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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胡战史-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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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宾拱手道:“多谢鬼池酋阻止贵手下,免去一场无端争斗。”语气极为诚恳。

当然了,他闯关而入,无人能阻,反正赢尽面子,不妨言辞谦逊一点,给对方一个台阶下。

鬼池安嘿笑:“孟孙先生,你的轻功可高得紧,我这些手下也算是身手矫捷之辈,但比起你来,却还是相差了一大截。”

张宾笑道:“你过奖了,若论轻功,我怎么比得上琅琊王公子的易步易趋呢?”

王绝之冷冷的瞅着他,“你知道就好了。我的轻功比你高,武功也比你高,迟早你得死在我手上,放心吧。”

他在崔府一役,差点命丧张宾之手,至今余恨未消,如果这里不是天水,鬼池安是主,他和张宾都是客,早已不顾伤势,冲了过去跟张宾拚命了。

鬼池安听见他们的对话,知悉两人不和,心中暗自欢喜。“孟孙先生,你拜访本城,所为何事?”

他对张宾的仇恨,只比王绝之更深,绝不会比王绝之浅,只是目下羌人党以他为尊,一言一行均关系到羌人党的面子,绝不能口出秽言,所以依然客客气气称呼张宾为“孟孙先生”,一点也不愠怒,羌人党中,鬼池安口才最高,绝非虚言。

张宾道:“我此来是为了两件大事,其中一件事,就是为大将军捎一封信给王公子。”

王绝之冷道:“信呢?”

张宾并没有把信掏出来,“江湖皆知,大将军勇武盖世,精明干练,偏偏就是不识字,所以这封信是一封口信。”

鬼池安知道要避嫌,便扬声唤道:“儿郎们,我们退后一百步。”

羌人纷纷后退,数百眼睛依然紧盯着张宾,丝毫不放松。

张宾笑道:“大家不用避嫌。大将军行事向来光明磊落,事无不可对人言,诸位一道听也无妨。”

王绝之道:“别罗唆,石勒要你传什么口信给我。”

张宾道:“大将军要我跟王公子说,你要找他为父报仇,孝思可嘉,他顾成全你的孝行,答应与你比武。”

他语含深义的看着王绝之,在场之中,只有王绝之一人明白他的意思。

当日王绝之与张宾约定,由张宾安排石勒与他公平一战,条件是王绝之要先刺杀石虎。当时王绝之以石虎身上有伤为理由,拖延此事,如今石虎已然伤愈,而张宾亦已促成石勒应允一战,王绝之岂不是非杀石虎不可!

鬼池安自然不知道这段原委,听到两人要决斗,惊愕很难以言喻。本来像王绝之这样的高手跟石勒作对,在羌人党而言,是求之不得的事,然而石勒神功无敌,王绝之跟他比武,必死无疑,对羌人党有何好处可言?

王绝之目光如冰,盯着张宾半晌,方才道:“石勒想约我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比武?”

张宾道:“什么时候都可以,大将军就在城外等候,不等到王公子,他是不会走的。”

他笑了一笑,又道:“不过王公子身上有伤,大将军不欲占公子这个便宜,还是等上十天半个月,待公子伤愈之后,再跟大将军一战,比较公平。以公子的聪明绝世,应该明白在下的意思。”

王绝之缓缓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张宾的意思,不外是说:王绝之必须依照诺言,先杀了石虎,才能跟石勒决战!

王绝之又道:“一个月之内,我必定亲赴军营,向石勒讨教他天下无敌的石家神刀。”

他这句话,不啻是说:他承诺张宾在这一个月内,必定杀掉石虎!

张宾皮笑肉不笑的说:“石虎将军和王公子乃是好友,他早在军营设下盛宴,等候公子与他一聚了。公子何不立刻到军营,先与故友会晤,共谋一醉?”

言下之意,不外是暗示,王绝之要杀石虎,不如先到军营!

王绝之大笑道:“这主意妙不可言!我便跟你一起到石勒的军营去。”

张宾轻轻摇羽扇,捋胡笑道:“大和尚与公子也有一面之缘,听他所言,也对公子的文艺武功仰佩不已,极欲再瞻公子风采。大和尚法力通神,公子的伤势相信不用多少天,便可痊愈了。”

鬼池安听见他们的对话,心想:王绝之早一天到石勒的军营,便多一天救出迷豪的机会,对我们羌人党而言,可是大大有利的事。

张宾道:“如此我们便一道走吧。”转头看向鬼池安,“鬼池酋,孟孙先行告退了。”

鬼池安冷冷道:“你以为天水城是什么地方?是石勒的襄国吗?由你说来便来,说走便走这般容易?”

张宾一看四周,只见武都一阳、零霸均已赶到,且有近千名先人武士弯弓搭箭、手持兵刃虎视眈眈围在周围。

这班羌人吃过饱饭,神力十足,见到大仇人张宾,均露出跃跃欲打的神情。

任凭张宾有天大的本事,也决计无法杀出这千百人的重重包围,更何况还有鬼池安、武都一阳与零霸这三名高手在?

张宾却是毫不畏惧,悠然道:“两国相争,不斩来使。鬼池酋,难道你没有听过这句老话吗?”

鬼池安嗤道:“这是汉人的话,但我是羌人,而且你也背叛了汉人,投靠羯人石勒,奉匈奴人刘聪为皇帝,似乎也用不着听汉人的老话了。”

张宾道:“话是这样说没错,但迷小剑在大将军的手中,你杀了我,难道不怕大将军杀了迷小剑吗?”

鬼池安仰天大笑道:“人说张盈孙‘机不虚发,算无遗策’,你果然料准了我不敢杀你,但你却忘了一件事。”

张宾道:“什么事?”

鬼池安道:“我虽然不敢杀你,但是却敢留你下来。”

张宾道:“哦,你想留我下来,白吃羌人的饭?”

鬼池安道:“说得好,如果一天未见迷豪回到天水,孟孙先生恐怕便得留在天水终老了。如果迷豪不幸归天,嘿嘿,孟孙先生,你智计盖世,应可猜到有何后果。”

张宾道:“哦,依你所言,我必须等迷小剑回来了?”

鬼池安道:“没错,我保证,假如迷豪毫发无损地返回天水,我们也必定毫发无损地把先生送回石大将军的军营。”说完拔出佩刀,插进左臂,登时血流如注。

张宾知胡人素有插臂为誓的习俗,对鬼池安的举动不以为奇,笑笑道:“如果我执意要走呢?”

鬼池安道:“如果你执意要走,说不得,我们只好拦你一拦了。只是刀箭无眼,如果争执打斗时,误伤了孟孙先生,那便不太好了。”

张宾道:“如此说来,你是非把我留下不可的了?”

鬼池安道:“也不全然,你还有一个可以离开这里的办法。”

张宾道:“杀光这里的十三万名羌人?”

他这句话说得阴森森的,在场的羌人无不心中一凛。张宾绝对是“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息”的霸道人物,他说要杀人,可绝不是说笑的事,而且他一杀,将不是一人、十人的杀,而是十万人、百万人的杀!杀到血流成河为止。

鬼池安淡淡的说:“如果你杀得光,那也不失为另一个法子。不过我指的是,你远来是客,只需留一件东西,我们也可以放你一马,让你安稳离去。”

张宾道:“留下什么?”

鬼池安冷道:“一双招子!”

他说完后,眸子炯炯盯着张宾,仔细看着张宾的表情。如果迷小剑已死,张宾留在天水也是必死无疑,究竟张宾会选择留下眼睛,还是选择拚死杀出重围?

鬼池安正是藉此试探迷小剑的生死!

张宾道:“一双招子,就这样决定!”身形如风,食、中二指直截鬼池安的眼睛!

他的身法何等迅捷,鬼池安武功纵高,也不禁手忙脚乱,连忙伸掌挡住面门。

但这样一来,鬼池安便看不清身前的事物,当他的手掌感觉不到张宾的来指时,已知不妙。

王绝之叫道:“小腹大赫穴!”

鬼池安不假思索,右掌下拍大赫穴之前一寸方位,果然拍着了一根手指,小腹一麻,不由得退后三步。

张宾一招不中,头上一道金光罩下,知道是武都一阳杀到,无暇再攻鬼池安,伸指弹了两下,“铮铮”两声,金环裂成两半,一截跌落地上,武都一阳手中只剩下短短一截。

鬼池安低头观视小腹,大赫穴穿了一个小洞,鲜血汩汩流出,心下骇然:如非王绝之提醒,只怕我已受了重伤。

这奸贼的武功惊人,不在姚弋仲之下!

其实要是真打,鬼池安的武功并不比张宾差多少,只是这半年来饿得太凶,功力不免减弱了几分,但至少也得拆上百数十招,方始落败,然而张宾那一记攻击猝出突然,而且他身形快绝,鬼池安一下子失神,差点就中了突袭。

只见武都一阳拿出两枚铁环,一招“薄陶双采”,分往张宾左右攻去。张宾羽扇递出,先穿过一环、再穿另一环,手臂往上一抬,武都一阳便再也拿不住,双环立时脱手飞出。

鬼池安知道武都一阳武功尚逊自己一筹,决计不是张宾的对手,急忙叫道:“武都,快退!”

此刻羌人武士手中弓箭的指着张宾一人,只要张宾身旁没人,到时千箭齐发,管教他成为箭猪。是以只需武都一阳脱出张宾的附近,便等于制住张宾了。

武都一阳固是万分想退,可是在张宾快速绝伦的攻势之下,连最后两个环也无暇掏出来,如何退得?

鬼池安拔出短刀,欺身而上,短刀像砍山刀似的发出风雷之声,刀劈张宾的背门。

他本来是使一柄长达一丈的青龙偃月刀,上马杀阵,纵横无敌。如今在马下交战,使用一丈的长兵器终究不便,唯有舍长用短,走一寸短、一寸险的路子,所使招式,却仍是青龙偃月刀的刚猛路子。

王绝之叫道:“不,劈他的腿!”

鬼池安刚才听王绝之的指点,避开张宾的攻击,现在再听王绝之的指点,急忙变招,俯身跌下,饿虎扑食般便往张宾的小腿砍去。

张宾小腿受袭,脚步交错,避开鬼池安的刀势。他的一身武艺,有一大半来自其快绝的轻功,此刻步法受阻,攻势不免顿了一顿。

王绝之叫道:“退!”

鬼池安和武都一阳会意,趁着张宾脚步未回稳,身形急退到弓箭手的身后。

如此一来,张宾的身形暴露在弓箭手的箭前,只要他妄动一下,千箭便会朝他的身体射去,绝没有半分容情。

张宾呵呵笑道:“王绝之,一报还一报,我终于还是栽在你的手上。”

刚才如非王绝之出口提醒,鬼池安便没法子避开张宾那迅如闪电的一击。如果鬼池安受制于张宾,能否把张宾困在天水城中,可是不可预料的了。

也是幸得王绝之与张宾曾经交手,方才猜得出张宾的武功来路,张宾碰着了王绝之,当真是倒楣透顶了。

张宾叹气道:“既然我拿不到你鬼池安,只好乖乖留在天水了。鬼池安,你还不来缚我!”

鬼池安仍不大敢相信张宾居然束手就擒,吩咐两名手下用热油浸过的牛筋将张宾牢牢缚住,见他真的没有反抗,欢喜的差点叫了起来。

零霸待张宾牢牢受缚之后,上前重重点了他承泣、水突、缺盆、气户、乳根、天枢等七处大穴。

鬼池安道:“孟孙先生,请放心。两国交锋,不斩来使。我们绝不会亏待你。等把你带到稳当的地方,便会帮你松绑,解开穴道,一天三餐,就算我们不吃,也担保不会短少你一餐半餐的。”

张宾向着王绝之道:“王公子,劳烦你玉步移驾到大将军的军营,恕张宾无法伴你同行了。”

王绝之却没应答,呆呆的望着天上悠悠飘过的白云。

他的心中泛起了疑惑:张宾的武功,并不止于如此。他隐藏了几分武功,似乎是蓄意就擒的,究竟原因何在、有何阴谋?

“机不虚发、算无遗策”的张宾,绝不会无缘无故做一件事,这是江湖所共知的事情。

第六卷 石勒出刀

第一章 饱暖思淫欲

大乱肇因自元康元年,贾后专政,乃致八王之乱,可是宫廷之争,毕竟与百姓无关,百姓真真切切感到兵乱苦难,实始自永康元年,赵王司马伦起兵入京,杀贾皇后。自此,天下永无宁日。

永康元年时,王绝之八岁。这就是说,王绝之懂事以来,连一天的太平日子也没有尝过,他这一代的人,从小在兵荒马乱中颠沛流离,见惯了生生死死、离离别别,心里头究竟有何想法?

只怕跟四十岁以上,曾经享受过多年太平日子的人的想法不大一样!

这个年头,豺狼满布,到处都是杀戮,别说是受了伤的人,便是稍为体弱一点,也万万不敢在道上行走??就算敢,也走不了多远。受伤的动物在森林是活不长的!

王绝之的伤并不轻。他在天水的仇家说少不少,说多不多,想取他性命的算来大概有十万人左右吧,就算只计第一流的高手,也有三、五十名,但他就这样轻轻松松的走出了天水城外,神态悠闲得像吃饱饭后,在家中后园,一边赏花,一边吟赋。

他没有吟赋,却唱起歌来:“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群燕辞归雁翔,念君客游思断肠。谦谦思归变故乡,何为淹留寄佗方?贱妾守空房,又来思君不敢忘,不觉泪下沾衣裳。援琴鸣弦发清商,短歌微吟不能长。明月皎皎照我床,星照西流夜未央。牵牛织女遥相望,尔独何辜限词梁。”

老实说,王绝之的嗓子像透了司晨的公鸡,唱得实在令人不敢恭维。这首明明是魏文帝的忧思作品,他却唱得调子轻快,仿似天上跌下了十个大元宝,又跌下了十个大美人,调子跟曲词格格不入,甚是碍耳。

王绝之边唱边走路,唱完了一首,又是一首,只见路旁尸横偏野,白骨比尸体还要多,蝇虫伏在尸体之上,嗡嗡飞舞,血星犹臭,可知此役围城战况之惨烈。

汉魏间的乐府,哀愁幽怨的调子占了十之九十,但王绝之唱得又轻又快,稍稍减了四周暴戾的气氛。

也不知走了多久,总之是唱了十七、八曲乐府左右,离战场渐远,尸体渐稀,远远望见了连营七百里,营营井然,旗帜飘扬,大大绣了一个又一个的“石”字。

不消说,这里是石勒的驻军之地。

王绝之忽地站住,他的前路受阻,走无可走。

他身前站着四名女子,俱都美目高鼻,穿一身羯族衣裳,是一等一的美女。

王绝之负手含笑,望着四女。

一女道:“我叫阿月。”

二女道:“我叫阿春。”

三女道:“我叫阿丸。”

四女道:“我叫阿韦。”

四名美女盈盈行了个胡礼,同声道:“参见王公子。”

跟世间任何一个正常的男人一样,王绝之看见四名美女,笑得合不拢嘴,说道:“你们在等我?”

阿月笑道:“除了等候王公子的大驾,还有谁值得我们等呢?”

她的笑声有如银铃,差点连人的魂魄都勾了过去。阿春、阿丸、阿韦也同时笑起来,一笑倾人城,二笑倾人国,四笑齐发,便是有十万个男人的魂魄,也非给她们勾了过去不可。

王绝之的魂魄果然给勾掉了,失魂地问道:“你们等我干嘛?”

阿月一本正经道:“等着脱光你的衣服。”

王绝之忽然举起手臂,用力咬,疼得“呱”的叫了起来,嘀咕道:“世上竟然有这么美好的事?我不是作梦吧?”

四女也懒得答他,七手八脚把王绝之的衣服脱下,这已经是非常要命的了。更要命的是,阿月趁乱在王绝之的身上捏了一记,当然是捏在最要命的地方。

和世间任何一个正常的男人一样,有女人要脱他的衣服,王绝之是完全不会反抗的。同样,有女人要捏他的要命部位,他要反抗也无力反抗了。

于是,四个美女就把王绝之脱得精光,光得像一个初出生的婴儿,更像一们输光了钱的赌鬼。

当然,他身上有些部位是和婴儿大不相同的。

四女脱光了他的衣服后,挈起用温水浸透了的布,小心在他每一处伤口的周围细心揩抹,拭走每一滴凝结了的血迹,却又温柔得完全没有触及伤口的疼处。

跟着,四女用薄布包扎他的伤口,再以油纸牢牢封住,连风都透不住。

阿月抬着一个大木桶道:“公子,请坐进去。”

木桶放在路边,不能算是太大,不过王绝之也算是器宇轩昂的了,像他这样大小的人,坐上十个八个,还是宽阔得可以在里面游泳。

王绝之像是失了魂一般,问也不问,便跨进了大木桶。

四女开始倒水,阿月、阿春倒冷水,阿丸、阿韦倒热水。盛水的大瓮在木桶旁边,瓮底正堆着柴火热着。

瓦瓮比四女还要高,满盛着水,怕不有两,三百斤重,四女居然毫不费力的提起上来,更不消说瓦瓮烧得滚烫,寻常人等碰一碰也烫得手掌冒烟,而她们却轻松得若无其事,看来她们的手上功夫大是不弱。

王绝之可以确定她的手上功夫不弱??水倾满了木桶后,四女也跳进桶内,拿着布巾刷子,刷洗王绝之每分每一寸的污垢,手上功夫之强,令王绝之不觉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呻吟声,自然是畅快得像上了天的呻吟声。

他喃喃道:“好强的手上功夫,简直比金季子还要强多了。”

自从答应金季子赴天水以来,王绝之从来没有洗过一次澡,加上又受伤,又打架,在泥地不知打滚过多少次,身体脏得比死掉十八天的猪还要臭。四女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身上的污垢洗刷得干干净净,连最隐秘的地方也洗得干干净净,偌大的一桶水,浮起了一层薄薄的泥垢。至于王绝之的伤口,则有油纸覆住,半点也没给水湿及。

王绝之闭上眼道:“舒服,舒服,这样舒服的事,世上真没有多少项。”

阿月道:“沐浴完毕,公子请更衣。”

王绝之哈哈一笑。从大木桶一跃而起,落到地上,只见身体给刷得红通通的,如果说他刚才像一头死掉了十八天的臭猪,如今便像一头烤脆了皮的乳猪。

四女为他抹干身体,穿上裤子,披一身雪白的袍子,换上一双厚底木屐,再用布拭干长发的水珠,阿丸拿梳子,阿韦拿蓖子,为他梳起头来。

王绝之的眼睛却是直勾勾的望着前方。

只见前方不知何时,摆放了一张长案,桌上堆满了胡炮肉,羊肉胡羹,羌煮好鹿,各色鱼鲜,生羊脍,还有一头貊炙全羊,另有胡瓜,安石榴诸般果物,醍醐,葡萄酒两款饮类,散发出香喷喷的气味。

王绝之刚刚做完饿疯了的饿鬼还没多久;在天水时,见到一只鸡已是大喜若狂,何况如今见着一整桌筵席?难怪他这副失魂忘形的样子,连美女也无心顾及了。

他愣愣地问道:“酒菜从何而来?”

阿月抿着嘴道:“是……是神仙变出来的。”

王绝之笑了起来:“莫非你们竟天上派来的仙女,有心打救我这个饿鬼?”不忘又补了一句,“打救我这个色中饿鬼?”

四女听见“色中饿鬼”这句话,均是脸上飞红,阿丸轻轻道:“我们都是来服侍公子的,公子喜欢怎样,便怎样都可以。”

说到这句话,脸上更红了十倍;为王绝之洗澡时她不害羞,反倒在此时害羞起来。

阿韦似乎最是拘谨,说道:“奴婢只是服侍公子的下人,别冒渎了仙女的名声,公子别见笑了。”

阿月是众女之首,落落大方道:“公子,有云‘饱暖思淫欲’,趁着酒菜尚暖,奴婢服侍公子享用。”

王绝之拍手道:“饱暖思淫欲,这句话说得大妙。你们可知其意思?”

四女脸上大红,连脸皮最厚的阿月也答不上来,啐道:“公子,这……”

王绝之一本正经道:“淫者,过多也。《尚书·大禹谟》:‘罔淫于乐’,就是劝人不要沉溺音乐的意思。《淮南子·览冥训》:‘积芦灰以止浮水’,淫水者,过量的水也。”

阿丸似乎最是聪明,随即应道:“饱暖思淫欲,岂不正是饱了、暖了之后,便会有过多的欲求之意?”

王绝之含笑道:“孺子可教也,孺子更可数也。”

阿月似笑非笑道:“未知公子的淫欲是甚么?”

王绝之瞪眼道:“我还没吃饱,怎么知道?”

阿月道:“那么,公子便得快点吃饱了,请。”

她做出一个“请”的姿势,王绝之却是理也不理。

王绝之喃喃道:“独吃难饱,不饱又怎能暖?不暖淫欲又从何而来呢?”

阿月眨眨眼道:“莫非公子要奴婢陪你吃?”

王绝之道:“这个自然。但只有你还不够分量。”

阿月道:“我们四人一起陪陪公子吃?”

王绝之摇头道:“还是不够分量。”

阿月道:“未知公子以为谁人才有这个分量?”

王绝之道:“我王绝之位列武林四大奇人,武功既高,人又聪明绝顶,够得上资格陪我吃饭的,自然也得是一代英雄不可。”

阿月垂首道:“公子说的是。我们是奴婢,自然跟英雄二字沾不上边儿。”

王绝之淡淡道:“不错不错,你们纵有天大的本领,本事得跟凤凰夫人一样,顶多不过是英雌罢了,除非投胎再世,否则怎也当不了英雄。”

阿月道:“在公子的心中,哪位英雄才够分量,能跟公子吃上这一顿饭?”

王绝之道:“天水虽小,在今时今日,却是卧虎藏龙,够得上分量跟我吃饭的说多不多,说少也不算少,三位五位总是有的。”

阿月道:“迷小剑定然是其中一位了。”

王绝之目光透出了佩服的神色,“迷小剑是当世人杰,天下英雄无出其右,我盼望与他有再会长谈之日。只可惜他断臂受伤,目下我是无缘跟他吃饭的了。”

阿月道:“祖逖呢?他算不算第二位?”

王绝之道:“祖逖剑法超凡入圣,名列天下第三,上次我跟他打了一架,差点死在他的剑下,当然算是一位,只可惜??”

阿月道:“可惜甚么?”

王绝之道:“可惜他若到来,你们四位如花似玉的美人便得走路了,我又怎么舍得?”

阿月不明道:“公子此话怎么?”

王绝之道:“祖逖是杀胡世家的剑霸,而你们均是胡人,纵是他不屑杀你们于剑下,恐怕也绝不容你们坐下添酒装饭。”

阿月扳着指头数道:“迷小剑,祖逖都不是,那是谁呢?莫非是刘琨?”

王绝之道:“刘琨,分量似乎差了点儿。”

阿月道:“公子是嫌刘琨武功不及你?”

王绝之道:“武功末节而已。张良是弱质布衣,诸葛亮更是手无缚鸡之力,谁敢说他们不是绝世的大人物?便是迷小剑,也胜过我多多,不懂武功有何相干?只是刘琨为人夸夸其谈,剑法虽然不弱,德却无法服众;善能招募军队,却不善驾驭,往往不到半年,军队便又四散,是以至今依然无一兵一卒,处处受制于段匹单,论到才干,不过庸才而已。”

阿月道:“公子是如此人物,眼界定然也是高的。连刘琨将军也不算,这里究竟还有甚么英雄人物,阿月可说不上来了。”

王绝之忽然问道:“石勒是不是到了天水?”

阿月吓了一跳,“公子何出此言?石大将军这等人物,他身在何方,奴婢怎能知晓?”

王绝之微微笑道:“阿月,你可露了底啦。刚才你说迷小剑,祖逖,刘琨,均是直呼其名,侃侃而谈,一说到石勒,却连他的名字也不敢呼,你不是石家的人,会是谁呢?”

阿月眨眼道:“莫非公子想跟吃饭的人,就是石大将军?”

王绝之摇头道:“非也非也,目下石勒正跟迷小剑商谈大事,哪里有空跟我吃饭?”

阿月道:“公子愈说,阿月愈是胡涂啦,究意公子意下何人?”

王绝之道:“此人是名羯人,姓石,单名一个虎字!”

此言刚出,立刻响起了一把嘹亮的笑声:“王绝之,真的是甚么也瞒不过你!”

王绝之淡淡道:“也没有甚么难猜的。这里是你的地头,除了你之外,还有谁敢在此玩这种把戏?”

石虎大笑:“说得好!”

只见一名大汉大步走来,穿着窄袖短袍车靴,犀甲戎服,威武无比,正是石虎。

石虎指了一指桌上的食物,说道:“吃”。撕了一条羊腿,据案大嚼起来。

王绝之也不跟他说话,也据了案的一角,顷刻之间,已有了五、六块胡炮牛肉,以及七、八块鱼肉下了肚。

两人像是饿鬼,风卷残云吃了一阵,石虎抹抹嘴,指着阿月道:“唱。”

阿丸、阿韦、阿春三人一个抱着琵琶,一个横吹羌笛,一个把羯鼓放在身前,奏起音乐来。

阿月唱道:“秋木萋萋,其弃委黄。有鸟爱止,集于包桑。既得升云,游倚惟房。志念幽沉,不得颌颃。我独伊何,改往变常。翩翩之燕,无集西羌。高山峨峨,河水泱泱。呜呼哀哉,我心独伤!”

歌声宛转唱得令人心醉神伤。

王绝之点头道:“这是昔年王昭君嫁往匈奴单于,在万里大漠的闺房心念故土而作的怨旷之歌。如今虽以胡乐奏出,却隐隐带着汉音汉意。阿月姑娘尽得歌意,妙喉居然唱出了胡、汉两种截然不同、又相辅相合的音符。可惜这里没有梁,否则绕梁三十日也不止了。”

石虎拊掌大笑道:“这种读书人的故事,从父最喜欢听右侯述说,我却可一点也不懂了。”对阿月道:“石公子说你唱得好,赏你一百两黄金。”

一百两黄金并非小数,在这个金贱谷贵的日子,也足够吃上好几年了。

阿月面露喜色,说道:“多谢将军。”

石虎又对三女道:“你们奏得也好,每人五十两。”

三女齐声道:“谢将军。”

王绝之对四女道:“歌唱完了,还不坐下吃肉?”

四女应了一声,却不稍动。

石虎笑道:“她们只是歌伎下人,服侍吃肉可以,要想坐下来跟我们一起吃,还不够地位。”

王绝之的目光忽地变得十分奇怪,“你是胡人,主仆贵贱居然也分得这样清楚?”

石虎道:“不分主仆,何以治家?不分贵贱,何以治国?当年汉高祖意欲立威于群臣,采用了叔孙通的献策,以朝仪来定贵贱,分君臣,乃立下汉朝皇帝的威望,我们石家如果一心的打天下,就得先成贵人,方能赢得万民的摄服。”

王绝之觉得这番话大大不要,却又偏偏想不出反驳的法子,皱眉道:“这番狗屁不通的腐德之言,想来不是你想出来的。究竟是谁告诉你的?”

石虎道:“是张宾对从父的献策,从父吩咐我如此遵行。从父自从立下威仪之法后,群将无不慑服,下令时如臂使指,比以往更是得心应手,汉人如今不行,是因为司马氏太笨而已,你们古时传下来的法子实在大有道理。”

王绝之道:“又是张宾这厮!”忽然想到:“张宾游说石勒立威仪、定贵贱,莫非,石勒真的有称帝之心。”

石虎道:“张宾虽与我不和,可是这人的确有其办法,这是无人不佩服的。从父没有他的襄助,决计不会有今日的江山,怪不得从父对他如此信任。”感叹声中,吃下三大块肉,咕噜咕噜,一口鲸吞了整瓶的葡萄酒。

王绝之道:“他干方百计杀你,你也佩服他?”

石虎道:“他要杀我,和我佩不佩服他,是两码子事。正如你要杀我从父,恐怕也不得不佩服他的盖世英雄吧?”

王绝之道:“不错。”他不喝酒,却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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