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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门风流-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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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氏一连反问了两个问题,见两个儿子都默不作声,便轻轻摇了摇头。瞥了一眼失神的长媳冯氏和茫然的次媳东方氏,又瞧见张超张起都是恼怒地攥着小拳头,张赳却死死咬着嘴唇,她不由得愈发心焦,这时候却忽然瞅见张越脸上赫然是若有所思的表情。
“越哥儿,你对今天的事情怎么看?”
张越倒是想到祖母很可能儿子孙子一个个问过来,只是越过张超张起兄弟直接落到自己身上,他稍稍有些意外。今天是他最初接待的沐宁,他知道的内情原本就多些,再加上他在外头等待母亲分娩的时候已经把所有情形梳理出了一个大概的脉络,此时纠结的竟只是怎么编排语言的问题。
“祖母,那位沐千户今天提到,锦衣卫指挥使纪纲就在数日前被磔于市,其党羽被杀的不计其数,这可以算得上是近来南京城最轰动的事情。我曾经听杜先生提过,纪纲曾经党附汉王爷……”
他这话还没说完,顾氏和张攸便齐齐低呼了一声,面色都随之剧变。他们虽人不在京城,却也听说过汉王朱高煦和太子争权,太子处处受压制储位岌岌可危。由于汉王曾经是军中悍将,和张家这样的将门世家走得很近,前次顾氏生日还收到过一份厚礼,就是张攸在交趾也曾经领受过人家汉王的“善意”,张信独自在京城为官时是否有其他往来则更不好说。
“越哥儿的意思是说……纪纲之死,极可能是皇上对汉王已经有所不满?”
“我只是照着那位沐千户透露的事情猜的,究竟如何还要请祖母决断。”
顾氏此时方才神情缓和,盯着张越瞧了一会,她轻轻点了点头道:“如果真是如此,老二老三你们都不能贸贸然去南京城。既然那位沐千户在我面前说过锦衣卫北镇抚司不会苛待了老大,倒也不必急在一时乱了方寸,且等等英国公那边是否有信过来。”
张攸此时也少不得诧异地打量了一番张越,随即才点头称是:“那就照母亲所说的办。不过,现如今再操办婚事也不相宜,不若去金府告知一声,把超儿的婚事延上一年半载,等到此事尘埃落定了再说。”
“也好,这当口确实不宜办婚事,你亲自去一趟说清楚也好,免得金家那边又以为咱们又故意拖延。毕竟那边是开封父母官,能不得罪就不要得罪。”顾氏说着便斜睨了一眼张超,和颜悦色地说,“超哥儿,事出突然,要委屈你了。”
张超却答得斩钉截铁:“祖母这是什么话,我是大哥,这种时候当然不能只顾着自己娶妻。”
就在这时候,一直咬牙不作声的张赳却忽然上前一步跪了下来,猛地一头磕了下去:“父亲下狱,我这个当儿子的不能在家里享福,恳请祖母让我和母亲回南京城!”
这一回,面对一向宠爱的长房长孙,顾氏却露出了恼火的表情。她气急败坏地伸手在床板上重重一锤,随即厉声呵斥道:“你一个未成年的孩子,难道能比英国公和咱们一家人做得更多?你爹是我的嫡亲骨肉,是你二叔三叔的兄长,是小辈们的大伯父,不是只有你们才担心!我刚刚已经说了,有什么事情等英国公那边有了准信再说!”
看着张赳趴伏在地上啜泣的身影,张越头一次觉得这个平日有些讨厌的小家伙很可怜——毕竟,这还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而已。
第五十章 落井下石,京城来书
有道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锦衣卫造访张家的事情在开封府的上层圈子里很快就传了开来。不但如此,有好事者声称看见张家那位大老爷,也就是正三品的工部右侍郎张信大人被锦衣卫围在当中离开了家门。于是,哪怕张家上下口风再紧,该走漏的风声照旧走漏不误,流言更是传得越来越夸大,甚至有人联系到了洪武年间垮掉的那些功臣世家。
外头议论不断,张家内宅中也同样人心惶惶。往日跟着各房主子的丫头们比别的媳妇婆子有脸面,也少有挨打挨骂的,但这一回各房里头的喝斥声比往日高一倍不止,脾性不好的东方氏甚至直接用了大板子打人,最后还是顾忌顾氏尚在调养,小小责了十板便罢了休。
“明月姐姐也是跟着太太好些年的人了,如今说打就打一点脸面都不给。”
“都少说两句,如今正是太太气性不好的时候。这一发作起来,可不说以前有脸没脸,明月不就是榜样?”
“都是那金家作的孽!原本二老爷只说是去金家拖延一下婚期,谁知道那边竟然说什么要退婚!不过是暴发户一般罢了,竟是拿捏起了身段,指量咱们张家真的会说败就败?”
“玲珑姐姐,明月姐姐这一挨打,赶明儿太太会不会不要她?”
“太太应该只是一时恼她说错话吧……唉,以后的事谁知道,咱们不过是尽姐妹一场的道义来看看她。若是大老爷这回没事,那自然是万事大吉,可若是有事……”
直到一行人走得远了,琥珀方才从那棵大树后头闪了出来,一向沉默寡言的脸上露出了深深的忧虑。在张家四年,虽说日子比不上自家那时候,但毕竟比她想象的好得多。张越一向没有架子,老爷太太也是宽和的性子,在遭遇过大变的她看来,这辈子能这般平平安安度过就知足了。然而,以往降临在自家头上的大祸,难道也会落在这世家朱门?
这一路上她颇有些浑浑噩噩,回到西院的时候脸上已是冻得通红,她却浑然未觉。等到进了东厢房之后被那屋子里的热气一激,她方才硬生生打了个寒噤,又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这才回过神来。听到声音的秋痕掀帘从里屋出来,见她脸色不好连忙倒了热茶。
“这么冷的天,我说随便打发个小丫头去茶房,偏你要自己去,看你冻得这模样……”秋痕唠叨了几句,瞅见琥珀脸上不对,不由得渐渐住了口,半晌才低声问道,“怎么,是在外头听到有人胡说八道?”
张越此时也听到外头有动静,遂打起帘子出来。看见琥珀面色怔忡地坐在那里捧着个茶盏,他微微一愣,随即便想到了某个关节。自打那天之后,家里就一直在苦等南京城的消息,可足足三天了,据说大伯父都已经被人秘密送出开封城了,这还是一点音讯也无,谁能不往那个最坏的方面考虑?琥珀倘若是官宦人家获罪入官的,如今难免惊惶。
“琥珀!”
琥珀一个激灵回过神,见张越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她连忙放下茶盏站起身,旋即方才讷讷说道:“少爷恕罪,奴婢走神了。”略顿了一顿,一向少言的她忍不住把刚刚在路上遇到的人听到的话一一说了,旋即不无心焦地问道,“少爷,事情真有那么严重么?”
尽管这个问题很简单,但张越此时却无法回答。父亲和二伯父这会儿都不在家里,这三天他们在家里的时间也屈指可数。他的母亲在坐褥,大伯母冯氏和二伯母东方氏都受到了莫大打击,灵犀要伺候尚没有康复的祖母顾氏,家里的事情完全没人管,于是他这个十四岁少年竟是得一日三次到小议事厅去管那些繁琐的家务,他又能比琥珀多知道些什么?
瞅见秋痕也眼巴巴看着他,他正寻思是不是编排一番话安慰了她们再说,却不料想外头的门帘忽然被人一头撞开,一缕阴寒至极的风也紧跟着卷了进来。
“三少爷,老太太让您赶紧过去一趟!”
见来人是顾氏房中的小丫头画儿,张越连忙问道:“是单单叫我,还是连大哥二哥和四弟一起?”
“老太太只传三少爷您一个,奴婢没听见还有别人。”画儿不似灵犀那么沉稳,见屋子里还有秋痕和琥珀两个,歪着头想了想又低声加了一句,“奴婢只知道刚刚高大娘拿着一样东西来见老太太,仿佛是一封信。”
一听是信,原本还有些犹疑的张越不敢再耽误,交待了秋痕琥珀几句便匆匆跟着画儿出门。他起初还能稳稳地走,可不多时步子就越来越快,最后竟是把画儿完全抛在了身后。几乎是一阵风似的冲进正房,他这才感到被冷风刺激得阵阵发痛的胸腔渐渐有了暖意,旋即立刻转进了左边的屋子。
坐在床上的顾氏正在专心致志地看着手中的信笺,听到动静抬头一瞧,见张越头上冒汗,不觉微微笑了起来:“我还以为你少说也得再过一盏茶功夫才能到,却不想你那么快。你平日都沉稳得紧,如今虽说情形不同,却也得记着一个稳字,走路那点子功夫能耽误什么?过来,到这边坐下。”
瞧见顾氏轻轻拍打了一下旁边的床板,张越不禁一愣。虽然已经四年了,他渐渐真正建立起了对这个大家族的归属感,但要说和祖母真的有多亲近却是未必。毕竟少了那一层血缘牵挂,祖母又是封建大家族老祖宗的典型,他平日纵使受过赞许提点训斥,却始终觉得中间隔了一层,他自己也是尽了一个孝字,却未必尽了一个心字。
此时却无暇思量这许多,因此他连忙依言上前往床头坐下。正要开口说话的时候,他却只见顾氏把那两三张信纸递了过来,他本能伸手接过,旋即便觉得不可思议。
“看看吧,都和你先头猜测的差不多。”
闻听这一句,张越立刻低头匆匆浏览了起来。直到把整封信看完,他方才觉得有一种为之窒息的感觉——误打误撞,他不但猜着了,情况似乎还更加严重。
那位一向纵容汉王朱高煦的永乐皇帝这会儿终于是觉悟了,不但杀了纪纲,而且已经把汉王从青州召去南京问罪,这会儿南京城正闹得不可开交。那些曾经和汉王有过深厚战友感情的靖难功臣原打算帮忙说几句话,结果看到往日党附汉王的人被撸下了一大批,也就都消停了下来。所以说,此次他的大伯父张信很可能只是天子雷霆之怒的牺牲品。
问题是雷霆有大有小,这次究竟是五雷轰顶还是雷声大雨点小?
第五十一章 决意和决断
权贵们写信喜欢用隐晦的文笔表达隐晦的意思。张越曾经帮着杜桢看过京城几位旧友的来信,那些人如今无一不是身处高位,因此他早就被训练了出来。此时在粗粗看过第一遍之后,他又若有所思地重新倒过来看了第二遍,紧跟着又是第三遍。
对于张越来说这是司空见惯的平常事,但一旁的顾氏瞅着他一遍又一遍专心致志的模样,面上却露出了掩不住的讶异。两个儿子都不在,张超张起又不是沉稳多智的人,嫡亲的孙儿张赳虽说号称神童,可终究年幼,在为人处事上反倒及不上三个兄长,所以刚刚她只想到了这四年愈发显得出色的张越。如今看来,她似乎没有叫错人。
“看完了?”
张越低头将信笺折好,正打算将其递还给顾氏,听得这一句顿时抬起头,这才发现祖母此刻正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他这些年早就习惯了这种程度的审视,于是丝毫不怵地点点头道:“回禀祖母,我已经看完了。”
“那你觉得英国公的提议如何?也就是说,你觉得让你二伯父继续回交趾,避开京城那场大风波,然后由他从中设法为你大伯父开脱,这个主意究竟是否可行?”
那是老祖宗您的侄儿,又不是我的侄儿,我和他根本没打过交道,怎么知道是否可行……或者说可信?
尽管心中很有些嘀咕,但这会儿祖母没有别人可供咨询,张越也就做好了来当参谋的准备。稍稍清理了一下思路,他便开口说:“英国公毕竟是功臣高官,若是真的由他来设法,自然比咱们家贸贸然派人上京打点要妥当得多。而且,二伯父和爹爹都对京城情况不熟悉,大伯母和四弟离京的时间也长了,若是一步走错反而会连累了大伯父。而且,这当口二伯父尚未调任,若是再被人找到了借口,咱们张家就更艰难了。”
见祖母微微颔首,他多了几分信心,索性又补充了一条:“不过,英国公一家先是在燕京城居住,然后又一直住在南京城,和咱们祥符张家固然是一脉相承,此次又真心帮忙,但咱们什么都不做全都靠他们却也不妥当。就算二伯父不能去南京,至少也得有个人在那里,其一可以获知准确的消息传回来,其二也可以表示咱们张家的立场,其三能安大伯父之心。”
顾氏最初只是觉得张越分析得颇有条理,到最后听到这其一其二其三,她登时悚然动容。她一下子坐直了身子,再一次认认真真打量着面前的孙儿,仿佛第一次认识他似的,良久方才长长叹息了一声。
“我一直觉得你们四兄弟彼此相类,不过是略有短长,如今看来,他们三个却是远远及不上你。我原以为那杜先生不过是学问高深,可他居然能教出你这样的弟子,足可见其才足可高居庙堂之上!早知如此,我便不惜千金万金,也要聘他来教导你那三个兄弟!”
听到人家提到了杜桢,张越的脸上就有些尴尬,犹豫片刻便站起身来,屈下一条腿跪在了床前:“启禀祖母,有件事我一直不敢禀明。杜先生临行前,曾经将张家这四年给他的束修以及临行的程仪,总共银一千两和玉佩翡翠等物都留在了家里。我担心您生气不敢说,所以……”
沉吟良久,张越还是没有说杜桢曾经断言张家有危机。他本能地觉得,让人家知道自己这位杜先生能看得这么远并没有好处。远在南京的杜桢并不求入阁高升闻达于天下,更不需要他帮忙造势,他这个弟子有义务为老师隐瞒那些不需要人知道的东西。
“他居然没有收?”
顾氏此时着实吃惊不小。须知大明朝俸禄微薄,文官又不如武将封赏丰厚,杜桢去往京城分明是需要钱的时候,竟是不但不取程仪,还退了四年束修,这种姿态已经不止是两袖清风,而可以说是一种偏执了。沉默良久,她终于醒悟到自己完全看错了那个人。
当此之际,她却已经没有时间后悔,因此她并没有计较此事,很快就回归了正题。和张越又商议了一番,见他对答如流从容自如,她心中愈发下了决断。
于是,等到张越退下之后,她当即唤了灵犀进来,沉声问道:“我那些数目都是你记着,眼下还有多少?”
灵犀一下子醒悟到顾氏所说的数目是什么意思,连忙仔仔细细在心里核算了一番,这才上前一步低声说道:“老太太之前的嫁妆再加上这些年田庄商铺的收成租息,大约有四万多两银子。不过不少都是动不得的,能够直接拿出来使用的大约就是两万两左右。若是典当一些用不着的大家伙,大约总有三万两上下。”
“可惜了,宝钞虽然好用,如今在大多数地方却形同一张废纸……”顾氏轻轻嘟囔了一句大逆不道的话,旋即便招手示意灵犀再上前两步,这才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嘱咐道,“你去设法把一万五千两银子兑成金子,迟几天我有用。”
尽管灵犀一向并不是刨根问底的人,可乍然听到老太太要动用两万两银子,她那脸上仍是忍不住露出了惊骇的表情,情不自禁地说道:“老太太,若是一次将一万五千两银子兑成金子,只怕这开封城的金银比价一下子要猛跌,损失不小……”
“别说了,我自有主张。”顾氏不容置疑地摆了摆手,见灵犀垂手应是,她便轻轻叹了一口气,“若不是遇到这样的大事,我怎么会动这些银子,我还要留着给他们娶妻,还要留着给怡儿出嫁,还要留着自己当棺材本……不过倘若老大都保不住了,还想这些有什么用?钱财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总不能让别人出力,还要让别人掏银子。”
作为顾氏最信任的心腹,灵犀此时知道她已经下了最后的决心,心底不由暗暗钦服:“那奴婢遵老太太吩咐,待会就去找高大娘,一定尽快把金子兑出来。”
“缜密一些,宁可损失几个,也不要让人传了闲话去,尽可能别让人知道是咱们张家在兑金子。”顾氏说着便想到了退亲的开封知府金家,不由得冷笑了一声,“那些浅薄的小人现在可以隔岸观火看咱们的笑话,到时候有的是他们后悔的时候!咱们张家当初最最困难的时候也挺过来了,如今这区区小事算得了什么!”
第五十二章 兄弟一股绳
张越当初出生的时候,三房在整个家里地位全无,再加上东方氏曾经先后生了两个儿子,于是,他这个孙儿甫一落地就成了那种被忽视的人。所以,孙氏当初怎么也看不惯家里派来的那个乳母,干脆便自己亲自喂养孩子,虽说这不合规矩,却也让她对儿子倾注了更多感情,更多期待。
然而,孙氏这一次尽管是在张家遭逢巨变时再产一女,下人们反倒比她上回产子时伺候得更经心。稳婆和乳母早早就寻好预备下了,丫头媳妇不分哪房都是热心照应,到最后更是直接在正房东厢安胎,竟是东方氏昔日都不曾有的待遇。
没法探望正在坐褥的母亲,张越有事没事就盯着自己刚出生的小妹妹。由于未足月而生,她有些瘦弱,头上只有一层薄薄的胎毛,流露出一种难以名状的孱弱样儿。无论他怎么看,那张皱皱小脸上的眼睛始终不肯睁开,似乎很没有精神。
此时,他伸出指头在那小脸上轻轻按了按,便向一旁的乳母问道:“妹妹这几天如何?”
这乳母秦四娘并非是张家家生子,乃是此前不久刚刚卖身入府的——在连年天灾不断的河南,这种情形一向司空见惯——她原是个朴实本分的小家女子,此时便憨憨地笑道:“少爷,三小姐胃口大着呢,每天不吃饱决不罢休,吃饱了就呼呼大睡。这能吃能睡,娘胎里带来的那股子弱质没多久就能带过去。少爷难道没觉得三小姐胖了好些么?”
妹妹出生那会儿大伙儿只顾着母女平安与否,张越倒真是没发现她生下来究竟有多小,此时细细一瞧,他倒是觉得她看上去有那么一点胖嘟嘟的。暗笑自己是关心则乱,他便嘱咐了秦四娘好生照顾。
等到走出门之后,他方才摇了摇头,心想妹妹这名字只怕也要等一段时日。眼下这焦头烂额的光景,谁还能有心思思量这个?
他倒是听说昨儿个他看过那封信之后,二伯父张攸和父亲张倬回来也被顾氏叫了过去商量事情,而张倬甚至一整夜都没有回来。尽管他知道父亲办事能力并不弱,可一想到张倬有可能被派进京去操办那样大事,他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担忧。
老爹毕竟不是仕途中人啊!
正想去正房看看,张越忽然瞧见满面憔悴的父亲进了院门,连忙迎了上去。觑着那发红的眼底和发黑的眼圈,他便知道张倬必定是一宿没睡,连忙上前搀扶了,等进门之后习惯性地叫了一声珍珠倒茶来,发现无人应答,他这才记起珍珠如今正在伺候孙氏坐褥,琥珀秋痕都去了长房那边探视,而几个小丫头也都被调到正房东厢去帮忙了。
“算了,一晚上浓茶也不知道喝了多少,这一会也实在不想喝茶了。”张倬疲惫地摆了摆手,随即示意儿子在身边坐下,因说道,“昨儿个老太太对我和你二伯父提过你的建议,你二伯父很惊讶,我听着倒还好,不过你果然有见识!唉,咱们张家煊赫了那么多年,此番事变,那些故交就全都躲了不肯见人,真真让人心寒。”
“爹这一晚上大约受了不少冷眼,着实辛苦了。”张越却没有坐下,而是径直走到张倬身后,搭上手去为他轻轻松乏着肩头背膀,又说道,“趋吉避凶原本就是人之本性,这等时候雪中送炭的人少落井下石的人多也是可以预料的。其实此时若有人结下善缘,日后得到的回报必千百倍于此。”
张倬倒有些诧异了:“你就这么肯定咱们张家能有惊无险度过这一关?”
“爹,若是没有上头的交待,锦衣卫早就如狼似虎地进来拿人了,还需要讲什么人情面子?再说,那沐千户说话的时候有意无意透露了那么多隐情,这又是何必?”
张越忽然觉得手底下的那肩膀轻轻颤抖了一下,心中顿时一阵奇怪。良久,他才听到身前的父亲传来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锦衣卫是皇上的忠犬,你不要被他们的态度误导了。圣心独运,有些事情你决计猜不透想不明,否则这次锦衣卫指挥使纪纲怎会死得那么快?不要想当然,那个沐宁给你传递一点消息,顶多也就是私人的人情,无关公事……不说这个了,家里如果要派人上京,少不得要筹措一笔钱,我原本给你留了三千两银子娶亲,这次便要先拿出来,你不要怪爹爹。”
张越正在琢磨前头的话,对于后头那什么三千两银子倒没多大在意,因此只是随口答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这点道理我还是明白的。再说,我还小呢,娶亲的事情何必那么急?”他忽然想起一事,连忙又问道,“爹爹决定拿出这三千两,是自己的主意,还是祖母的吩咐?”
“是我自己的主意。”
张倬正想再解释两句,谁知正门帘子一掀,却是胡子拉碴满脸发青的张攸进了门。他见兄长这模样,心中不禁咯噔一下,不料对方诚恳地道出了一番话。
“三弟,此次若要上京只怕花费巨大,我原本劝说母亲动用公中的钱粮。可她执意不肯,硬是让灵犀把自己的私房一万五千两银子都兑成了金子。我刚刚和你二嫂商量了一下,也能挪出五千两左右。而大嫂那边拿出了八千两,还说南京的老宅里亦存有不少财物。即便不算上那些,这就已经两万八千两,满够使了。你前年才中了举人,一向收益有限,三弟妹又刚刚生产,所以大家商量下来,这银子就不用你出了。”
“这怎么行!”张倬一愣之下立刻站起身来,郑而重之地说,“我虽然比不上大嫂和二哥,但我这里也能出三千两。无论是否能用上,至少是我的一片心意。昨晚我在外头跑了那一夜,看了无数冷眼,如今指望别人拆借是别想了,这时候便只有靠咱们家的自己人!”
大家族中嫡庶兄弟情分原就是寻常,张攸自己是官场中人,深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早就打消了和长兄别苗头的意思,全心全意想的都是平息这桩祸事。由此及彼,他便想到三弟张倬平日并没有得到家族多大好处,如今若是让他出钱营救长兄着实没理,于是便有了刚刚那番话。可此时面对张倬这样的回答,他不觉心生愧疚。
“好兄弟……”
他伸出双手重重按在了张倬的肩上,旋即一字一句地说:“就冲你三弟的仗义,日后越哥儿不论有什么事,我一定会拼力助他……危难时刻见人心,咱们张家都是好样的!”
一旁的张越见到这种情形,心头也是一阵激荡,几乎也想跟着开口大赞爹爹好样的。钱没了可以再赚,但家族声名毁了却再没法挽回。张信不但是祥符张家的长子,同时亦是这个家族的标杆。要想真正度过难关,就应该在大难来时拧成一股绳才行。
第五十三章 临危受命,临行准备
“我和大哥四弟一起去南京?”
饶是张越事先如何设想,他也不曾料到最后竟是这样一个结果。张赳身为大伯父张信的儿子,去南京是理所当然;张超在孙子辈中年纪最长,这前去跑腿的同时还能让英国公设法谋一个军中职司,却也挑不出问题;可是,他去……
这会儿诺大的正房里头就只有顾氏和张越两个。见张越面露讶色,顾氏便轻轻咳嗽了一声:“越哥儿,此次去南京,虽说是超哥儿最年长,但我已经对他说过,大主意你来拿,金钱上的事情也由你决定。至于赳哥儿人最小,又惦记着父亲,也得靠你看着。我原本是打算让你爹去,可今天接到南京急信,你二伯父得回交趾,家里也不能没了你爹,所以……”
没有说出所以之后的话,顾氏又郑而重之地嘱咐道:“去了南京,外头的大事情自有英国公,你多听多看少说,但该表现的时候也不要谦逊。我让管家高泉跟你们一同去,他是家里的老人了,和英国公也见过,有些时候能帮得上你。这回的事情一年半载未必能回来,我看你身边琥珀秋痕都是好的,也把她们俩带上,再挑几个精干会武的小厮跟着。”
张越心里一阵嘀咕,心想祖母怎么一心记挂着自己身边的人,却没说都会让什么人跟着张超和张赳同行。好容易才寻着插话的机会,他连忙问道:“那咱们到了南京之后,是直接住在英国公家里,还是先去大伯父的老宅?”
“住在英国公那儿吧。”顾氏想都没想就做出了决定,“老宅那边也不知道多久没住过人了,现如今你大伯父下狱,那起子下人指不定把家里糟蹋成什么样子。英国公如今尚无子息,必定会厚待你们几个,说不定还会有别的机缘。”
张越思量着机缘两个字走出房门,结果一眼就看到张超张起张赳兄弟正站在那里。一向大大咧咧阳光豪爽的张超如今显得有些消瘦,大约还没有摆脱之前退婚风波的困扰;而张赳则是没了往日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傲气,破天荒地率先走过来叫了一声三哥。
“祖母在里头,大哥和四弟一块进去吧。”
等到张超和张赳一同进了里屋,见张起站在一旁生闷气,张越心知他是因为被独自留在家里而不高兴,眼珠一转就上去安慰道:“二哥,这回我和大哥四弟一起去南京,家里头就留了你一个,你担子就更重了。二伯父不日就要回交趾,我爹大约也顾不上家里的事,祖母只能指望你这个男子汉了,咱们的大后方也就全都靠你了!”
张起和张超性格相仿,此番憋气原本就是因为觉得自己受了忽视,这会儿听张越这么一解释,他顿时感到自己责任重大,那股子失望和生气立刻收了起来。他狠狠地点了点头,然后在张越的肩头重重擂了两拳,很有担当地撂下了豪言壮语。
“三弟你放心,家里有我呢!”
张越等的就是这么一句话,于是又打叠了一堆高帽子送上,眼看着张起再次恢复了往日那雄赳赳气昂昂的模样,他方才放心地出了正房。出门还没走几步,他便在那东厢房的门口停住了步子,面上露出了惘然的表情,沉吟良久终究还是没上去敲门。
然而,就在他转身想走的时候,那扇紧闭的大门却忽然发出了吱呀一声。他扭头一瞧,见拉门出来的人赫然是琥珀,不禁有些奇怪。当初临产的时候,他倒是把秋痕和琥珀都给塞了进去打下手,可后来还是把两人都调了回来,而刚刚他似乎也没有差遣琥珀过来。
“少爷!”琥珀颇有些心事重重,下了几级台阶方才发现面前站着张越,顿时吓了一跳,慌忙后退一步行了礼。一改往日的问一句答一句,此次她却不等张越问话便解释道,“是老爷让人把少爷要去南京的事情知会了太太,太太不放心,所以叫奴婢过来交待几件事。”
张越这才心头释然,却少不得在心里埋怨老爹多事——母亲正在坐月子的时候,眼下让她安心将养,事后再说岂不是更好?他点点头往前走,心知琥珀定然在身后跟着,可没走几步他就想起另一个问题,于是便停住步子问道:“娘只叫了你,没传秋痕?”
等了半晌没听到任何声音,张越不禁回过头去瞧,却见琥珀仍是呆呆愣愣地站在那台阶下头,脸上一阵红一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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