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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门风流-第3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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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兵仗局上下如今已经早就停了什么火器火药之类的勾当,愁云惨雾笼罩着里里外外,但凡听到一丝风吹草动,他们就立时担心是不是东厂派人来缉拿,不到一个月功夫,往日里横着长的水桶腰都削去了一小半,到最后憔悴得甚至希望上头给句明话,总比这不上不下吊着等死的强。

盼星星盼月亮,这天下午,久未见天日的兵仗局上下终于等来了一拨人,只一看到为首的那两个人,立时就有人腿软了——这儿是禁宫,所以执役的工匠之外,其余人都是宦官,而宦官别的本事暂且不论,消息头一等灵通,认人头一等娴熟。左边那个年轻瘦削身着绣花团领衫看着不起眼的,是提督东厂的陆丰,而旁边那个看着更年轻的则是兵部侍郎张越。

陆丰先头就来这里抓过人,而张越……据说此前把兵仗局骂得狗血淋头的人不少,但说话最犀利的就是张越。想来也是,险些就让兵部武库司背了黑锅,这位曾经当过武库司郎中的现兵部第一人,哪里是那么容易吞下气的?

兵仗局大使副使都落了马,剩下的那些徒子徒孙们老老实实地跪在地上迎候,等前面的张越和陆丰走近了,最前头的那个中年宦官方才领头带着大伙磕头下去,可好半晌都没等到任何声音。那等待的时间异常煎熬,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们才听到一个淡淡的声音。

“你们谁懂火药配比?”

这和众人预想中的问题完全不一样,一时间人群中鸦雀无声,竟是没一个回答的。在好一阵子的寂静过后,那个声音又慢悠悠地问了一句:“那谁懂工匠考核?”

仍然是沉默和静寂。

等到张越第三个问题“谁知道兵器保养需得注意些什么”问出来,而现场仍然是一片沉寂的时候,陆丰终于忍不住了,陡然怒喝道:“这个也不知道,那个也不知道,要你们这群酒囊饭袋在兵仗局有什么用?来人,把这些废物统统带下去!”

这一声喝终于是把那几个懵懵懂懂的宦官惊醒了。还不等人扑上去,就有一个人手足并用地从人群中膝行爬了出来,随即带着哭腔说:“陆公公饶命,张大人饶命,小的会画图!”

张越今天过来,后头还跟着兵部军器局的好一些人,其中便有黎澄和阮氏的哥哥阮秦。之所以陆丰会同行,实在是因为皇帝对兵仗局总算是有了定论,决定从上到下罢斥不用,而他是想着这些人怎么说也在这地方管了许多年,与其换上一批新的什么都不懂的中官,还不如留下几个。可三个问题一问他就后悔了,敢情陆丰说的不错,这些人还真是酒囊饭袋!

然而,就当他预备不管这事的时候,居然跳出来一个宦官,而且张口就说会画图!此时此刻,看着那个满脸可怜巴巴的家伙,他打量了片刻就冲陆丰点了点头:“给他一张纸,看他能画出什么东西来。”

这一丁点小事,陆丰自然不可能驳了他的面子,立时就有随行东厂番子上前给了他纸笔。这时候,其他人顿时也生出了希望,纷纷七嘴八舌叫嚷了起来。张越听得不耐烦,直接指着一个让人架了上来,这才沉声问道:“你说你会考核工匠?”

“是是是……”说话的是一个中年宦官,此刻被按在张越面前,他恨不得露出全天下最动人的笑容,头更是点得犹如小鸡啄米似的,“小的会考核工匠。这些都是贱骨头,最会偷懒,没事情更爱装个病,只要巡查严格,再加上鞭子,保管让他们服服帖帖,想出多少东西就能出多少东西……”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突然感到自己的两边胳膊传来了一股大力,待到醒悟过来的时候,人竟是被人拖走了。他这一惊顿时非同小可,口中嚷嚷着还要辩解什么,却不料后颈突然传来一下重击,结果那原本又尖又细的声音一下子给截断了。这一招吓到了好几个刚刚还争先恐后的人,他们不得不用某种戒惧的目光看着张越。

“我问的不是他那种所谓的考核。皇上让你们在兵仗局做事,不是让你们用鞭子做监工的。要是连一丁点火器兵器的常识都没有,和在其他地方有什么两样?倘若还像是刚刚那样的答案,那就不用费事了,我也没那闲工夫!”

他这话和刚刚的例子终于吓着了原本还存着几分侥幸心理的宦官们,因而,一个个人被拖出去的时候,多数人不敢吱一声求饶,只有一个嚷嚷着说自己会试枪,于是也被留了下来。很快,那个自称画图纸的中年宦官就捧着一张薄薄的纸满脸忐忑地走了过来,张越接过瞧了一眼,发觉很像是那么一回事,随即便递给了黎澄。

黎澄是真不想和张越打交道,但他刚刚提了工部郎中,同时又是正经管着军器局,所以竟是不得不来。此时接过东西一看,原本想敷衍了事的他就认真了起来,仔仔细细看了好一会儿方才点点头说:“确实是画的不错。”

“那好,把他留下。”

张越自己看着那张图就觉得颇有些水平,此时黎澄这个专家又认可了,他就立时做出了决定。见那个宦官如蒙大赦连忙上前磕头道谢,陆丰理也不理,直接吩咐两个随从番子带着另一个宦官到外头去试枪。一时间,众人就在这偌大的地方巡视了起来。

兵仗局既设在靠近西苑的地方,自然是因为西苑还有内校场,有什么兵器可以现场使用试验,但去开国已久,这些条条框框之类的东西就渐渐废置不用了。十几间库房俱是铁将军把门,而那铁锁上更是锈迹斑斑,看得出来是很久没人进去过了。

铁青着脸的陆丰直接吩咐人砸开大门进去,这才看到里头码得整整齐齐的那些箱子。可打开其中一个柳木箱,张越随手拿出一把手铳,却发现里头的东西已经出现了锈蚀,便随手递给了旁边的黎澄。一个个传看下去,几个工部军器局的官员不发一言,陆丰却是更加恼怒。要知道,兵仗局和在禁宫东北角的火药局一样,都是为了万一有变时可以尽快调用内中兵器,如今里头的东西全然派不上用场,出了事情谁负责?

“幸好皇上把这些饭桶全都撤换了,留着也是大祸害!”

大骂了一句之后,陆丰就看着张越问道:“这工匠那边咱家就不随你去了。咱家原本还想着,幸好之前这边兵仗局看管得森严,没让人有可趁之机,如今看来,那帮人就是进来,拿到的也都是废品!这帮懈怠的家伙得好好收拾,咱家也得回去禀报皇上。你且放心,这边一定会派上一拨得用的人,免得再出现如今的情形。”

张越也不想被一群别人视之噤若寒蝉的人一直杵在身边,闻言自然点了点头。果然,看见陆丰带着大批人离去,剩下的那些兵部武库司和工部军器局诸官立时松了一口气,就连为官多年的黎澄也不例外。众人在这兵仗局转了一圈,发现但凡大太监起居的地方都修缮得宽敞亮堂,但凡工匠做事的地方都是低矮阴暗,等到了那些专事火器研发的工匠居处时,从上至下全都眉头大皱,纵使军器局诸官见惯了工匠那些简陋地方,也是觉得眼下这情形过分了。

眼下还是大冷天,可屋子里的火炕这会儿却是冰冷的,仿佛昨夜根本没烧热过。大通铺上堆了些破破烂烂的铺盖被子,甚至还有一股说不出的馊臭味。哪怕是清寒的京官,也都不愿踏进那屋子,张越虽也不想找罪受,但他还是先让那些诚惶诚恐跪在地上的工匠先起来,随即才到里头迅速转了一圈。

“指望住这破屋子的人造出什么好火器来,无疑是痴人说梦!”

张越自然是恼怒——想当初他在兵部武库司的时候,好容易说动永乐皇帝朱棣按照火器优劣和研制新式火器犒赏工匠,于是新式火器如同雨后春笋一般涌现出来,军队换装的效率亦是极高。兵仗局这边的光景他倒是听说过,可也没想到会糟糕成这个地步。把那个年纪最大的工匠招了过来,又询问了几句,见其始终是嗫嚅不敢答,他便淡淡地说:“这兵仗局上下的内官除却两个之外,其余的都已经下监待罪,尔等若有什么话,尽管直说。”

那些工匠平日里被中官们死命盘剥,就连口粮衣物都是如此,早已经是吓得如同惊弓之鸟。尽管张越这会儿和颜悦色,又说内官们都下了狱,可他们哪里敢轻易相信。那个年长的工匠犹豫了许久,最后把心一横,只憋出了一句话来。

“大人,小的……小的们在宫里已经服役两年多了,别的还能忍受,只是没法见家人。恳求大人能放小的们数日假期和家人团聚。这之后小的们必定尽力做事,绝不敢偷懒。”

两年多被拘在这里做工没见过家人,这和奴工有什么两样!

为官者平日高高在上,就算还知道平民百姓的生活,对于那些穷苦不堪的人却感受不深,因而此时竟是人人色变。张越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把心中愤怒压了下去,这才淡淡地对旁边的黎澄说:“军器局那边的工匠应该不是如此吧?”

“军器局自然不会这样盘剥人。每月只要完成定额便可回家和亲人团聚,若是超额还有赏钱,万一有什么奇思妙想,下官试过之后可行,则会报上去另行赏赐,绝不会役使两年多却不让其见家人。”黎澄年纪不小,早就过了血气方刚的年纪,但此时仍是忍不住一气说出了这样一番话,到最后才稍稍收住了口,“大人,此事当允了他们。”

“不单单是允了他们假期,那些内官们怎么从他们碗里盘里克扣的禄米,如今就要他们怎么吐出来!”张越冷冷地撂下那句话,见工匠们还是似信非信的模样,他知道空口说白话定然无用,便点点头说,“这给假之事本官会替你们去说,如今这屋子里的柴炭米粮被褥衣物等等,回头就立刻让人送来。”

这些工匠哪曾听见官员这般说话,此时一愣之下,也只得将信将疑地连声道谢,又要跪下磕头,却被张越阻止了。等到送着那一行人出了院子,方才有人乍着胆子拉了最末一个小吏似的中年人询问,得知这是兵部和工部的大官,为首的便是那位张侍郎,他们方才明白过来,为首的那个年长工匠更是忍不住双掌合十喃喃念诵了起来。

“真是小张大人!这回咱们有救了!”

而张越出了兵仗局之后,便对旁边一路陪着的一个司礼监宦官吩咐了几句,这才带着一行人又去了西苑内校场。他一到场,那两个东厂的宦官就把那个号称会试枪的宦官押了过来,又满脸鄙薄地说:“大人,这家伙也就是嘴上说得一套套,什么准星装药,真用起火铳却是一枪都射不中,还是咱们把人带回去吧。”

张越刚刚在工匠的处所转了一圈,心里正恼火,一听这话便想也不想就答应了。然而,那宦官眼见自己逃不过这一劫,一下子就吓得腿软了,待人上前来拖的时候,他无力地挣扎了两下就嚷嚷了一声:“大人饶命,小的检举,小的揭发……如今调到御药局的索连舟当年在这的时候,也一样是什么都不懂……”

话还没说完,这个倒霉的家伙就被那东厂的番子猛地卸脱了下巴拖走。看到这一幕,工部和兵部的几个司官都吓了一跳,而张越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理会,等出了西安门见阮秦迷惑不解几次要发问,他这才淡淡地说:“他这话到了东厂也会依样画葫芦说一回,在我面前叫嚷出来,不过是指量着把事情闹大,别去理会这样的小人。”

第八百九十三章 兄弟厚望

人们还未从弘文阁的第一场激辩中回过神,月中的第二次弘文阁经筵就开始了,正是望日后的第三天,如此一来,每月两次的经筵和朔望日大朝都能错开。尽管有不少固执的饱学鸿儒们对于把讲学的场所变成辩论的地方颇有不满,但那些平日以给天子讲学为荣的翰林院和左右春坊的学士们,如今的心思也放在了另外一边。

学问做得再好,可也不比在这种经世致用的大条条框框上摆出自己的能耐来,保不准真能让天子青眼相加,一举入了内阁。想当初,无论杨士奇杨荣等人,还是杜桢,之所以能入阁,哪里又是真凭了资历?这是唯一能抹平资历这一道关卡的机会,因而谁也不肯错过。

这些人力求出头,大佬们也不得不着重关注这么一个会影响皇帝政见的制度。而张越却没有参加弘文阁的第二次经筵,因为眼下他忙得很。此次还是讨论上回未决的三条,要说真能讨论出什么新鲜的观点也未必可知,所以他打发了部里的两个司官去看热闹,剩下的人则是全都被他留了下来,和此前刚刚通过廷推而被任命为兵部右侍郎的许廓一道参详事情。

除了必要处理的兵部事务之外,军户制度该怎么一步步改,怎么把武举法融入其中,怎么尽量少侵占勋贵和世袭军官的利益,怎么让这些人的利益点放到其他地方去,这全都是要解决的问题。此外,军器局和兵仗局这一外一内的两个军器监造部门该如何整合,如何说服工部和内官在这两个部门上头和自己这边步调一致。还有,万世节刚刚从奴儿干都司送回了紧急公文,除却例行汇报之外,还说了归期,但更重要的却是说,那边苦寒,驻军兵器又常常和当地人发生小规模摩擦,损耗严重,恐怕又得换兵器了。

奴儿干都司是因为打仗需要换兵器,但天下其他卫所呢?如今承平日久,那些深藏库中的兵器会不会像兵仗局的那些东西一样,锈蚀不堪使用?

所以,兵部虽说填补了人手,张越又多了许廓这么个爽朗的老人分担压力,但他仍然是很忙,非常忙,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值宿也有了别人分担,他睡衙门的次数少了许多。这一日白天听了弘文阁那边激辩的结果,又得知胡濙总算是在官员俸禄上的问题上让了步,晚上回家之后他就笑呵呵地抱着儿子打了个圈,到了杜绾那儿时,又得知南京那边有了几封信来。

尽管家中有杜绾和琥珀帮忙处置信件,回信也多半是杜绾代笔,可但凡重要的人,张越还是会亲自看一遍信,然后向杜绾口授大意,这一回也并不例外。如今杜绾有孕在身不方便,又因为张越的吩咐,因而她常常把静官叫到身前,一面口述一面看着人写。一个月下来,小家伙的笔力比从前长进了许多,写完信之后问的问题也多了。

这会儿张越看着赵羾的信,突然头也不回地问道:“绾妹,按照时间,他写这信的时候,应当我那封信还没送到吧?”

“应该没送到,南京到北京怎么说也有千多里路,不是那么快的。”杜绾见张越在看信,便放下了手中孙氏反复交代一定要吃的滋补汤,又问道,“我看赵尚书的意思,应当是想要谋尚书的位子,如今兵部暂且不说,刑部的人选却还没有定下来,户部虽是让胡尚书兼理,实质上也是没有尚书,他在南京坐不住也是正理。”

“相比之下,他就不如李庆尚书敏锐。皇上不比其他人,如果真要用人,绝不会把人撂在南京三四年,早就召回京起复了,比如说胡尚书。若是他接到我的信,应当就能息了这心思,要知道,南京都察院才刚有人告他怠纵。金尚书多少年的老臣了,因为这个罪名不得不黯然致仕,更何况是他?”

“那这信回的时候,便含糊些吧。你上次才说过,看皇上的意思,刑部未必就会立刻派人,户部繁杂,黄尚书年纪大了,未必就一定是真管部务。就连你这兵部也是没个尚书。”

杜绾虽然没往下说,但张越自个知道,这事情还真是这么回事。永乐那二十多年,六部的尚书侍郎几乎就没有发生过什么大变动,现如今看到那么多缺口人人争先,杨士奇又劝着宁缺毋滥,皇帝瞧着郭琎战战兢兢的样子,只怕是越发不会轻易许人了。

“就这么办吧。”张越点了点头,随即又加了一句,“赵尚书为人稍显急躁,你还是让静官代笔,在信上做好记号。还有,你身子不利落,又得管着外头的诗,不如在家里头再挑两个稳当的女孩子教导,这些天让琥珀多分担一些。家务则让菁丫头和秋痕去管,免得伤神。”

夫妻俩深有默契,商议定了这些事情之后,便一如往日那般各去歇息。忖度傍晚回来的时候下起了大雪,朱瞻基又早以体恤大臣为由定下了雨雪免朝,张越便想着明日张起动身去辽东都司,他又请了假去送上一程,如此就可以名正言顺晚起了。合上眼睛的时候还想着可以难得睡一个囫囵觉,可早上才过寅时,他早已习惯的生物钟就自动发挥了作用,竟是翻来覆去再也睡不着,没等身边的琥珀说上两句什么,他就听到了突然传来的哭声。

“是四儿在哭?”

琥珀也连忙支撑着坐了起来,披了件衣裳下床趿拉了鞋子要往外走,临到门边方才扭头看了张越一眼,这才笑道:“还小呢,自然是爱哭,我去看看就好。”

“要是不哭了,把孩子抱来我瞧瞧。”

这话自然是很快就实现了,没过多久,张越手中就多了个襁褓。他抱过儿子抱过女儿,对这等哄孩子的勾当自然熟悉得很,逗了片刻见到小女儿一咧嘴,便当是笑了,忍不住轻轻点了点那肉嘟嘟的嘴唇。玩闹了一阵子,他的倦意反而是起来了,等琥珀把孩子抱走之后不多久就合上了眼睛,不知道过了多久才觉得有人在使劲推着自己。

“爹,再不走就送不上二伯了!”

张越这才勉强睁开了眼睛,随即却又眯缝了眼睛,透过那厚厚的高丽纸,他这才感觉到天已经是大亮了,而床边上站着的竟然是三三。支撑着坐起身来,他又使劲揉了揉两边太阳穴,这才伸了个懒腰,随即才想起女儿是怎么闯进来的。板起脸问了一句,他才知道自己睡得死死的,丫头怎么叫也叫不醒,原本是静官自告奋勇进来叫人,结果却被三三抢了先。

既是起来了,很快就有人来服侍梳洗,等到一出门,张越除了看到满院子白茫茫一片,还瞧见静官正眨巴着眼睛看自己,顿时没好气地冲儿子瞪了一眼。一路出去,他就得知昨日张起已经来过家里向父母辞别,所以今天长辈们便不会前去相送,此时张倬出门办事,孙氏去了英国公园,早传话说免了晨安,杜绾又让琥珀晚些叫起,所以才任由他一夜好睡。

用过早饭,张越穿上了避雪的衣裳,旋即匆匆出门。如今已经是二月了,论理已经过了冬,天气却突然骤冷,民间多有传言说是倒春寒,各家小儿都怕染了时气,平日鲜少出门。张起这几日在亲友那儿都已经道了别,又谢绝了晚辈子侄相送,所以今天去送的都是同辈。张越原本倒是想坐车避避风的,但张起坚持骑马,他拗不过这位二哥,只得和张赳一块骑了马,等一行人到了德胜门时,却见到天赐和几个随从迎了上来。

张越连忙策马迎了上去,张起更是抢先问道:“你怎么没去上学?昨日我不是对大伯娘说了吗,这么冷的天,你就不用去送了!”

天赐笑吟吟地向几位堂兄行了礼,这才解释道:“娘说了,我是弟弟,起二哥这次去那么远的地方,我不能连这点道理都不懂。上学的事我昨天就向先生和学里请了假,静官也是知道的,他没告诉你们?”

这个混小子,倒是挺会帮着瞒!

暗自在心里骂了一句自家那个大胆的小子,张越又看了看天赐的打扮。见他在平日的大袄之外还裹着厚厚的大氅,腿上护膝长靴一应俱全,身形看着也壮硕,反倒是比一旁的张赳看着结实,也就没说什么。果然,他正想着这念头,张赳就使劲打了个喷嚏,随即拿着细纸一张张醒鼻子,好容易忙活完了,这才朝众人尴尬地一笑。

张超此行总共带了十几个人,忖度辽东路远,全都是精壮家丁家将,别无一个女眷,骡车箱笼里也多半是御寒衣物等等,准备得异常简单。送到德胜门外几里的驿道处,张起便拦着了还要继续相送的弟弟们,因笑道:“就到这里吧,自家兄弟,又不是送得越远越能显出情分来。辽东那边的情形我都打听过,就是冷一些,其余的也没什么。对了,三弟,你这个兵部的主官还有什么要吩咐的?”

“说什么吩咐,存心寒碜我是不是?难道你没到兵部去办过关领上任?”张越看到张起跳下马来活动了一下腿脚,也跳下了马来,又去扶了张赳下马,这才会合了天赐一块上前,又说道,“如今辽东平静得很,以前还有倭寇,眼下日本南北不合,按理是不敢来犯的,但也难保有些人穷疯了。只不过,你到了辽东都司之后,需得留心一下北边的情形。辽东以北有朵颜三卫,有女真,虽说如今都还恭顺,但未必将来一直是如此。还有,不妨去金州卫查看查看。那边靠海,不知道可否停靠海船,如果可以,日后在海运上头可以加强,也可以吸引商人过去。一条运河疏通了,运河两岸立刻富庶,若是海运经营得好,也是如此。”

张越既如此说,张起自然是牢牢记在了心里,嘴上又取笑张越时时刻刻惦记着那些大事,就知道压榨自家兄弟。他素来是豪爽人,站着又说了几句,拍了拍张赳和天赐便一跃上马,最后方才摆了摆手。

眼见一行人策马呼啸而去,张越不禁吐出了一口气,空气中顿时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白雾。这时候,刚刚就冻得浑身发僵的张赳终于回过神来,使劲跳了两下跺了几记脚,这才凑了过来:“三哥,金州卫那边真有那么要紧?”

“不是金州卫要紧,而是此去辽东路途虽说不远,可口粮等等若是经陆路运送,一路上的运送费用就极其可观,所以辽东素来驻兵不多。就是奴儿干都司,孤垂东北,说是羁縻邻近各部,可真正说起来,才多少兵?而且大多还都是屯田的。”

这些话张赳还听得懂一些,天赐却是只有瞪眼睛的份。他在学堂里学的是四书五经,和梁楘学的是史记和战国策,家里张辅也不时讲解些兵法,但这些道理却还是头一次听闻。而张越看到他在旁边听得仔细,于是也索性把人拉了过来。

“所以,历来朝廷派人前去巡查奴儿干都司,都是从天津坐海船去。天津原本就是漕河重地,若是一并开海,从东南到东北,这条海路线就通了。海船不但可以运粮,还可以运送各种货物,如此一来,辽东各地仰仗海运补给,就是女真和兀良哈那边也是如此。我是想着,用惯了好东西享惯了福,打仗的本事少不得渐渐搁置下来。当然,也得防备着女真人造船下海,所以神威舰还是得造着备用,这都是以后的事了……”

刚刚出来是张越就让张赳备了马车,此时他也不想在风地里再吹着寒风说道这些,于是兄弟三个就回转了马车上。这马车是多年的老物件了,花梨木车厢上头的包浆幽光沉静,再加上外头一连三层的毛毡棉布油毡,再刷着一层桐油,放下厚厚的帘子之后,寒风尽皆隔绝在外。用手炉暖了冻僵的手之后,张越就又抬起头看着张赳和天赐。

“如今是太平盛世,也是一大转折。若是一件件大事都能稳妥得办成了,那么,几十年之内无饥馁便不是奢望。你们一个正当盛年,一个也已经不小了,平日里多多留心,多多预备。尤其是天赐,小小年纪武艺就得皇上嘉奖,在这方面能耐足够了,我知道你和你侄儿素来交好,你们两个人多历练历练,以后有的是做大事的时候。”

天赐只知道父母教导过,但凡张越说的准没错,于是使劲点了点头。在车轱辘声中回到了城里,眼看着张越要跳下车去,他突然开口叫了一声。

“越三哥,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张三哥,我昨天无意中看见方山长和人说话,后来才知道那是方山长的大哥,说是后日就走。”

第八百九十四章 不利

西牌楼巷那座张越最先得的产业,如今除了方敬之外,还住着小书院几个赁不起房子的少年,不过是搭个伙住宿,并不收钱。

方敬原是和万世节夏吉一块住在这里,后来夏吉外放,万世节不久之后又成了婚,往塞外走了一遭,建功之后积攒了些银钱,又置办了一座三进的宅子,自然就搬出去了。于是方敬从广东回来之后,原先西牌楼巷的那座宅子就只有他一个人住了。这是张越的私产,可他毕竟只是个举人,离家已久没什么产业,那份赁钱却是死活不肯少,以前还学着万世节到佛寺道观门口卖些字画。

他并不是真穷,毕竟,兄长方锐认回来之后,这两年也没少给他捎带钱物,可他却都是珍而重之地藏好,从不轻易动用,唯有此前请了王夫人下文定之礼的时候,用了兄长从海外得来的一对极其少见的南海明珠。毕竟,他也明白,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试探过张越的口气,更不知道有多少贵妇人在英国公府相看过张菁,张家上下却偏偏属意他这个穷小子,他总不能真的带出十分穷酸气来。

只不过,那天元宵节上被张越交托带着张菁去看灯,却是让他在大冷天里硬生生出了一身汗来。这不但是被拥挤的人群给挤出来的,也是给吓出来的。虽说元宵这一天原本就是举国同庆的节日,比正旦更大众化,平日里藏在深闺的千金小姐们甚至也有出去观灯的,可他终究是关节不同。所以,尽管张菁还带着好些随从和两个丫头,可他还是不敢怠慢,那一晚上逛下来,其他的东西他都忘了,唯一不会忘记的就是张菁猜灯谜赢来送给他的那一盏灯。

“小弟,小弟!”

对面的人连叫了两声,他才一下子回过神来,见方锐气恼地看着自己,他连忙坐直了,却是压根回想不起方锐说的话,只得低下了头。而对面的方锐见他如此光景,摇了摇头便质问道:“我是问你,文定的时候为什么不把婚期定下来。”

方敬顿时瞠目结舌,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期期艾艾地说:“她……张家三姑娘还小……”

都说长兄如父,方锐自愧不曾尽到长兄的责任,所以听说方敬和张越的妹妹定下了亲事,他虽是吃惊,但最初也没说什么。要说这婚事自然是方家高攀了,他自信自家弟弟的出色,可只要张家乐意,满京城哪里找不到更高的门第更好的公子?再说,他这个哥哥日后能帮得上方敬的地方极少,张越却是不一样了。然而,等到他此次赶在正月里匆匆回到京师,这才想起年纪差距,旋即更意识到,弟弟比那位张家千金实在是大得太多了。

此时此刻,他忍不住皱眉道:“可你却不小了!”

见方敬只是不说话,方锐只觉得心里沉甸甸的。若不是他抛下了弟弟去图那虚无缥缈的富贵,若不是他在离乡的时候犯下了那样的过错,凭着英国公府的荫庇,他未必需要转那样的弯路,即使清贫些,也不愁没有前途。如今他虽挣下了万贯家财,可那又怎么样?

“我不是逼你尽早成婚,只是让你尽早定下日子,好好预备。毕竟,张家不是寻常人家,满京城无数人都盯着那儿,你虽说在那小书院当着山长,也算是有些名头,可在那些狗眼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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