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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门风流-第2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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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贴在了枚青的脖子上,这才一字一句地说:“你不用拿这些话来恐吓我,我不杀你。”还不等枚青松一口气,他便沉声吩咐道,“来人,把他给我拿下捆了!”
话音刚落,演武场的角落中便陡然之间冲出了好几个彪形大汉,随即一拥而上把枚青压在了地上,三下五除二就用麻绳把人牢牢绑了起来。见地上那个家伙死命挣扎,眼睛一直死死瞪着他,仿佛想不通为什么会遭到这种待遇,张辅便垂下了刀,淡淡地说道:“给他嘴里塞上麻胡桃!再去一个人吩咐备马,带着他跟我进宫!”
听到最后两个字,枚青只觉得脑袋仿佛被炸雷劈过一般,完完全全一团糟。他来之前对汉王朱高煦信誓旦旦地保证过,直到进了英国公府,在张辅面前侃侃而谈时,他也一直觉得自己可以打动对方,怎会想到张辅甚至没有多考虑一下就做出了这样的决定。趁着自己还有说话的能耐,他只能扯着喉咙进行最后的努力。
“英国公请三思!如今你爵至国公,官至三公,已经是封无可封,日后必定是投闲搁置!你就算不为自己想一想,也得为自己的儿子族人想一想!不是我危言耸听,只要沾了一个张字,他们日后必定难以在仕途中再有进步,就连张越也是一样!朝中那些老朽之辈必然会依旧阻着他的前程,只有汉王有气魄……”
枚青终究没有把话说完,在张辅使眼色之后,一个家奴一手刀重重砸在他的颈后,把人给打昏了过去。看见自己的这些家奴麻利地堵上了枚青的嘴,犹如拖死狗一般把人拖下去,张辅这才把刀放回了兵器架,这才看向了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彭十三。
“十三,换身衣服,陪我一块入宫。”
彭十三没有言声,默默一躬身便悄悄退去。约摸一顿饭工夫,英国公府东角门打开,倏忽间就从里涌出了十几个人,人人手中都牵着一匹马。为首的彭十三由于有官身,如今还是素色打扮,其余人却是一色玄衣玄衫,在昏暗的夜色中更显阴沉碜人。又过了一会儿,一身麻衣的张辅方才从里头出来,竟是亲自牵着一匹黄骠马。须臾之间,十几人便齐齐上马,急促的马蹄声中,那人影也渐渐不见了。
上房后屋的佛龛前,王夫人跪坐在那尊玉观音前,手指一颗颗数着数珠念诵经文。尽管已经是背过无数次诵过无数次的词,但她竟是常常恍惚着记不起下一句。好容易捱到三十遍念完,见碧落一手揽着天赐,一手揽着张恬站在那里,旁边的惜玉亦是满面关切地站着,她这才挪动僵硬的膝盖站起身来,神态自若地说:“已经不早了,你打发妈妈们让孩子们去睡。一切都有老爷,天塌不下来。”
见两人俱是如释重负,她不禁又捏紧了手中那串数珠。她倒不是怕自家遭到什么危难,可是靖难那会儿的可怕光景她亲眼见识过,如今难道又要重蹈那赤地千里的覆辙?
第六百九十四章 终于反了!唇枪舌剑
汉王反了!
无论对于朝堂还是民间,这么一个消息在最初激起轩然大波之后,随即就立刻平息了下来。这并不是很让人惊掉下巴的消息,打从永乐年间太子册立开始,汉王朱高煦就从来没断过上窜下跳谋夺储君之位的意思,哪怕到最后被贬到乐安,也依旧是不时闹出点事情,提醒天下还有他这么一个对皇位虎视眈眈的人在。但是,对于不少朝臣来说,得知此事之后,他们自然又是惊疑又是愤怒,继而忧心忡忡彻夜难眠,但也有些如释重负。
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这位主儿要造反,如今总算是反了,省得总是担着那心思!再说了,英国公亲自绑了那枚青献于御阙之下,无疑表明了勋贵们的立场,总算能稍微安心一些。
汉王朱高煦昔日勇冠三军,但再勇也就是一个人,哪怕加上天策护卫和搜罗的山东青壮,已经如当初朱棣那样别立五军,也仍然没什么好怕的。怕只怕满朝掌兵的勋贵和汉王串联在一块,到了那时候,京卫京营全数倒戈,这才是最可虑的情形。眼下这重隐忧自然是就不存在了,除了张辅绑了枚青送给皇帝之外,安远侯柳升亦是旗帜鲜明地请战,这就是两位一等一的勇将了。
尽管回来的路上差点遇险,但朱瞻基登基之后仍是循父亲的旧例厚赏汉赵两藩——毕竟,天子行事,不能让人抓着半点把柄。不但如此,当汉王上书言国事的时候,他还特意下大臣廷议,择可施行者施行,可以说是给足了这位桀骜不逊又野心勃勃的王叔面子。如今听说汉王朱高煦反了,他面上不说,心里也着实松了一口气,当即下令群臣廷议。
由于此事不但涉及大逆,而且还有军务以及藩王政务等等要紧的方面,这一回的廷议林林总总到场的竟是有七八十人。除了四品以上的文职军官之外,五军都督府的所有勋贵和顶尖武官几乎一个都没有落下。然而,前晚才做出让人意想不到举动的张辅这会儿却三缄其口当了哑巴,其他人便更不好说话,只有宁阳侯陈懋等几个勋贵勉强还算开过口。但大多数时候,便只能听到文官唇枪舌剑的声音。
“汉王起兵之后便尽夺邻近州县的畜马,又和邻近诸卫所遥相呼应,以这样看来,别说青州府,就是济南府也难保!当务之急是立刻遣将出征,绝不能让其做大!”
“济南府?汉王自永乐年间便是野心勃勃,始终在南京不肯挪窝,封国云南不去,青州亦是勉强而行,最后还是太宗皇帝雷霆大怒,这才只得去了乐安,他倘若起兵,极可能便是挥兵南下南京,以南据北,谋求一战之力!所以,先驰令南京加强守备才是重中之重!”
“山东沿海诸备倭卫所常与倭寇交战,不比内地那些卫所武备松弛。若是让汉王得到那些精兵,则山东通省沦陷是迟早的事。如今应该尽快派精兵强将前往招抚晓谕,以免官兵受到蛊惑,届时局面大乱不可收拾!”
这会儿争执一团的是兵部尚书李庆,礼部尚书吕震和工部尚书吴中。三人都是年过花甲的老臣,眼下却是中气十足,隐隐之中竟有些旁若无人的架势。站在都察院两位副都御史下手的张越听了足足大半个时辰的争吵,耳朵都有些嗡嗡作响,见杨士奇等阁臣还一个都没开口,他不禁在心里暗自叹气。
如今已经不是永乐朝阁臣预机务却无品级那会儿了。阁臣之中,杨士奇挂兵部尚书衔兼少傅,从一品;黄淮是户部尚书衔兼少保,从一品;杨荣是工部尚书衔兼太子少傅,正二品;金幼孜是礼部尚书衔兼太子少保,正二品;杜桢则是刑部尚书衔兼太子少保,正二品。在品级宠信上,五个人已经完全和六部尚书平齐,他们都不说话,以资历人望为文臣首的蹇义夏原吉明显还在斟酌,勋贵们也都集体成了哑巴,单单这三个人争什么争?
许是察觉到了旁人的安静,三位尚书渐渐都停了争执,很快归回了原列。这时候,受命和张辅一同主持廷议的蹇义方才与张辅低声商量了一番,旋即轻轻咳嗽了一声:“李尚书吕尚书吴尚书三人的意见是汉王可能会攻济南府,抑或是南京,以及染指沿海诸卫兵权,此外便是派兵出征。兹事体大,请诸位将自己的意思写在纸片上,由两位司直郎整理出来。”
最初已经争论过,之后吕震三人又罗列了几种可能性,其余人你眼望我眼,便决定少说两句为妙,各自埋头苦思苦写了起来。由于是头一次参与这种场合,张越原本打算一直沉默下去,可蹇义既然这么说,他总不能在纸片上随便写一个附议。想到朱瞻基回京之后必然已经派人给刘家港发去了密令,他知道朱高煦哪怕真派人去山东沿海备倭卫所,所带人等也不会多,而朱高煦也活不了多久,于是沉吟一番,只在纸上写了寥寥几个字。
两刻钟之后,蹇义便命人把所有纸条都汇总了来——这短短的时间里,众人大多是长话短说,而武臣那边除了张辅等少数几个,不少都交了白纸。蹇义自永乐朝便是文官之首,见惯了这些,因此也不以为忤,带着两个司直郎花了半个多时辰把东西整理了出来。
结果,是大多数人觉得朱高煦会攻济南收登莱,占据山东全境;小部分人认为朱高煦会纠集所有兵力一举攻下南京,因为那里是金陵王都,能够得到大义名分。说完之后,他便和张辅又商议了两句,当即决定眼下便入乾清宫求见复命。
说是蹇义张辅主持廷议,同去乾清宫的却还有夏原吉杨士奇等阁臣和五府的其他四位都督。这些个大佬一走,其他人自然是也各自散去。满腹疑惑的张越正朝外走,却被人叫住了。认出是先头的老熟人,前任山东都指挥使刘忠,他不禁笑道:“刘帅在外头晃荡了这么一圈,如今也总算是入都督府了?”
“什么总算,我宁可在开平塞外吃沙子,也好过在京城混日子。”刘忠没好气地嘀咕了一声,又冲着张越嘿嘿笑道,“还叫什么刘帅,如今你前途正好,要巴结,也该我叫你一声张大人才是!对了,看你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刚刚你在纸条上怎么写的?”
倘若问的是别人,张越便会理所当然地含糊过去,可刘忠当初在山东帮了他老大的忙,也算是对山东情形廖若指掌的人,因此他不便相瞒,索性实话实说道:“我在上头写,汉王色厉内荏,宣扬声势不过是为了让四方人认为他是明主,于是纷纷来投,其实没那么大能耐。太宗皇帝当年是在北边连年抗击蒙元,很少停过打仗,可汉王却已经二十多年没有真正上过战场了。真的打起来,他绝使不出当初勇冠三军的本领,所以他不会轻易出击,恐怕会等到朝廷走一步,他才会跟着走下一步。”
“咦?”
刘忠古怪地瞧了张越一眼,随即便拖着他往外走。这会儿别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偌大的夹道就只剩下了他和张越,这时候,他才开口说:“如今五军都督府不少人都在猜测是谁领兵前去征讨,暗地里都把那当作是要命的差事,你倒是敢说!不过我在山东那么多年,想的却是和你差不多,二十多年没打过仗,就是铁打的汉子,也早就不中用了!”
“那刘帅也是这么写的?”
“我哪有你这胆子,不过人云亦云说汉王多半是想占据山东,以此为根据谋夺社稷神器罢了。”刘忠没好气地答了一句,随即就明白了张越如此问的缘由,心里也觉得莫名其妙,“既然刚刚蹇尚书什么都没说,多半是觉得你的条陈太大胆,于是扣下来了。咳,别去管那么多,看看今天那三位尚书的模样就知道,这种事情,想要立下这第一功的人太多了!”
对于文官和武官截然不同的态度,张越并不觉得奇怪。而他更知道不管有没有自己的建言,早有打算的朱瞻基都不会吃朱高煦蒙混了去,因此也不担心,和刘忠分别之后就回到了都察院。由于刘观出京之后,朱瞻基以苏州知府之事谴责科道言官,都察院上上下下更是震慑,眼下既没人顾得上巴结他,也没人顾得上排挤他,他这日子自然是逍遥。
然而,傍晚散衙时分,刚刚荣升御用监太监,改赐姓名为王瑾的陈芜却带着两个小太监匆匆赶了来。由于都察院屡遭皇帝申饬,上上下下都还在惊悸震慑的时候,因此王瑾的到来自然引起了一阵骚动。如今统管衙门事务的左右副都御史等了老半天,方才得知王瑾径直往寻张越去了,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不免忧心忡忡。
“小张大人,咱家奉皇上旨意前来,要问您一件事。”如今已经成了宫中头面人物的王瑾除却改了自称,口气仍是一如既往的恭顺。他轻轻地把一张纸片压在张越面前的桌子上,因问道,“这可是之前廷议时您的意见?”
只扫了一眼,张越就知道是自己写的那张纸,因此便坦然点了点头:“正是。”
王瑾一听就把纸收了回去:“蹇尚书对皇上说,因为您说汉王会龟缩在乐安,这看法和所有人都不相同,他不想让您太过显眼,所以就不曾对人说,只一块儿呈递给皇上看了,谁知却是和皇上不谋而合。不过咱家来不是问此事,而是皇上使我问您,您当初既然提出开海禁,对于海上勾当必定颇为熟悉。从刘家港到登莱,大约要几天?”
“因为是在刘家港还得耽误一阵子,而且多半不是正好候着大风出行,船到灵山卫,大约十五到二十日左右;至于到威海卫登莱,顶多再加上五六日。”
“这么说来如今船应当已经是过大半航程。”王瑾长长嘘了一口气,随即便说起了今日朱瞻基见文武重臣的情形,“那会儿御前争执不下,安远侯倒是主动请缨,皇上却打算派宁阳侯去。宁阳侯都已经赶往京营整军了,可就在刚刚,因为杨学士力主皇上御驾亲征,夏尚书竭力附议,就连英国公和杜学士也支持此议,皇上便下了决心,大约明日就要下诏亲征,所以皇上让咱家先知会小张大人你一声。”
听王瑾这么说,张越不禁诧异地瞧了他一眼。换成别的太监,这会儿必定要说成是自己的主意,也好竭力卖个人情,哪里像这王瑾一样事事把皇帝放在前头,仿佛根本没自己什么事。只是,相形之下,他自然更乐意和这样的宦官打交道,于是连忙道了谢。
“这会儿应该早有人往乐安报信说是宁阳侯出征了,等过两日新的消息放出来,管教他们大吃一惊。小张大人也做个预备,英国公必定要跟着扈从,您也绝对得跟着。不但如此,就是你那两个兄长,指不定也会在调遣之列,毕竟,这也是一桩功劳。”
张越自己倒不太在乎这功劳,但对于这天上掉下来给张超张起的机会,他却不能不领情——哪怕实际上用不着。果然,这天晚上他一回到家,就有小厮上前报说张超所在的通州卫和张起所在的羽林卫此次都在调遣之列。于是,他连忙先转去了两人的院子。见面之后打过招呼,张起就满脸兴奋地说起此次被点出征,言谈间满是自信。
“二弟,你别把事情看得那么容易,通州卫那几个指挥使,眼下都是惶惶难安,不少军官甚至还在向家人交待后事。汉王不是寻常人,不可小觑了他。”
教训了一通张起,瞧见弟弟仍是一脸不服气,张超不禁叹了一口气,拉着张越到了外间。沉默了老半晌,他方才艰难地开口说:“三弟,咱们此次去也不知道是福是祸,这家里就托付给你了。有你在,我们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三弟,我只有一件事想要问你,她……她死了么?”
原本觉得张超这仿佛托付后事的口吻实在是呆得紧,再说了,谁说他张越就不跟着去?待到他好容易结结巴巴吐出最后一句话,张越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惦记那个凤盈?我不杀女人,但也不想留这么个女人祸害了你,又祸害了家里,所以她哪里来,我就把人打发到哪里去了。她眼下在东番,至于是死是活,我也不知道。”
张超闻言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好容易方才深深叹了一口气。那女人固然心怀叵测,可那是他自己主动陷了进去。那张和他魂牵梦绕的姑娘一模一样的脸,是他一生最大的心结。
第六百九十五章 该杀就杀该抚就抚,不用手软
宁阳侯陈懋受命领军征乐安的消息传出之后,京城上下自是为之震动。由于钦命是号称调动十万大军,因此附近京营京卫自然全都在征发之内,众多担任军官的勋贵子弟几乎全都包括在内。于是,得了讯息的各家都在忙着打点行装,那些曾经在靖难时跟朱高煦打过交道的更是忧心忡忡。毕竟,那会儿汉王朱高煦的悍勇实在是给人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
这天早上天还未亮,因为身子孱弱很少出院门的吕夫人破例出现在了自家的二门。瞧见孟俊装束整齐站在那儿,她不禁想起了镇守宣府的丈夫,少不得对儿子唠唠叨叨一大通。待到孟俊答应着出门去了,她更是忍不住用帕子擦了擦眼睛。
张晴自己心里也是七上八下,此时却唯恐吕夫人忧心过度有什么不好,于是不得不劝道:“母亲,俊哥只是随军押中军,必然不会有事的。”
“战场上刀枪无眼,谁能说得准将来?”吕夫人扶着张晴的手往里走,心里却仍旧放不下,“不是我背后说别人的不是,宁阳侯这辈子确实打过不少仗,那爵位是靠自己一刀一枪杀出来的,可若不是太宗皇帝念着先头战死沙场的径国公,他也不会进得那么快。而且,他从来没有独挡一面统领大军,想当初那个李景隆……”
说到这里,吕夫人深深叹了一口气,没有再把话说下去,毕竟再说就可称得上大不敬了。一步步捱到了佛堂,她便在前头那厚厚的蒲团上跪了下去,头也不回地对张晴说:“今儿个我要在这儿为俊儿祈福平安,外头不管什么事都不用来回我,除非是朝堂用兵有什么变化……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见吕夫人已经开始念诵了起来,张晴只觉得心头沉甸甸的,于是悄无声息出了屋子。然而,这一天注定不得太平,早晨她强打精神处置了家务,还没来得及歇一口气,却又有多家诰命上门来打探消息,说来说去都是担心自家子弟这一回跟去平乱的安危。见放不下心的不止自己这一家,张晴的心里越发弥漫着不祥的预感。
这些带兵打仗的勋贵世家都这么没信心,这仗还怎么打?
奉天门朝会。
这一日并非朔望日大朝,因此仍是御奉天门。群臣虽一一奏事如仪,但不免都有些心不在焉。一年不到连丧两位天子已经是不祥之兆,如今汉王这一反,也不知道多少人把如今的情形联想到了昔日那短命的建文帝身上。同样是曾经册封过皇太孙的青年天子,同样是藩王皇叔以靖难之名举兵反叛,这仿佛宿命轮回般的一幕实在是让人感到惊悸。于是,当宁阳侯陈懋上前报说这几日兵员调遣的情形时,众多大臣都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宁阳侯陈懋纵然善战,可真能剿灭汉王?这种时候,就算要带兵,总该英国公上才是!
然而,谁都认为皇帝应当勉励宁阳侯陈懋一番,随即择日誓师出征,朱瞻基却忽然站起身来,撂下了一番让无数人目瞪口呆的话:“朕昨日与众臣计,宁阳侯智勇兼备,固然足以擒贼,但汉藩乃朕之皇叔,亦是昔日功臣,如今既反,朕当亲率大军往行,如能晓谕其迷途知返,则不失朕孝悌仁爱之旨……”
长长的一段话中,大多数都是没什么要紧的虚言,关键的只有人们品出的两个字——亲征!如蹇义夏原吉这般历经四朝的老臣,此时此刻都不由得想起了建文帝送李景隆出征时亲自为其推车而行,自己却只是在深宫等待战报;对比如今皇帝从谏如流决议亲征,他们少不得都是心生感慨。而张越站在朝臣班列中,也在琢磨着永乐皇帝朱棣。
朱元璋教导皇太孙用的是大儒学者,朱棣却是不但延请名师教朱瞻基学问,更是身体力行带着孙子北巡,而且更将其带上了北征战场。尽管那会儿朱瞻基差点丧命,但也只有经过那种战场氛围,方才和长于深宫妇人之手的羸弱皇帝截然不同。他很清楚,朱瞻基此次亲征不是为了什么夸耀国威军威,而是为了慑服那些怀有异心的小人。
要是没有那一招,这一回耗费巨大的出动大军自然在所难免。如今只要再等几天,兴许这么一桩看似来势汹汹的谋逆应该也就要到头了。
自来当皇帝的,做什么事情都要一个充分的理由。因此,在即位之后,尽管恨不得立马便让人拿朱高煦来问罪,朱瞻基仍然是厚赏这位叔父,从表里金银到驼马坐车,无所不包。等得到汉王反叛的消息之后,他又派中官带亲笔信前往劝说,做足了面上功夫。此时当着大臣的面,他少不得仍是做了一番面上文章,随即才一个个点了扈从大臣。
不出张越所料,尚书之中随行的只有蹇义夏原吉,而内阁诸学士则是一个不落全都在扈从之列,诸勋贵则是自英国公以下大半随行,只留成国公朱勇等寥寥几个镇守北京。相形之下,其余各衙门扈从御驾的寥寥无几,反倒是先头还受到谴责的都察院挑出了四个人,其中为首的自然是张越,而最末一个则是才授监察御史没多久的于谦。
虽说皇帝轻轻巧巧一番话便把宁阳侯陈懋几天的工夫给完全推翻了,但陈懋却是松了一口大气。对阵朱高煦,他原本就有些没自信,再加上一连几天好些同僚都来和他商量,希望让自家子弟挪到后军,他几乎是焦头烂额,如今这个烫手山芋总算是让皇帝收回去了。
下朝之后,张越看到陈懋脚底抹油走得飞快,顿时有些奇怪,直到张辅走过来,解说了其中缘由,他这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禁大摇其头。从金水桥往外走,张辅便叹道:“勋贵们大多都慑于汉王当初的悍勇,却没几个想到好汉不提当年勇。我那天倒是请命率两万精兵前往平乱,谁知道给安远侯抢在了前头,钉子也让他给碰了。你爹确实说得没错,这种事情,抢在前头,还不如跟着皇上亲征。”
张越早听说过父亲张倬劝张辅的往事,此时想要开口,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伯侄俩一路走到长安右门方才分手,张辅前往中军都督府,他则是回都察院。然而,刚到都察院大门口,他就看到一骑人风驰电掣般奔了过来,到门前猛地一勒马,整个人竟是连滚带爬地翻下了马背,才走了没几步就一下子瘫倒在地上,气喘吁吁地嚷嚷了一声。
“快……快带我去见总宪大人!”
这动静不但惊动了都察院,就连对面的刑部衙门也探出了几个张望的脑袋。张越亦是走上前去,却只见其人灰头土脸衣衫凌乱,面目陌生得很。从衙门里头冲出来的两个皂隶一边一个将那中年人搀扶了起来,其中一个端详了那人片刻,忽然出口叫道:“李大人,您不是丁忧回乡守制了吗?对了,小的记得,您就是乐安人!”
“别耽误工夫,我要见刘总宪大人!”
那说话的皂隶见此人只瞪着自己,连忙讪讪地说道:“李大人,总宪大人得了圣命前去视察黄河水道了,如今不在府里。”他一面说一面看了一眼张越,又顺势搀扶着那人转过了身来面对张越,“李大人,这位是新进的左佥都御史张大人,如今两位副都御史人都不在,您若有事不妨直接寻他。张大人,这位是监察御史李浚李大人,前头回乡丁忧守制了。”
一个是二十出头的正四品左佥都御史,一个是四十开外的正七品监察御史,两相对视,张越没认出人来,李浚却吓了一大跳,旋即苦笑道:“原来小张大人已经高升到都察院了。下官李浚,亦是戊戌年进士。”
张越没想到李浚竟然是自己的同年,心里顿时有些异样,但仕途科举不论年纪老幼,只论登科早晚,再说这会儿最要紧的是李浚从乐安来,因此他也不及叙什么同年之谊。答礼之后,示意两名皂隶把人扶进衙门司务厅,又屏退了外人,他少不得向其询问内情,等到听李浚原原本本如实道来,他不敢耽搁内情,立刻做出了决定。
“事关重大,你和我立刻一同入宫请见。”
朝会之后,通常只有部阁府院堂官方才能入宫请见,其余人等求见自是不合乎规例。只不过,张越这个左佥都御史一来位高,二来和皇帝亲厚,三来又有英国公张辅的关系,因此午门前候见时,宫监并没有因为张越通报缘由含糊而有所怠慢,一刻也没有耽误就报了上去。饶是如此,这一进一出仍然耽误了小半个时辰。
内廷乾清门对于朝臣来说乃是分隔内外亲疏的一道天堑,李浚虽说和张越一样出仕已六年有余,却还从来没有进过这扇门,更不用说后头的乾清宫。在殿外等候的时候,他就觉得心情激荡难以自抑,及至面圣时,他恍惚之间竟是连自己说了些什么都记不清楚。等到依言退下出了乾清宫,他方才渐渐恢复了神志,只这时候想刚刚奏对时的情形已经晚了。
“李浚能够逃出来,足可见乐安的防戍混乱得紧。如此看来,英国公曾说汉王怯懦,并不夸大。登莱那么多重要的防倭卫所,他竟然只派了两个儿子过去,他真以为那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能顶用?此前朕见过他们,都是唯唯诺诺的应声虫而已!”
当着张越的面,朱瞻基不免露出了在群臣面前掩盖极好的讥诮。等到这股子邪火发了,他便对张越问道:“既然李浚说是汉王想要吞整个山东的兵力,朕也不能坐视。元节,你可有什么主意?”
对于这个问题,张越刚刚进来的时候,心里早就迅速打点好了一个合适的人选,此时便建议道:“右军都督府都督佥事刘忠刘大人曾经是山东都指挥使,在任期间颇得下属人心,若是他出面,定然能安抚登莱等地的防倭卫所。至于乐安,皇上可命附近锦衣卫严加监视。”
朱瞻基一下子想起之前锦衣卫指挥使王节偕诸官谒见的情形,其中赫然有曾经为他伴读的房陵。当初他因罪逐出房陵,后来却有人证明房陵无辜,他想要召回人的时候,那人却被父亲朱高炽要了过去。他从前没在意,但如今想想却着实觉得蹊跷。但这会儿不是计较此事的时候,再加上房陵确实比王节机敏能干,他对着任命没什么二话。但仔细考虑了一下张越所提的人选,他却摇了摇头。
“锦衣卫监视乐安自然是应当的。不过山东……朕不放心刘忠一人,毕竟,他当初曾经在青州府多年。元节,朕精挑锦衣卫和京营精锐随行护卫,你和他一起去一趟如何?”
尽管汉王府侦骑四出,据说邻近州县人心惶惶,但张越很清楚,但只要亲征诏令一出,那一位多半会变成缩头乌龟,因此略一思忖就答应了下来。然而,他正打算告退的时候,朱瞻基却突然出口叫住了他。
“元节!”
“皇上还有何吩咐?”
“汉王就藩山东已经有七八年了,经营既久,根基必深,你此去登莱诸备倭卫所,便是代表朕亲临,朕届时会把皇爷爷留给朕的那把天子剑赐给你带着!”朱瞻基终于下定了决心,于是语声便带了几分铿锵锐势,“该杀就杀,该抚就抚,不必手软!等登莱安定之后,倘若能够,便去一趟青州府。那里毕竟是你呆过的地方,刘忠也熟悉,拿下都指挥使靳荣!”
面对杀气腾腾的皇帝,张越自是应了下来。等到离开乾清宫,他少不得一路走一路琢磨到时候该怎么做最好,才出了乾清门,他就迎面撞上了司礼监太监范弘,而范弘后头的那人赫然是房陵。打量着这怎么都搭不到一块的两个人,他心中不禁异常狐疑。
范弘是跟着朱高炽多年的老人,和王瑾一样是交人,最是谨慎寡言的人,此时施礼之后便带着房陵进了乾清门。张越没机会与其搭话,也就只好一路往外走,等过了云台左门,他一下子醒悟到那一行人仿佛是从西边仁寿宫过来,顿时停住了脚步。
也许,当初让房陵去做那勾当的,不是朱高炽,而是张太后。倘若真是如此,张太后还确实是处心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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