲜艳夺目。接着他就失去了踪影,大概是到某个友善家庭的后院暂时栖身去了吧。

酷暑终于过去,雨季翩然降临。在连绵不断的大雨中,阳台上清楚地浮现出橘猫的身影,流淌的雨水在他身上染出一道道黑色的条纹,而他正在盯着我瞧。我打开厨房的门,让他进来。我跟他说,他可以躺在这张椅子上,但不准到其他地方去。这是他的椅子,这样他就应该感到满足,别再多作非分之想。他爬到椅子上,窝在那儿定定地瞅着我。他的神情看起来就像是一个饱经忧患的苦命人,知道好运来临时就该及时把握,免得机会稍纵即逝。

在雨势稍歇的时候,我会把通往阳台的门打开,欣赏屋外的树木和庭院。我们不想用玻璃窗和窗帘把美景全都关在外面。所以橘猫仍然可以从紫丁香树上爬下去,到院子里上厕所。他在厨房椅子上窝了一整天,偶尔会拖着僵硬的身躯爬下来,再去喝光一碗水。现在他的胃口好得要命。他只要一看到食物或是清水,就非得跑过去吃一点喝一点才会甘心,这是因为,他无法确定什么时候才会有下一顿饭吃。

这是一只曾经拥有过一个家,但却不幸遭人遗弃的猫。他了解做一只家猫、一只宠物是什么样的滋味。他希望被人疼爱。像他这样的悲剧时时都在上演。他曾经拥有一个家,拥有疼爱他,或是自以为疼爱他的人类朋友,但这个家庭待他并不好,因为饲养他的人经常不在家,任由他在外面挨饿受冻,自生自灭。要不然就是,他原本的主人养宠物只是一时兴起,稍有不便就感到麻烦,因此当他们搬到别的地方去住的时候,就干脆丢下他不管。有段时间,他会到那位老太太家去吃东西,但她给的食物好像不够吃,要不然就是没给他水喝。现在他看起来漂亮多了。但他还是不肯舔理皮毛,把自己整理得干净一些。当然,他的身体是不太灵活,但他不肯舔毛,主要还是因为他意志消沉,对生命感到绝望。或许他早就死了心,认定他这辈子绝对不可能再找到新家?过了几天,当他确定我们不会把他赶出厨房之后,只要我们一踏进厨房,他就会开始打呼噜。不管是我,或是其他任何到过我们家的访客,全都一致公认,这辈子从来没听过有哪只猫叫得像他那么大声。他躺在椅子上,腹部不停地上下起伏,整栋房子里都回荡着他那轰隆隆的呼噜声。他想要让我们知道他很感激。那是一种有目的的呼噜声。

我们替他擦拭身体,帮他把皮毛清理干净,给他取了一个名字,带他去看兽医,这表示我们已经承认,他是我们家养的第三只猫咪。他的肾脏有毛病,有一只耳朵溃烂发炎。他缺了几颗牙,可能有关节炎或是风湿病,心脏也不太好。不过,他并不是一只老猫,他大概只有八九岁,要是受到良好照顾的话,他现在可算是正当壮年,只是他不幸流落街头,过了相当长的一段苦日子。那些在大城市里四处翻垃圾,向人乞食,露宿街头的猫,一般说来都活不久。要是我们没伸出援手的话,他说不定早就死了。他接受抗生素治疗,并服用维他命,而在我带他去看过医生后没多久,他就开始奋力替自己清理皮毛。但他的身体太僵硬,有些部位根本就舔不到,他必须非常辛苦、非常努力,才能让自己变成一只干净体面的家猫。

这段时间他一直待在厨房里,而且大部分时间都是窝在椅子上。他不太敢离开这张椅子。那是他的地方,他小小的栖身之处,他生命的立足点。每当他走到外面阳台的时候,都会一直紧盯着我们,担心我们关上门不让他进来,他现在最害怕的事情就是被关在屋外,而我们只要做出任何看起来好像是要去关门的动作,他就会气急败坏地跑进来,爬到他的椅子上。

他很喜欢坐在我腿上,而每次一坐上来,就会立刻开始打呼噜,并抬起头来,用那对聪慧的黄灰色眼睛望着我:你看,我要告诉你,我可是很知道感恩的哟。

有一天,当我们这些他命运的主宰者,坐在厨房里喝茶的时候,他从椅子上跳下来,慢慢地走向那扇通往屋子其他地方的门。他在门前停下来,回过头来,非常慎重地望着我们。他的意图非常明显:我可不可以去家里的其他地方?我可以做一只真正的家猫吗?我们现在已非常乐意让他在家里自由出入,问题是,他若只是可怜兮兮地待在厨房里,我们家其他两只猫咪似乎尚可容忍,但他们显然绝不允许他有任何非分之想。我们指着他的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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