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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红又是一年春-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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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小子倒是乖觉。”另一个矮胖的便说道:“我方才同你说,你尚不信,你且来细看看,长的倒是不错,只可惜脏了些。”

幼春略微皱眉,便向着暗影里缩了缩身子,也略垂下脸来。那高瘦的衙差便看了看,说道:“是么?我却并未细看……看来也并没好到哪里去罢。”

矮胖说道:“想必这里暗,你自看不出好的,……可惜不是个女娃儿,不然倒是有的乐呢。”

高瘦的便笑,邪声说道:“我看你最近真是憋坏了,见了这泥般的小小孩子也想出这么多来,——难道便要拿他杀火不成?”

初初相见公子无情

那矮胖狱卒嘿笑两声,说道:“倒也无不可,只可惜他并非死囚,且又未定罪,倒是不好办。”高瘦的便道:“你管这么多作甚,难道你弄了他,便会杀了你?先前也不是没做过的。”

矮胖的说道:“话虽如此,但别的倒还罢了,难道你不知,夏家那宝贝小少爷急病,便是同这小子有关,我坏了他是小事,倘若夏家要人,我们交不出,却是大事。”

两个狱卒又看了幼春一会,肆无忌惮说了几句。幼春听着,身子微微发抖,那两人干说几句,到底走了。

两人走后,幼春将头埋在膝头,浑身抖个不停,此刻却并非是因天冷牢房内漏风,却是因心头极冷,似是不堪的回忆便又冒出来,一时之间,幼春咬着嘴唇,才能压住那冲出喉咙的一声大叫。

不知不觉,夜幕降临。那矮胖的衙役便送来饭食,隔着牢门喝道:“小子,来吃东西。”幼春只当未曾听到,缩着身子,一动不动。那矮胖衙役啐了一口,自将碗筷放下,自己去了。

幼春只等他走远了,才起身来,浑身已经略有些僵硬,他勉强到牢房边,低头看,却见是一碗稀粥,捧起来,却已经是冰凉,幼春勉强喝了口,只觉冰凉入肚,虽然饿,却再喝不下,只得放了,便仍旧缩回角落里去,手抱了头跟膝盖,心头只想:“大娘见我不回去,不知会怎样担心我。”

顷刻那胖衙差回来,见碗中的粥未动,便哼一声,自撤了去。

又过了一个时辰,幼春忽地听到铁锁响动,起初以为是错觉,渐渐地便听明白,幼春茫然抬头,昏黄的灯光里,黑暗中朦胧见有人扑向这边,将他抱了,热烘烘地就贴上来,幼春浑身发抖,颤声叫道:“是谁?”那人便说道:“乖孩子,别声张,你从了我,弄得爷快活了,自有你的好处,……就是放你出去,也未可知。”

幼春大惊,极力挣扎,那人力气却极大,幼春听出乃是胖狱卒的声,便叫道:“差大哥,这是做什么!”感觉他下手粗鲁,竟将自己的手紧紧握住,不能动弹。幼春抖了抖,心头恐惧天翻地覆,猛地低头,一口咬下去,正中那人耳朵,那狱卒惨叫一声,顿时放开幼春,幼春慌里慌张起身,将牢门拉开,便跑出去,顺着甬道跑了一会,只听得身后胖狱卒杀猪似的叫道:“犯人跑了,快快拦下!”

幼春忘乎所以,拼命向前而去,正见到高瘦狱卒拦路,见他跑出,便拔刀逼过来,幼春浑然不怕,便直冲过去,高瘦狱卒喝道:“快快站住,再硬闯,便宰了你!”幼春仿佛没有听到,直直地冲过去,那高瘦狱卒手起刀落,眼看幼春便要伤在刀下,忽地不知从哪里弹来一块小石子,正磕在那刀背之上,狱卒虎口大震,竟握不住刀,那刀直飞出去,跌落地上。

幼春被那高瘦狱卒逼着后退,却见那人怪叫一声,手中的刀直飞出去,幼春发怔,脚下不知踩到何物,顿时踉跄,往后一倒,本以为会跌过去,却不料竟靠上某物,略有些温软。

幼春正心慌,来不及回头,手向后一抓,本以为是墙壁或是桌椅等物,不料触…手之际,却觉得入手温软,极是受用的。幼春便牢牢握住,借力起来,回看之时,顿时更是一惊,却见身后赫然正站着一位美姿容的青年公子,峨冠博带,面容温良,仪态高雅,此刻正略有不悦地向下看。

幼春垂眸一看,却见自己的手正死死抓住这美公子的手,还未放开,幼春一呆之下,急忙松手,忙着后退一步,不知为何,又惊又怕,却又不觉地面红耳赤。

那青年公子不知是从何处冒出来,在如此阴冷狭窄的牢房之内,他整个人仿佛美玉一般温润生光,连周遭的光线都似柔和几分。

此刻牢房内那矮胖狱卒已是跑了出来,嚷道:“捉到那小畜生了么?这番也不管他是夏家还是秋家要要的人,只弄死他才解我心头之恨……”正没遮拦地说着,那高瘦之人望着美公子,说道:“你是何人?”

那美玉般的青年公子,淡淡扫了幼春一眼,才说道:“你们方才做什么呢?”

幼春满脸通红,矮胖狱卒捂着耳朵,说道:“你是何人,管的倒宽,我们自教训囚犯,同你有什么相干?”说着,便又过来,想要擒拿幼春。

幼春后退一步,便又想逃,怎奈那美公子挡在跟前,仿佛一团光儿般,叫人不能靠近,幼春怔了怔,望着他淡然的神色,刹那福至心灵,说道:“大人救命,他们要……要杀我。”他站在这美公子身畔,那狱卒便投鼠忌器,不敢上前。

美公子望了幼春一眼,看了看他被拉扯的有些凌乱的衣裳,露出一截雪白的脖子,跟略脏的脸有些不衬,略微怔了怔,便说道:“哦?只是想要杀你么?”

幼春点点头,便说道:“小人罪不至死,知县大人尚未定罪,小人是无辜的。”

因这人气度不凡,幼春只当他是救星一般,那两个狱卒一时也吃不准这美公子是何来头,然而见他虽然不言不语,如此一站,便自有种颐指气使的态度,让人心生敬畏,因此他们倒是不敢造次的,只面面相觑,心里忐忑。

幼春说罢,那美公子说道:“你们当真是要杀他么?”高矮两个狱卒略微思量,高的说道:“我们只是负责看押人犯,哪里就会擅自谋害人命?”美公子便说道:“当真如此?”高矮两人便各自点头。

美公子便看幼春,说道:“你可听到?”幼春不知他要如何,便说道:“大人,方才你也看到了的,他们实是想对我不利,请大人休听他们一面之词。”

美公子淡淡一笑,说道:“你是犯了律法才被关押进此处的,不管如何,只等知县的发落便是。方才我见你跑的甚快,恐怕是你想借机越狱,故而这些人因职责所在,才追逐于你,你怎可就趁机同我黑白颠倒的浑说?”

幼春瞠目,说道:“不是的大人,的确是他、他……”望着那矮胖狱卒,到底有些难以启齿,便咬着牙低头。

那美公子打量着他,便说道:“你叫何名字?”

幼春垂头,低声说道:“陶幼春。”

美公子淡淡说道:“果然,你就是害夏家小弟差些丧命之人。”

幼春惊的抬头便看向他,美公子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便说道:“果然是个狡猾之人……”幼春心凉,见他淡淡一笑,说道:“你们将他仍旧关了,只不过,他如今是好端端地,等明日县官升堂,倘若他再有个三长两短,你们两个,谁也逃不了。”他面色虽淡,说话之时,语声沉沉,叫人听了,只觉得如一把磨得锋利的刀子颈间擦过,冷飕飕,疼丝丝的。

两个狱卒一时大汗,说道:“小人等遵命便是。”那高瘦的便斗胆问道:“不知阁下是?”

美公子看也不看,轻轻一笑,便转过身,只说道:“你们不必问,亦不用多说,倘若不信我话,只管对此人下手,明日便知道我说的真是不真。”他话虽然说的委婉,态度又温文的很,但是在场三个却都听出他话语之中的高慢笃定、不由分说,叫人无法小觑分毫。

这美公子迈步就走,两个狱卒便来捉拿幼春,幼春挣扎叫道:“大人!”美公子回头淡淡看他一眼。幼春望着他的双眼,却见这人的眸子十分冷淡,略带轻蔑……幼春心头一凉,果然听他说道:“既然是人犯,就该规规矩矩才是,我平生最恨不守规矩满口大话之人。”

幼春听了这话,情知哀求无用,便咬住嘴唇,一声不吭,想想实在可笑,自己竟会去求这不相干之人……

幼春一笑,便不再言语,只低下头。

那人本极淡漠地看着,望见幼春如此,长眉微微一挑,略想了想,淡淡一笑,依旧转身,自出去了。

这人来去一场,仿佛如梦。

幼春咬住嘴唇,木然站在原地,被那高矮两人推搡着,仍旧回到牢房里去。两人将牢房的门锁了,高个儿的便说道:“休得再来弄他,方才那人,不是个好惹的。”矮的兀自悻悻地,说道:“只不知是何来头,怎地竟堂而皇之进来?我这便出去问问,外头看守的却不是死人……这小子咬伤了我的耳朵,真真叫人咽不下这口气。”

高的便笑道:“我瞧还是罢了,合该这孩子不是你的……你要耍弄,自去那妓寮里着些妓…女罢了,这孩子尚小,倘若弄死了,倒真不好交代,何况也没什么趣味,如今凭空又多惹了个人,真是晦气……你也是的,整日打雁,却被小雁儿啄了眼睛,——这样小的孩子也摆弄不了,我也替你觉得丢人。”

矮子恨恨说道:“我怎知这小子会如此……看他瘦瘦弱弱,还以为是只小羊儿,岂非是手到擒来的?没想到竟是只小狼崽子。”

两个人望着里面的幼春,说了一会,矮子吐了几口唾沫,便自去了。里头,幼春仍旧蹲坐墙角,伸手抱了腿,因惊恐未退,身子仍微微发抖。不知为何,又想到方才那人淡漠之极的眼神,一时之间,暗暗悔恨自己竟会去求他,平白被他羞辱……幼春想了片刻,心里难受,眼睛亦是酸胀不已。

半路遇劫万念俱灰

当夜,幼春便自在这八面漏风的牢房内度过,一夜苦不堪言。第二日早上,周遭兀自黑黑的,幼春便冻醒了,缩在干草丛里只是发抖,暗影里,忽见一只偌大老鼠,以为他将死,便出来,大着胆子在他面前溜来溜去,有几次竟碰到他的鼻子,幼春半僵半睡之际,毛骨悚然,拼力伸手挥舞,将它吓退。

自此幼春不敢再睡,仍旧起身,抖了一会,终究熬到天明。

牢房外有人踢踢嗒嗒而来,却是那矮子,开了牢门,说道:“陶幼春,出来。”幼春冻的全身都僵了,闻言便爬起来,手扶着墙,一步一步往外走,到了门口,脚下麻的站不住,那胖子伸手在他腰间一摸,幼春缩了缩,闪到一边去,胖子骂道:“臭小子,别再落在老子手里,否则的话,要你好看。”

幼春一时动弹不得,便死命握着那栏杆撑着身子,胆战心惊,只迈不动步子,那胖子见他不动,虽然惊慌之际,面色却更显楚楚可怜,不由地心头大痒,便凑过去,在他耳畔低声说道:“怎地不走?莫非想留下来,让老子干么?”

幼春只觉得热烘烘的气息在耳畔,又听了这样不堪的话,心头一揪,咬着牙,手握着栏杆,一步一步向前挪出去,那矮胖在后,淫…笑说道:“这幅模样,倒如被老子干过了一般。”

幼春忍着泪,快步出了牢房,到了外头,却见那高瘦狱卒坐在桌边上,望着他微微冷笑,幼春不愿再看他们第二眼,见他并不拦着自己,便只向外走去,此刻腿脚也利落了些,幼春一直走出了牢房,到了外头,天光射下来,又是委屈,又是刺目,眼中顿时泪如泉涌。

幼春伸手擦泪,一时停不下,恍惚耳畔听到有人叫道:“陶幼春!”幼春一怔,转头去看,却见前边有人冷冷站着,竟是昨日在公堂上见过的那个夏三少爷。

幼春微怔之下,便心生警惕,防备地望着那人。

夏三少望了望他,见他满脸泪痕,跟原先脏脏的灰尘搅合一团,更兼狼狈,便略皱眉,说道:“你哭什么?”

幼春不愿同他说话,便低下头。

夏三少冷冷讥讽,说道:“我无忧弟被你害的此刻还出不了门,他还未哭呢,你倒是哭上了?”

幼春听他提到夏无忧,便说道:“抱歉……”

夏三少说道:“你终于承认是你所为?知道错了?”

幼春说道:“我是觉得对不住夏小少爷,倘若真是我的错,我愿接受惩罚。”

夏三少皱眉说道:“你此刻还不肯认?”

幼春摇头说道:“我想不通究竟是为何……”三少气结。

夏三少见他小脸被冻得变了颜色,又因流过泪,眼睛红红地,一副惨相,心头无限责骂言语,便说不出。

他本是不愿来保幼春的,只拗不过夏小少爷的相求,才勉强而来,心底自然窝火的。然而真面对此人,却又有些于心不忍。

夏三少望着幼春微垂的眼睑,见他睫毛极长,低垂之时,遮了眼色,不由地便想起夏无忧说的那句话“看他的眼,就知道他不是个害人的”,夏三少便叫道:“陶幼春。”

幼春不愿在夏三少跟前落泪,便忍着,抽噎一下,说道:“不知三少爷何事?”

夏三少见他仍低着头,就说道:“你抬起头来。”

幼春一怔,便抬头看向夏三少。

夏三少望着面前这双黑白清澈的空灵眸子,因刚哭过,便如被水洗过似的,更有些儿水色空濛,别是动人心魄……不由也略一呆。

却听得幼春问道:“三少爷究竟何事?”

夏三少一时忘了言语,幼春似乎了悟,便皱眉,低头看向别处。

夏三少望见他小小皱眉,自觉尴尬,转念一想:“我尚未嫌弃他,他倒是先嫌弃起我来了!”一时略觉恼怒。

夏三少正要再说两句狠话,挽回颜面。忽地听到前方有人叫道:“阿春,阿春!”

幼春听了这个声儿,心里一颤,脱口叫道:“大娘!”撇开夏三少,迈步向前跑去。

夏三少满腹的恼火言语未曾出口,便见幼春迈步就跑,他一伸手,便想将幼春按住,不料幼春跑的极快,虽然无意,却仍避开了他的手,向着远处那人跑去,夏三少手向下按,将要按落幼春瘦弱肩头之际,却偏生生错过,只捕落了一掌的虚空。

风自指间瞬间穿过,有一些凉意,瞬乎沁入心底,这极快之间微妙的感觉很是怪异,三少呆怔原地,一时有些心绪不宁。

那边,幼春全无察觉,只叫道:“大娘!”快步跑到那人旁边,气喘吁吁,忐忑说道:“大娘,你怎地竟来了!”

面前,李氏两眼红红地,看样子便是狠狠哭过,见了他,便说道:“你昨晚上没回家,我还以为你自己跑了……然而到底不放心,今儿便来县城内找,听闻昨日有人县衙里捉拿了姓陶的小孩儿,我就急来问,果然是你……阿春,还好么?”李氏说着,便握着幼春的手,上下打量他。

幼春说道:“大娘,我无事,又劳你担忧了。”李氏说道:“说什么傻话,你无事就好了,幸好我来找一找,不然,还不知你吃了这等苦。”

幼春望着李氏关切面容,微红双眼,大概是在外面等了许久,冻的手也冰凉,幼春心头百感交集,十分心酸。

此刻,夏三少便也过来,李氏急忙行礼,说道:“多谢三少爷。”又对幼春说道:“阿春,快快谢过三少爷,是他发话,知县大人才肯放你的。”

幼春转头看了夏三少一眼,有些不甘愿,然而却不肯忤逆李氏的话,就垂眸说道:“谢谢三少爷。”

夏三少望了他一眼,眉头仍皱着,然见他略见恭顺,就也稍微气平。便只淡淡地点了点头。

李氏又道了几声谢,才又拉着幼春,见他小脸发白,嘴唇都开裂了,情知他吃了苦,便说道:“阿春,我们回去罢,你冷么?我带了件衣裳。”说着,就把包袱展开,拿了件半旧的夹袄出来。

幼春说道:“大娘,你还想着这个……”眼泪就掉下来,赶紧抬袖子擦干。

李氏抖抖衣裳,替幼春披上,幼春张开手臂穿了,李氏便替他系带子,幼春乖乖站着,旁边夏三少望着这幕,心底不知是何滋味,想来想去,便一声不吭,挥挥袖子,迈步自去了。

幼春跟着李氏出了衙门,心头不安,就问道:“大娘,这里的人甚坏,肯放你进来么?”李氏说道:“他们本是不肯的,后来正好夏家三少爷来了,知道我是来找你的,便叫我一并进来了。”幼春点头,又说道:“大娘,是我一时想差,连累你了。”很是愧疚。

李氏说道:“你无事就好了,别说这么些。”

两个拐过了衙门,便出大道,刚走几步,忽地有人叫道:“那姓陶的小子,你站住!”幼春一怔,转头去看,却见几个身着黑衣的汉子追了上来,将他拦住,气势汹汹地。

幼春不知何事,便问道:“几位大哥,可是叫我?”

当前一人伸手,当胸便要去捉幼春的衣裳,幼春后退一步避了开去,情知不好,便说道:“你们要做什么?有话好好说,做什么动手动脚?”

那人说道:“你小子还敢说,你自做了亏心事,如今事发了,可受死罢了!”

幼春心头一凛,说道:“难道是夏三少叫你们来的?”那人笑道:“你要如此说也可。”一把向着幼春捉来。

幼春刚要躲开,旁边李氏闪身出来,说道:“各位大爷,有话好好说,何必为难他一个小孩子。”

那人骂道:“啰嗦什么,不相干的人滚开!”将李氏一拨拉,李氏站立不稳,向着一边踉跄而去,幼春急着叫道:“大娘!”便去扶李氏,不妨那领头之人一把揪住幼春的衣裳,将他拉住,说道:“小子,你便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受死罢!”说着,一巴掌便打向幼春面上。

幼春大叫一声,脸上剧痛,嘴里顿时一片腥甜,嘴唇已是破了,眼前一片模糊,小小身子,仿佛惊涛骇浪之中的一叶扁舟,摇晃不定。

那人松手,旁边自有人上来,将幼春押了,这领头之人便吩咐说道:“废了他一只手!”那押着幼春之人,便把他的手强按在地上。

旁边李氏吓得魂不附体,此刻起身,哭道:“光天化日,这是做什么?还有没有王法,阿春……”便欲扑上来,却被那人拦住。

那人不耐烦说道:“这泼妇人嚎的什么!”竟欲对李氏动手。

幼春被他打了一巴掌,眼前模糊不清,隐约一看,哑声大叫道:“别去为难不相干之人,你就冲我来便是了!”

那汉子一听,果然停了手,咬牙说道:“小子,你倒是嘴硬,如此,老子便亲自来炮制你。”

旁边之人递过半块碎砖,这人握在手中略掂量一番,才狞笑说道:“小子,你要坏左手呢,还是右手?”

幼春闭了闭眼,模模糊糊看到头顶阴霾天色,耳畔是李氏哭叫之声,整个人如重坠入无边黑暗之渊。

幼春缓缓吐一口气,不再挣扎,笑道:“劳烦您,便冲着我的头上来……好么?”

朱砂记显绝处逢生

幼春一时万念俱灰,当下也不再挣扎,只求一死。领头那人听了这话,反觉惊疑,一时不曾下手,望着幼春,说道:“你说什么?”幼春淡淡说道:“请动手便是。”那人皱眉说道:“你想的倒美,爷爷若杀了你,这官府恐不与我甘休。”

幼春笑笑,说道:“你们敢当街同我过不去,难道竟毫无来头的?若是背后有人,又何惧官府。”那人听了,皱眉说道:“你这小子倒是有趣……”

此刻李氏从地上起身,便向这边,踉跄而来,握住领头那人手臂,说道:“大爷行行好,饶了我们阿春罢,他有什么得罪各位之处,我替他向各位爷磕头了。”说着,便欲跪倒。

幼春眼中一热,说道:“大娘,别跪!别管我,你自家去罢,大娘的恩,容我来世再报。”

李氏大哭。领头那人不耐烦,手臂用力一甩,李氏站立不稳,倒退踉跄出去。幼春叫道:“大娘!”

此刻不知那里来了一顶轿子,前方开路之人正到这边,李氏疾步后退,竟撞了进去,领头带刀之人喝道:“大胆!”便将李氏横推出去,李氏站立不稳,终究跌倒在地,一时疼得说不出话,幼春用力一挣,大声叫道:“大娘……放开我,放开我!”

那轿中有声传出,说道:“停。”外面的侍从说道:“落轿!”轿子稳稳落下,侍从官便掀开轿帘子,面前,一位身着武官服的年青男子躬身而出,长发束在脑后,却非是用发冠绾着的,而是如瀑一般倾泻下来。足下黑色踏云履,腰间深褐祥云带,腕上束着同色护腕,浅黄官袍,衬着一张脸鲜明生动,细长双眸略见淡漠懒散之色,薄薄的唇,抿着一丝无情。

这人,赫然却正是幼春在县衙大牢里见过的那绝情美公子。

两边人躬身,侍从说道:“大人。”幼春只看着地上李氏,叫道:“大娘……你怎样了?……”李氏方才被推搡的厉害,头晕脑胀,在地上一时挣扎不起。

幼春大急,便乱踢过去,又歪头乱咬,抓着他的两人见他如疯虎一般,也有些招架不住,不免松手,幼春便向着李氏身旁跑去,那领头之人骂道:“真是无用的废物!”便向着幼春头上用力抓去。

那人当头罩下,那手如蒲扇一般,将幼春的头罩个正着,手指将幼春的额上布带同破帽一并抓住,顿时之间,被束好的头发倾撒下来,周围看热闹之人一片惊叫。

那美公子正瞧了一眼,双眸之中掠过一丝惊诧之色,细长的眉略微蹙起。

幼春吃痛,那领头之人狞笑,抓着他头发不放。却不防手上一痛,半条手臂便麻木,幼春觉得他的手松开,虽不知为何,却撒腿就跑。

幼春撒腿跑过那美公子身边,直冲李氏而去,却不料手腕一紧,竟被他抓住,幼春不及多想,手一挣,脱口喝道:“松手!”他年纪小小,说出这句,却宛如顺其自然一般。

美公子轻薄的唇一抿,低头便去看幼春,幼春被他握了手腕,脱离不得,便皱眉回头来看。

两人目光一对,这美公子便看清他额头上,双眉之间,淡淡的一点红色朱砂记,而被布带遮住的额上肤色,白净如玉,因此这印记便更是鲜明。

两人四目相对,美公子薄唇一动,说道:“哦?……这……”幼春怔了怔,说道:“请放手。”美公子望着他,说道:“你先前,说什么?”他声音轻轻地,却很是悦耳动听。

幼春回头看看李氏,说道:“我没说什么。”

两人一问一答,先前那几人已经反应过来,然而见面前如此阵仗,到底不敢向前,扭身便想跑。那美公子说道:“拿下。”手下几个侍卫向前,便将人团团拦住。

美公子又看向幼春,说道:“这么快就出了牢,不是偷跑出来的罢?”幼春说道:“不是,是县老爷放我出来的。”又扭头看李氏,却见她已经起身,才略松口气。

美公子又淡淡“哦”了声,才说道:“你又惹了什么人?怎地每次见你,你都是如此狼狈。”幼春不语,说道:“跟大人没什么干系……”

幼春声音虽低,这美公子却听得一清二楚,淡漠的眼神又是一动,说道:“那好,我便不管此事,让这些人随意处置你……”幼春面色不改,这美公子见了,双眼眯起,嘴角一挑,继续说道:“跟你……的这位……”便看了旁边李氏一眼。

此刻李氏紧紧握住幼春的手,干枯双手,颤抖不休。幼春正在安慰,闻言面色一变,就看向这美公子。

却见他居高临下望着自己,眼神极是无情的,嘴角微微挑着一丝淡然笑意,幼春咽了口唾沫,却听这美公子说道:“跟我没干系么?”

幼春望着他的眼神,情知只要自己说一声“是”,他便会松手走人。幼春咬了咬唇,说道:“大人……是小人一时情急,说错了话,大人您有大量,请原谅小的则个,这些人不知为何,为难于我,还请大人……”

说到这里,忽地想到在牢狱之中,自己出声相求,这人却仍旧并无施加援手,反说自己随口大话之事,那临去之时的眼神,极其鄙薄。当时他走之后,自己后悔莫及。此刻幼春心头一梗,便说不出来。

那美公子好整以暇,说道:“倒是说下去呀。”

李氏哆嗦叫道:“阿春。”手牢牢地攥着幼春的手,不知该如何了局是好。幼春忍了忍,低下头,说道:“请大人做主。”眼睛眨了眨,已是湿润。

美公子听罢,便说道:“倘若我不肯做主呢?”幼春身子颤了颤,一瞬儿冷了心,心想:“果然又是如此,他是有心要戏耍我么?……我早该知晓的。”面上却只一笑,说道:“当官不与民做主,小民又有何话说?——那就请大人……放手罢。”

那美公子望着他半垂的脸,那长睫微微地抖,额头上那一点朱砂记很是鲜明,手里握着的那腕子,细弱的仿佛略用力就会折断,他嘴角挑了挑,便缓缓地松手。

幼春握了拳,咬着唇,却不知痛。正欲回身,却听得他又说道:“把这些人带回去。”幼春一怔。

那好听的声儿却又同幼春说道:“我不能白帮人的……”幼春猛地抬头,却见他正垂眸望着自己,眼皮略垂,眸色半遮。

幼春呆了呆,说道:“小人……多谢大人……”心头忐忑。抬眸,却见此人抬头看了看天色,淡淡说道:“一句相谢便成了么?”

煞费苦心为君一笑

幼春吃惊,后退一步,说道:“你……大人你想要做什么?”警惕地望着那人。却见他浅浅一笑,百计横生。

幼春越警惕,听他说道:“也没甚么……只不过,你昨儿给无忧做的那包子,我也想尝尝,你回头去做几个,给我送来,如何?”

幼春绝想不到此人会说到这个,微微一怔。美公子问道:“如何?很是为难么……”幼春见他眼波一闪……顿时身子抖了抖,立刻说道:“小人遵命就是了!”

美公子见他答应,嘴角一勾,说道:“那好,一言为定……你何时来?”幼春咽一口唾沫,不知为何,觉得有些不妙,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便说道:“大人何时要?”

美公子想了想,说道:“你便下午时候过来,送到兵马点检司府上便可。”

幼春说道:“小人知道了。”美公子才说道:“别误了时辰。”幼春说道:“小人谨记得。”

那美公子转身进了轿子,帘子徐徐落下。从人便押了那几个行凶之人,押小羊似的,一径走了。

李氏在边上,仿佛身在梦中,便问道:“阿春……那位官大人,……你认得么?”幼春说道:“大娘,我、我不认得他。”

幼春将地上自己跌落的帽子捡起来,随便把头发挽起,将帽子罩了。便同李氏欲归家,李氏说道:“那大人为何竟想吃包子?我家中并无材料,不如在此买些回去,只不过,方才在衙门,被那两个守门的,将我的钱都要了去,我一时没主张,便都给了,竟连一文都没留下,却如何是好?”

幼春惊得问道:“大娘,你给了他们多少?”李氏说道:“勿惊,你前日给我的,连同我拿了的,大概是三十文。”幼春听了,很是心疼,皱眉不迭,李氏说道:“家里头还有,我们回家去取了钱再回来。”幼春说道:“大娘,我这里有,不必回去。”说着,就从怀里掏出夏无忧相送的那锦囊,掏了掏,仍旧掏出二三十文钱来。

李氏一见,喜出望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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