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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碎片-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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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牌饼干,然后就和小强趴在黑格尔前面,为恢复它的声音而几天不下楼,间或将若干小程序装装卸卸,烟缸里的烟头总是很快就满,而我们的脑子却总也不困。
小强当时在加拿大,难得回祖国一次,所以买起盗版软件和游戏光盘来不眨小眼。其中有个《帝国时代》升级版,而江湖上传言人家美国还没上市。小强将信将疑,迫不及待地在黑格尔上装了,结果发现就是原来的版本。他一边骂着,我一边卸着。卸完后本着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的原则,我运行了一下KV300,结果冒出数百个“CIH”字样。两个成年男人顿时发出同一声惊呼,至今犹在耳畔。
这次再相聚,我们已结束了对电脑的狂热钻研,所以多是喝酒聊天。走前一夜,到歌厅吼歌。这时的我已经喝多了酒,感情变得无比充沛,听到一句歌词,心潮起伏,到卫生间激动了许久,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平静下来。
“轻飘飘的旧时光就这么溜走,转过头去看看时已匆匆数年。”
“手电”
与黑格尔厮混了没两年,又有了一台笔记本电脑,被我简称为“手电”——手提电脑之谓也。
那时候我已经是个三十岁的男人,刚刚在自己的生日酒会上喝得乱七八糟,所以对人生有了很达观的认识,知道任何东西,只要被我这样的人拥有,马上就意味着已经过时。
所以当我哪怕去超市买速冻饺子也要背着手电的时候,一方面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另一方面也清醒地预示到,这东西马上就要变成一大俗物,恶臭满大街。
有了这样的心理基础,用起它来也就毫不心疼,没过两年,显示屏就开始偏色——连我都能看得出来。抱到东芝维修处,说换显示屏需要4900元,大骂奸商无良,不得已想出一个办法,用两个力道极大的文件夹夹住屏幕两边后,用手开始掰持,调整好角度后就能正常使用。一直使用到现在,至少练了手劲,就当健身器材用吧。
说起这台笔记本,有一个很感人的故事。这台电脑本来应该是刘建宏的,但当时他已经有一台三洋手电。我本来憧憬的是刘建宏能把老三洋送给我,没想到他居然把明显高好几个档次的东芝甩到了我面前。
感动之余,无以回报,我就向刘建宏念了句纪伯伦的诗以资鼓励:“慷慨不是你把我比你更需要的东西给我,而是你把你比我更需要的东西,也给了我。”
就这么两句话,满足得伊直哼哼,又请我吃了顿饭拉倒。义薄云天啊。
继续说说义薄云天的故事吧。
那一年,我刚买了个新手机,Motorola的某型号,然后和张斌一起吃饭。我贱嗖嗖地向他炫耀,什么型号新,电池寿命长,双频抢线云云,还沾沾自喜地说:“你看,人家还免费送给咱一个安全套呢。”
张斌将那个套了安全套的手机拿到手里端详了一会儿,然后以一个美学家的口吻说:“这个手机的样式和你不配。你看我的这个3310,虽然说是几年前的吧,型号老,又有点磨损,但特合适你用。”
我当然不是个傻子,迅速地摇了摇头:“你别再说了,俺自己选的手机,再丑也是自己的孩子。”
“老六,”他马上就改变成一副谆谆善诱的语气,“咱们昨天不是刚探讨过什么是‘义薄云天’吗?”
我眼前一黑。和这些靠嘴吃饭的家伙斗嘴皮子,哪能有什么好果子吃?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片刻之间,我便做出决断:“新的你拿去,诺基亚给我。”
那厮换手机是宾,卖弄嘴皮子才是真实目的,如今满嘴的口水无处发泄,失望之余憋得也挺难受,兼之过意不去,便将新手机的套子摘下来:“这个给你。”
我一听,怒不可遏,斥道:“皇帝给太监发的劳保用品中还有一打避孕套,有他娘这种事儿吗?”
伊悻悻地收回了手。
义薄云天的好处是,2002年元旦,我接受了这厮的一份新年礼物:Motorola 6288,也带着安全套。
网络社区
电脑这种东西,是不是应该归为“家用电器”这一类?
我想基本上所有的电脑迷都不会同意这种说法,在他们的心中,电脑已经不但是由硬件和软件组成的冷冰冰的高科技产品,插上电后还嗡嗡作响,而是他们头脑的延伸点、情感的寄存处,成了他们消磨时间、挥洒笑与泪的平台,与他们的心灵息息相关。
这一切,都是因为有了网络,有了网上交流,有了网络化生存。在虚拟空间里,我们书写着最真实的表情,进行着最真实的表达。
只有有了网络,才有了“打入千言万语,输出一片深情”的可能,而此前,全是四通打字机在欺骗消费者。
说来脸红,我上网好几年,却一直只会收发E…mail,看看新闻或黄色图片之类,直到人类跨入新千年,才被寂寞鬼拉进西祠胡同,知道了什么叫网络社区。当时我正在一家网络公司担任C某种O。我想能当上网站C某种O的人肯定是因为他长了一双O型腿,像张朝阳、王志东这样的IT界大O,那双腿肯定罗圈得没法看了。而我的两条腿还算直溜,所以那个O当得并不称职,表现之一就是对西祠一无所知,表现之二就是没过多久我就离开了那家公司,表现之三就是那家公司现在已经没有了——算起来也有我的责任。当时我看到公司的一些小伙子们趴在电脑前辛勤工作到很晚,很被他们感动,老给他们开加班费,还经常夜宵伺候。现在才知道,那帮孙子其实是在用QQ聊天——有这么一帮败家子和我这样一个睁眼瞎,公司能干好吗?
尽管当时对西祠只是耳闻,但此时我已经开始与北方影武者(7)进行酒后亲吻,与体型走样却努力做英气逼人状的专灭影武者吼过一夜的歌,并且为英俊的颓废青年天狗行空介绍了一个男友,黄小邪也向我炫耀某人从美国给她寄来的《两生花》原声CD,这张CD成功地俘获了她的芳心,cinekino甚至帮我在西祠吆喝了一下人,“饭局通知”开版后,我却一直没脸邀请他,就像不好意思拉他去看《真实的谎言》这种他眼中的粗鄙电影一样。
初上西祠的时候,影武者与专灭影武者已经将番外地(8)搞得乌烟瘴气,版已不版。我上来是为了追杀鹦鹉的,因为这小子欠了我太多的稿债。百般央求无果,我不得不祭起自己的整人法宝——当别人不给我面子的时候,我就反过头来给他一个巨大的面子,让他羞愧难当。你丫不是欠我的稿子吗?我先给您老人家投几篇稿。
后来阳谋得逞,又与影武者的哥哥一起在亚运村某酒吧将人所不齿的影武狂练一顿,气为之消。加之西祠又在那年春夏之交的时候遥遥无期地搞内部装修,所以西祠胡同在黑格尔的浏览器中渐行渐远,至不可闻。
再见西祠
西祠,再见西祠。
这时正值二黑来京,这帮网络沙文主义者明明说好要请我吃饭,最后又偷偷搞起网聚弃我如敝屣。恼羞成怒之余,开始在网上叫骂,直至把自己也骂到了网上。
无知是偏见的温床。当我初涉西祠的时候,实在是什么江湖规矩也不懂得,什么江湖大
佬都不认识,所以没把任何东西任何人放在眼里。比如我在番外地贴了帖子就撒腿而跑,人家的跟帖别说回应一下,连看一下都不会;比如一个人给我留了言,我大概会在一个星期后注意到那个红色的“你有留言”提示;比如人家邀请我进他的版,我要在半年后才看到那个邀请;比如那个开了著名大版“无厘头以人为本”的猫少爷,我初次见面就直接问候了人家的伯父;比如那个写了那么多牛逼文章的顾小白,我好像经常管人家叫“蛋蛋”来着。
我一度因“胡淑芬”(后来才知道这种名字的名字叫ID)这个香艳的名字和她绮丽的文字而想入非非,想如果网恋这种好事能摊到我头上,最好第一次是跟她;也一度想提醒那个“绿妖”为什么不用那个“腰”,那个“翠腰”又为什么不用那个“绿”呢。而那个叫“绵谷升啊”的人,我便一直以为他是个炒股票的男人,他大概是买了一支简称“绵谷”的股票,然后每天盼着它升啊升的,就借名言志。所以有一天早晨我在网上裸奔的时候,他向我问候,我便拉他吃饭。出发点很简单,炒股的人,瘦死也比马大吧,吃饭肯定是他结账。最后的结果大家可能想到了:上帝不保佑想靠别人吃饱饭的人民。
一个叫卫西谛的小伙子去年在我家住了几天。那时我约略知道他是西祠“后窗看电影”版的斑竹,至于这小子到底是什么来头,我当时并没有多大兴趣,所以经常训斥他没把马桶冲干净,或直接给人家热点儿剩菜吃饱拉倒,而我老婆也对这个清秀腼腆的小伙子馋得直流口水。天可怜见,我们两口子都没有见过世面,如果知道这阿卫是个拥有五千多名预定用户的大版的斑竹,属于在江湖上一呼千应的主,肯定会对人家客气些,而我老婆,如果知道阿卫在北京那几天有多少女孩排着队请人家赴饭局,估计也就老老实实地守着她的老公过太平日子了。
某天半夜,已经在床上脱得光溜溜的我接到天狗行空的电话,勒令我赶到某处喝酒唱歌。千万不要惹喝多了的人,这是我听到他电话后对自己的真诚提醒,所以就乖乖地穿衣夜奔,从城市的西部杀到了东部。几头喝多了的男人继续向我挑衅,一个长相最和蔼的男人最凶霸霸地站在我面前,自信地说:“我……我他妈……今天……今天要……喝死你!”他叫鱼肠剑。我对这样的男人嗤之以鼻,因为他喝多的样子比我差远了。第三天,听酒醒了的天狗介绍,才知道老鱼头是一个叫“绿野仙踪”的大版的斑竹,而所谓大版,是指那种拥有N千个铁杆FANS的版,他张臂一呼,就会有人乖乖地赶来陪酒……
写到这里,大家已经看出我的用心了:无非是想通过炫耀与这些西祠伟人的非一般关系来拔高自己。说对了。
另一点我想告诉大家的是,伟人之所以看着高大,是因为我们跪着;事实上你说他是狗蛋他就是狗蛋,网上的斑竹是这样,网下的斑竹也是这样。
饭局通知
明白了斑竹其实也就是个普通人的底细,加之这一身份能够得到许多优厚的待遇和特权,于是我也蠢蠢欲动起来。2002年2月5日,经过一番摸索,我开了一块讨论版,名曰“饭局通知”。
尽管此时我还是半个网盲,许多技术问题解决不了,却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很多不入流的手法,比如看自己的帖子有九十多个人气了,就咔咔咔咔自摸几把让它见红;或见我的假想
敌(主要是专灭影武者)的帖子人气数比我高的话,也就抓紧时间自摸几把,但经常是双拳难敌四手,好汉还怕群狼,我一个人区区之力,实在斗不过那么多向专灭献媚的女ID。气闷之下,刘建宏某次共进晚餐的邀请被我拒绝后灰溜溜地说:“你现在净陪网友吃饭,不顾老哥们了。”我急忙纠正:“不要说网友,要说‘美丽女网友’,这样才显得俺有面子。”
“我景仰美的敌手,厌恶平庸的同道,蔑视贫乏的正确,同情那些热情而天真的错误。”我一度欣赏韩少功的这几句话,并用来表明自己网络生活的态度,但事实上做起来全是吃喝玩乐那一套,大家不停地组织饭局、酒局、歌局,尽管后来又增加了山局、书局、影局,但每人的体型还是迅速由“棍杆条”变成了“瓜球蛋”。
朋友就是养着摧残用的,而版里的许多人原来就是彼此折磨打击的朋友,所以尽管来到网上,但性质不变,只是更加方便了相互招呼,并将折磨打击的圈子越弄越大。大家都不得不承认,网络最大程度地改变了我们的生活状态,有人开始变态,有人差点变性,有人开始热恋,有人险些失恋,有人开始健身,有人已经失身……但在网上,在饭局中,大家展示的都是自己人性中最闪亮最善良的一面,让我们突然有了信心,知道这世界险恶到什么地步,又温柔到什么地步,这人群冷漠到什么地步,又温暖到什么地步。
我们聚在这里,不能太正经,不能太不正经,我们要的是不太正经;我们聚在这里,不能太艺术,不能太不艺术,我们要的是不太艺术。饭局成了我们人生苦旅中的忘忧谷,加油站,按摩垫。woodpeach曾经说,她觉得饭局里有一种在大学图书馆的感觉。这句话是很贴切,图书馆嘛,闹一会儿,学一会儿,来去自由,谈笑无忌。
我深深地爱上了这种生活方式。
于是,你会看到一个男人,清晨早早爬起来,上班之前得先到网上逡巡一下,而在此之前他已经好几年没有见过早晨七点钟的太阳了;你会看到一个男人老老实实地坐在办公室里,面带微笑貌似敬业,而此前他就没有好好上过班现在其实也没有;你会看到一个男人贱乎乎地发一个饭局通知,之前先摸一摸自己口袋里的钱,硬硬的还在。
他的名字就叫见招拆招。
温暖
2003年夏天,我接受了张斌又一份义薄云天的礼物:Nokia 7650,没带安全套。
一扎啤酒下肚,他的话多起来,你说咱们十几年前上大学的时候,打死也想不到如今会过上这样的生活:手机、汽车、电脑、网络……
QQ、E…mail、flash、BBS……闻所未闻的东西出现在我们眼前。
是啊,这是一个快速变幻的年代,就像软件的升级和页面的刷新一样,我们身不由己,永远也想象不到明年的这一天,生活会是什么样子,只能随波逐流罢了。我说。
又一扎啤酒下肚,我们的话少起来。
能唱出我们心中的沉默的,是最伟大的歌唱家(9)。
我们能做什么?我们又能要什么?
无非是一点点温暖的感觉。
是的,“温暖”,那是一种比周遭相对要高的温度,否则你感受不到。所以我将温暖分为三类,一类是当时便能感觉到的一种感动与温柔,“如果我们生存的冰冷世界依然难改变,至少我还拥有你化解冰雪的容颜”(10),这样最好,世界上没有东西比得到呼应的感觉更好;一类是当时没有觉察,过后等你周围温度降下来的时候,你才感觉到的温暖,成为回忆中的一种味觉,再难抓住的一种触觉;一类是你永远都意识不到的温暖,但它的确曾存在在你的生命中,与你一样火热,你不知道它对你有什么影响,但你因为它而成为了现在的你。
突然想起一段花絮。
那一年,在一个朋友的指引下,还进入了网上聊天室,又用上了QQ。然后开始结交网上朋友,聊天。
一日,与一位女网友聊。她说了一句什么话,我想回答个“恩”字,由于e键和w键挨着,误将“en”两个字母敲成“wn”,结果出来个“温暖”,直接就显示在屏幕上。
吓了我一跳,她也一跳。
解释清楚,半晌无言。
过了许久,在QQ上又遇见,淡淡的几句,临别,我说“晚安”,她说“温暖”。
完
日历翻到2003这一年,黑格尔也已经被淘汰,启用的新电脑配置很高,已经让我复述不出来了,我只知道,光硬盘就是三十个G。我曾经动用有限的数学知识算了一下,一个G的空间能装五亿字,那已经是一个人好几辈子都看不完的、写不下的了,当然,王同亿(11)老师那样的奇才除外。
我们活一辈子,连电脑硬盘的一个角落都填不满。并且,这世界上没有人关心你在硬盘里写了什么,在我们死后,更会成为别人眼中的垃圾。“我们这些忧郁的即将被遗忘的人们将要无声无息地在这个世界上走过,也不曾给后人留下一点有用的思想,留下一部用天赋的智慧撰写的著作,子孙们将要带着法官与公民的严峻,用轻蔑的诗句,用被欺骗了的儿子对那荒唐胡为的父亲的痛苦的讥笑,来侮辱我们那些冰冷无言的尸体。”(12)我们遗留下来的痕迹是不是只会污人视听?
匆匆忙忙的现代人,有谁会驻足做一下停留,完成一次倾听与倾诉?
我设想自己的生命终点是这样的:在离开这个世界的前夕,我将打开电脑,用颤抖的手按着鼠标,点开一个个文件夹,进入一个个信箱,将自己写的、来自别人的一个个文件删除,再打开回收站,清空。
我双手静静的看着电脑删文件
文件删完了
我也该走了……(13)
我比较喜欢这样的收梢(14)。
注:
(1)三七又名“三七二十八”,著有《玻璃屋顶》一书。
(2)引自黄群、黄众歌曲《江湖行》。
(3)这些名字依次是:苏菲·玛索、梅格·瑞安、米歇尔·菲弗、艾曼纽·贝阿,均是色艺双绝的女影星。
(4)引自罗大佑歌曲《明天会更好》。
(5)笔者患有轻度色弱,成为一干朋友嘲笑的话柄。
(6)摘自徐志摩《毒药》一诗。
(7)这一段中提到的稀奇古怪的名字均为西祠胡同的ID,写的也是类似江湖黑话的私密性回忆。如果有的朋友看得不知所云,请允许我真诚地道歉,然后继续真诚地回忆下去。
(8)全称为“影武者的番外地”,北方影武者是其斑竹。
(9)黎巴嫩诗人哈·纪伯伦的诗句。
(10)引自罗大佑歌曲《穿过你的黑发的我的手》。
(11)自诩“辞书大王”,笔者做报社编辑时,曾经收到他的一份个人特写,配发一张照片,身旁摞着他“编篡”(后来吃过许多抄袭官司)的各类词典辞书,绝对是著作等身。
(12)摘自席勒诗句。
(13)篡改自杨绛先生翻译的蓝德诗句,原文是:“我双手静静的烤着生命之火取暖,火熄了,我也该走了……”
(14)这句话出自张爱玲的短篇小说《霸王别姬》,原文是:“项羽把耳朵凑到她的颤动的唇边,他听见她在说一句他所不懂的话:‘我比较喜欢那样的收梢。’”
关于读书的记忆碎片
满世界都是路
我们处在这样一个时代:一,对前途不可把握;二,生活越来越没有新意。
关于第一点,不是我论述的重点。你只需想想,你现在这副傻样子,是六年前的你、六个月前的你、六天前的你、六小时前的你曾经预料到的吗?……所以,未来会怎样,究竟有谁会知道?所以,今天的你不要贱乎乎地张罗,替明天的你做主设计什么事情(念到此处停一停,可能有掌声)。
打着“读书”这个附庸风雅的旗号,我来着重谈谈第二个问题。
诚如鲁迅先生所言:“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这句格言曾有效地鼓动起多少人的热情和勇气。
但鲁迅就那么对吗?事实上不是这样的,五千年的风和雨啊踩出多少路,早已没有一块地方是没被人走过的。
你想走出一条新路吗?
你的脚下早已是脚印杂沓,阡陌纵横,前见古人,后有来者。
读书、写字,更是这样。几千年的文明堆积下来,早已穷尽了文字组合的一切变化,故事情节的一切跌宕,食色性也的一切哲理。
满世界都是路。
在全民族集体发昏的年代,几亿人喊出的一句共同心声是“知识越多越反动”。这句话从虚无主义怀疑论者的角度来分析有一定道理,读书越多,的确更容易让你灰心绝望。
比如吧,你的朋友喝得醉醺醺的来你家借宿,你一边忍耐着心中的厌恶,一边帮他擦拭吐到地上或床上的污物,还得扶他起来喝晾好了的浓茶。做出这么大的牺牲,你总得给自己戴顶高帽呀,于是你对柳眉倒竖的太太和追悔莫及的朋友说,没关系没关系……接下来,你要用一句话来说明你对友谊的态度。
A 如果你是个文化人,你会引用“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来表达自己的心意。你的太太和朋友会感动,并因这句耳熟能详的话而与你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B 如果你是个很有文化的人,你会说一句:“朋友来了,怎么折腾都是应该的”,然后很酷地告诉她和他,是兰姆说的,语见《伊利亚随笔选》中文版第116页、英文版第166页。你的太太和朋友会感动,并因这句来历偏僻的格言而对你产生了浓厚的敬意。
C 如果你是个很有个性的文化人,你会避开孔夫子和兰姆的格言,而采取百分百原创:“你能来俺家,是俺的面子。”这有可能产生三种结果——
a 你的太太和朋友会感动,并因这句没有来历的话而对你产生了深刻的鄙夷:“为什么不用一句人家孔先生的话呢?‘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你丫真没文化。”
b 你的太太和朋友会感动,并因你说这是句原创的话而对你产生了严重的怀疑:“你丫真操蛋,拿俺们没看过的书上的格言来蒙俺们,还说是自产的。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c 你的太太和朋友会感动,并认为这是句原创的话而对你产生了少许的钦佩,然后把你这句话广为传播,没想到被一个博览群书的大学问家听到,并对你产生了深刻的鄙夷:“丫真操蛋,拿老百姓没看过的书上的格言来蒙人家,还说是自产的。这明明是《吉尔·布拉斯》里的一句话嘛,详见人民文学出版社1992年版第36页。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生活在二十一世纪的我们,实在是可怜极了,里外不是人,动辄得咎。一切都是在落人窠臼拾人牙慧,永远不要再指望能有什么新的发明了。
在我的眼中,人类的文明成果就像个高耸入云的专利局大楼,里面是一个个房间,堆放着前人的智慧结晶,并义正词严地告诉你,版权所有,盗版必究。
你想独出机杼别出心裁吗?可怜的人类,除了将刻甲骨文的石刀变成计算机上的键盘外,智商没有任何提高。黑格尔申请了大小逻辑的专利,过了这么多年,都没人向他挑战成功。人家还有一个优势就是比你早生几百年,先在茅坑里占了个位子,后来者只有居下了。
你想避免盗版嫌疑吗?那你总得先把已经申请专利的东西过一下眼吧。可怜那些东西,你就是花六辈子的时间都看不完的,更不用说挤出时间生产自己的专利了。你想伟大,就要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可巨人们的肩膀早已昆仑巍峨高不可攀。
你想破罐子破摔吗?于是你厚着脸皮说无知者无畏,我是流氓我怕谁。你对那幢高楼视而不见,对那些专利产品根本不屑于研究。可这世界不是你一个人的呀,别人的眼可盯着你呢。你刚说出句自以为是原创的话,写出篇完全自产的文章,就有大学问家们向你竖起义愤填膺的中指:“丫在盗版!丫在盗版!!”
我们真是活得越来越没有理由。
回过头来再看鲁迅那句话,不得不承认他是为古人预备的。活到我们这份儿上,灵感越来越没有新意。
于是你尴尬成这样,写篇文章,要不引用点古人的格言掉会儿书袋,就没人信服。
于是你沮丧成这样,读本书,就像去逛那个专利局,读得越多,你知道属于你发挥的空间就越小。
“满世界都是路,你只有来选择自己的脚步。”
在你还没有把所有的书翻遍,还不知道此前有哪位先哲创造了这句格言之前,就把这句话算成是我说的吧。
当我边吃担担面边对鹦鹉(1)说要写篇《关于读书的记忆碎片》时,他那比瞳孔还小的鼻孔里发出一声“嗤”。微言大义,我完全能明白他的轻蔑。
是啊,这小子读的黄色书籍都比我看的所有颜色的书加起来还要多,说什么读书,没的笑掉天下读书人的黄牙。
但是,有什么了不起的呢?你不过是比俺多逛了几个专利局的房间而已,不过是比俺多知道几条挂着“此路不通”牌子的专利小马路而已。
在写作本文之前,我一再告诫自己尽量不去招惹专利局里那些产品,但写到这里,还是忍不住引用简爱小姐的那句话来反驳一下自鸣得意自命不凡的鹦鹉:“越过坟墓,我们都将平等地站在上帝面前。”
引用别人的格言,就是有说服力。走现成的路,就是好使。
不致敬也是可以的
俄罗斯电影大师塔科夫斯基在很小的时候,他的母亲就给他读《战争与和平》,从此以后,他“再也无法阅读垃圾”。
可惜我像老塔那么大的时候没有《战争与和平》可读,并且按照合乎逻辑的推断,即使《战争与和平》放在那时的我面前,恐怕也看不出什么好来。
我读到的第一本书是《民兵训练手册》,非常喜欢里面粗糙的工笔插图,“立七坐五盘三半”之类(2),还拿较薄的白纸描募了一些。认识的字就从这本书开始,第一页是“提高警惕,保卫祖国”,第二页是“读毛主席的书,听毛主席的话,做毛主席的好战士”。这本书的主人是我小舅。他神秘地告诉我,第二页上的话是林彪说的,并叮嘱千万不要说给别人听,因为林彪当时已经“黑”了,按照规定,他的照片和语录是要被从书上撕去的。
童年时代文化生活的贫乏已经被许多人津津乐道过了,诸如如饥似渴地阅读能看到的每一份革命大批判报纸,《解放军画报》、《人民画报》是难得一见的珍馐,《小朋友》、《红小兵》、《儿童时代》等适龄彩色杂志更是只闻其名出现在梦中……我记忆中最有文化的游戏是背诵毛主席语录,有一个小哥们能一口气地连背三遍“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招致一片惊叹。
上学后,苦难的读书生涯开始了。毫不夸张地说,从小学到中学,语文课本里的文章多是垃圾,成心将我们往沟里带。不是垃圾的东西,也被他们有本事弄成垃圾式教法。这方面所受的精神虐待,不说也罢。反正那时老师对学生的要求是“多看课外书”,而对看多了课外书的学生又进行劝阻,怕影响课内的学业,由此可以鲜明地看出语文教学与文学审美和阅读需求之间的严重对立。
当我长大成人后,看到了郑渊洁的皮皮鲁系列,顿生无限感慨,恨自己童年时没有遇到这样的读物,并从此打心眼里认为老郑是中国最伟大的作家。
有人与我看法相同吗?
这世界上有一种贱人,叫嚷着苦难是什么财富,并对可怜的成长历程感激涕零,似乎只有在荒漠上才能知道水的可贵,才能充分吸收水的养分,让自己长得有个人样。如果在水源充足的地方,就会拿水当尿,渴死都不带喝的。
他们以为今天混得不错都是沙漠给的,他们以为这么爱书都是没书的年代给逼的,然后对现如今的孩子们生活在知识的海洋里感到忧心忡忡不可理喻。我也喜欢这样,显得自己的少年时光不至于真的那么可悲,而只是——在别人眼里看起来可悲而已。
我们总有一种错误的想象,觉得自己之所以能成为现在这副样子(而这副样子又是最好的),是惟一的可能性。没有天哪有地,没有地哪有你,没有你哪有我,连制造苦难的人,也因此捎带着被感谢。仿佛童年时要是过的好日子,现在就会变成个二流子,或是个二傻子,至少也是个二楞子,绝对不会这样既知书又达理既文明又文化。
曾经看苏童评张爱玲,说《对照记》发表时配了一张她穿旗袍的照片,张爱玲对这件并不是很合身的旗袍做了很认真的解释,说是继母送的。“料子很好”,“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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