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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门风流-第27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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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战船上,可其实就是给搁在了旁边。这还真是那个什么……一朝天子一朝臣!”
听了这一句不伦不类的比方,彭十三终于忍不住莞尔一笑,当即也跟着站起身说:“横竖我也是跟着大人明日启程,咱们几个难得一见,我陪着你们走一趟如何?只要你们的上司别查验得那么仔细,把我当成了奸细。”
“彭大哥也太高看他们了,咱们这些船都是百户乃至于总旗负责,只要不出差错,没人会管这些,至于夹带人……交阯这些年哪年不逃那么几十个军户?哪个上司都是恨不得多出几个人来!有彭大哥你在那是最好不过了,下雨天巡查不是玩笑,刚刚还有人袭击过火药库,紧跟着又是战象,万一县城外头有人出没,咱们还得靠你这个大高手解围!”
听钱百户说了这话,其他人自是人人附和,当下彭十三便重新穿戴好了蓑衣斗笠,和他们一同出了雨棚。因是水师,自然没什么战马带步,彭十三也不想骑马扎眼,自然是随他们一起整顿了人,然后出了县城。
在雨中走路自是步履维艰,他们这一行负责的又都是通往交州府一条少有人知的小路,一路上全都是高一脚低一脚,好在雨势却是渐渐小了,到最后不过是零星几点。趁着这功夫,彭十三把之前没弄清楚的不少事情都打听了一个明白,心中已经渐渐有了谱。
就在这时候,前方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隐隐约约还夹杂着人的叱喝声。听到这声音,因为一路未曾遇敌而放松了戒备的众人全都警惕了起来,一下子散开各自找地方隐蔽,兵刃都掣在了手中,彭十三亦是随人到了一旁掩藏。
虽说他精擅射术,但这下雨天弓弦受潮极可能让一张好端端的弓为之报废,他自然不会把心爱的弓背出来让雨淋着,因此他这时也跟着顺手抽出了鞘中的腰刀。只等了几息时间,浑身浴血的一人一马就迅疾无伦地冲了过来,后头数十步远处,赫然是六七骑人追了过来,就在靠近的刹那,彭十三就听到了旁边发出了一声惊呼。
听清楚那句话,他顿时脸色大变。迅速前冲数步,避开了前头的第一骑人,他紧跟着就是横跨出去,冲着后头的第一个追兵横刀下切,一刀直取马颈。由于下雨天昏暗,时值傍晚,林中光线极其不佳,因此那六七个追兵全都没料到会突然窜出这么一个人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前头第一匹马发出一声难以名状的低咽嘶鸣栽倒在地,马上骑手也随之重重跌倒。
收势不及的后几个人哪里避得开这突然倒地的同伴,第二匹马几乎是一蹄子踩在了前头那骑手的背上,随即被重重绊倒,紧跟着又是第三个第四个……只有最后两匹马的骑手见机得快,总算是狼狈得从马背上滚了下来。然而,面对着突然包抄上来的十几个人,他们顿时知道不好,没受伤的两个呼哨一声就想舞刀突围,却没料想一道匹练似的刀光兜头兜脸地迎面袭来,一下子把他们卷了进去。
“彭大哥,人已经安然救下了。他已经说了,那都是些小角色,用不着抓活口,你就省些心思吧,剩下几个我们都一刀宰了,免得麻烦!”
彭十三左一刀右一刀把人劈得左支右绌,听到后头传来叫声,他这才脚下倏然前进几步,竟是猛地一头撞了进去。两个对手正因为听到那话都悚然大惊,手底动作一下就慢了几分,待反应过来已是来不及,一人被当胸直搠立时无救,另一人却急忙趁势脱离,可才退了六七步就觉得后背心一阵剧痛,旋即扑倒在地再无声息。
收拾了两个敌人,彭十三也顾不上其他,急急忙忙反转了回来。见钱百户正在和几个下属忙着用随身带着的棉布替那之前过去的伤者包裹伤口,他就蹲下了身子,见那人手臂肩头好几处外伤,脸色有些苍白,但还能说话,精神也还好,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幸好遇着了你们……我还真是福大命大……”
彭十三顿时喝道:“少说话,虽说都不是什么要命的伤,但流了这么多血不是玩笑!”
“老彭哥,眼下该怎么办?是不是要去报给陈指挥使和柳大帅?”
见几个军汉扶起了那人,其他人也都瞧着自己,彭十三不禁大是为难。思量了好一会儿,他这才低声对那钱百户说:“待会给他穿上我的蓑衣斗笠,我先回去打点一下,你选两个妥当人把人送到我家大人那里去,我会在那里接应你们。你回去之后对其他人稍稍露个口风,让他们警醒些,能串连的设法串连一下,等着我的消息!还有,这几具尸体收拾干净,千万不要让人发现了!”
次日兵指清化府,柳升原本打算早些休息,可晚上他还没躺下,就有家将来报,说是张越求见。想到白天分派任务时,张越一声不吭,他顿时气乐了:“这小家伙还真是的,白天当着众将的面不说,有什么事非得深更半夜来找我?让他好好去歇着!”
没等那家将领命而去,他又突然叫住了人,随即叹了一口气:“算了算了,他的性子我当初领教过,不依不饶没个消停,要是这会儿撂着,待会儿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把人领进来,我在正屋见他!”
须臾,柳升就在外头屋里见到了张越。相比张越的装束整齐,他却只是重新加了一件外袍,脚上还趿拉着鞋子。见人还要行礼,他顿时没好气地摆摆手说:“别跟我来这一套,呢这么晚了特意跑过来可不是为了行礼的,有什么话赶紧说!”
捧了一盏家将送上来的热茶,他就漫不经心地听起了张越的言语。可听着听着,他就一下子警醒了过来,随手把那茶盏重重搁在了旁边,浑然不顾里头滚烫的茶水溅了不少在手上。站起身死死盯着张越,再次确定那绝不是在胡言乱语,他这才攥紧了拳头。
“竟然有这种事!”
张越连忙拱了拱手说:“侯爷息怒,时至今日,不妨将计就计。”
第七百七十五章 杀人见血
十一月二十三,水陆两路大军终于从沙河出发。和之前郑和的宝船和运河上的平底船不同,这些当做战船的舟船并不齐整,征用的民船,修补过的战船,还有舟桥营最近伐木造的船只……但不管如何,林林总总的船只停在大江上,仍然显露出了不小的威慑力。
张越和史安陈镛一起上的是指挥使陈华的座舟,和其他舟船相比,这艘两层座舟看着仿佛有些年头,不少地方都能看出修补和油漆的痕迹。开船之后,第一日倒是平安无事,第二日,见陈华寸步不离陪着张越在船上转悠了一圈,跟在后头的彭十三冷不丁开口叹了一句:“当初,我就是随英国公坐这艘船抵达的清化府。想不到有生之年还会再乘这艘船。”
陈华不禁仔细瞧了瞧彭十三,随即笑道:“想必这位就是当年随英国公平定交阯的勇士?今时和从前倒是有些相似……敢问张大人,若是此次大军战败,英国公可会挂印出征?”
一语既出,这一边的船舷上顿时鸦雀无声。
尽管是冬月,但交南的冬天不比北国,大江两岸仍可见郁郁葱葱的树木,船行江上,水声阵阵,时有水鸟捕鱼。但数百艘船上的军士顶多是偷眼瞧上一回,就是再手痒的人也不曾动手。倒是有些船上的军官在安排了事务之后会在船头瞧上一会,感慨一番此时的静谧。
听到陈华说这话的时候,张越就恰好看到一只水鸟一头扎入水中,不多时扑腾翅膀重新飞起的时候,尖嘴上就多了一条活蹦乱跳的鱼儿。他也不去答陈华的话,头也不回地对彭十三说道:“老彭,试试你的箭法!”
彭十三跟随张越多年,心意相通,闻听此言解弓上箭抬手便射,只听一声弓弦轻响,那只刚刚辛辛苦苦捕得食物的水鸟便应声中箭,口中的鱼竟是一下子吐了出来,随即无力地扇动了两下翅膀,一头栽入水中。然而,不一会儿,它就浮上了水面,竟是带着伤游走了。此时此刻,张越旁边的陈华不禁呆了一呆,随即才勉强赞了一声好神箭。
对于这言不由衷的称赞,张越自然不会错认了,当即微微一笑:“陈指挥使可是觉得这一箭去势汹汹,却不过如此?中原有一句古话,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但是,做渔翁也得有做渔翁的本事,就像刚刚老彭一样,一箭倒是射中了鸟,可惜不但丢了鱼,而且连鸟也是带着伤跑了。亏得这不是什么群居的凶禽,若它引来了铺天盖地的同类,那麻烦就大了。”
觉察到张越仿佛是在打比方,陈华就谨慎了许多,勉强笑了笑并不答话。
而张越已经打定主意猛药下到底,又轻声说:“有一件事陈指挥使恐怕还不知道,此前已经有一艘神威舰到了海东府,送上了郑公公的一封密函。此次所谓的陈氏后裔陈天宝,不过是占城捧出的一个傀儡而已。占城弹丸小国倒是好盘算,只不过它还不够格!”
陈华三十出头,肤色棕黑,人有些矮小,但却很是精悍。刚刚的一句话引来了这么猝尔一箭,然后又是张越这么一番话,他就显得很有些不自然,待听到最后这一句话,眼神更是倏忽而变。然而,他越是保持沉默,张越就越是健谈,从即将从云南蒙自县进兵的沐晟说到即将率援兵入交的保定伯梁铭,最后才淡淡地加上了最后一句话。
“陈指挥使刚刚问到英国公,其实,之前英国公还来信提过。他四次入交三定交阯,从胡氏父子到陈简定陈季扩叔侄,再到那些余寇,全都一举荡平了,如今年纪大了,倒是想效仿沐氏永镇云南,自请到交阯养老,毕竟交州府的气候不错,比北方的干冷好过得多。”
此话一出,陈华顿时倒吸一口凉气。他的父亲当年就在张辅的麾下效力,也不知对他叨咕过多少回那位名将——平日雄肃不苟言笑,战时谈笑指挥若定,对于民众倒还宽厚,但对于敌寇却是辣手,十几年前交州府城外上千具尸体筑成的京观他曾亲眼目睹,至今无法忘怀。
他不由强笑道:“那是太师英国公,皇上怎舍得放人?”
“就如同陈指挥使所说,若是这次败了,皇上自然会放。”张越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陈华,又淡淡地说,“不过是笑话罢了,此次叛逆的声势远不如当初的胡氏父子和陈简定叔侄,更比不上蓝山豪族黎利。水陆大军并进,必定会有所斩获。再说,郑公公已经带着神威舰问罪占城,断了这条后援的路子,贼兵就是孤军,到时候自然能一举荡平了!”
彭十三站在张越身后,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陈华。安南人向来好斗,就是陈氏王朝统治此地的时候,听说国中上下也是叛乱重重没个消停,设立交阯布政司之后也是如此。据他得到的消息来看,这位水师宿将就算没动过投叛军的心思,恐怕也有着其他的野心。而如今他射了这么一箭,紧跟着张越又说了这些似恐吓似劝说的话,这回此人恐怕是要心中打鼓了。
尽管大江行船远比海船安稳,但在船舷上又站了一会说了几句不着边际的闲话,张越就借口自己有些晕船,在彭十三等人的陪同下回船舱去了。
而看着张越稳稳的步子,想到刚刚那一句句思虑周详而又中气十足的话,陈华哪里不知道这只是个借口,在原地又呆站了好一会儿,旋即就转身大步回了自己的舱室。舱室门口,赫然还守着四个精壮的护卫。
“继续看着,不要放一个人进来!”
进了舱室,他就看到一个亲兵打扮的人笑吟吟地迎了上来。平日对其很是客气的他这回却露不出什么笑脸,心中更是厌恶得很,只是淡淡一点头,就撂下这个曾经让自己心头大动的信使,径直在居中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见对方又凑上前提醒,说如今事情都已经安排好了,明日是否依约动手时,正在喝水的他才随手把水壶放了回去,冷冷地看着对方。
“你之前说你的主人答应了,只要我一举率军策应,将来就是安南丞相?”
“没错,陈将军怎么到现在还怀疑我的话?这都是大王亲口说的,没有一句假话。”
“大王?我倒是想问一声,当年明人也不是没寻访过陈氏后人,就是陈简定叔侄也没出来应过,如今怎么就出来他这么一个正统?另外,这么多年了,哪里来的这许多忠心耿耿的人跟着,哪来的钱置办兵器招募兵员,哪来的人充当军官编领军队?”
陈华之前向来是礼遇有加,这会儿突然当头砸来这么一通话,那人顿时有些懵了。眼珠子一转,他也不敢正面回答,脸上更是布满了谄媚的笑容:“四哥,如今大王都已经占据了大势,从前的事有什么好说的?咱们安南的丞相有什么大权你总该知道,比起在明军里头当一个小小的指挥使要强多了!再说,大王是陈氏正统,大家都已经承认了……”
“承认?那伙人没有在明人那里拿到好处,当然只要是自称陈氏后裔,肯带头起兵的都会承认!陈氏后裔……你我都是陈氏后裔,他一个无名之辈,凭什么当大王?”
“四哥,你……你可不能反悔!再说,我们的血统毕竟远了,就是称王也没人服气……”
“什么反悔,什么血统!你叫我一声四哥,可你别忘了,我们俩也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别以为你们那些事情能瞒得过人,那个郑和,现在已经带着船队去占城问罪了!这还不算,就算这一次又胜了明军,那个张辅,那个杀人如切菜的英国公张辅,他兴许会自请来交阯镇守,到时候谁都没有活路!而且,陈天宝哪里比得上当初的胡家父子,更比不上陈简定陈季扩,连黎利都比不上。那个张越已经发觉了,肯定是发觉了……”
暴怒的陈华越说脸色越狰狞,见对方仍在不死心地劝说,他忽然猛地拔出了腰间宝剑,发疯似的直刺了过去。那信使吓得连连后退,最后更是扑通跪下直喊饶命。然而,那人只不过勉强叫了两声就戛然而止,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仍是满脸不可置信。
在死人的衣襟上擦干了血迹,陈华这才深深吸了一口气,手中宝剑叮当落在了地上。他自入军中没杀过多少人,更何况眼前这个人和自己沾亲带故,心里自然更不舒服。而且,人是杀了,丢下水就可以毁尸灭迹,但那只是解决了一头的问题,他这一冲动,陈天宝那一头算是彻底完了,而剩下的又有多少该补救的地方!
要知道,他起初可是对几个心腹属下交过底,这会儿他们会怎么想?而且,若是只凭张越的几句话就完全放弃成算,那岂不是太丢人了?
想到这里,他立刻毫不犹豫地丢开了剑,到一旁的壁上取下了自己很少使用的大刀,回转身来冷着脸对尸体狠狠挥下,一下子将那死不瞑目的头斩了下来。一把拎起那血淋淋的脑袋,强忍那强烈的血腥味,他就大步上前打开了舱门,淡淡地看了一眼门外四人,这才叫上其中一人吩咐了几句。
等到陈华二话不说提着犹滴着鲜血的脑袋转身离开,四人立刻分出一人入内收拾,不过是扶好倒下的桌椅,至于血迹和无头尸体则是根本没去动过。另一人则是匆匆下到了甲板,一个手势叫来了几个精壮军士,径直下到底层船舱中去了。
船尾部的舱室除了张越,还有史安和陈镛。此前李庆倒是提醒过让两人搭乘和张越不同的船,但史安陈镛碰头一商议,心想他们两个南京兵部的小小文官,就是分头坐船,万一有事也是沉江的命,还不如和张越一起。这边人多,就是真出事了,也还有擒贼先擒王的机会。刚刚张越出去时硬把两人留在舱室里,于是,张越人回来,陈镛就立刻焦躁地上前询问。
“放心,你之前既然已经提醒过,所以我做了不少妥当安排。”
“可是万无一失?船在江上,万一出一点纰漏,那都是会坏大事的!”
“陈主事,天下哪有万无一失的事,五分就可为,七分则必为,至于倘若是成功率能有九成,那更是万中无一了。”张越见陈镛还要再说,一旁的史安却轻轻用手肘撞了他一下,当即又笑道,“听李尚书说过,陈主事手谈的本事很是精妙,如今既然在船上,又没有其他事,咱们不如来下一局?”
也难怪陈镛如此焦急,他是永乐十三年二甲第六名进士,曾经馆选庶吉士,可京官历练比外官更甚,他尽管是张越的科场前辈,但至今仍只是一介主事。如今索性退而求其次不求官运亨通,只求能实实在在做点事情。
听到张越说要下棋,他不禁一愣,直到旁边的史安又提醒了一句,他这才不情不愿地坐下。他本是钱塘人,诗文固然上乘,但棋艺也确实是江南国手。只是这会儿心里揣了事情,一番黑白厮杀下,他竟是被棋艺平平的张越杀了个大败亏输。
“陈兄,你这可是让我呢!”分心二用的张越早看见彭十三带人溜出了门去,脸上表情轻松了许多,因对陈镛笑道,“就是再想,那些烦心事也依旧在,不如借着下棋静静心。”
一直坐在旁边观战的史安已经品出了一些滋味来,当即也帮腔暗示了两句。而听到静心二字,陈镛刹那间想起了之前教自己下棋的老师说的那些话,当即闭上眼睛凝神片刻,这才再次执黑先行。一局棋才刚刚展开没多久,外头就传来了一阵喧哗,紧接着,舱门被人推开,随之进来的是浑身溅血提着人头的陈华。
文官讲究的是杀人不见血,虽说在官场人事倾轧上头未必没做过置人于死地的事情,但真正看到死人的机会却少之又少,更何况史陈两人离着高层还差得远。好在他们在之前入交数场大小战役中都见过血,入了交州府后更是见到了众多伤员,此刻还能维持得住。
然而,当那个死人脑袋一下子被人掷在地上,继而滚动了几下,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正好对着自个的时候,陈镛史安还是一下子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第七百七十六章 狡子不胜父,大江为赤
“陈指挥使,你这是何意!”
陈华却不说话,只是死死盯着张越。此时此刻,张越却没有起身,一动不动地和陈华对视了一会,这才问道:“陈指挥使提头踏血而来,倒是好风采!来人,酒来!”
见一旁的家将应声而去,不一会儿就捧上来一壶酒,张越执壶斟酒,连手都不曾抖动一下,陈华不禁有些失望,旋即想到张越和之前的张攸一样,也是英国公张辅的一家人,心里不禁悚然。莫非,这些姓张的人真是交阯一地的克星?
见张越笑着举起酒杯递了过来,他沉着脸接过,随即毫不迟疑地一饮而尽,这才舒了一口气:“张大人明鉴,这个家伙是我麾下那些将士偷偷夹带上来的,开船之后就潜入我的舱室中,想说服我举兵附逆。我哪里会上这种当,自然是一刀杀了!但是,我的水师中有一半都是本地人,难保没有受到鼓动的,所以我不得不来讨张大人示下,您觉得该怎么办!”
还不等张越答话,外头大门陡然被人推开,却是彭十三连招呼也不打一声,大大咧咧地进了舱室,径直走到了张越跟前,躬了躬身就用洪亮的嗓音说道:“大人,老陈大人的船正在靠过来,说是要过船一叙!”
老陈大人!
人头还在眼前的地板上滚来滚去,染得原本干干净净的松木地板上四处都是触目惊心的点滴红色,屋子里的人或站或坐,无论是激愤是震惊是淡然,各种神情还在脸上尚未退去,于是,乍一声老陈大人,不但史安和陈镛有些发懵,就连陈华也是怔住了。下一刻,他陡然之间警醒了过来,看向张越的目光中顿时多了几分凛冽。
他什么时候和在家养老的老父亲勾搭上的!
忽然,船身一下子摇晃了起来,黑白云子一下子跌落在地,传来了无数叮叮咚咚的声音。刚刚跳起来质问的陈镛一个站立不稳,一屁股跌坐在了刚刚的座位上。还坐着的史安吃不住这剧烈的颠簸,不得不一把扶着后头的靠背。早有准备的张越则是两手抓住了太师椅的扶手,腰际往下轻轻一沉,坐得稳稳当当。
而在这突如其来的颠簸下,从军之后一直在水军的陈华却只是身子一晃就站稳了,双膝微弯扎了马步的彭十三反而有些稍逊。可彭十三那没事人似的笑容和陈华的紧张慌乱相比,却能轻易让人知道谁才占了上风。
下一刻,外头就传来了一声又一声沉闷的声响。不多时,那声响就变成了稳健的脚步声,继而就有人从外头入了舱室来。那人大约六十出头,五短身材,脸上额头颧骨隐约可见刀刻一般的皱纹,眇了一目,可另一只眼睛瞧着却尽是悍气。他身上穿着寻常水军的青色布衫,脚下亦是寻寻常常的黑步履,人亦是五短身材,但往那儿一站一开口,却让人无法再忽视。
他抬着眼睛四下里一望,目光就落在了张越身上,随即又看向了彭十三,见其微微点头,他便又上前两步,竟是用廷参礼相见:“末将陈封,参见张大人。”
张越前天晚上见到陈封的时候,他身上伤痕累累,因为太过虚弱,就连说话也是断断续续。然而,在船上只是养息了两日,他除了脸色苍白些,瞧着和寻常人竟是无异,张越自是心中佩服。只是,他没想到这位老将竟是突然行下大礼,顿时有些措手不及。
他连忙起身伸手,正好搀着了这位走路极快的矮小老汉。然而,这手一托着人,他方才觉得自个错得离谱,要不是旁边的彭十三及时出手帮忙,他差点被那长跪的力量拖得栽倒。好容易把人弄了起来,他就看到这老陈封抬起头来认认真真打量着自己,最后咧嘴一笑。
“老陈大人和我品级相当,怎行如此大礼?”
“老将当初曾经跟随过英国公打仗,后来在阳武伯麾下效力,想不到今日又得见了张大人。用一句话来说,老将还真是和张家有缘!而且大人参赞军务,我行这一礼原本就是应当的。再说,大人救命之恩,老将还未谢过。”
陈封和张越谈笑了两句,随即仿佛是才看到脚下那异物似的,皱起眉头盯着那人头看了好一会儿,突然转头瞪着陈华:“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污了张大人的眼睛,还不赶紧让人收拾了出去!”
自打陈封上船,陈华那最后那一丁点侥幸也消失得无影无踪,脸上再不见刚刚进门时的盛气,陪笑着连声答应,又弯下腰一把抓起那人头,快步出了船舱。就只听外头一声不大的水声,紧跟着就是连声叫嚷,不多时,就有两个亲兵跟着他重新进了门来,忙不迭地半跪在地上擦抹收拾。直到地上的血迹基本上被清理干净了,陈华才不自然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想问我怎么来的?”
陈封一进来,陈镛就主动让出座位站到了史镛背后去,张越自然是顺势请他在棋盘对面坐了。这时候,他半眯眼睛打量着满脸尴尬的陈华,冷笑一声说:“要不是彭老弟正好带人赶到,我这之前大老远从交州府跑来就算是白跑了!你知不知道,有人在半路截杀我?”
陈华虽是在交州府家中安排了好些亲信看着自己的父亲,但只是不想让父亲坏了自己的安排计划,并也仅仅是如此,所以截杀两个字着实让他吓了一跳。他是陈封唯一的儿子,父子俩只是看法不一志向不和,就算闹翻也不到那个地步。见陈封满脸冷肃并不像开玩笑,陈华不知不觉沉下了脸,随即连忙上前跪下磕了一个头。
“儿子知错了!”
“知错,你应该说知罪!”陈华恼将上来,上前一脚就把陈华踢翻了,恶狠狠地训斥道,“你害了我没关系,就怕你把一家老少全都害了进去!要不是你还知道杀了这个狗东西,我现在就宰了你丢到江里头喂鱼,这水师就是没了你也依旧是那么一回事!这一手手的本事都是我教你的,可我没教你忘恩负义妄自尊大……你这个吃里爬外的狗东西!”
见陈封越骂越怒,到最后干脆拳打脚踢,张越只能示意彭十三上前把人拉开,又把父子俩送了出去。眼见陈华狼狈而又低声下气地扶着老父亲出了门,他这才长长吁了一口气。就在临行的那天夜里,柳升原本是要当即拿下陈华的,还是他劝说将计就计,这才把陈封也带上了船,期间又秘密召见了各艘要紧战船上的军官,如今到了这一步,总算是火候差不多了。
等到外人全都走了,他便亲自上去掩上了舱门,见史安陈镛似有心有余悸,似有茫然震惊,他不禁苦笑了一声。原只是觉得李庆思虑过多疑心太重,可真的让彭十三去四处打探了一下消息,要不是撞上了一路疾驰赶来的陈封,他还不会知道有些事情远比想象更严重。
要把交阯当成东南亚的桥头堡,就得有在这个桥头堡面对东南亚各国压力的准备!历史上的交阯之所以会久久难治,内因固然重要,但外因同样不可忽视。当大明宝船不再出航,王朝只致力于稳固中原的时候,交阯这颗钉子又怎么可能保留得下来?
“大人,这陈封一到,真是神来之笔。”从最初的惊愕中回过神,陈镛再也顾不得舱室中还弥漫着挥之不去的血腥气息,心悦诚服地说,“怪不得大人先头对自个的安排如此自信,原来是伏下了这么一招暗棋。”
年过五十的史安终究稳重些,皱了皱眉就说道:“可陈封若是假意,那也不得不防。而且,他父子俩在船舱中商量的话,咱们毕竟听不到,仍是不可掉以轻心。”
听到自信二字,张越倒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的好。要不是凭着昔日张辅张攸在交阯的名声,他就该焦头烂额了。但对于史安的建议,他虽点了点头,却说出了另一番话:“史郎中说得不错。但如今不用逼之过急,今天陈华能够斩了那人把脑袋带来,心思就已经活络了,如今再添上一个他的父亲陈封,纵使他先前有不轨之心,也应该打消得差不多了。至于其他事情,之前已经有周密安排,你们不用操心。如今你们俩最要紧的是行军路线和时辰,及时策应陆上大军,绝对不能误了准日子。”
史安陈镛两人对视一眼,这才知道今天这一切都是安排好的,顿时齐齐应道:“请大人放心!”
陈封父子在舱室里谈了些什么,外人不得而知,只是之后陈华出现在人前时,没了之前那种大权独揽咄咄逼人的气势,但凡旗号下令以及行军安排等等,都绝不避着张越等人。而陈封更是以早就卸下军务为由,成天和彭十三厮混在一块大谈当年旧事,兴致上来的时候还会在甲板上掰手腕比试力气,丝毫不以输赢为意。
转眼间,船行江上已经过去了数日。这几日间,路上行军状况由岸上探马不断用旗号表示送来,因此船上众人对此都是了若指掌。到了第四日,岸上陆上探马则是被整齐的行军方阵取代,大江上渐次有栅栏和水陆军民拦江,虽都是望船队而退,但众人无不知晓已经深入了叛军腹地。果然,到了这天傍晚,就只见前方横着众多竹排栅栏,军民火把不计其数。
“这声势不像是交战,更像是迎接。看来,他们是深信陈华会引兵来投。”
听到彭十三这极低的提醒,换上了不起眼的青衫,外表看上去和水军没有多大分别的张越不禁瞧了一眼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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