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砂满园-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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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教学检验的比试,梅甲鹤是从来不评价两人胜负的。
文莱说完这句话,又恢复成万年冷淡的样子,漠然着一张脸离开了。
苏铮把铅笔和自制的小笔记本都放进背包里,背着往梅甲鹤那里去。
他叫自己会是什么事呢?
苏铮走到的时候,梅甲鹤正握着一把小巧玲珑的水平壶品茗。
他也干脆,让她坐下后就开门见山道:“这次赛事不准备参加?”
苏铮点头。
梅甲鹤微叹:“你学这一行也快有一年时间了,大大小小的比试有过几次,但正式的大赛事却是没有参加过,这次是景卓主持,优胜者是可以直接得到封号的。”
苏铮一怔。
封号即是说三大家、五名家、十二雅流这样的称号。随着肖筱的落马,数大师的隐退,这些大称号都已经名不副实,没想到这次的赛事竟有重整紫砂界的意思。
她喃喃地说:“难怪琅开翠会参加了。”不参加,不胜出。哪里来的称号?
梅甲鹤是在劝她去参加吗?
苏铮还没想明白,梅甲鹤却语气一转又说:“可惜正是因为是景卓主持,这就意味着皇朝廷直接干预,赛事的优胜者日后去何处营生、做何类紫砂器。只怕都由不得自己,要听从上面调度了。”
他对更感惊讶的苏铮说:“所以你不参加倒是正确的。可从另一面来说,日后在紫砂界里,你怕是没有什么太光明的出路了。”
苏铮半晌才回过味来:“您是说,朝廷要控制紫砂业,不听令顺从的壶工,都没有饭吃了吗?”
“虽没有这么绝对,但差不多是这个意思了。”
苏铮有些发怔,这不是把好好一个民间手艺弄成国有企业?还是国家宏观调控的,那每个壶工不都是国家职能人员了?
这紫砂又不是什么事关民生民计的大营生。朝廷手伸这么长做什么?
她有些茫然地问梅甲鹤:“那老师。我以后该怎么办?”
梅甲鹤喝了口茶。将水平壶放到大茶碗里泡着,颇为怜惜地望着苏铮:“你可知道,这紫砂业是颜氏先祖开创的?”
苏铮惊讶地撩眉。
梅甲鹤的目光放远:“那是景朝开国十数年后。国泰民安,颜氏先祖放下几十万兵马却去游历四海,来到这荆邑一带,发现了五色土,才有了后来的紫砂器。”
“紫砂业,可以说是颜氏一手创立起来的。”
“只是先祖生性低调,知道这件事的人没有几个,不过那些大师级的壶工,大多都是了解这一段缘由的,颜氏先祖也被他们奉为紫砂鼻祖。”
“你可能不会明白。这些大师壶工在这一带有多大的倡导力量。”
“而此处,离云朝实在太近。”
梅甲鹤说着,目光轻飘飘地落在苏铮脸上,却让她感到一阵压力。
苏铮脑海里突突作响。
颜氏先祖是紫砂鼻祖,紫砂大师都崇敬着这个开山伟人。
颜独步是颜氏后人。
朝廷要对付颜独步。
苏铮仿佛明白了梅甲鹤的意思。
一旦颜氏后人有难,这些大师都揭竿而起,不,都群起抗议的话……因为是直逼边疆之地,一旦闹事,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朝廷必须先稳住这些大师,下面的人不知道渊源,自然不会多事。
难怪,之前的大师级人物都消隐下去,甚至有好多人就直接失踪了。
而如今林氏急于在紫砂界站稳脚跟,举办了这么一场比赛,而景卓因为恰好在此地,理所当然地主持大局,朝廷顺水推舟地做些文章。
便将紫砂界之前一班领军人物扫除,换一批人上台。
颜氏在紫砂界的影响便会被减小至最低。
苏铮想得脑仁发涨,索性直接问:“颜公子他会有事吗?”
梅甲鹤眼里闪过赞许,不知是赞许她关心颜独步,还是赞许她头脑清晰。他说:“之前独步一直隐瞒自己的身世,那些人暗底下的试探,也都一一挡了回去,是以少有人知道他就是颜氏嫡系后裔。诚然,他和他的父祖也从未打算从这些民间百姓里得到什么助力,便一直不曾经营人脉。所以这一块,被朝廷控制了也就控制了。”
苏铮松了口气,随即有些疑惑:“老师,你告诉我这些事……”
“这个动作固然不能伤到我们的皮毛,但未曾不是一个征兆。”他笑眯眯地说,好像一只老狐狸,“独步在这里逗留够久了,我们不日便将北上回大都,你可要一同前往?”
可要一起前往?
苏铮心里烦躁得很。
离开这里去大都?以什么身份跟随这他们?就算要离开桃溪,最优的选择也是去阮南啊。
突然之间说紫砂这条路走不通了,苏铮为自己的前途茫然,梅甲鹤的邀请不知是雪中送炭还是火上加油,她做不出抉择,想从颜独步那里寻求帮助,结果却发现他不在。
他的伤早就好了,一个月前就开始时不时地外出,行踪莫知,对他的所作所为苏铮压根毫无头绪。若非那位原是办理个案子就要回朝的钦差大人,却硬生生被耗在此地数月之久,她都要以为颜独步就如表面上那样当了个富贵闲人了。
她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局外人,不知道何时何处会风起浪涌,也没有能力使自己在这风浪之中站稳脚跟。
她有些泄气地回到家中,婉约已经回来了,打上次争执并且她主动退让之后,她每天就很早从绣庄上回来,煮饭做菜,抢着要分担苏铮的负担,好让她更加专心修炼紫砂技艺一般。
苏铮看着她蹲在菜地里摘黄瓜的窈窕身影,心里有些发热。
一眨眼,婉约也是个大姑娘了。她惊叹光阴如水,一晃神自己已经在这个世界里呆了快有一年。
婉约将枯黄的菜叶剪下来扔进鸡棚,看了会大鸡小鸡们呱呱争食,然后抓起提篮里一条小黄瓜放在鼻子下面轻嗅,露出欢欣享受的表情,一边往厨房里走去。
转头看见苏铮,微讶又喜悦:“大姐你今天回来好早,你来看看,这黄瓜我们是要生食还是炒蛋。”
“看看其他菜是什么?”苏铮接过蓝子,“不过这蔬菜瓜果一般最好是在清晨采摘,会比较清爽。”
“哦,我记下了。”
田园小户般的生活,婉约已入戏,可她却逐渐要出出戏。
苏铮看着婉约认真烧火的侧脸,火光将她通身照耀上一层红蒙蒙的光,星子一般的瞳仁里光芒跳跃,温顺而富有朝气,她略作踌躇道:“婉约,最近我比较清闲,我们选个日子一起去阮南游玩吧?”
“诶?去阮南玩?”
“你不是很想去那里吗?我们一起去看看,要真是好,就搬迁去那……”
婉约连连摆手:“不用不用,路途远得很不说,那里也没什么好玩的,而且搬去那里少不得还要迁户口,我早就没这个打算了。”
苏铮两只眼睛盯着她。
她渐渐讪笑,喃喃地道:“何必花费这个时间气力呢?还不如安心过日子,大姐你将来在这里占上一席之地,当个人人尊敬的大师,还不比去别处做个升斗小民强?”
她又去烧火,看火势差不多了就要炒菜,厨房里一时间寂静,苏铮忍了几番,最后还是将眼下的情况说出。深层次没有泄露,只说了她不想为朝廷所控制,但这就意味着难有出头之日了。
婉约震惊之余很是安慰了苏铮一番,但没有兴冲冲地说“那就去阮南吧”,反而让苏铮再等等,也和梅甲鹤商量商量,说不定有转机。
阵容强大的赛事准备了大半个月,在入冬之后举行,为期整整七天,整个陶都大概都为之沸腾,唯有梅府上下自顾自地运转,丝毫未受其影响。
苏铮如隔岸观火一般冷眼瞧着这些闹腾繁华,每每出门采买吃食,那些认识她知道她的人都会送来异样的眼光,在她背后窃窃私语。
“秦孤阳失踪快半年了,梅甲鹤这次又不闻不问,看来这两人以后都没戏了。”
“是啊,听说梅甲鹤以前是大都里犯了事才被夺了官赶到这里来的,还什么先生呢,钦差大人来了之后就没声没息了,这次连头都不敢冒了。而且赛事开始前一阵子,我就发现去青梅巷的人少了很多。梅先生,梅先生,怕是以后咱们桃溪都没有这个人了!”
流言蜚语,加油添醋,好的就死命地捧,坏的就狠狠地踩,好像自己就是那与时俱进信息灵通的第一人,其实不过一帮愚民罢了,知道些皮毛就敢出来嚼舌根。
第176章 “捉奸”
苏铮对这些流言一向是置之不理。
她依旧安静专注地做自己的紫砂。
时间的温养、周到的呵护,才可以使茗壶产生儒雅朴秀的包浆,制壶与养壶是一样的道理,需要潜下心思,心无旁骛,细水长流。
苏铮以前将它当成一种兴趣,一个尝试,一门职业,虽然很容易进入心无杂念的状态,有那么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天赋,但是在本质的理解上,她一直是肤浅的。
她一直觉得自己只是在制作一样器具,就像用泥巴捏一个形状,添加生动的外表,精致的细节,甚至是蓬勃的灵气。但一直没有赋予过其灵魂。
她一直在用自己的双手,用自己的眼睛在制作,乃至于创作,却从未投注入神魂。
梅甲鹤说,比起那些将一生都奉献给紫砂的大师,她缺少一颗壶心。
所以在四次教学检测之后,确定她的技艺和思维创作都过关之后,梅甲鹤让她去听课,和别的人一起听那些浅薄的表面的知识,去理解紫砂从生到死,从粗糙到精致的过程,去阅读各种书籍,去捕捉人间百态。
最重要的是,抛开制得好还是不好,以及都会造成怎样的后果。抛却名利。
知道这次赛事可能会导致整个紫砂界的制度改变后,苏铮最初的反应是,自己以后该怎么办?
她幻想过自己靠这个手艺养家糊口,在这一领域优秀杰出。愈做愈强,最后成为站在巅峰的那一人。
可是这个梦想好像在起步之初就被现实击碎了。
她迷茫了一阵。
想起梅甲鹤说的壶心,她渐渐醒悟过来。
若自己仅仅是喜欢制作这个东西,环境怎么变化又有什么要紧呢?
名?自己一个异世者可没有那么大的野心。
利?她不相信自己会被饿死。那么多余的钱财权力又有什么意义?
重点是她看重的是什么。
所以她很快又拾起自己的工具,沉着气,静着心,一点一点地捶、捏、剔、磨,光阴静如流水,架子上摆满越来越多的各式器具塑像,有的循规蹈矩,有的千奇百怪,而沉淀下来的是那份越发精湛的手艺和越发凝实的理解。
苏铮带着最近的作品去拜访梅甲鹤,她在做百果壶。百果壶是在圆形壶身上雕塑百果。巧妙地组成流、柄、足、盖等。
如壶盖壶纽为一朵倒置的香菇。柄是一只菱角,流是几节莲藕。壶的肩部贴塑花生、芸豆、莲子荸荠等物,壶的足也是多种果子组成。
这种壶十分考验仿真实物的功力。而且因为果实的颜色需要通过调制各色砂泥,技术难度很大。
苏铮如今制作模仿的功力是到了,但对泥色把握的这一块还是一知半解。
现下她就是拿着用同样的砂泥制作成的百果壶请梅甲鹤品评,然后请教调泥的要义。
穿越竹林,初冬寒沁的水汽往衣领袖口里钻,她紧紧领子,抬头看看茂密碧绿的节叶间被切割得碎碎的天空。
赛事的结果应该出来了吧?
也不知道最后谁夺冠。紫砂界才人辈出,很多她听都没听过的壶艺师同台竞技,前些日听苏耀祖文莱那些人说,被压制得很惨。自愧不如得差点都要绝望了。
挺想见识见识那些高手的风采的。
“………真的不能考虑吗?”
前方忽然传来一个压低的声音。是女子的声音,似带着压抑的哭腔,隐约还有些耳熟。
苏铮停下脚步,向前看去,疏朗竹林里站着两道身影,隐隐绰绰的分辨不明,但依稀是一男一女,皆是气质清华。
她听到那女的继续说:“我知公子身份煊赫,琅家在您眼里微如尘粒,开翠也不过是乡野之妇,但家道衰颓、祖父病危,族人又多是喜逸恶劳不思进取之辈,开翠真是走投无路,只求公子能看在、看在开翠一片仰慕之心,假以援手,当牛做马无以为报。”
苏铮微微一愣。
这女的是琅开翠?
求助?表白?
那她口中的公子是……
苏铮眼里带了几分兴奋和急切,凑近几步,那隐隐约约的墨色影子,挺拔、硬朗、冷峻,透着丝丝不可企及的雅气,却是再熟悉不过。
只听他冷淡矜持的声音道:“恕颜某无能为力。”
短短七个字,在这疏林里好听地逸散开,却是一口回绝毫不留情。
他转身欲走,琅开翠却一把抓住他的袖子,低声哀求。
他立住回头,琅开翠却趁机抱住他的腰身。
扑入怀抱的动作太大,周围几根竹子被震得簌簌摇曳,丝绸一般的发丝飞扬起来,仿佛转了一个慢镜头的弧旋,悠悠散落在女子单薄瘦弱的肩头。
苏铮大张着眼睛嘴巴,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心里头却不得不承认,此时此刻的琅开翠,柔弱,憔悴,带着弱不胜衣般的凄丽忧伤,这种美丽任任何一个人见了都要生出保护怜惜之情。
她去瞧颜独步的反应。
翠竹节叶的掩映使得他的面容都很模糊,自然也看不见他脸上的神情。只见他萧然立着,既没有伸手拥抱,也不曾果断推开,也不知是怔住了,还是完全不为所动。
然而苍穹疏竹,男才女貌,眼前这幅景致就好像少男女粉红色梦幻中,最经典动情的画卷,山长水阔,此情脉脉,两心相依,亘古风流……
看看就让人情绪沸腾。
苏铮却莫名地觉得心里有股酸意涌动。
她等了片刻,眼睛都瞪酸了,还没见那男的有所动作,琅开翠倒好像受到鼓舞一般,小鸟依人地窝在他怀里倾诉衷肠,越说越是流利。
苏铮磨了磨牙,眼珠一转,蓦地发出一声低叫。震惊的,短促的,慌张的,不可置信的,在这小小的静静的林子里分外清晰刺耳。
琅开翠浑身一震,慌忙从颜独步怀里退开,往这边看来,微乱的秀发、发红窘迫的脸色,简直好像被人捉奸当场一样。
苏铮一手拎着装有紫砂器的盒子,一手捂着嘴巴,做出十足惊讶无辜的表情,手足无措地解释:“我、我我什么都没看见,你们继续,你们继续……”
她往回走,走了几步,好像想起什么,又转身绕开他们走了个大弯,一边局促道:“我有事请教老师……”脚下又匆又急,生怕打扰了人家好事且被误会一般,只是一双闪着狡黠光芒的眼睛八卦又好奇地暗暗打量他们。
或许她自己也没发现,那眼中微微流露出来的恼怒仿佛两簇小火苗,一闪一闪,剔透逼人。
颜独步细长深邃的眼底溢出细碎笑意。
但是这笑意未曾抵达嘴角便已消弭。整个人都落寞下来。
琅开翠有些惴惴不安地看着他。
这半年来,她时常来探视颜独步,虽然每回都没得到什么热拢的回应,但她的热情仿佛从不消减。
一者,是因为自己真的仰慕这个优秀俊美的男子,二来,也是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后起了别样的心思。
景卓来了桃溪镇之后就一直在打压琅家,她知道这是朝廷想控制紫砂业,所以先对琅家这个紫砂巨头施压,使其声势江河日下,旗下的生意也越发不景气,然后在其苦苦支撑难以维系之时,或是上前搭救,或是彻底摧毁。
而她明明看透这一点,又如何能束手待毙?一方面她配合景卓,参加那个赛事,琅家上下也乖顺听话,努力让景卓觉得他们还有利用价值。另一方面,她想从颜独步这里获得支持。
在登门造访几次之后,某日颜独步屏退他人,单独和她说了一通话。
她才意识到,这个男人心机的深沉。
他故意受重伤,表面上是卧榻难起,碌碌无为,其实这不过是障眼法,混淆了景卓的视线,其实他暗地里一直有动作。
乃至秦孤阳的失踪、刺客事件,她有所耳闻景卓一直在往南方追查什么,结果招惹上了一些麻烦,这才使得他在此地逗留数月不得北还,表面风光威严,实际已焦头烂额。
当然这只是她的猜测,颜独步告诉她的事,是配合他演一些戏码。
比如两人私下来往甚密,做出对彼此都有谋求的假象。这样对颜独步,是可以消除景卓戒心的障眼法,毕竟若是他消极无为的话,反而会令人生疑。而对她琅家,能被颜独步看重的,才显得有价值不是吗?
如今景卓对琅家很是客气。
对紫砂这一块也势在必得。完全被转移了视线。
但琅开翠依稀感觉到,颜独步还有别的打算,就好像今日这出戏,是故意给苏铮看的。
听说苏铮无意在紫砂界继续发展,那她在桃溪是留不得的,她似乎对阮南很感兴趣,而梅甲鹤和颜独步终究是要回大都的……
她摸不准颜独步是什么意思,留人,还是赶人?
无论哪一种,都好像太没有力道,太不痛不痒了。
“颜公子……”
“你先回去吧。”颜独步说着便要离开,琅开翠急忙叫住他:“公子真的不能考虑一下吗?”
第177章 万般纠结为作谁
颜独步的目光透着疑惑,却是海水般的平静深沉,琅开翠无处躲藏,心一横说:“方才我说的那些话,并非是作假的,其实,其实开翠真的是那么想的。我仰慕公子,愿意为公子做任何事情,公子能否给我一个庇护之所?”
一口气说完,琅开翠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她感觉到紧张和巨大的压力,四处一片寂静,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又慌又急。
她知道这造次的言语若是惹得面前人不快,那么之前的种种努力将全部白费,或许不需要景卓动手,琅家可能便会迎来万劫不复。
在任何一个懂历史、知内情的人眼中,从不认为姓景的能在姓颜的手上讨得好处。这是基于两姓的出身、百年来的种种作为、手上所掌握的筹码,种种差别上所作出的判断。
最重要的是,两个姓氏的传承方式实在天差地别。
颜独步有些意外,却没有如琅开翠担心地那样表现出恼怒或不屑,他甚至微笑起来:“你莫非不曾听说过,颜氏后院里那些女人的下场?”
琅开翠一怔,忽然从脚底冒出股股寒气上来。
怎么没听说过?
这是权贵圈子里的禁忌,但是总有那么些幸灾乐祸不怀好意的人,偷偷地拿出来当笑料谈资。
所以知道颜独步的真实身份之后,她派人向大都了解他,几个月下来,多多少少也知道了那些秘辛。
据说。颜氏是一个得天独厚的家族,每一代人无论样貌、智慧,都是无以伦比的。他们俊美优异,心机深沉。眼界奇高,可以执掌万千兵马而稳坐幕后,运筹帷幄,毫发无伤,可以挥挥手就建立起一个一个势力,天下风雨,皆在其掌翻掌覆之间。
他们格外长寿,而且容颜不老,当外界沧海桑田生死轮回,他们却好像被时光遗忘。几十年一如青春正好之时。
但也有传言说。他们是被上苍诅咒的一个家族。他们自身优异得可怕。是天下佳人争相爱慕的对象,可无论哪种女人委身他们,是年轻还是年长。是健壮还是柔弱,是活泼还是文静,都会在一至三年之内迅速枯萎,走向衰老和死亡。此外,那些女人极难受孕,即便得孕,也十之**保不住。
若仅是如此便也罢了,但最可怕的是,有知情人士透露,大都颜府曾经不止一次有女人生育。可诞下的婴孩无一不是身患残疾或者面目肢体崎岖怪异的怪物。不止那些东西无法存活,那些产妇也无一不在分娩过程中难产,被生生折磨致死,死相凄惨至极。
有人说,颜氏祖先做过亏心事,乃天地不容。
有人怀疑,如今的颜氏后人是前一辈抱养过来的,颜氏根本无法自行延续。
甚至有人怀疑,今日的颜君,根本就是开国初的那位大功臣,因为容颜不老,长命百岁,所以谁也认不出端倪,最可靠的证据是,颜君其人位高权重却一向神秘,外人甚至无法揣测他有多少岁。
这样的话,自然是有夸大诋毁的成分在。
但无风不起浪,琅开翠之前也暗自嘀咕过,但看着颜独步如此周全矜雅磊落萧然的一个人,怎么也不能将他与传言中那些“千年老妖”、“采阴补阳”的诳语扯上关系。
但颜独步问出了这么一句话。他那嘴角堪称温和的笑容,一时间令人觉得心底发毛,森森然的寒气萦绕周身,连竹叶间斑斑驳驳的阳光都失去了所有温度。
颜独步望着她的脸色,曾记得至适龄时,太后在寿宴上笑着宣布要给自己指婚,于是在场的那些名门贵妇、千金小姐,都是以这种甚至于更惊恐惧怕的眼神望着自己,好像自己就是那采花大盗化作的恶毒鬼怪,会看中她们或是其女儿,而后残害其性命一般。
哪怕他地位超然,权势无二,却没有哪个人肯真心嫁给他,那些女人,但凡知道些内情的,远远看着自己时还会大发花痴,一旦走近,就好像见着什么丑陋可怖的东西,哭啼惊惧不休。而那些愿意主动联姻的,都是抱着牺牲一个女儿换取几年利益的心思。
所以,他不喜欢留在荒都啊。
他不由想到,若是苏铮知道自己的“家族渊源”,不知会是何样的反应。
他嘴角掠起抹苦笑。
继而便有些烦躁,对犹自惊疑不定的琅开翠道:“如今二殿下已经重视琅家,只要你们不忤逆他,自然不会有大祸。”停顿了下,“你不必再来了。”
苏铮在书房里听梅甲鹤说话,心思却不在这上面,目光频频往窗外游移。
不知道被她那么“撞破”,那两个人会不会继续你侬我侬。
真是过分啊,明明那么清冷的一个人,怎么会对投怀送抱的女人听之任之,就算不怒目相对出言嘲讽,也该冷然地喝止,或者叫暗处的叶十七等人出来将人带走。
居然就那么站着不动!
苏铮越想越有些气闷。可是接着却有些发怔。
她怎么这么关心人家对温香软玉的态度?不是说好不能对他抱有幻想的吗?两个阶层的人,一旦动心,势必千难万难,她完全没有追逐他的能力。
她叹口气,大概是因为半年来都不见他亲近什么异性,突然来这么一个,感觉怪怪的吧?
梅甲鹤见她心不在焉,诧异问:“怎么了?这么长吁短叹的?”
“啊,没什么,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情。”
梅甲鹤也不追问,笑吟吟的:“那日跟你说的事,有决断了么?”
苏铮知道他问的是一起去大都的事。
她念头在心里转了好几转,委婉地道:“大都,千里迢迢,而且我完全不熟悉那里……”
梅甲鹤摸摸胡须,笑道:“当初你也不是完全不熟悉这里?这次又有我和独步。这调泥我还没教你,一起上路你也可以继续学习。”
苏铮有些为难,一方面她也挺舍不得这个老师的,但也知道自己没有充分的理由跟他们北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道路,她并不想依附别人。
她犹豫着不知怎么回答,颜独步却从门外进来。
黑衣将他的气质衬托得恰到好处,浓黑狭长的眉毛斜飞入鬓,鼻梁挺秀坚毅,淡粉色的嘴唇薄薄一抿,勾勒着优雅从容的笑意。但是想起之前他在做什么,苏铮脑海里冒出来的却是春风得意这四个字。
那双星子般的眼眸大海般的深邃漂亮,触及到苏铮是仅是微微一顿,不见半分尴尬,一如既往地和颔首打了招呼,然后坐下问梅甲鹤:“我们何时启程?”
梅甲鹤看看他又看看苏铮,答道:“若是不出意外,就在这两日了,你来得正好,苏铮……”
颜独步微一扬眉:“的确,我们这么一走,苏铮也不适合继续在这里,我们需将她安置妥当才是。”他转头对苏铮微笑着道,“你可有什么主意?”
苏铮愣住。
虽然没打算和他们一起走,虽然知道梅甲鹤的意见不代表他的,但是当对方摆明着没打算带上她,为什么心里却一瞬间凉飕飕的。
之前的犹豫摇摆,在梅甲鹤面前的迟疑,都变得可笑矫情起来。
她想起方才看到的那一幕,般配的,登对的,男才女貌的,想起自己故意发出的那个叫声,想起自己明明千叮咛万嘱咐要把持住,却总是蠢蠢欲动的某种情怀,不知道为什么,竟越发觉得自己难堪起来。
她飞快垂了下眼,继而率性爽利地笑了:“当然有主意了,不过还要好好合计合计,如果有需要帮忙的,我一定会向你和老师求助的。”
苏铮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里的,只知道轮休在家的婉约看到自己的脸骇了一跳,绣花针一下子扎进指头里,她一边吮着指头一边惊吓道:“大姐,你、你笑得这样渗人做什么?”
“渗人?很难看吗?”苏铮摸摸自己的脸,哎呀,笑得都快肌肉抽搐了。她揉着脸,抓起竹篮子里的枣子,嚼着那失去些许水分而变得有些不新鲜的果肉,一直把最后十多粒吃得一干二净,才说:“婉约,咱们去阮南吧。立刻马上准备,越早走越好。”
婉约和林婉意的关系很好。
所以当苏铮带着妹妹去找她,希望给个指点的时候,她很痛快地答应了,并且拉着二人滔滔不绝,正好她最近也要回老宅一趟,当下拍板将日程提前数日,一次配合苏铮他们。
苏铮倒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文¤人··书·¤·屋←
以前林婉意客气和气,苏铮知道是冲着自己是梅甲鹤的学生,在紫砂界的前途不错,人家想招揽自己去为他们林氏办事。
但是如今梅甲鹤显而易见将从紫砂这个领域淡出,而自己没有参加那场大赛事,也明摆着没什么出息了,对方却一如既往,没有横眉冷对,没有没有冷嘲热讽,更不像大街小巷的那些三姑六婆,指指点点,藐视不屑。
这让她很意外,对林婉意的观感顿时提了几个档次,因而在她提出一起走的时候,她想了想,就答应下来了。
完全没有注意到,婉约眼中一闪而过的如释重负,以及期待狠厉的光芒。
卷三 何处是归鸿
第178章 曜曜美梦终成哀
琅开翠做紫砂这一行快有十九年了。
她今年十九岁,从出生起,她就和这个行业紧密绑在一起。
琅家从紫砂这个行业兴起的时候,就是行内的龙头老大,从第一位先祖,跟在第一位颜君手下挖掘五色土,制作各色工具,捏塑各种器物,完善种种理论。
一代代相传,到了她祖父这一代,紫砂终于闻名四海,祖父琅一山也成为了古往今来紫砂第一人。
祖父是一位天才,他对泥色、形制、制壶的技法都匠心独运,时称“千奇万状妙手出”,被推为正宗。紫砂是在祖父之后,始蔚为大观。
而最叫她觉得神奇的是,祖父极擅长调制泥料。
梨皮泥掺入白砂可烧成淡墨色,团山老泥掺入天青泥可烧成浅深古色,在紫泥胎面涂上一层朱泥,可以烧成粉红色……
祖父为紫砂泥色彩变化之美妙而倾心,就连自己的名字,琅开翠,其实也是泥料经调制配合后烧成呈现的一种色彩。
祖父说,要自己像这个名字一样,在紫砂的世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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