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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门风流-第3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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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少爷,外头有人传了消息过来!”
门外崔妈妈熟悉的声音惊醒了内中的一男二女和两个孩子,张越忙站起身,到了门边,崔妈妈低语了两句,刚刚还挂着满脸轻松笑意的张越一下子敛去了笑容,冲崔妈妈点了点头就转身回来,旋即对屋里的朱宁和杜绾说道:“晋王赐了自尽,之后没多久,皇上就喜得了皇次子,已经有旨进封吴嫔为贤妃。”
晋王竟是已经被赐死了?
这个消息让朱宁吃了一惊,杜绾正在仔细沉吟这事情的由来,突然觉得腹痛如绞,一时间脸色大变,咬着嘴唇只忍耐片刻,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就一颗颗滚落了下来,随即呻吟出声。眼见她这般光景,张越几乎是一瞬间跳了起来,上前抓着杜绾的手正问些什么,朱宁已经是一个箭步冲出了房去,高声唤人来。不一会儿,孙氏便带着几个年长婆子赶了来,一看杜绾的模样就把张越赶出了屋子,又是吩咐去把早就预备好的稳婆叫来,又是传命去取热水等等。可是,还没等焦躁的张越在外头转上几个圈子,朱宁便和两个抱着孩子的丫头一块出了来。
“里头……”
“应该不碍事,绾儿又不是第一次了……”朱宁勉强露出了笑脸,哪怕不是第一次瞧见这种场面,可看到密友的那种挣扎模样,她仍是感到一颗心扑腾得厉害,随即就叹了口气说,“吴贤妃那孩子就是不足月,如今绾儿这孩子竟也是不足月……那位在宫里,乱七八糟消息多费思量,可绾儿应不至于如此,莫非是最近太劳累了?”
劳累……一想到这两个字,张越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随即使劲拍了两下脸颊,整个人都陷入了某种后悔之中。虽说杜绾已经不用操心家务,可操心的事情非但没少反而更多了,父亲给他找的那两个人只能处理一下书信写出节略,其余的用场还暂时没派上,如今看来,他还真是昏头到忘记妻子的身怀六甲。要是这次真出什么事,那该怎么办?
仿佛是为了让他提心吊胆,从前两次生产都是有惊无险的杜绾这一回却一直拖到了入夜,结果朱宁压根没心思回去,直接和团团转的张菁凑成了一对,一个长吁一个短叹,焦心得了不得。而张越则是也不知道在青石地上踱了多少个圈子,心里甚至连刚刚喜得贵子的朱瞻基也埋怨上了——哪有那么凑巧的事,偏生两家孩子一块生,不是给皇帝说坏了吧?
眼看时光就要过子时的时候,一声清脆的婴啼终于把张越从无休止的胡思乱想中解放了出来。他几乎是一个箭步冲到了房门口,见那个稳婆探身出来立时问道:“大人和孩子如何?”
“少奶奶福大,母女均安,恭喜少爷!”
后头的崔妈妈直接把稳婆的话头抢过去,连珠炮似的把好消息报了。这时候,张越终于回过神来,后退两步险些一个踉跄,还是早就躲在院门口的静官眼疾手快扶了一把,结果就听到一句让他呆滞的话。
“这就该是小六了?”
静官赶紧放开了父亲的手,拉着三三退到了一边,脸色却仍是有些古怪。妹妹们一个三三一个四四,如今又添了一个小六,要是都像父亲这样起小名,那也实在是太省事了。他正摇头的时候,却不料三三一撒手放开了他,却是凑到张越旁边仰头问道:“爹,为啥我是三,妹妹是四,这就变成六了?”
“要是还有五的话,那就重了你们五姨了!”
张越此时心情不错,答了一句方才发现满院子的人全都在看自己,干咳了一声便把这事蒙混了过去。只不过,正好抱着孩子出来的孙氏却是都听在了耳中,对着他耳提面命好一阵子,最后又没好气地教训道:“我对你媳妇说了,以后你要是还敢什么事都推给她,我可不和你甘休!”
第九百一十五章 新生和老去
就在同一天里头,天子添了儿子,张越得了女儿,而且全都是未足月。只相比吴贤妃,杜绾这一次由于只八个月出头便产下了孩子,自是更加虚弱,小五索性带着儿子住了进来,专心致志地帮着姐姐调养。
皇次子的降生虽然不如皇长子那般举国同庆,但也是让朝野为之欢庆的大事,至少,决死囚这种事情是绝对要延后的,哪怕是斩立决的犯人,也得先把刑期往后放,至少不能挤在皇次子的满月里头。至于已经是赐了自尽的晋王,由于是在此之前,自然也就不碍了。
至于张越新添的一个闺女,也一样是迎来了众多的道喜声。因张越事先有言,衙门上下也就没有每个人送一份礼,而是大伙儿合着凑了一份。却是一套纯银打的项圈手镯脚镯,东西倒是寻常,可上头刻的词句全是一干少说也是六品的下属们冥思苦想的结果,自然不落俗套。而送了这礼,自然而然就不用满月酒时再花一份子钱,反而还能上门喝一顿酒,在众人看来,这自然是身为主官的体恤下属,干活的时候又卖力了几分。
于是,在皇次子降生普天同庆那喜气洋洋的气氛中,弘文阁经筵又一次重开。照例是精选的讲官滔滔不绝讲了一个时辰的礼记,接下来一群已经站僵了腿的官员们方才把目光投向了座上。毕竟,这一回并不是从前那般的各抒己见,按照皇帝的说法,此次不但会揭开之后的议题,同时将前头几次的议题做一个总结。只是,出面说话的却是杨士奇。
在如今擢升渐渐循资格的朝堂上,不是进士出身的杨士奇却是众多进士们景仰的老者。不但是因为杨士奇的风仪举止,而且也是因为他提携后辈的不遗余力,单单宣德这几年间,那些和杨士奇素未谋面,却只是因文章品行等等落入其人眼中,之后得蒙重用的就有十几二十个人,所以,他此刻一站出来,原还有些嘀咕的壮年派一下子都提起了精神。
“……藩王不奉诏不得擅离封地,其庶子以下降等袭爵,非宗谱妃妾所出子不计入宗谱……可仕科举,可事农桑……”
“准兵部左侍郎张越所请,设武举。武举每三年开会试,由天下卫所荐举。各省武举由兵部荐举考试官考试,定每省武举限额。”
“……查南直隶田亩弊案,令于谦居中提调,如有藏匿田产人口者,一经查出没入官中。令北直隶、浙江、山东清查田亩,主持人选由六部都察院文渊阁诸学士举荐廷推……”
杨士奇威望既是一时无二,再加上此时中气十足,一番话念完之后,从上到下鸦雀无声。事先支持的自然是喜不自胜,事先反对的却也不甚懊恼,只是在那儿思量这一系列举动之后天下的变动。然而,当杨士奇又徐徐说出了包括军户和赋役之内下几回弘文阁经筵的议题之后,众人一时哗然。
“其一是赋役,百姓苦于差役,不敢开荒置田,解送赋税入京甚至还有半途遭匪人截杀的,因而农田赋役如今且重议商定。而市舶司试收商税以来,岁入数十万贯,于是国库充盈,舟桥赈灾不再捉襟见肘,推此及彼,洪武初年便定商税三十税一,多年以来却是形同虚设,不可不重申。”
“其二,”杨士奇屈下了第二根手指头,不紧不慢地说,“军户形同贱役,各省户籍黄册之中,在军籍的人口不增反减,长此以往军户勾补就成了难题,因而第二条便是军户之事。至于第三……便是海外方略,也就是西洋和南洋的方略。”
杨士奇老成持重,虽然有些保守,可面对一个锐意的天子,再加上还有张越这么个后辈在背后撺掇劝说解释,他自然会选取最适合的路子,毕竟,如今的大明比起永乐年间更富庶更安定,这却是事实。只不过,对于这第三条,他却着实和皇帝磨了老半天,昨晚上还把张越叫到了家里,仔仔细细地和杜桢一块盘问了一通,当张越拿出从方锐那里得到的海图之后,他们方才有些动容,可这时节那些根深蒂固的观念却没办法立刻改变,所以只是同意议一议。
但能够把这种事情拿上台面议一议,张越就已经很满意了。所以离开弘文阁,他也没有理会那些议论纷纷的大臣们,径直出了宫回兵部衙门,结果到了门口,就有皂隶上来禀报,说是王公公正在前厅里头等候。想起刚刚才在皇帝身边瞧见御用监太监王瑾,这位的腿脚就算再快也不至于越在他前头,张越颇有些讶异,等到了地头看见人,他才恍然大悟。
“我还道刚刚才在宫中见过御用监王公公,没想到是你!也是我记性不好,今早就听说你和郑公公昨日一起回来的。”
坐在客位上等着的是一个五十出头身材健硕的老人,和那些养在深宫肤色白皙的太监相比,由于多年出海日晒雨淋,他的脸上便有一种健康的赤铜色,人看上去也更具阳刚之气。笑呵呵地向张越拱了拱手行礼,他就笑道:“才刚回来,小张大人没想到也不奇怪。我这一趟跑得远,原本的海图上也增补了不少地方,甚至还去过极西的几个大国。原本是想着回头去府上的,可小张大人喜得千金,门槛都被人踏破了,兴许会避而不见,郑公公就让我索性到衙门来。”
来人就是和郑和一起多次出海的王景弘。他原本就是海边人,出海操舟看天象等等全都精通,所以之前曾经和郑和短暂分开过一阵子,自带着好几条大船继续西行,此次却是在暹罗和郑和会合之后一同回来。这一趟的远洋比他从前那会儿都去得远,但收获也很大,笑呵呵开了个玩笑,他便指了指桌子上的一个口袋。
“这就算是我送给小张大人千金的贺礼吧。”
张越闻言着实吓了一跳。他虽说和中官们的交情都还算好,但只听说过官员有悄悄给中官送礼的,很少有听说中官给文武官员们送礼的。但是,他从前毕竟帮过下番官军的大忙,和郑和王景弘的交情自是与寻常中官不同,因而他思来想去也不好拒绝那份好意,因而只得苦笑道:“王公公的这份心意还真是让我不好消受,这是衙门,你这个羊皮口袋我拿出去,明天就得有御史弹劾上来。”
“那就更好,想必小张大人很想让那些御史吃个哑巴亏吧?”王景弘从前也是严正的人,这会儿却心情极好地开起了玩笑,“不是什么宝石之类的俗物,小张大人不妨打开看看。”
想想王景弘看着粗豪,其实却是心细如发的人,张越略一迟疑,便上前去打开了那个口袋。见里头竟是各式各样的果实种子,他不禁眼睛一亮,随即就看着王景弘说:“这莫非是那些来自海外的植物?”
“对了!上回小张大人不是就托我寻过这些么?那时候我急急忙忙,也只是找了个喜欢此道的军士而已,这次却是特意寻访问过人的。除了这个,还有一本图解,回头和那几箱种子一块送上府里去。这些只是样品,看着图个新鲜就行了,但保存那些东西却费了好一番功夫,毕竟在海上飘的时间长。对了,小张大人你提到的那个看不到边际的大岛,我也不知道是否到过,海上只有未开化蛮族的国度不少,也不能一一深入探访,只能等以后了。”
张越不清楚如今的技术是否能支撑前往南北美洲的远洋航行,但王景弘这么说,他心里自是颇觉得振奋,于是少不得谢过了这位航海先驱,又顺便问起了郑和的情形。这原本只是一句问候,他却没想到王景弘迟疑了一下,竟是叹了一口气。
“郑公公这一回在海上就染了病,好容易才撑着回来,昨天勉强打起精神面了圣,之后就撑不下去了,皇上派了太医瞧看,可情形还是凶险得很。”
王景弘屡次和郑和一块搭档出海,此次船停靠广东的时候,还见着了张谦,却发现那一位也是苍老了许多。所以,尽管他自己还是壮健得很,可毕竟存下了心事。此时此刻,见张越大为震惊,他便笑道:“没事,从来海上航行都是如此,不少军士都是葬在了那些岛上,咱们这么多次都能安然无恙就已经很难得了,更何况他总算是撑着回来了。”
张越没有单独见过郑和几次,而就算见着面,也总是没法把郑和与史书上那三保太监联系起来。这会儿听着王景弘的言语,他不由自主想到了郑和便是在第七次下西洋中撒手人寰,据说连人都是运回南京安葬的,因而他的脸色渐渐就沉了下来。如今的历史早已经完全改变,他已经不能断言未来的变化,又怎知道郑和不会熬不过这一次撒手故去?
“待会散衙之后,王公公可否带我去一趟郑公公那儿?”
王景弘没料到张越竟然会提起这事。要知道,从前在南京的时候张越来见,是因为那会儿他还是应天府丞,而他和郑和都是奉旨守备南京,麾下有下番官军,再加上往来都是公事,还夹杂着那时候的太子朱瞻基。但如今……文官们兴许都不会恶了中官,可真要说和中官们往来的却是少之又少,更何况,郑和也是谨慎人,一直生怕作为永乐旧人而遭了忌恨。
“太医已经瞧过了,小张大人若是亲自去瞧,恐怕会让别人生出什么不好的想头来。要不,再等两天,郑公公的病就能好些……”
若是平日,王景弘这么一说,张越必然打消了主意,但今次他却固执得很。到后来王景弘没办法,只好约定了申时末在东江米巷尽头处等,随即就匆匆离去。等到他一走,张越看了一眼那个沉甸甸的袋子,便一手提起来出了门去,结果招来了好些好奇的目光。他却仿若未觉一般,随手招来了一个皂隶,吩咐其将袋子送回府去。
这东西过了一个人的手,转眼间人人就都知道了,也省得他们胡乱瞎猜。这当口,即便御史们捕风捉影乱弹劾一气,那也是麻烦。
申时末,兵部衙门准时散衙,由于得到消息来自奴儿干都司的船已经停在了天津卫,万世节同船而归,张越出门的时候自是步伐异常轻快。直到在东江米巷和安定门大街的交界处上了王景弘的车,见到对方那藏不住的担忧,他方才按捺下了刚刚那份高兴。
“怎么,可是郑公公的情形不好?”
“我刚刚过去瞧的时候,他已经是连坐着的力气都没了,可听说小张大人你要来,他却高兴得很……我是觉得他和平时不一样,就担心他病得糊涂了。若是他说错什么话,还请小张大人你别放在心上。”王景弘深知一朝天子一朝臣,尤其内官更是如此,因而那眉头几乎就完全拧在一块了,“而且,太医说,他是多年的辛苦积劳成疾,不好治。”
尽管路上王景弘已经给张越提过醒,但真正到了郑家,在房中看到病重的郑和时,张越仍然是吓了一跳。这位昔日身材健壮精神矍铄的内官监太监,如今却是脸庞消瘦眸子深陷,精神也决计谈不上好,只是见着他来却强要坐起身。王景弘苦劝不得,也只能在他腰后肩背等处都塞得严严实实,又在旁边扶着。
“多谢小张大人还来看我。”郑和说话已经是有些吃力了,但脸上还是笑呵呵的,见张越在锦墩上坐下,又问他的病,他就摇摇头道,“没关系,在海上的时候比这更要命的也有过,这一回未必就真的是没救了……就算没救也不要紧,总算我是偿了心愿,又在海上多跑了几年。小张大人,这宝船能变成神威舰,下番的官军能正式编成神威卫,全是多亏了你。我只有一件事挂心,那便是这神威舰和神威卫……希望他们能永远保留下去!”
郑和一下子提高了声音,见张越听得仔细并无不耐,他顿时心定了些,随即一把按住了张越支撑在床板上的手:“小张大人,你管着兵部,如今又是军户又是军职又是武举等等,我只希望神威三卫不要裁撤,不要轻易动。这些人从出海晕船到如今的海战争先,不知道耗费了多少功夫,若是裁撤了,便好似我在这世上留的最后一点东西也没了。”
看着满脸渴望的郑和,张越没怎么犹豫就点了点头:“郑公公放心,别的事情我做不了主,但此事我必定力争办成。”
第九百一十六章 世事多有不足
洪武年间,朱元璋立下铁牌禁止阉宦干政,因而中官一个个只能规规矩矩地住在宫里,从来没有散居宫外的规矩。但到了永乐,由于朱棣掀翻建文帝的江山时,多有依赖宫中宦官之力,再加上他毕竟是得位不正,对大臣多有防范,所以各地的守备中官渐渐增加,到了如今,京城内中官在外获赐府邸的也有好几个,其中如王瑾这般的甚至还得了宫女做夫人。
郑和如今的光景虽说不比永乐年,但他毕竟是资格最老的那一批人,至今内官监也不曾提拔上其他的太监来。只不过,这座宅子却只有三进,上上下下的人也不过二三十口,其中好些都是他收留在身边的下番官军子弟。养子郑恩铭如今已经三十出头,娶了妻生了孩子,还蒙恩授了世职,一直都跟着郑和出海,可没想到这一次竟是这样回来。
此时此刻,见王景弘陪着张越从屋子里出来,刚刚被郑和打发出来,只得在外间来来回回转圈的郑恩铭立刻迎了上去,张了张口却又觉得问病情不妥当,于是赶紧话题一转道:“多谢张大人来瞧父亲,家里乱的很,也没什么可招待您的……”
刚刚郑和向张越郑重托付那些事情的时候,一旁的王景弘听着听着就愣住了。他当然不是为了郑和居然撇下自己去托付别人而恼火,他自家人知自家事,他是半路净身入的宫,又由于长年在海上,除了郑和张谦杨庆等寥寥几个老的之外,几乎没什么亲近的,甚至由于某些缘故连干儿子或者是徒弟都没收。眼下郑和若是真有什么三长两短,张谦人在广东不会挪窝,杨庆因为吴中的事情吃了挂落,也病得半死不活,他就只剩了孤零零一个,日后会是什么下场都不知道。因而,郑和托付到最后,连他的事情也求恳了张越,他心中自是感念。
因而,听郑恩铭还要说这些,他便打断了那话:“客套话就不用说了,张大人又不是外人。”
不是外人?郑恩铭虽说在南京时见过张越上了几回门,可知道养父和这位的交情决计算不上十分深厚,可这会他视作长辈的王景弘这么说,他也不敢辩驳,于是便垂手而立。
见他这副光景,又看到王景弘长叹一声别过头去,张越想起了刚刚说话都吃力的郑和,一时有些怅惘。他也不知道,究竟郑和是在远洋航行中故去的好,还是在完成航行衣锦还乡的时候故去的好——只是他唯一确定的就是,郑和的那份完整海图如今绝不会重蹈史书覆辙被付之一炬,他必定会将其与其他舆图一样仔细保存在兵部的职方司图库中。
“郑公子还请多多宽慰郑公公,不要去想那么多,他多年远行海外扬我大明国威,这份功劳不亚于开疆拓土,朝廷总不会忘了他的,皇上也必定还有封赏。如今只要安心养病就是,要知道,他如今不过才五十出头,正当壮年,想那些事情还早。他托付我的事情不用担心,我既然已经承诺,那就必定为他一一办到。”
郑恩铭不知道郑和把什么托付给了张越,听他这么说立时拿眼睛去看王景弘,见其面露欣慰,便知道这必定是父亲惦记的大事,忙躬身谢过。等到他和王景弘一起把张越送出了门,他方才回过神来问王景弘,得知其中内情顿时大吃一惊。
“王叔叔,这是不是……张大人毕竟是皇上器重的文官,托付他这种事是不是太为难人了?毕竟父亲的身份向来为朝中文官轻视,若是由此再引发什么波澜……”
“这点本事要是没有,他也就不是年不过三十便跻身部堂的张越了。放心,这点事情你父亲还有分寸,而且,若不托付了他,那些事情还能托付谁?你也是出过海的人,该当知道若是把他们困在陆地上,便犹如龙游浅滩,久而久之便全都废了。张越是当初就力主开海禁的人,如今到了这一步,他这个当年就支持过咱们的就更不会撂开手旁观了。”
相比如释重负的王景弘,懵懵懂懂的郑恩铭,离开郑府回家的张越却是思绪万千。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当初永乐皇帝朱棣在他面前驾崩的时候,他便有一种说不出的怅惘,毕竟,便是这位帝王给了他一展所长的机会;如今,被后人赞誉备至的郑和眼看着也是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托付后事时糅合着狂热和平静的眼神深深刻在他脑海里;而无论是那些名臣将相,也一样有那一天,他能做的便是经营好现在,然后尽力教导子孙能够面对不可测的将来,仅此而已。
此时尚未到一更三点,张越又在郑府用过了晚饭,因而也不忙急行,只是策马在路上缓缓走着,在肚子里思量着该怎么打点奏折。如今杜绾正在坐褥,就算没有母亲的警告,他也不敢胡来了,而找父亲去帮忙自然是可以的,但父亲成日里也不是光闲着,他总不能让人帮忙看着润色,至于老岳父就更不用说了……今日弘文阁中决议一出,只怕巨大的压力就会顷刻之间压在杜桢的身上,他这点小事自然不能再拿去让人烦心。
三保太监的封赐容易,神威卫的编制保留也容易,哪怕是继续维持那些小中大型号的神威舰,也比想象中简单得多——唯一的问题就在于,这么一支舰队的维护是一个巨大的数字,倘若没有一定的功用,那么他在位当权的时候,兴许不会有什么反弹,一旦他失去了在朝堂上的话语权,一定会有人借口开销大等等将其裁撤掉,那时候就连海图也未必保得住。
“大人,大人,起更了!”
听到背后传来的这个提醒声,张越回过神来,听见果然是起更的梆子声,他便不再思量这些,轻轻一抖缰绳加快了速度。果然,沿途行去,路上已经有巡夜的五城兵马司军士开始出动,而各处主要路口的大栅栏也已经摆了出来——这是他几天前提出的建议,一来是因为京城入夜窃盗频发,二来是因为他终于想起了前世北京有名的大栅栏典故。据说这些天下来,贼盗一流果然是减少了三成,也算是他的一大贡献。毕竟,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时代,除了那几个上古圣人的时候,他的记忆中也只有父母经历过的那个时代。
那时候人心淳朴是一个原因,人人几乎都是精穷则是另一个原因。
等他回到了家里,夜禁的锣鼓声已经是响遍了全城。去探妻子的时候,他决口不提朝中事,倒是把虽未足月却还算是精神的女儿抱起来摆弄了一番,继而便招来张赴和静官询问了课业进展,又去看了看端武和三三四四,去父母那儿问了晚安,这才回到了书房。往来书信的事情除了父亲张倬荐的幕僚之外,就是张倬打个草稿,琥珀誊抄,因而他倒是省了功夫,这会儿坐在那儿,任由连生的小儿子连小青在那儿磨墨,他便在心里打点着腹稿。
他的文章功底是跟着杜桢磨练出来的,讲究的是一气呵成,因而打点好了之后,他便饱蘸浓墨奋笔疾书,不多时便已经写就了两张小笺纸。还没完全写完,外头就传来了一阵轻轻的叩门声,紧跟着便是连生的声音。
“少爷,宫中有位小公公来了,捎带了一封信,什么话都没说就走了。”
张越闻言一愣,随即便冲着连小青点了点头,就只见那个才九岁大的小家伙忙一溜烟上前去开门,却也没放父亲进来,而是双手捧着那封信就反身回来,恭恭敬敬地递到了他的面前。他接过来启封一看,脸上就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笑容。信上只有寥寥几个字,也瞧不出什么笔迹,仿佛只是两句闲话,但张越随手用墨水一涂,中间就显出了白色的字迹,说的却是一个让他大为满意的事实。
傍晚皇帝又召见了越王,定下来越王七日后就藩!好在宫中有个曹吉祥在,否则单靠别人想着的时候来卖消息卖好,那就没那么容易了!
接着消息的张越并没有耽搁,很快就重新坐下来写奏折。好一番功夫之后,总算是炮制了一篇还算能看的文章。将这份东西收好封口,又写上自己的名字,他便撂在了桌子上,预备明早送去通政司,结果正站起身准备回房歇息的时候,门外竟是又传来了连生的叩门声。
“少爷,张大哥回来了,说是有急事!”
张家上下姓张的下人极多,但能够让连生叫一声张大哥的却只有一个,因而张越忙吩咐把人叫进来,又将已经有些困得打呵欠的连小青交给进门来的连生带了回去。等到张布进来,他摇手示意不用行礼,又指着椅子让其坐下。
“出什么事了?”
“夜禁城门落锁前刚得到消息,南京那边刑部尚书赵羾遭了弹劾,说是为官懈怠,李庆尚书也被人弹劾滥用私人。”张布说话言简意赅,见张越一下子眉头紧锁,他便毫不迟疑地又开口说道,“是暗线得到的消息,上书的是都察院监察南直隶的巡按御史,不是京里,而且南京都察院也有插手。这是摘抄下来的奏折原文,请少爷看看。”
能够把御史的奏折抄出原文来,这是都察院左都御史顾佐都做不到的事,但在朝中,却不止张越一个人有这本事,只别人决计想不到年纪轻轻的他有这本事。此时此刻,他接过张布递过来的那张纸,从头到尾一看,脸色立时沉了下来。尽管已经隔了好些日子,但奏折上援引的某些词句他却记得清清楚楚,那分明是他口授让静官写的,没想到竟会出现在这上头。
“没想到当初不过一招闲笔,这会儿居然用上了。”
张越眯着眼睛想了想,从刚直冷硬的李庆想到了圆滑变通的赵羾,随即又想到了朝中如今的格局。眼下的六部尚书之位足足空出了三个,而有资格升任的不少,但要论起资历人望来,恐怕没几个人能比得上远在南京的那两位老尚书。若是能把人参倒了,顺便还能捎带上他,想必有的是人乐见其成。况且,今天那政令宣布的当口,别人也算准了他自顾不暇。
事情自南京而起,又是在这种时候,除却退出内阁就任南京礼部尚书的大学士张瑛,再不会有别人。
“这事情幸亏你察觉的早,要是晚了就不好办了。”想到杜绾如今正坐褥,张越就对张布说道,“这些天你先把事情报到老爷那儿去,他自会有计较,如这样的大事,你就直接报给我。此事你暂不需要做什么,且小心留意就行。”
“是。”
张越又嘱咐了几句,就送了张布到门口,等人已经离开了,他手里捏着那张纸,却没有回书房,而是吩咐呆在外头没走的连生锁好书房,自己则是沿着夹道慢慢朝屋子走去。陈山在京师管着内书堂都会玩出那种把戏,直接被发落到南京的张瑛又怎么会甘心?朱高炽登基之后立马将黄淮调入了内阁,可黄淮却是在宣德初年就致仕了;朱瞻基登基之后撤了弘文阁,将杨溥调入内阁,杨溥不哼不哈低调地站稳了脚跟,而高调的张瑛陈山却是进得快出得快,心有不甘也是自然。只不过,有些事情,不是不甘心就能做到的!
入夜的十王府胡同异常寂静,陈留郡主府也早早闭了门。朱宁在套间暖阁中看着两个孩子睡了,这才起身回了隔壁自己的屋子。见应妈妈正坐在灯下做针线,她便上前笑道:“家里有的是针线丫头,妈妈怎么还亲自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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