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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冷血-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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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老虎逼上山,将乌鸦逼上树,这种事,聪明人是不会做的。
——要一个人老脸拉不下来,实在不是件聪明的事。
小骨显然不聪明。
他很直。
但巳旺忍不住悄悄走过去,悄悄的拍了拍小骨的肩,向他的鼻子伸出了只大拇指:“没想到你象我一样爽快。”
梁大中忍不住道:“爽快的弊病是容易得罪人。”
但巴旺登时恶容相向:“你别欺他小个子,他说的可是合情合理。”梁大中道:“这世上多半的事儿,没有合不合理,只有人家理不理你。”这时,那个拉长了脸,正黑曰黑脸的温约红忽然没好气的道:“病人呢?”
小刀、小骨、梁大中、但巴旺喜出望外,七手八脚的把冷血抬到温约红面前。他们扒开冷血的衣服。
他们顿时给眼前的情形震呆住了:没有伤口。
——伤口竟然不见了。
伤口怎么不见了?
——伤口去了哪里?
——难道要在城楼下贴一张寻伤口告示:伤口,你在哪里?
温约红一看,眉皱得紧紧的,像要在印堂纠结了几个十字。
小骨、小刀、梁大中、但巴旺怕温约红误会:以为他们耍他,连忙七嘴八舌的解释。温约红却摇手示意:“我明白。他中的是黑血和红鳞素两种毒物。”他还用手指了指冷血的手背:“他第一个伤口是在这里。”
不由得小骨、小刀、但巴旺、梁大中不由衷佩服。
“可是……我不能医。”温约红显得很为难也很难过的样子。
“为什么!”四个人一齐叫了起来。
“要医的话,首先要放毒换血。”
“那就换血。”
“去掉毒血,要换上新血。”
“我们四人有得是热血。”
“问题有两个:一是放血时,只放毒血,否则血流尽了,人也完了,二是换血不能过多,别人的血,不一定能在病人体内适应,可是,如果要尽去毒血,就一定得要一口气更换大量新鲜的血。”
“那岂不是……没希望了吗?”
“有。‘一元虫’。”
“对!一元虫,你快拿‘一元虫’来治他呀!”
“所谓‘一元虫’,是‘南甜、北咸、东辣、西酸’四种虫,合起来,东南西北,共成“一元”。我只有“东辣虫”,还要其中三种虫合并,才能称作‘一元’。它们其中两种的功效可以吸去毒血,另外两种能把自身跟人完全相同但又绝不受人体排斥的血液转换进去,正好化去‘黑血’的毒质,中和‘红鳞素’的毒性。”
“天!一元虫也有那么多讲究!”但巴旺叫道:“要是千元虫岂不是吓死人了!”小刀急问:“那么,其他的‘南甜虫’、‘北咸虫’、‘西酸虫’在什么地方可以找得到呢?”
温约红悠悠的道:“就在四房山。”
四人又一起叫了起来:“四房山!”
温约红说:“你们可知道为何我们‘老字号’四人,入住‘四房山’后,尽管不一定相处和睦,但都不愿再搬了?主要原因便是:此地可以培植四种不同的‘一元虫’!”梁大中道:“你的意思是说……”
三缸公子道:“不是我不愿意医治这人,可是,除非心房山山主、暗房山山主和乳房山山主都肯把他们自己培养的‘一元虫’拿出来,否则我也没有办法。你们是从山前过来的,想必已见过八九婆姿和虫二大师了,他们有没有出手相救?”
“他们都说治不好。”小刀道:“都说只有你才能救。”
三缸公子摇首感慨地道:“看来,他们是不想救人的了。”
小骨怒道:“他们不救尚可,还把病人的手硬塞入那些养满了古里古怪的鱼那儿,让那些魔鬼鱼不是咬就是啃,简直是落井下石……”
温约红忽然脸色一变,象喝了酒似的,额头绽出了红光,本来一向没精打采的样子,现在骤然虎虎生威,象换了个人似的。
他一把揪起小骨,问:“你说什么?”
小骨不明所以,只怔怔的道:“我说什么?”
温约红急道:“你说他们把病人的手递给鱼咬而噬之?”
小骨傻呼呼的还没会过意来,只说:“是啊,给鱼咬啊,那些鬼鱼!”小刀怕温约红发酒疯,会伤害自己的弟弟,一面戒备着,一面叱道:“这又有什么不对了?”
温约红却忽然放了手,哈哈纵声笑了起来:“你们可知道那些是什么鱼吗?八九婆婆养的是‘怒鱼’,虫二大师养的是‘救鱼’,即是所谓的‘北咸虫’和‘西酸虫’。他们用鱼去碰病人的手,就是替伤者吮毒——只要加上三罢大侠的‘伤鱼’,还有我的‘忙鱼’,那就大功告成!‘一元虫’齐全了!”
大家从温约红喜极忘形的欢愉样子,这才明白,原来这寂寞的书生的救人之心,要比他们还热,要比他们还切。
——大概这世上大多数的热心人、热血人,因受过挫、受过伤,所以,就算在帮人、助人、爱人之际,也仍然是冷冷漠漠,不是只动心不动情,就是只动情不动心,就算动心动情,也得要不动声色。
四十二、一元虫
“怒鱼、救鱼、伤鱼、忙鱼,加起来就是‘一元虫’?”
“对。其实‘一元虫’不是虫,而是鱼。当然,你也可以说,那些鱼不是鱼,而是虫。”
“那些古里古怪的鱼竟然就是……我不相信!”但巴旺简直不能接受这种太“新”的观念:“鱼要有鱼的样子,虫也有虫的样子,怎能鱼虫不分!”
小骨低声道:“看你的样子,也不像是个高手,可是,说来你的武功还挺高的嘛。”但巴旺一时没搞懂小骨的话是赞是讥,发作不得。
“如果那些鱼就是一元虫……”梁大中惊喜不已:“那么,刚才八九婆婆和虫二大师岂不是已经出手救治冷血了?”
“对!”温约红也喜孜孜的说:“所以,我也只不过是把工作接下去做而已。”说着,他把冷血的手,放入酒缸里。
酒缸里当然有酒。
浓郁芬芳的酒。
酒里还有鱼。
——鱼在酒里,游来游去,很是忙碌。
——难怪叫做:忙鱼。
忙鱼忙。
温约红更忙。
粱大中和但巴旺也算是见多识广,也负过伤,既给人疗过伤,也替人治过伤,可是,眼见“三缸公子”这种疗伤治理法,他们不仅见都没见过,而且连听都没听过,简直连想都没想过。
那些页,都在冷血手背周围游来游去,忙着像一场毛球比赛。
温约红一上来就掏出一块碎银,使冷血吞到肚子里去。
然后他把三条鱼(还是虫?)、一块砖头、十一只蚯蚓和一朵七色的花,全塞入冷血的喉咙里。
之后他就开始放暗器。
暗器嗤嗤的射在冷血身上各处要穴。
小骨忍无可忍,想要喝止温约红,梁大中毕竟博识,忙拉住小骨,道:“他在跟冷血治病,还是别打扰他吧。”
小骨无法接受眼前所见:“这样子治病?”
“对。”梁大中似也没啥把握的说,“那砖头是药砖,那些蚯蚓想必是药物,现在他正为冷血隔空打穴……”
小骨问:“那么银子呢?”
“银子……”粱大中可也答不上来,正在此时,噗的一声,温约红的手遥向冷血的腹部一按,冷血蓦一张口,银子便吐了出来:那一块碎银,已成了闪灿着妖娆幻丽的灰色。温约红疲惫的说:“好了……”众人甚至可以听得到他的汗滴声。
他累得像是三十六年来未曾睡过一样。
小刀、小骨、但巴旺喜道:“全好了?”
温约红长吁了一口气,累得像一口破布袋,“你们把他抬去乳房山,要是‘三罢大侠’也肯出手相救,把他所饲的一元虫——伤鱼也给病人用用,那么,他这条命不但准可以捡回来,而且绝对就像个没事的人一样……现在,他可以听,可以看,可以感觉……但就是不能动,一动,血就得崩开了。他的毒去了,伤口也痊愈了,新血也注入了,但就象是一瓶没有盖子的水,稍一震动,水都要倾出来了。一旦血崩,血竭力尽,可救不得了。”众人看去,只见冷血正向他们笑。
——这两天来,病魔毒妖,把这样一个铁镌般的少年折腾得不成样子。小刀关心的问温约红:“你……要紧吗?”
温约红象一道墙塌下来似的跌坐到地上去,苦笑道:“不妨事。你们去吧,把人治好了再说。”
小刀又问:“公子……你还是在等唐方姊吗?”
温约红为小刀的问题,而感到疼痛。他脸上现出一种淡淡的微笑,令人感觉他对自己所恋的何等深清,但对自己本身却何等残酷。
不管深清还是残酷,他们都得要上山。
继续上山。
——乳房山。
第四座山。
上山为的是救人。
救人需救彻。
——要救人就得要有“一元虫”。
“一元虫”中的“伤鱼”,是在“乳房”主人“三罢大侠”的手里。——三罢大侠是什么人?
大侠也是人。
——所有的“大侠”都是人,充其量,只不过是好一些、强一些、正义一些、好打不平一些的人罢了。
“三罢大侠也是温家的人,是个施毒好手。他早年因家族的压力太大了,营营役役的要出人头地,千方百计,冲破万难,不顾一切,罔视障碍,就是要出类拔萃,结果,到了壮年时,他终有所成,可是回心一算,亲人都离他而去,妻离子散,发已苍苍,失去的远比得到的多。”对“三罢大侠”的生平,梁大中却是四人中较熟悉的,所以这次便由他来简述三罢大侠的过往:“他回顾前尘往事,感慨不已,因此,他少为虚名私利,多行侠仗义,反而博得了‘大侠’的名头。”
但巴旺诧道:“行侠得侠名,这个自然,可是‘三罢’又是怎么回事?”他这样问的时候,那就像一朵小小椒乳的山丘,已经在望了。虽然暮色已轻得像羽毛一般莅临了,但仍见绿的草、蓝的天,烘托着一环乳白的山丘,就像美丽女子的肩一般的匀柔。从这儿望过去,只见牛群、羊群在草地上倘徉着,十分舒适、平和。不知怎的,冷血望过去,却感觉到那乳房山上,有一股杀气。
这是梁大中、但巴旺、小刀、小骨等人所感受不到的。
他想说。
却说不出。
——那是什么样的一种杀气呢?
三罢大侠在房里。
他浸在乳液里。
屋里有许多镜子,映出他光滑的皮肤。
——真舒服。
过份的舒服使他有一种“升仙”的感觉。人在乳中,就像一叶浮舟,他每有这种感觉的时候就想起了他的家人。
他把房里的屏风,都绘上了他的父母、妻子、儿子、女儿的形象。
——他已失去他们多时了,只有天天的看看绘像,以作慰藉。
他在早年的时候,大过拚命忘情,只为求得世上功名,以致用毒过甚,为毒所侵,身子已残破得七零八落,必须要时时浸在乳水里,才能保持不迅速衰老,反而皮肤渐次光滑,日渐回复青春。
他原拟再浸一会儿,就起来诵经。
这时候,门就敲响了。
他有点不情不愿的起来,披衣束带,开门一看:房门口站着的是一个脸上涂着一层白垩的人。
四十三、不快乐的鱼
“他在早年的时候,身体上受伤太多;晚年的时候,心头上受创更重,所以斗志全消,隐遁乳房,自称‘三罢’。”梁大中继续回答但巴旺的疑问:“所谓‘三罢’,就是‘罢功、罢斗、罢手’。”
“什么是‘罢功’?”
“他不再勤练武功了——但他的武功仍是很高,尤其是施毒手法,仍是温门一绝。”“什么是‘罢斗’?”
“那还不简单,他不再与人争强斗胜了。”
“‘罢手’就是放弃了?”
“是放下,而不是放弃。看开了,就放得下;放弃,只是认输,而没有看开。”“如此听来,这‘三罢大侠’倒是满有意思的。他的人生境界就象我一样高!”但巴旺以一种长辈的口吻道,“这样吧,我就上‘乳房山’让他结识结识我,我们一定宛若老友重逢,一见如故!”
开了门的三罢大侠,很是觉得意外。
“什么风,虫二?”三罢大侠笑着迎迓,“咱们虽住在近处,但你也有一年多没上我这儿来了吧!”
虫二大师大概是笑了笑,嘴边的白垩里生起了一些裂纹。他走了进去。“……鱼,养得还好吧?”虫二低着头低沉的问。
他低头看大池里的乳汁。
乳汁里游着的是鱼。
——这些鱼,有的独睛,有的断眉,有的裂鳍,有的鱼鳞已脱得七零儿落。但它们却有一些共同的特点:会在乳水里打喷嚏;喜欢十一、二条鱼尾首相衔的接合在一起,象一条长长的鞭子。有时候会把嘴冒出水面,疾吐一口水箭,然后笔直跃上半空,去追那自己喷出去的水箭,再落回乳汁里来。每当它们的主人三罢大侠说话的时候,它们都会在乳液里直立着,尊敬的洗耳恭听。
“这些‘伤鱼’,恐怕是自古以来,培养得最好的一批,就跟你养的‘救鱼’一样,都是空前出色的品种。”三罢大快说时眼光闪亮,看来,对这些鱼,他不但未能忘情,简直还有点得意忘形了呢,“只要把八九婆婆的‘怒鱼’和三缸公子的‘忙鱼”结合起来,咱们的‘一元虫’,至少可以为大家各提升四十年的功力,届时……”
虫二大师似震了一震。
三罢大侠含笑道:“人人都以为‘一元虫’只可用作治病,其实,只有咱们四人心知肚明它们的用途还多着呢。譬如说,这些伤鱼,养在乳里,只要乳汁掺了人血,就成了毒鱼,谁要是让它吮上了,嘿嘿……至好的东西一翻身就是最坏的,世事往往就是这样。”他身上穿的绸缎浴衣,十分轻柔华贵,而他久浸乳汁的肤色也白皙明亮,象有一层淡淡的光泽映着乳色,看去象池边的一座玉像。
三罢大侠的自满很是带点自豪:“咱们这‘一元虫’研制成功,就可以堂而皇之的重返岭南‘老字号’去了。八九婆婆是因为偷生而不战死,所以给逐出门墙;三缸公子是为了唐方,也没面目回老字号。你则是生了怪病,我呢,因太争功了,开罪了同门前辈……不过,咱们要是研创出‘一元虫’来,可以光宗耀祖,就什么都不怕了……”
忽然,他奇道:“你怎么不说话?”
虫二大师低声道,“你要我说什么?”
三罢大快诧然:“你没话可说么?”
虫二大师沉声道:“我能说什么?”
然后,他缓缓的回过头来,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三罢大侠不明所以,凑前去看:“什么?”
虫二大师惨然道:“我让人打伤了。”
三罢大侠怒问“是谁伤你?”
虫二大师道:“是三缸公子和八九婆婆。他们的忙鱼和怒鱼还咬住我的脖子不放。”三罢大快于是凑过身子去看。
他那粉白的颈项很漂亮。
忽然,虫二大师一动。
太快了,又似没有动。
然后,三罢大侠身子一搐,僵硬了。
他的姿势保持依然。
但他的粉致致的脖子多了一条红线。
三罢大侠恨恨的道:“你……为……什……么……要……杀……我?”虫二大师笑了。
大笑。
他大笑得一点也不张狂,反而令人听起来愉快、开心,似全无恶意。——很少人大笑依然不予人嚣张的感觉,正如极少人在大胜的时候依然不会傲慢张狂一样。
“因为我不是虫二。我不是‘风月无边’!”他笑着,和和气气的说:“我是镜花水月、蔷薇将军。”
话才说完,三罢大侠那僵直的身子忽然一震。
然后,他的脖子就离开了身躯,随着一道血线骤变为血泉,滚落入乳池里。有几点血渍,还溅到那扇屏风画像上。
乳池立即冒出几股段红,很快又化入乳液之中,整个乳池,看去颜色只深了一些,没有多大的变化。
但池里的鱼目,已变成了绿色。
蔷薇将军自袖子里一寸一寸的收回柄扫刀,然后轻轻摸了摸脸上的白垩,低笑道:“可真管用。”并飞起一脚,把三罢大侠的尸身,踢落到池里去跟首脑会合。蔷薇将军还用一种似是祝祷的语音向乳池里说:“你放心吧,我会代你好好的等小刀、小骨他们来的。至于‘一元虫’的功效,我记住了,也一定会代你享用的,安息吧。你安息也是死,不安息也是死,既然死了,还是安息的好。你不是号称‘三罢’的吗?现在不是罢了吗?”
池中那隐约躺在乳汁底的尸首,搁在那里,就象一条不快乐的鱼。
那些鱼,尝过了血腥,开始聚拢过来,似是要啃他们主人的尸首。
“我又写了一首好诗。”蔷薇将军喃喃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话,仿佛,对自己所作所为,很感满意,并搬来一张竹椅,守坐在门前,以一种抄经文的虔诚,来等待他的猎物。人生里有大半的时候都在等待和忍耐。
他觉得他的“猎物”已逐渐靠近他了。
他甚至有一种奇异的感觉:——那“猎物”似乎也感觉得出:他在这里。
可是感觉得出来又有什么用?夕阳知道自己不应西移,可是,仍是一步一步走向没有光的所在。
四十四、与鱼狂欢
(有人在里面!)
(不要靠近它!)
(前面危险!)
(不要上前!)
冷血的呐喊,完全没有用。
因为他失去了声音。
他回复开始中毒时一样,全身如给重重的冰嵌着,一动也不能动,如同在一个梦魇之中,清醒但挣脱不了。
达时,但巴旺正说:“我看见乳房了……”其时,小刀和暮阳都在他眼前。梁大中在他脑袋上狠狠一个凿。
但巴旺大怒。梁大中悄悄的指了指小刀。但巴旺这才省觉自己失言。他连忙补充道:“……我还看见乳牛、乳羊、乳……”
梁大中没好气的道:“罗唣什么?去敲门吧。”
这一路来的相处,他跟但巴旺已十分熟络。
但巴旺不听他支使:“你没有手?这儿能动的有四人,算你对三罢大侠的事最熟,你不打头阵,谁打?”
粱大中道:“好好好,我敲、我敲……”
(不,不要过去!)
(走,马上离开!)
(屋里有杀气……)
(杀气太强!)
“笃笃”。
梁大中敲响了门。
轻轻的。
没人应门。
他们不以为怪。
——经过“心房”、“暗房”和“酒房”,他们对“怪”已习以为常。这时,暮色已轻纱般徐徐罩下,天不再蓝,草不再绿,乳房仍是乳色的房。(不要再敲了马上走吧小心里面有……)
冷血极急。
他连下唇都抿得溅出血来。
但没有人回过头低下头来看他。
这时,门开了。
——开门的声音,十分好听,象一串音乐。
小刀怕黑。
小骨亮起了火摺子。
火摺子一亮,门恰好打开,火光一晃,门口便出现了一个人。
在火光中,他的脸象死去了的人;在黑暗里,他的头象一堆白坭。
冷血是躺着的。
对站在门口的人,他比谁都看得更不清楚。
可是他却感觉出来了。
“嗅”出来了。
——是他?
——一定是他!
(那个使他出道以来第一次受到挫败的人!)
可是,除了冷血之外,谁都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妥,有任何危机。
反而觉得惊喜。
“你也在这儿?”梁大中喜道:“那就好说话多了。”
小刀也道:“虫二大师,冷血大哥就差‘伤鱼’,请您叫三罢大侠成全成全吧。”“虫二大师”垂着首道:“我既然来了,三罢兄也不致不给我面子,你们进来再说吧。”
(不,不能进去!)
(绝对不能进去!)
(因为他不是虫二大师!)
(他是蔷薇将军!)
小刀、小骨、梁大中,还有但巴旺,背着冷血,鱼贯走入了屋里。
这时候,他们忽然听见一种声音:好象是河底里响了什么的一声,又钝又重,一如船舷触了底,轰的一声。大家都闻到…种香味,淡淡的,但这种香又很熟悉,只不过一入屋里,又浓烈了许多。但巴旺望向小刀:“怎么这么香?”
梁大中也注视小刀:“很香?”
小舒也看着他姊姊:“姊,很香哇。”
他们都熟悉这种香味。
这几天来与小刀相处,小刀身上发出的正是这种幽香,只不过是淡淡的,此际忽然剧烈而且明显了起来。
小刀有点赧然:“没有啦,不是我……”她立即就发现了“香”的来源:“是乳香哪。”
大家都瞥见了那“乳池”。
只有但巴旺转错了方向。
他望向小刀的胸脯。
梁大中经过前面三所怪房子,马上就联想到:“‘伤鱼’一定是养在里边了。”“虫二大师”只悠悠的道:“不错。但池里边还养了一样东西,包准你没见过,要不要去看看?”
但巴旺一向好奇,一听就蹲到池边张望了。
小骨年少,更爱热闹,便也要到池边去看个究竟。
“虫二大师”一把扶住他,疾道:“小心,池边很滑。”
他这样一‘扶”,电光石火间,已疾封了小骨身上四处穴道。
然后他不动声色的接过小骨手边的蜡烛,忽然递'奇書網整理提供'给了粱大中。
烛光忽然到了眼前,粱大中一怔。
就在这刹那之间,他看进了对方的眼睛里。
那是一种有名有姓有形有质有华有实的感觉:——杀气。
(对了,是杀气。)
(怎么会有杀气?)
(难道他是要……)
梁大中只来得及想到这里。
烛光一晃。
对方身前,好象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特别亮。
那是刀光。
带点寂寞、有点洒脱的刀光。
“你……”梁大中怒嘶。
一时间,救国大志、除奸宏愿、为民请愿的种种寄望,全都给那烛火烧融烫蚀了似的,梁大中悲痛的哀呼一声,他拔出身畔那柄十彩迷幻的剑,烛火映照下,更迷幻多彩,象一场又一场不朽的梦。
“可恶……”他的剑已挥不去、挡不了了。他说了这两个字,对方手上的蜡烛忽折为二,他也齐腰而折,象两段木偶似的断落到乳池里去——以一种与鱼狂欢的姿态。一下子,乳池的色泽都灰暗了。
小刀大惊失色,“你……”
但巴旺也猛然惊觉,弹身而起,蔷薇将军扫刀反拖,在决不可能的角度翻斫但巴旺。但巴旺已来不及逃、闪、避、躲。
他也不逃、闪、避、躲。
——因为他只要不接战,蔷薇将军的扫刀一定会找上小刀。
所以他反而标向蔷薇将军。
——以一个热烈的拥抱。
(你要斫者我,至少也得让我“抱”上一“抱”!)
蔷薇将军立刻收刀。
——他显然不想与之“拥抱”。??.但巴旺扑了一个空。
也“抱”了一个空。
蔷薇蔽将军就在这星飞电掣的空隙间向他印了一掌,然后疾退,退得远远的,背部砰地撞开了大门,仅剩的几丝喷血的夕阳又映了进来,蔷薇将军绰刀而立,影子拖得又远又高又长,象地上和地下;各有一个不断变幻的手里持着刀的人。
但巴旺一向能熬、敢挤、不怕受伤。
可是他吃了蔷薇将军一掌。这一掌,似是直接打入内脏里去。
他的五脏六腑已捣翻。
但他不能倒下去。
连一口瘀血也只能憋着不吐。
因为他看见他那同行战友的尸首,正在乳池里与鱼狂欢。
四十五、这是虚构的情节
他们是来求医的。
一路上,都堪称顺遂:心房山的八九婆婆,以“怒鱼”救冷血;暗房山的虫二大师,以“救鱼”为冷血解毒,酒房山的三缸公子,以“忙鱼”为冷血治病,现在只剩下了乳房山的三罢大侠,他肯不肯以“伤鱼”替冷血冲破死门的最后一关?
不料,“乳房”门开,出来的是“虫二大师”,而不是三罢大侠。
四人大喜过望。
——…“虫二大师”在先前已出手相助了,此际既然有他在这里,总不会袖手旁观吧?殊料,“虫二大师”却猝然出手。
狠烈的出了手。
象斫成两半的蜡烛一样,在他们四人中武功最高、学问最博识、应事也最沉着的粱大中,也给斩成两段,落入池里;所不同的是,他的命就在这猝然的暗算中给全然切断,不能象“虫二大师”手上的蜡烛一样,虽然分成两段,但烛火仍在燃烧。
同时,小骨已僵在池边。
显然,他已遭人所制。
但巴旺生怕小刀也遭毒手,是故仓促应战。
交手一招。
“虫二大师”一刀斫到一半,就得要被迫撤招。
同样的,但巴旺那一“抱”也“抱”了个空。
可是,但巴旺仍是给“印”了一拿。
凭他的铜皮铁骨,也承受不了。那一掌就象直接印在他的内脏里。
但他强恃着。
他不能倒。
——因为已一败涂地的人,是没资格再倒下去的了,一旦倒下,永难再起。小刀在这瞬间发现,自己同行五人,一下子,只剩下自己一个,还没伤、还没死、还没受制。
一切都不象是真的。
太可怕了。
——就象是一场虚构的情节!
但愿这是虚构的。
偏偏真实里的残酷,一向要比虚构更可怖,一如现实里的美好,往往不如虚构。小刀要面对的,正是这种情节。
——面对这个脸上涂着白垩的人,她觉得很不自在,就象一手摸到了不知谁人黏在墙上的鼻涕。
这时候,梁大中已血溅乳池之中,小骨受制,冷血已失去了动弹的能力。“虫二大师”持着长刀,背着西边一抹残阳,东天一钩冷血,兀然而立。但巴旺躬着身子,拦在“虫二”与小刀之间。
他本来的样子已有点象一只刺猬,而今更弓背弯腰,战发强恃,更象刺猬一只。他自己深知对方的一掌,印得到底有多重。
——他的五脏,均已移位。
所以他盯着“虫二”,一面低声道:“小刀。”
小刀凑上前去,“嗯?”这一声“嗯”,轻柔中已六神无主。
但巴旺沉声道:“我缠着他,你一见我动手,马上就走。”
小刀很快的说:“那,小骨怎么办?”
但巴旺道:“如果我能把他救走,我一定救。”
小刀又问:“冷血呢?”
但巴旺长吁一口气。他一吸气的时候,心、脏、脾、胃、肝一齐刺痛。“顾不得了,我们自顾尚且不及。”
“我们五个人来,如果只剩下我们一、两个人,那不如放手一战,说不定还有点希望。”小刀语音虽轻,但语气十分坚决。
但巴旺长吸了一口气。他一吸气,五腔六腑一齐剧痛起来。不过,眼前的险境,比他体内的危殆更迫切。
“虫二大师”背着大门,但他手上的烛光照得他涂上白坭的面目显得更为模糊不清,“你们商量好了没有?我没有加害你们之心。”
但巴旺点点头,道:“你没有加害之心。所以梁大中死了,小骨为你所制。”“虫二大师”也笑着接道:‘而你也为我所伤。伤得不轻吧?”他象是在叙述一件完全不是他干的事,而是他所关心的事。
但巴旺说:“你不是‘虫二大师’。”
“虫二大师”晃晃手中的扫刀,颇为自得的说:“我当然不是。”
但巴旺又要吸气。虽然一吸气就痛,但他又不能停止吸气。他整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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