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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门风流-第2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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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就是天意了!
顺天府乡试开考的这一天早上,贡院门口自是热闹非凡,哪怕是路过贡院的官员看见这一幕,也无一例外地想到了自己当初千军万马走独木桥的情景。只是,当他们通过那条崇文门大街,通过长安左门进入皇城的时候,那一丝情绪的悸动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这一日,也是皇帝御奉天门下诏北巡的日子。于是,这个晚上,也就成了更多人的不眠夜。张越前一夜交待了张赳,然后又和张超张起很是交待了一通,这天便偕杜绾一同宿在了杜家。他的岳父兼恩师此次和杨士奇一同留守京师辅太子,责任不可谓不重。
“皇上点了你随行并没有别的意思,大宁是皇上下令弃的,如今也是皇上下令收回的,这一点你切记,你的建言不过是一个契机。”
“杨荣金幼孜三次随行,次次都是参赞军务,将士们已经习惯了他们转述圣旨,也就是说,在某些时候,他们在军中的影响力甚至要大于领兵勋贵!”
“内廷宦官虽然是以司礼监为首,但司礼监太监侯显未归,刘永诚郑和王景弘等人全都留在京师,此次随行的只有御马监少监海寿,据说皇上身边还换了近身内侍。关键时刻,这些内侍的态度兴许比勋贵更重要。”
“英国公是你的大堂伯,更是镇守大宁的主将。此次皇上带三万精锐随行,必定会有人忌惮他那两万大军。英国公是聪明人,但若是遇上要紧关头,万一他有所迷惑,你一定记得提醒他,不要争功。他已经是禄米三千石的世袭国公,上升的地步几乎没有了,所余的不过是名头而已。”
杜桢一向冷面,平日即便提醒张越也是只言片语即止,从来没有像今天晚上这般说这么多,因此慑于那种断金截玉的口气,张越竟是老半天才反问道:“岳父,若是以你看,此行到大宁,可会遇到鞑靼出兵袭扰?”
“大宁只是目的地,皇上最初必定会在塞上游弋,倘若没有军情,才会率军前往大宁,所谓的筑城不过是说说而已,三万大军劳师到大宁筑城,岂不是笑话?其实,若不是当初丘福全军覆没,以皇上的个性,前几次也不会每次都是三十万大军结阵而行,必定是大军直接冲阵,或是寻找鞑虏主力决战……鞑靼出兵不无可能,你多多留心也就是了。不说这些了,总之,我告诉你这些只有一个缘由。”
杜桢一向平淡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嘲讽的笑容:“一朝天子一朝臣,你虽说得皇上信赖,虽说出身名门世家,但还算不上什么关键人物。要命关头,千万别一着不慎当了人的棋子!”
张越顿时愣了一愣,随即便郑重其事地一躬:“我明白了,多谢岳父指点。只是您在京师也请小心,毕竟,皇上是多年打熬下来的好筋骨,前头三次北征各有艰险,最后全都平安回来了,反而留守京师的人时而因故加罪。即便是如东里先生那般不日即赦,也实在是让人担惊受怕。您已经进出了锦衣卫大牢两回,岳母就算是再刚强,也禁不住再来一次。”
自从朱棣重设锦衣卫,大臣若有罪几乎都是下锦衣卫狱,大理寺刑部从来无权干涉,都是皇帝金口玉言直接决定。因此,但只见各路大小官员在大牢里头进进出出,每一年少则几十人多则上百人。杜桢前几日才在翰林院遇上了因上书言三大殿火灾而被下狱,如今刚刚放出来的李时勉,深悸于其花白的头发,这会儿听到张越的话,他自是点了点头。
“我两次入狱,说起来都是自找的,如今只要小心即可。那两回你上天入地想了无数办法,这一回要是再让你因为我的缘故差遣到什么危险的地方去,别说你岳母,就是绾儿也得埋怨我这个父亲。这种事可一可二不可三,你放心,决不会有第三次。”
这一天恰是八月十四,滚圆的月亮散发着皎洁的光辉,满天星斗将大片星光洒了下来,映照得四下里异常亮堂。张越走出杜桢的书房,眼看快要到自己和杜绾住处的时候,忽然听到旁边院子的门里头有呢喃自语的声音。他好奇地走上前一看,就只见那空地上背对自己站着一个仰天看月亮的人。认出那是小五,他就没有惊动她,只是驻足了片刻。
“明天就是中秋节了,可为什么这个中秋节偏是大伙东一个西一个……月亮,你一定要保佑万大哥平平安安……唔,顺带也保佑姐夫平安吧,反正姐姐也一定会这么求你……”
听了这顺带两个字,哑然失笑的张越便索性不再惊动她,又继续往前头。他此行不比万世节,在千军万马之间,如果没有什么大意外,那么应该是万无一失。
第六百三十四章 峥嵘岁月老
天子出行,在百姓看来自然是最好的看热闹机会,无论是卤簿法驾、扈从兵马、衣裳饰物,都能让围观的人们津津乐道好些日子。对于随扈的众人来说,这一行的安全自然是头等大事;而对于随从的太医院众御医来说,每日为皇帝看脉则是最最让人战战兢兢的勾当。
而这些旁人最为关切的事情,身在车中的朱棣却丝毫没有理会。此行巡边的道路并非是年年整修的黄土官道,不独大辂之类无法用,就是动辄八马四马所驾的大马辇和小马辇也无法动用。若非大臣苦劝,他甚至坚持骑马走完这一程。昔日北征时他也曾带过权妃随行,但此次他却是一改当初的习惯,没有带嫔妃宫女随行,车厢中只有两个年轻的小太监。
这一路巡弋,先至龙门卫、宣府、万全,然后便折返居庸关,再至密云、潮河所、蓟州、喜峰口,转眼间便过去了一个月,天气已经转凉。尽管大军出巡的消息早就传了出去,最初却仍是遇上某些消息闭塞的部落骑兵越过长城劫掠,自然,这些零散兵马稍一交战便完全溃退。即便这样的以多打少,朱棣也骑马督战过好几回,让随从文武都捏了一把汗。
此时,厢壁上的车窗大开,阵阵凉风直往里头灌,两个小太监都穿得单薄,冻得瑟瑟发抖之外更吓得瑟瑟发抖,唯恐皇帝尚未痊愈的风寒会因此复发。然而,面对皇帝紧抿的嘴唇和丝毫不带笑容的脸色,两人谁也不敢劝一个字,只能心惊胆战地跪坐在一边。
“皇上,杨学士和张郎中来了。”
听到马车外传来了御马监少监海寿的禀报声,朱棣这才回过神来,随手放下了厚厚的窗帘,又命人移开前头的青绮缘边红帘。见杨荣和张越骑着马立在马车左右,他便淡淡地说:“勉仁长在建安,三从北征,又去过甘肃;张越长在河南,去过山东、江南、宣府兴和,都算得上是到过天南地北的人,但这条路应该还是头一次走吧?”
“确实是头一次。”杨荣斟酌着朱棣问此话的用意,便顺着那话头说道,“但皇上如今既然重建大宁废城,又再次驻军其中,往后说不定臣等还得常来。”
张越也想起了昔日朱棣北劫宁王朱权,又以割让大宁拉拢朵颜三卫南下的往事,只是这种事绝不能提出来,因此他心中一动,随即笑道:“臣倒是想起了一句话,世上本无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如今大宁开平兴和连成一线,日后无论皇上巡边还是调兵开拔,这条路都会有更多的人走,自然会像那些沟通南北东西的官道一样平坦。”
杨荣当年直文渊阁时才不过二十八岁,这二十余年来朝夕侍帝侧,也不知道看过多少一闪即逝的年轻俊杰,张越并不算是最出众的。如今五年过去,张越却依旧站得稳稳当当,他自是渐渐改了早先的念头。此时听了这话,他心中颇为赞许,当即也接上了话头。
“一旦大宁重建,则从京师到辽东和奴儿干都司一带有了一个宽阔的地带,进可攻退可守,不但可防鞑靼和朵颜三卫勾结,更可防辽东女直,无论是军报还是物事往来都便利得多。此地多沃土,若是勤于屯戍,则东面可保安宁。”
说这话的时候,他仿佛完全忘记了自己当初对重建大宁颇有犹豫,见朱棣颔首点头,又泰然自若地提起了接下来这一路上的诸多安排。朱棣仔仔细细听了,不时插上一句话,几乎没怎么改动,旋即扬手吩咐杨荣下去和金幼孜一同料理京师送来的某些奏折,只留下了张越。此时浩浩荡荡的队伍仍在行进,他又下令卷起了左面的窗帘,吩咐张越骑马在车旁随侍。
“朕这一次原本是打算带着瞻基一块来的,后来想想,还是让他留在了京城辅佐太子。之前你在东宫呆的时间也不算短了,你觉着朕的皇太孙如何?”
不防朱棣又问起这个,张越自是觉得皇帝的记性已经很不好,当即答道:“皇太孙聪慧英武,又有皇上教导,东宫师傅们辅佐,堪称文武兼备。”
朱棣轻哼了一声,随即漫不经心地说,“但朕派去教导瞻基的几个老臣却常常在朕面前说,他固然是天资极好,但有时候却不肯把全副精神用在读书治国的正事上,偏喜欢嬉玩,武事稍加锤炼即可,若是过了便是主次不分。”
张越早听朱瞻基抱怨过那几个老学究老夫子常常背后告状,此时也不禁大皱眉头。这些人的用意固然是好的,但也不想想一个人哪怕再有天资再有毅力,时时刻刻被这种填鸭式教学逼得喘不过气来,偶尔偷一回懒还会要听数不尽的劝谏和责备,也实在是一等一的可怜。
“皇上明鉴,臣以为,文武兼备方才是国之正道,贵此轻彼都不足取。皇太孙乃是皇上亲自教导长大的大丈夫,不是长于深宫妇人之手的金枝玉叶,读书之外勤习武艺,更可为天下表率。古往今来,每一朝开国都是马背上取天下,亡国时却大多是武备松弛战力低下,文尚荣而武已衰,于是为人所趁悔之晚矣。再者,凡事都是一张一弛,一味催逼实在无谓。”
“朕就知道你会帮着他说话!”朱棣没好气地摇了摇头,随即淡淡地说,“不过你说的有理,朕的儿孙不能只是一味在深宫中转悠,上能治国下能平乱,这样才能节制天下。只不过,这话要是让勉仁幼孜,甚至是你的老岳父听见了,说不定都会训斥你一顿。治国之道,古往今来便是文官……想当年,倘若朕只是一味读书的书呆子,也不会听老道衍的话,更不会在最关键的时刻上了大宁,把北平丢给了世子镇守……”
听到朱棣的话语渐渐变得断断续续支离破碎,张越不禁往马车中斜睨了一眼,见这位天子神情怔忡,仿佛陷入了回忆中,他思忖片刻就策马落后了几步。然而,那隐隐约约随风飘来的话语声仍旧是不停地往耳朵里钻。
“……那时他麾下有朵颜三卫,却仍是打着坐山观虎斗的主意,以为别人都是傻瓜……”
“……当初那么一丁点大就镇守宣府……他要是聪明,就不该回南京的;他要是聪明,就不该在献门之后还玩弄那么多名堂,难道他以为朕是朱允文……”
“……手里头有那么多王府护卫,结果没得到任何消息就被人拿下转押云南,要不是朕,他就得在那里呆一辈子!”
“……一饮一啄,自有天定?哼,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所以才能有今天……”
张越已经离开了那马车十几步远。都说人越老越是容易怀旧,从朱棣身上来看,这还真是一点不假。想到皇帝这一路上的精神相当不错,而且那模样也不像什么回光返照,他心中的大石头搁下了,自然也就不想打扰天子的回忆。默默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他便合计起了抵达大宁的时间。
不管怎么说,大宁都有张辅在,他那个沉重的负担也该卸下了。
这天晚上,大军在遵化城外扎营,而御驾则是由御马监亲军护送到了城中歇息。此地距离喜峰口只有百多里,北有松亭关、马兰峪关、喜峰口关,出喜峰口过宽河会州则是大宁。虽说朵颜三卫早就臣服了大明,但秋冬之际常有入寇,因此诸关守备极其森严,就连遵化的宵禁也异常严厉。因此,自从大宁重新驻军之后,遵化城中的百姓是最早体会到那变化的。
既然是天子出巡,御马监侍卫亲军自然是少不得扈从,可此次刘永诚留京驻守,只有海寿随扈,他要约束将近四千名禁军,自然是要多头痛有多头痛。他毕竟是出身朝鲜,尽管是顶着御马监少监的头衔,可真正的军中事务一直没敢伸过手,这回一股脑儿都接了过来,还要顾着御前的事,他自是恨自己之前只顾着搂钱,在军中一个亲信也无。
更让他恼火的是,也不知道是此次巡边太过紧急刘永诚忘了,还是干脆就是故意警告他,总之,他身边带的那些个大小太监竟也是同样没一个内行。头几天下来,但凡因扎营或是值守巡夜等等事务下头来禀报请示,他都只能含含糊糊应付过去。最后,实在是没办法的他只能拉了个人时时询问,最后,他总算是成功渡过了难关。
此刻,海寿应付裕如地安排好了晚间的巡戍,旋即就离开了充作行馆的县衙。遵化县城并不算太大,如今一下子涌进了不少文臣武将,这屋子顿时捉襟见肘,县令忙了个四脚朝天才勉强安排了过来。
杨荣金幼孜都是要处理要紧政务和军务的,因此就在县衙内占了一个小跨院,自然不用和别人挤在一块。而他虽是太监,但毕竟不用时时在御前伺候,就占了二堂左近的一间屋子,隔壁正好是张越。这会儿他熟门熟路敲了敲门入内,见张越放下手头的书抬起了头,他便笑嘻嘻点了点头。
“小张大人,明儿个就要到喜峰口了,总算是能松口气。”
“海公公说的是,好在路上还太平。”
张越这一路上已经应付惯了海寿,虽说此人没有明说,他自是明白怎么回事,但也乐得揣着明白装糊涂。海寿一屁股坐下,随即又有一句没一句地问着各种各样的事情,中间夹着一两句要紧的,张越便一如既往应付了,最后突然笑道:“这一次北巡结束回了京城,以后海公公这御马监少监就能名副其实了。”
“咳,小张大人,咱家实话不瞒你说,咱家只要那个名头,才不在乎什么兵权。”海寿知道张越明白了自己的用意,顿时讪讪的,又摇了摇头,“刘公公真是的……这要是御马监亲军出什么纰漏,咱家倒霉不说,回头他也有逃不掉的罪名,这是何必呢?哎,幸亏咱家急中生智,小张大人你也是热心人,否则咱家这回可就真的栽了,这份大人情咱家一定记着!”
张越知道,海寿必然是出于某种考虑,所以才会直截了当地寻到了自己头上。这会儿听人家这么说,他少不得推却了两句。太监乃是残缺之人,爱财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因此他也没什么瞧不起的意思。而且海寿摆明了不爱权只爱财,倒是比贪得无厌什么都想捞的陆丰更可靠些,因此两人之间聊些闲话,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海公公,小的有要事求见!”
正当海寿打算告辞的时候,外头忽地传来一个尖细的嗓音。辩出这声音,海寿就霍地站起身来,三步并两步出去打开门一瞧,见是御前的一个小太监,便立刻放了他进来。这个小太监进门左右一瞧,见除了海寿只有张越,不禁有些犹豫。见此情景,海寿自是没好气地训斥道:“小张大人又不是外人,有什么话直说!”
那小太监吞了一口唾沫,连忙压低了声音说:“杨学士金学士刚刚去向皇上禀报事情,没多久就有旨意传召安远侯柳升等各位侯爷伯爷!后来小的隐约听见一句,仿佛说是喜峰口守将送来紧急军报,有兵马犯大宁!”
犯大宁?
听了这话,不单单海寿愣住了,张越也是吃惊不小。须知天子亲自率兵巡边,这消息早就是放出去了,头前偶尔遇上的那一次小规模进犯也就算了,如今谁还敢举大兵犯大宁?不算上这里的三万大军,大宁驻军将近两万,统兵的更是英国公张辅,岂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两人面面相觑了一会,海寿连忙打发走了那个小太监,随即才讪讪地对张越解释道:“小张大人,咱家只是担心皇上,所以……”
“海公公随行护持,使人留心也是自然的。”张越此时哪有心思听他解释,言不由衷地道了一句就皱起眉头说,“如今虽然已经入夜,但听到这消息,以皇上的性子……”
话音刚落,外头就传来了一阵喧哗,不一会儿,那大门就被人哗啦一阵推了开来。急匆匆进来的那个中年太监来不及喘一口气就气急败坏地说:“海公公,张大人,皇上有旨,立……立刻整军,半个时辰后就要开拔,由喜峰口赶往大宁!”
第六百三十五章 深夜里的纷乱
遵化县衙行馆。
尽管随行巡边的大军都是精锐,但连夜行军却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因此皇帝一开口,杨荣金幼孜便齐齐大惊失色。然而,哪怕是往日对于如何寻找时机如何出言劝谏最有心得的杨荣,这会儿当皇帝冷冽的目光扫过来时,他一下子想起眼下在场的人并不止他,还有安远侯柳升等数名勋贵。于是,他硬生生吞下到了嘴边的话,又不露声色地朝金幼孜使了个眼色。
金幼孜和杨荣搭档多年,只是微微一愣就醒悟到了这其中的名堂,遂止口不言。果然,听闻皇帝要亲自率军出击,几个勋贵俱是吃惊不小。然而,颇得朱棣信赖的宁阳侯陈懋只是犹犹豫豫劝了一句,就被当头那声怒斥给喝住了。
“大宁是什么地方?那里附近就是朵颜三卫,明知道朕派了大军入驻,明知道工部在重修城池,这当口敢举兵进犯的没有别人!肯定是兀良哈人妄图卷土重来,只不过,他们还能剩下多少兵?趁夜追上去,和英国公前后夹击,彻底扑灭他们!”
安远侯柳升长年掌京营,这时候见别人都丢了眼色过来,他只得硬着头皮说道:“皇上所言极是。但若是夜里行军,这马车恐怕不能行进,再加上前后若有掉队的,稍不留神后果不堪设想。如今已经是亥时一刻,不如再等两个时辰,等到寅时列队进发,则可保路上安全无虞,如果一切顺利……”
“迂腐,天亮出发,算得上什么奇袭!这些人明知道朕巡边还敢出兵来犯,便是算定朕必定来不及领兵往援,算定大宁诸军筑城辛苦,未必是这些来去如风轻骑的对手。平日他们逃得飞快也就罢了,这一次朕决不让他们再有逃遁的机会!不用多说了,陈懋即刻领斥候侦骑前队为前锋,柳升率骑兵五千半个时辰后随朕立刻进发,后队步卒及辎重由薛禄整备!”
眼见皇帝心意已决,众人自然无话可说,于是从安远侯柳升以下的一众勋贵连忙告退下去整军预备。此时此刻,杨荣金幼孜自忖无法再劝,便打算回去整理好所有东西跟着大军一块走。然而,就在他们告退的时候,朱棣却撂下了不容置疑的一番话。
“永乐八年北征的时候,幼孜坠马险些丧命,多亏了勉仁随行相助方才得以无事。此次夜间驰骑,你们都是文官,随后队缓缓进发,不用跟着朕了!”
第一次北征时,金幼孜和几个文官在一处山谷迷失路途,结果他在夜里不慎坠马,同行的胡广金纯弃他不顾,只有杨荣下马相救,继而因他再次坠马,两人更是一骑而行,天明方才抵达行在。因为这件事,他和杨荣虽在政事上头常有争执,暗地里也嫉妒他更得信赖,但却与其私交极好。于是,这会儿听到朱棣还记得这件十几年前的事,他不禁喉头哽咽。
“皇上,臣备位扈从,怎可因为昔日之事便丢了职责?自当年之后,臣曾经苦习骑术,一定能跟得上这夜间行军,决不会重蹈当日覆辙。”
“就算你骑术比当年有所进益,但你的年纪毕竟不如当年了!”朱棣固执地摆了摆手,又冲着杨荣说,“勉仁当初照应过他,此次朕还是把幼孜交给你,记住,跟着后军缓行,切勿掉队!”
深知皇帝执拗起来就是怎么劝都没用,尽管也是急得火烧火燎,杨荣仍然飞快地转动着脑筋,不一会儿就有了主意。上前答允了下来,他也不管金幼孜满面焦急,又躬了躬身说:“皇上体恤,臣和幼孜感激不尽,惟有遵旨。只请皇上此行带上张越,他出自将门世家,武艺足可自保,又向来有见地,若遇事也能备咨议。”
朱棣对杨荣金幼孜素来信赖,刚刚想到旧事心悸,故而不让两人跟从,此时听到杨荣这么说,他几乎想都没想就点点头道:“也罢,他年轻,就让他跟着中军。你们派个人过去,让他尽快预备,随朕一同进发!”
由于遵化县衙并不算大,朱棣所住的乃是县令的官所,此时杨荣好容易把金幼孜拖了出来。等到下了台阶,沿着小径走了一箭之地,他也不给金幼孜说话的机会,直截了当地说道:“皇上此次起意北巡就是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如今还是如此,你就是跟上又能如何?幼孜兄,别和我说什么你如今已经精于骑术的话,你也已经六十出头了,人人的心思都在皇上身上,倘使你掉队又如何是好?出了松亭关,官道长年失修,咱们就是跟着,能做的也有限!”
“可皇上离京之前还大病了一场!”金幼孜差点脱口而出说皇帝也不年轻了,好在他终究是审慎人,话到嘴边就立刻改了,“连夜追击,甚至可能还要大战,若有万一则如何?”
“没有万一!”
硬梆梆地撂下这么四个字,杨荣就当先出了小径尽头的月亮门,等到金幼孜跟了上来,他才压低声音说:“此行三万人中,骑兵不过五千余,神机营大约也就在三千之间,剩下的都是后队。薛禄此人忠心耿耿,兼且出身行伍,没有那么多狡诈心思,关键时刻也好游说掌握,不像安远侯柳升宁阳侯陈懋等人的精明。好了,赶紧去通知张越!”
虽说金幼孜仍是心有不甘,但听到杨荣这么说,他只好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两人匆匆穿过三堂二堂大堂,绕过大堂前头的栅栏和戒石亭,随即就从那照壁后头到了隔壁的一溜吏舍。进了张越和海寿住的那院子,他们就看到里头已经点起了松枝火把,赫然乱成一团,操着公鸭嗓子的海寿正在那儿大呼小叫。见谁也没注意到自己这两人,金幼孜忽然拉了拉杨荣。
“张越和皇太孙殿下很是交好,但使有变也足可信赖。倘若没有先前那件事,那些带兵的勋贵必定是视他为自己人,此次跟着皇上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紧……可如今……”
说起这档子事,杨荣顿时脸色微微一红。虽说他不是始作俑者,但却是袖手旁观的人,那会儿还觉着自己这是为了张越着想——文官就是文官,文官和武将缠夹不清,绝对不是国家之福——可放到如今这情势,他却恨不得先前那些流言从来没有过。长长叹了一口气,他也顾不得想这些,连忙绕过正在跳脚的海寿,径直到了张越那屋子的门前,重重敲了敲门。
自打刚刚那消息传来之后,张越就开始紧急整理东西。好在他带的行李并不多,也就是几套衣裳各种药膏丸药以及寥寥几本书,往特制的旅行袋里头一装也就完了。听到敲门声时,他已经和牛敢四人完全收拾好了一切,刚换了另一身行头,正在套一双鹿皮靴。眼见牛敢开了门,他一认出外头那人,顿时吃了一惊。
“杨学士,金学士?”
“张越,长话短说,皇上决定亲自带兵疾扑大宁,我和幼孜留在后队,此次还请你跟紧了皇上。”杨荣不等张越张口说什么就摆了摆手说,“这次是我荐你跟着的,郭资尚书之前在宣府病了,早就送回京了,李庆尚书则是因为之前水灾冲毁了桥梁,奉皇上之命掌督造重建事,眼下只有你能跟。你年轻强健,一定要跟紧了!”
张越没想到一向不离朱棣左右的杨荣金幼孜此次竟然不随行,心中自是大为意外。只此时不是发愣的时候,他略一怔就重重点了点头:“我明白了,杨学士金学士放心,我必定不离皇上左右。”
眼见张越佩好了剑,又将匕首绑在靴子外头的特制夹层上,收拾得利落英气,杨荣和金幼孜对视一眼,知道这会儿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两人先后对张越点了点头,然后一前一后出了屋子。这时候,莫名其妙的张布一把抄起角落里的精铁长枪,又走上前来。
牛敢四人无亲无故,又都是一根筋的单纯心思,因此每天都是把张越送到衙门,随即回去跟着彭十三摸爬滚打,武艺提高得飞快。其中张布天分最高,他昔日在蒙古人那儿服侍过一位善于使枪的勇士,在草原上逃亡时就靠着一支木枪打猎杀人,如今更是把大多数时间都花在了这上头。彭十三自己不善于使枪,就常常带了他去一些军官处习练,他自是进展迅速,在四人中武艺最为出色。见杨荣走了,他就上前问道:“少爷,他们说话怎么古怪得很?”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摇摇头说了这么一句之后,张越就再没有多言。出了屋子,看见海寿还在那里指挥小太监收拾东西,他就走上前去,说是自己立刻就要跟着皇帝走,不好携带行李,托其找两个可靠的太监照管一二。对于这种简单的要求,海寿自是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行李的事情小张大人你放心,但这黑灯瞎火的……幸好咱家刚刚已经下令让御马监亲军赶紧整备……唉,别说是你,这最精锐的骑兵都在咱们御马监,咱家自然也要跟着一块去。咱们的骑术自然是不在话下,但夜里行军和白天不同,你可得小心些。要是真的打起来,乱军之中谁都说不准。咱家虽说不是第一次随从北征,可这种情形还是头一次,你跟在皇上左右责任重大!”
责任重大……跟着朱棣这么个固执的皇帝,这还确实是担不起的责任!
张越点了点头,随即带着牛敢四人匆匆赶往了县衙行馆。抵达那里的时候,他就看见大门口那位被数十名禁卫簇拥在当中,身披明黄大氅,甲胄鲜亮的朱棣。此时此刻,这位六十出头的老人腰杆挺得笔直,那面庞在火把的映照下,每一条沟壑都显得清清楚楚,而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更是绽放出了一种狂热的光辉。
漆黑的夜色中亮起了无数火炬,寂静的道路上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偶尔夹杂着一两声军马的嘶鸣。夜半时分,大军通过了喜峰口,朱棣甚至没让大军停下,只是策马到一边向亲自来迎的喜峰口守将问了寥寥几句,就立刻重新回到了中军。如是赶路,又过了松亭关,当日上中天的时候,大军便赶到了大宁以西的一处广阔平原。当侦骑回报前方有兀良哈大军时,朱棣顿时露出了极其兴奋的表情,当即下令整军列阵。
一夜急行军,即使大军多为轻骑,更是卸下半月粮草,只带少许干粮轻装赶路,此时仍不免生出困倦之意。借着整军列阵,各队军官少不得上前操练喝斥。须臾,阵势便已经成型。亲自领马队居左翼的朱棣听着侦骑不断报着前方情况,攥着缰绳的双手忍不住更握紧了。
“你们说说,来犯的是兀良哈人,还是鞑靼阿鲁台?”
朱棣身后是好几个年轻的勋贵及勋贵子弟,年初刚刚承袭爵位的丰城侯李贤、武安侯郑亨长子郑能、安远侯柳升长子柳溥等等,这会儿丰城侯李贤便开口答道:“皇上北巡的消息早就传了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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