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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中月下-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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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梦真好。就算有伤痛,但有他在,怎么都痛不到几点。

好景不长。

梦醒。

眼睛倏地睁开,我陷入梦醒后深深的失落里。

然而下一刻——

头顶上竟传来一声淡淡的、好听的——

“醒了?”

我猛地抬眼。

晨……轩?

“哥……?!”美梦竟然在最低落的时候变成了现实,我感动得不知如何是好,不假思索地扑上去一把搂住他的脖子,顿时又哭又笑。

他温柔的捋着我披肩的长发,“这是怎么了?”

我吸一吸鼻子,抬头看着他,委委屈屈地说:“我方才去看六姐了。”

“陌灵?”晨轩轻叹一口,似是明白了我的难受从何而来,“她过得不好吗?”

我点点头:“不好。”

他思忖着应道:“如今皇帝不宠她了,自然有人要欺凌到她头上去。前些日子爹曾经托宫里人照顾陌灵,可到底远水解不了近渴,让她受委屈了。”

“可她岂止是过得不好,”我的鼻子再次酸起来,“六姐她……她有一些疯癫痴傻……”

晨轩皱眉:“怎么回事?”

“她以为自己没有小产,而是顺利地生下了皇上的孩子。还把一个枕头当做婴儿,竟叫侍女找乳母给孩子喂奶……”

听后,连晨轩也难得沉默。

静谧许久,他开口,柔声道:“我会保护好你,还有陌灵。你们不会再受一点委屈,我保证。”

“嗯。”我心安地点头,收起眼泪,转而问:“你不是请同僚到仁德酒楼吃饭去了?怎么会在这儿?”

他的眼里有了几分狡黠:“我假装喝醉,他们就把我抬回了楚府。等人都走光后,我想着,不如溜进宫来看看你。”

“你是溜进来的?”我咋舌,“以前我师姐都说这不是件容易事,你……你怎么轻易就能做到?”

“原来在浅儿的心里,我竟是这么厉害的角色,”他咂咂嘴,解释说,“禁卫军的巡逻森严无比,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见上你一面的。”

我吐吐舌头,紧紧抱着他不肯放,“你对我最好啦。”

因为六姐的事阴霾了一天的心情,终于渐渐转圜。

我们双双歪倒在床榻上,由于在宫中不便“行事”,靠得最近时也只是拥吻。晨轩揉着我的后背,低头吻了我一会儿,时而浅尝辄止,时而深深探入,叫我好不喜欢。

然而在我仍意犹未尽时,他猛然抽身离去,坐直身子,冲着屋中厉声喝道:“谁?!”

我被惊了一惊,旋即也坐起来,拉着他的衣袖:“怎么了?”

“有人。”他低声对我说,又面向房间中央,严厉道:“我知道你在那里。出来。”

有人?晨轩的感觉必不会错。那么,我疑惑着,会是谁?

下一刻,从屏风后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分明就是风色。

呃。

我见晨轩看着风色时眼神危险,便又扯了扯他的衣摆,低声说:“他……他不是外人啦,是师傅派人来保护我的。”

晨轩冷哼一声:“保护?那为何在屏风后面鬼鬼祟祟?”

这我也不知。我恨铁不成钢地看着风色:“我不是跟你说过,三哥在的时候你不要待在我房里吗?”

风色单膝跪下:“抱歉。但实是有十万火急的事情,所以属下才……”

“属下、属下,你又来了。”我依旧不满地嘟嘴瞪着他,“到底是什么事,那么着急?”

风色沉声道:“楚家老太太……快不行了。”

“什么?”

“什么?!”

我与晨轩异口同声。

“大约一炷香之前,”风色继续说,“楚老太太突然发病,去请了司先生来,已经无力回天。”

“奶奶……”我立马起身,“晨轩,我们得立马赶回去。”

却不想被晨轩拉住。我疑惑地回头看他:“怎么了?”

晨轩双眸深邃似海:“若是别人问起你怎么这么快就得知此事,你该如何作答?”

我一愣,“就说我有自己的探子不行吗?”

“宫中只有皇上有权拥有暗人,其他人若如此做,可以视作图谋不轨,立即打入死牢。你明白吗?”

我顿时怔住。情急之下,我倒真是忘了宫中的规矩。只是晨轩怎么总能在千钧一发的时候想到这么多利害关系的事情。

他说的话对是对,可是……

我犹豫:“那我便见不到奶奶最后一面了……”

晨轩定定地看着我,不置可否:“也许吧。”

我没了主心骨,慌道:“那我……能做什么?”

“在这儿等着,”他按着我的肩膀让我坐下,“等皇上知道这个消息,他会来告诉你,届时你再求他许你回家一探。”

我知道,晨轩所言,不是最孝的一条路,却是最正确的选择。入宫不易,里应外合更不易,出一点差池便会前功尽弃。我一时感情用事……

更何况,连司叔叔也回天乏术的病,就算我去了,又怎样。

更何况——我狠狠心告诉自己——从小到大,从未见老太太善待过我娘,她更是从未喜爱过我。本就没有祖孙情分不是吗?

我终是听话地点点头,又问:“那你呢?”

“我得马上赶回去。爹以为我醉酒在家,此时必定会着人寻找我。”

“说的对。”我说,“那你马上就走吧。”

“嗯,”他俯身在我的额头上亲吻一下,“我等你回来。”

晨轩走后,我心里却忐忑起来。

不停地在屋里来回踱步,我问风色:“你说我做的对吗?”

他答:“从大局看,自然是对的。”

“大局。”我无奈地重复着这两个字,“那从亲情看呢?”

“可你与楚老太太,并无生命情分吧。”

“这我自然知道……”我捧着头,“可想想,她到底是我祖母,我父亲的母亲,不是吗?血缘的羁绊,怎么去除得掉?”

“那你想……”

我下定主意:“我要你现在就假扮内监,去跟皇上身边的沈公公传话,务必要让皇上立马知道此事。”

“是。”

风色领命而去,不多时就回来了。

我急着问他:“办妥了?”

风色轻轻一笑:“你多虑了,早有人向沈公公禀报了这件事,皇上已经知晓,现在正在来永安宫的路上。”

“有人禀告了?”我又开心,却又疑惑,“是谁也那么快得到了消息?”

“还有谁。”风色说,“三少的人。”

晨轩的人?

莫非他知我必定心有不安,因此除了永安宫便安排人向皇上传递消息?定是这样,知我者,晨轩也!

我满怀激动地等着郑熙来临,从他的重华宫朝阳殿到我的永安宫并不远,疾走只需一盏茶的功夫,可我却感觉像是等了几炷香的时间。

终于——

“皇上驾到——!”

我立即敛起所有担忧、惆怅、心焦的表情,疾步到院子里接驾,屈膝行礼,口中不紧不慢地念着:“参见皇上,皇上万福。”

“快起来,”郑熙伸手扶起我,表露出十分的着急,“婉儿,朕要你立马回楚家。”

没想到他开门见山便是突兀的一句话。

“回……楚家?”我故作诚惶诚恐,“臣妾……”

“不不,别多心。是朕嘴拙,并不是你做错事了。”郑熙深吸一口气,“婉儿,你的祖母……快不行了。”

我的身体前后摇晃了一下,眼神顿时悲戚:“……什么?”

郑熙面容沉痛:“朕会派人即刻送你出宫,再给你两周的时间,陪伴家人。”

他倒是爽快,免去我不少口舌。我不愿再逗留,立即谢了恩,奔回屋,吩咐香儿、玉儿赶快收拾东西。    

梦中月下  第七盏  欲动

“婉妃娘娘到——”

我不知道为什么,回到了楚府,那些个内监还要不依不饶地报出我的名头,不肯消停,在死亡面前,这些都是过眼烟云,生不带来、死亦不带去。

况且,什么婉妃娘娘,回到楚府,我便是那个还未出阁的九女,那个受过欺凌的、有过温暖的、寻到真爱的楚洛婉。这些才是我,而不是婉妃娘娘。

楚府四处竟已经挂上了白布,毫无生气的白色从树梢上垂下,竟连灯笼都满覆白色。

原来,老太太已经去了。

一路紧赶慢赶,我到底,还是回来晚了。

跨进南主屋,屋里床榻前跪满了人。父亲坐在床头,拉着老太太的手,埋头闷声忍痛哽咽。老太太阖眼躺在床上,苍白的脸上遍布无数皱纹。

原来人死后,是这样的。那张脸,你一看便知不是活人的脸,因为,它是那样无神,无神得仿佛是万丈深的空洞,又是那样恹恹,戾气重得凭空让人畏惧。

“婉妃——”

随行内监还想喊,我及时阻止了他,不过阻止不了屋内的人接二连三地发现我到来,他们纷纷俯首,或乐意或不乐意,口中齐声念道:“娘娘千岁。”

晨轩自然不在其中,他站起来,走到我面前,轻声道:“别过去看了。”

我知道他是不想让我面对死亡。脚步遂停在原地,说实话,我的确有些害怕。

父亲对我的到来恍若未觉。我看到他坐在床边,毫不避讳地握着祖母已经冰凉的手。第一次,我看到了父亲流露出来的软弱与害怕;第一次,我意识到祖母不仅是楚府一言九鼎的老太太,也是一个母亲,也曾悉心哺育一个孩子,把一生的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

我想起一年多以前刚从落天阁 回到楚家的那天,父亲曾说过,我一回来,楚家离团圆便更近了一步。想想这么多年,我走了,六姐走了,大哥走了,我回来了,大哥回来了,我又走了,现在,老太太没了,六姐也再回不来。其实我从未理解过父亲作为一家之主,看着这些沉浮聚散,会是怎么样一种感慨。哥哥们争夺家主之位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这个呢?

诚然,我也记得晨轩对我说过,“只要身边有在乎的人,哪怕漂泊在路上,那也是团圆。”我依旧坚信这话,只是此时此刻,“楚家再也不完整”的念头挥之不去,根深蒂固得让人悲哀。

楚家人。

这个字眼似乎早已印刻进了血液里。稳婆之所以能成活在楚府,因为我是楚家人;之所以会到落天阁求医,因为我是楚家人;之所以不能和晨轩光明正大地在一起,因为我是楚家人;之所以能干脆地以妃位入宫,因为我是楚家人……

楚家人。

没有哪三个字可以更无奈、更绝望,也没有哪三个字可以更不可取代、更刻骨铭心。

楚、家、人。

楚老太太殁了,三日后出殡。

这两周我都将宿在潇湘苑,至少,名义上如此。

离了宫,似乎要的就多了。想要晨轩时时刻刻陪在身边,尤其是这心情低落的时候。

因为父亲坚持要独守着老太太,其他人便都退下,草草用了晚膳后,就各自回各自的房间歇了。

我料想晨轩会来,便早早地沐了浴,点上花烛,支走侍女,坐在床头灯他。很久没有这般了,像个小媳妇儿一样等着外出的丈夫归来,那样的心境,平凡、波澜不惊、却美妙得不可思议。

晨轩没有让我失望,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来到潇湘苑,说刚把苒若送回了扶风居。

他脱去外面的织锦云纹衫,里面是浴后新换的亵衣。放下团花图案的帐帘,我俩盘腿面对面坐在床上,拉着手。

好久不曾这样,真的好久……

沉默片刻,他启口说:“对不起,终究还是没能让你见到……”

“嘘……”我摇头,捂住他的嘴,不想听他说抱歉。随后凑上前埋进他的怀里,把心里话都对他说了:“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难过。听到‘奶奶’两个字,我能想起的,全都是过去他怎么轻贱我娘,怎么忽视我的存在;我从落天阁回来后,她对我的所谓的‘善’,我也看不出有几分真心在里头。晨轩,你说为什么呢?为什么她死了,我还是会难过……我一点都不想为了不在乎我的人费神,一点儿都不想。”

他轻声抚慰我:“这世上的人,出了在乎你的,不在乎你的,还有一种,叫做‘身边人’,你与他们或为疏远的亲人,或为平淡的朋友。没有感情,不意味着你不会为他们的逝去难过。”

“可我不想……”我依然执着着。

“有这些感情,才证明你是个完整的人。”他打断我,“浅儿,我希望你不要把这些感情都压抑在心里。你若觉得伤感,便伤感吧,若觉得快乐,便快乐吧,做自己就好。”

“你太宠我了……”我咕哝一声,隔着薄薄的衣物亲吻他的肩头,“我会长不大的。”

“那我便只好宠你一辈子了。”

他笑得眉宇弯弯,眸子晶晶亮,十分里有三分促狭。他将我压倒在床上,扯开衣襟,埋头吻了下去。我嘤咛一声,轻轻抓着他的后背:“不能在这里……”

今日楚府大丧,正是格外寂静的时候。若我控制不住,那声响想必要惊动全府了。

晨轩含糊地应了一声“我知道”,又在我的唇上啄了一口,才道:“出殡后,我带你取个可以逍遥的地方。”

第二日,出乎意料的,卫夫人来潇湘苑求见。我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倒也不怵,请她进来,且听她慢慢道来。

她倒是开门见山,来找我,是为了要与我联手除掉八哥楚玉捷。

老太太没了,父亲的身体不知能不能挺过这丧母之痛,难怪卫夫人急着要动手。

我冷冷道:“奶奶尸骨未寒,二姨娘就急着与我商议这些个骨头相残的事,未免也太心急了吧?你就不怕我告诉爹爹,让他知道你全无一点孝心,你觉得,他会怎样看待你?”

卫夫人不急不躁:“娘娘仁慈,自然不会这么做毁了我与成毅的一辈子。”

我的语气依旧毫无温度,她的镇定着实让我不快:“姨娘把我想得太好了。我这个人,多少还是有点记仇的。”指的,便是当年楚成毅与楚玉捷伤了我的事情。

卫夫人的脸色总算有些挂不住了,她忍一忍,话锋一转,突然满腔感慨:“唉,我记得娘娘从前是不愿入宫的,没想到最后还是做了皇上的妃子,真是……唉。”

我听出她的画外音,直接点破:“九儿知道,当年五姐没能入宫,姨娘一直记恨我。”

卫夫人低头:“不敢。”

“有时候‘不敢’并不代表‘不是’。”不知不觉,我就引述了郑熙的话。

卫夫人道:“娘娘若要补救,也为时未晚啊。”

“补救?”我觉得可笑,“当年的确是我欠你一份人情。不过现在要我引荐五姐入宫与我同圣恩,姨娘觉得,我会答应吗?”

“自然不会。”她巧笑,“那不妨,我俩联手,除掉楚玉捷。”

我和稀泥:“绕来绕去,原来姨娘还在这儿等我呢。”

“不敢。”她又说了个不敢,笑道:“只是娘娘难道不惦记着家主之位?”

“我自然是想在家主之争里分一杯羹的,只是不知道分的会是谁的羹。”我抬眸直视她,“姨娘还是先回去吧,至少得为老太太守十几日的孝道,才不愧为楚家的媳妇儿。况且,老套套出殡一事,还需你与三姨娘打理呢。玉儿,送客。”

一偏首,却见玉儿愣愣地站在远处,似乎在出神。我又唤了一遍:“玉儿!”她方如梦初醒,引着卫夫人出去了。

梦中月下  第八盏  逍遥(一)

我也没在意玉儿的失神,等她送走卫夫人回来,便让她和香儿撤了桌上的碧螺春,换上西湖龙井。玉儿闷声不吭地干活儿,香儿则问:“小姐,您不爱喝茶,放龙井干什么呀?”

我不喜欢,晨轩喜欢呀。

我暗自嘀咕了一句,面儿上自然不愿解释,敷衍道:“我放龙井自然有我的道理。你照做就是了。”

“好嘞。”

“哎呀——!”

香儿话音刚落,只听稀里哗啦一阵声响,玉儿竟将满盘的茶壶茶杯摔得粉碎。

“奴婢知错,奴婢知错!”

她慌忙跪下伸手去收拾碎片。我制止她,问:“今儿个你究竟怎么了?有心事?”

玉儿跪着不说话。

“脸都红了?”我仔细瞧着她,“你这丫头,该不会是害了相思病吧?”

玉儿没说话,只是头更低、脸更红。香儿却立马替她回答:“没有……!小姐,玉儿没有……”

我顿时就明白过来了,“呵”了一声,又道:“我原本不过是信口一说,你们俩倒是老实,一下全露陷了。”顿了顿,“玉儿,实话告诉我,是谁呀?”

玉儿再也抵赖不了,只得小声回答:“禁卫军的……和越……”

“禁卫军?!”我立马严厉起来,“你们之间到什么地步了?”

“到……到……”玉儿红着脸,结结巴巴的,话也说不完整。我便知道,他们定是已经跨过了最后那步。

“你糊涂啊!”不由得火冒三丈,“你不知道宫女和禁卫军私通是死罪吗?!可以杖毙的!”

玉儿埋头,大滴大滴惧怕的泪水滚落。

“现在知道怕了!”我恨铁不成钢,又看向香儿,也是一通责骂:“你也是糊涂!怎么这样大的事知道了也不告诉我?”

“奴婢……奴婢怕惹小姐不开心。”

“惹我不开心?若是玉儿被抓个现行,我却还被蒙在鼓里,到时我该怎么救她?她会是神马下场,你想过吗?你一向伶俐,怎么碰到姐妹的事情,就权衡不了里面的利弊了?”

“奴婢糊涂……”

两个丫鬟头垂得老低,伤心掉泪。

“不许哭了!”我也是拿她们没办法,重重叹口气,“玉儿,你听好了,回宫后,你可以见他,但不许眉目传情,不许赠送定情之物,不许私下里交谈,更不许再行男女之事,知道吗?”

玉儿诺诺应下:“是、是……”

“这件事,我来想办法。你若与那和越当真两情相悦,我定会让你风风光光地嫁给他。”我最后说,“但是在顺利地解决之前,你不许再给我生事端!”

“是……”玉儿感激涕零,“谢谢小姐……”

“唉……”

转眼到了出殡那日。

在跟着仪仗队伍前行的时候,我突然想,若棺材里躺的不是祖母,而是其他我更在乎的人,我将如何?

这样的想法,光是一闪而过就足以叫我胆寒。

老太太出殡后,我就不愿再多回想那日的情景。一旦想起,瞬间涌进脑海的,便是漫天白色、满目白色,端的令人发指。

这样的场景,如果可以选择,我宁可忘得一干二净。

出殡归来,我急于摆脱葬礼带来的窒息般的阴霾,便叫晨轩带我去那个他说可以“逍遥”的地方。奶奶刚下葬我就急着寻欢作乐,听上去的确冷酷了些,可想到十天后就要回宫,又要日日思君不见君,我便什么也顾不上了。

那日夜里,我俩换了夜行衣,摸黑从楚府后院的墙翻出去。晨轩带着我在京城的巷子里穿梭许久,他熟门熟路,我却几乎要被绕晕了。终于,就在我的耐心快耗尽时,我们停在一堵灰褐色的高墙前。隐隐约约地,听到从墙后传来雅致的丝竹声。

我轻声问:“这是哪儿?”

晨轩耸耸肩,表情再自然不过地回答:“芳满楼。”

“芳…… 芳满楼?!”我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青楼?这就是他说的“逍遥”的地方?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暗讽道:“难道你要把我卖了?”

他轻笑数声,“把你卖了,换来的银票估计多得可以把我活活砸死。这倒是桩好买卖。”

我狠狠拧他一把。

“哎呦,浅儿莫恼,三哥知错了。”晨轩抬手刮了刮我的脸蛋,故作严肃,“我怎么舍得把你卖了。”

我无心玩笑,嘟嘴质问:“那你带我来这儿做什么?”

“带你见个人。”他朝我招手,示意我跟上他,“那个人会给我们一个可以为所欲为的地方。”

我将信将疑地跟着他翻墙进去,墙里边儿黑黝黝的,应是芳满楼用来堆砌杂物的后院。晨轩走到楼里,伸手推开一扇藏匿很深的门,领着我进去。里面依旧是黑乎乎的,他牵起我的手,登上一个盘旋的楼梯,抵达三楼,再往后拐,向廊道深处走去。

“哥,你到底要找谁呀?”我嘟囔着,“姑娘,还是老鸨?”

记得晨轩曾经说过,他与芳满楼的老鸨有些交情。所以我猜,老鸨的几率比较大。

果然,晨轩答道:“老鸨。不过,要是被她听到你管她叫老鸨,她会生气的。”

“为什么?”我觉得奇怪,“敢做怎么不敢当?”

“因为……”他不说下去,故意卖个关子,转而言它,“到了。”

我们在一间闺房外站定,他抬手轻敲,咚、咚咚咚、咚咚。隔了一会儿,又重复了一遍,咚、咚咚咚、咚咚。

是暗号么?

第二遍敲完,门立马就打开了。门后站着一名衣着华丽的女子,一手捂着嘴打了个哈欠,然后撑在腰间,另一手轻摇一把仕女扇,大大咧咧地抱怨说:“我说楚晨轩,大半夜的你要干嘛呀,强抢民女也不带这么明目张胆的吧。”

我立时惊呆在原地。这……这老鸨,怎么会是我师姐???

战战兢兢地唤道:“师……师姐?”

老鸨大人闻言,眼神倏地扫了过来,随即瞪得滚圆:“洛……洛婉?”又看向晨轩,责备道:“你怎么把她带来了?”

晨轩似笑非笑地回答:“府里办事不方便,来问你借个地方。”

司晓的目光这才落在我们十指交握的手上,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嘴边含起笑:“唉,小师妹你真有福气。要知道我可是喜欢楚晨轩好几年了,但总是搞不定他。唉,罢了,他喜欢你也好,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我:“……”师姐她还真是……坦坦荡荡,有什么说什么。虽然她一向如此,但今天这话题听上去,总有些怪怪的。

司晓又道:“唉,楚晨轩你也真是的,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你怎么对自己亲生妹妹下手?哎,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我么?”

我窘迫更甚,师姐,你也太直截了当吧……

于是我立马唤道:“师姐,不带你这样的!明目张胆地强抢良家公子啊!”

晨轩将我搂一搂,从眉梢到眼角全是笑意。

师姐撇嘴:“看看你们,真是甜得发腻。小洛婉,我倒是想抢啊,可惜人家不愿意被我抢呢。好啦好啦,春宵苦短,我们就不要浪费在磨嘴皮子上了。你们跟我来吧,我给你们找个隐蔽的房间。”

“不用另外找了,”晨轩说,“就照月阁吧。”

“好啊。”

我插嘴:“照月阁是什么地方?”

晨轩还未回答,司晓抢着说:“就是顶楼的一间房。你三哥每次要让别人以为他花天酒地的时候,就从芳满楼正门大摇大摆地进来,然后住在照月阁里。哦,你放心,还没有姑娘进去过呢。”

我:“……哦,那很好。”

晨轩微笑。

司晓把我们俩带到照月阁就准备离开了,晨轩让她从外面把房门锁了,说这样万一有人路过,也可以造成这间房是废弃房的假象。再加上里面那道门锁,就能确保我们俩不被打扰。

梦中月下  第九盏  逍遥(二)

晨轩点上蜡烛,我借着光,能把照月阁看得更清楚了。整间房的构造很简单,一道缂丝龙凤祥和屏风隔开外间与里间,外间用来会客,里间用来歇息。房间的布置同样简略,却很干净,想必师姐一直都会派人或者自己亲自来打扫。

其实,我很相信师姐的话——她是真的喜欢晨轩。只是她这个人一贯随性,喜欢就说出来,得不到回应也不会沮丧,看到喜欢的人喜欢了自家小师妹,更不会玩儿阴的去抢,甚至那么轻易就祝福我们。她真的大大咧咧惯了,连对感情也是这样。

我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也许多少有些庆幸吧。

出神间,晨轩已经从后面抱住我,低声问:“在想什么?”

我轻轻答道:“在想师姐的话。”

“嗯。”他模糊地应了一声,用力地将我揉进他怀里,头埋进我的颈窝,“然后呢?”

我试探着说:“她喜欢你呀。”

“浅儿……你好香。”他牛头不对马嘴,明显对我提及的话不感兴趣,一门心思只扑在我身上。

我却继续问:“你们认识好几年了?”

他动手解开我的腰带,回答得心不在焉,“嗯……”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能那么镇定,竟又问:“那她知道你的计划吗?”

“嗯……”剥开我的夜行衣,里面是件淡蓝色染花的齐胸衫。他的呼吸重起来,把遮掩的布料扯开,炙热的唇贴了上来……

“是……是我师父叫她来帮你的?”

情欲泛滥得如同洪水一般凶猛。我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在问这些个问题。

晨轩也没有费心去回答,食物耐心般的,打横抱起我,往床榻走去。我一言不发地搂着他的脖子,脸贴在他的胸前,红得发烫,就好像我们的第一夜那样。

眼前的下一个情景,便是帐帘如蝶翼一般蹁跹而落,帐中与世隔绝,别有洞天。再下一刻,衣衫尽褪。赤身相对,十数个思念的日日夜夜,终得色授魂与,一室旖旎。春宵苦短,一个用力地索取,一个拼命地给予,颠倒了荣华,倾覆了苍生。

醒来时已是次日拂晓。

我躺在晨轩的臂弯里,离他很近,抬眸可以看到他的睫毛在眼下印下的阴影,那样真实、那样美好,心中不由万分安宁。须臾,他亦转醒,低头亲我一下,声音像琴弦的低音一般好听,“这么早就醒了?”

“嗯,”我凑上前一些,“一向习惯早起嘛。”

“累了就该多睡会儿。”他歉然地说,“昨夜是我不好,我失控了。还疼吗?”

我浅浅地点头,一边再次朝他蹭去,一边不在意地咕哝道:“你哪一次不失控的。”

“抱歉。”他说着又在我的额头上印下一吻,我惬意地闭上眼睛。

他轻笑,翻身垂眸看着我,我故作调皮地眯眼偷看,只见他满眼角都是笑意,双眸中的华光有如一汪春色涟漪的池水,美好至极。

不禁看痴了,伸手抚上他的脸颊,喃喃道:“哥,我想你……想要你……”

“浅儿,你真不矜持。”虽然这样说,可他的脸上分明是很享受的表情。

我幸福地笑着,心想,自从决定和他在一起的那天起,我便再没想过要什么廉耻了。孔子有云,“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这,其惟春秋乎!”,只要是我想做的事情,无论他人如何褒贬,我都会去做,不让自己后悔终生。

晨轩抓住我的手放到嘴边亲吻,凝视我一会儿,突然没来由地叹道:“若有朝一日,你不再爱我,或者离开我身边,我该怎么办呢?”

他怎么这么患得患失了?

我笑他:“尽说些不着边际的话。”

“你若是觉得不着边际,我就安心了。”他重新在我身边躺下,静静地注视了一会儿床顶,“对了,回答你之前的问题,司晓的确是千先生派来助我的。”

“啊?”我一时没有明白,想了想才反应过来,昨夜我曾经问他司晓知不知道他的计划,是不是师父派来的。遂应声道:“哦……”

转念一想,我皱起眉头,抬头不满地问:“师姐来助你,你就让她当老鸨啊?”

晨轩哭笑不得地解释:“我只是跟她随口一提,没想到她兴致高涨地答应了下来,还说觉得新鲜,想要尝试一番。”

“……”我一时无语,“这倒的确是师姐的作风。”

晨轩会心一笑:“你师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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