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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落尼罗河-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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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官长为她安排下的寝殿,并不是她曾住过的那一间。看来法老寝殿的附近,安排的都是旁人看来暧昧不清但尚未与法老确定关系的女子,以供年轻的法老无聊之余,可以玩一玩若即若离隔靴搔痒的游戏。真正明确了身份的女子,那对不起了,请退避三舍,法老和全埃及都会给予您敬重以及您躲都躲不了的“敬而远之”。
可纶发现自己正在享受此等待遇。
她的新卧室里,帷幕重叠着营造出幽深神秘的情调,壁绘极为华美,地板上描画了精致的花草鸟兽,几级浅阶延伸进殿外的水池,水面上开着埃及最美丽的水莲花,池中央仍伫立着她难以忘记的女神,女神圣洁的容颜一如往昔,毫无瑕疵。
只不过换了角度,拉长了距离,遥望加上遥想,可望而不可及地欣赏。
回过头,遇见女官长有所期待的眼神,可纶再冲她微笑,说:“很好啊!与我想的一样美丽舒适,你费心了,纳芙德拉!”
“奴婢惶恐!王妃的中意既是对奴婢最大的恩宠!”
“不用惶恐,真的很好,比我原来那间好得多了!我要谢谢你!”可纶笑道,“不过——请在我的床榻边加一张孩子睡的小床!”
“王妃——请容奴婢禀告——”
可纶知道她要禀告什么,但这一点是她绝不会妥协的。
“纳芙德拉!”她剪断女官长未及出口的禀告,“习惯一处新居需要时间。在曼图赫特普王子习惯这里以前,我打算亲自照顾他。孩子如果夜晚睡得不好,头脑发育就会受影响,那就会直接损害他的智慧。”她再不好意思地笑笑,“其实您养育孩子的经验肯定比我丰富,我说这些倒要让您见笑了。”
王妃忽而决断,忽而委婉,忽而不容置疑,忽而又略显天真的口吻,让女官长无从驳起。
她只好暂且搁置了王家惯例,低头应道:“奴婢谨遵您的吩咐!”
“那好,现在,麻烦您领我去瞧瞧法老的寝殿可以吗?”
“王妃,您旅途劳顿,奴婢斗胆请您先歇息,待您调养好了,奴婢定当带您检视后宫!”
“谢谢你这么体恤我为我着想,”可纶微笑道,“您可能是误解我的意思了,我并不想检视后宫,我只想知道法老会在哪间寝殿休息,仅此而已!”
王妃把话说得又和蔼又小心,即不想放弃自己的原意,也不想流露出反驳她的语气。
尽管清楚王妃是明知故问,不过是想显示一下新妃初立的权威,但听得出来,王妃并不急着独揽后宫事务,至少目前,王妃还是很想倚重并相当尊敬她这位后宫管理者的。
女官长心下稍定,她依王妃之言,领她前去法老的寝殿。
可纶一进去便毫不吝惜她的赞美:“真是罕见的干净!就像有个看不见的神仙每时每刻不停在打扫一样!这在风沙遍地的埃及真是太难得了,桌上连一粒沙都没有,女官长,你真有一套,很了不起!”
她赞美得有点过头了,在场的侍女都觉得新王妃是在奉承女官长,纳芙德拉女官长脸上现出愧不敢当的惶恐,一时连谦虚之辞都慌张得不知该怎么说了——即便在薇兰王妃时,温柔可亲的王妃也从未这样热辣辣地赞许过她呀!
便在这时,王妃话锋一转,极突兀地说:“顺便陪我在附近转转吧!”
她这话说得很含糊,王妃是要在“附近”花园里转转?还是要在“附近”寝殿转转?
心思迷乱的女官长没能赶在第一时间问清楚,而可纶已领先走了出去,直接走到隔壁的寝殿门前,停住。
“里面住了谁?”她问。
“是泰缇谢丽小姐……新近才甄选入宫……”
“哦,原来是宰相府的千金,荷德布大人心爱的孙女,我早就想见见她了——她在里面吗?”
“禀告王妃……奴婢万分惶恐……泰缇谢丽小姐跟随宰相大人在前殿觐见法老……”
“那太好了!”可纶含笑道,听来绝非言不由衷。她转身移到对面的门前,那间寝殿是她原来住过的。
她没有开口,征询的目光扫了女官长一眼,纳芙德拉女官长忙道:“这间现在由罗德庇司住着,可纶王妃,您需要奴婢去将她叫出来吗?”
罗德庇司——“一味不可多得的人间佳酿……乖巧又水灵,温柔入骨,百依百顺,绝对醉人……”——即为佳酿,晚间宴席上必能见到……
“不,不急……”可纶轻轻说着,越过这扇门,走到下一间的门前。
“这间寝殿住着——”女官长刚要介绍,可纶身前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两名少女从里面走出来,施施然躬身低头,对可纶行跪拜礼。
“这两位是布巴斯提司总督的女儿,姐姐是前年选入宫中的,妹妹只是来探望姐姐,暂留宫中。”
“我有印象!”可纶示意她们站起来,“请问哪一位是芙蓉小姐?”
那个妹妹冲她微一折腰,“王妃,奴婢便是芙蓉。”
她穿着绛紫色的宽大长袍,与那些喜欢着紧身衣裙的埃及贵族女子完全不同,衣裳的剪裁式样倒有几分像阿尔启迪凯的穿着。她梳着一个端庄的高髻,两侧垂下几缕卷曲的散发,晶莹剔透的淡褐色眼眸,令人想起秋日飘浮在水面上的第一片落叶,她颀长的脖子越发显出她的优雅娴静,双唇如花瓣一般,唇角上扬且唇线分明,即使紧抿了嘴,唇边仍似有若隐若现的笑意,这使得这位小姐人如其名,微笑时如芙蓉初绽。
“我听西顿王子提起过你,他曾在你府上停留过,对吗?”
少女蚊子似的“嗯”了声,头垂得更低,脸蛋却泛出了红晕。
“我希望你在底比斯玩得尽兴!”可纶微笑着说,“如果你得闲,不妨来找我吧!我很乐意同你聊一聊天!”
“谢谢您格外的恩典!”芙蓉美目流盼,紧紧望住她,目光中不无疑惑,似乎正在衡量,这位王妃究竟会有怎样的吸引力,竟让曼图赫特普围着她转?
可纶轻摇摇头,表示这算不得恩典,她转而问道:“纳芙德拉,我听法老提及,毕布勒的汨公主将随军同返埃及,她到宫中了吗?”
“是!汨公主早几个月就已经到达了!”
“我在毕布勒很受了汨公主的优待,请带我去见见她!”
女官长纵然有不同意见,也不敢违逆王妃,只能领着可纶,走出后宫,往新宫西北角的偏殿走去。
与阿尔启迪凯或任何一位异域客人的待遇相比,汨公主在埃及确实是受到了怠慢。她的寝殿既不临水又不通风,视野局促,器用简陋,服侍的人也不多。这间屋子用来做仓库倒还凑合,可用它来安置一位公主,那也太丢人了。
可纶皱起眉,她并不满意这种安排,明明就是没有诚意的表现嘛!
“纳芙德拉女官长!”可纶诧异道,“汨公主身为埃及的贵客,为什么让她住在这样冷清孤寂的角落?”
“王妃……”女官长有些为难,“奴婢遵从了佩特拉殿下的意思——汨公主曾是毕布勒叛军的首领,殿下惟恐她会怀恨在心对王不利,所以尽量将她安排地离王远些……”
——所以也没敢让这危险人物住进旧宫,只好发配到这个角落来了。
“纳芙德拉,法老将汨公主邀请来埃及,用意不言自明。可只要她住在这宫里,她就是我的客人,且是曾经有恩于我的贵客。我想请你为我的贵客准备一间离我近一些的寝殿。要与其他客人享受同样的优待,让汨公主知道埃及人并没有记恨的心眼!”
女官长正要回答,纸草花柱后忽然转出了衣履鲜洁的汨公主,原来她早已在这儿,并且听见了每一句话。
“汨公主!”可纶招呼她道,“我很高兴又见到了你!”
“王妃!”她行过礼,“谢谢您刚一抵达便来看望阿汨。”
可纶仔细端详她,“你气色不太好,是想念毕布勒了吗?”
汨公主避而不答,却道:“我正在等候侍卫官,法老曾嘱咐过他,命他陪同阿汨游玩底比斯!”
可纶瞅了一眼女官长,纳芙德拉不动声色地合了一合双眼。
显然,纪斯卡多食言了,汨公主一直在等,等到现在。
“纳芙德拉,请你让侍卫官先过来好吗?岂能让贵客久候……”
“没关系!”少女立即说道,打断了可纶的提议。在她脸上有一种表情,吸引了可纶的好奇心。这种表情,可纶在自己脸上也有见到过,一望而知,出了什么事。
“法老自己说过的话,怎么可以食言呢?”可纶于是笑道,“纳芙德拉,请你至少去提醒一下侍卫官吧,免得他忙得忘记了……”
女官长答应着去了,可纶拉着汨公主的手,温言道:“汨公主,这儿虽然远离毕布勒,远离你的父亲,也请你把这儿当作自己的家,我非常希望你能在这儿住的舒心。”
“这不可能吧!”公主回答道,“阿汨是法老挟制我父亲的人质,父王一病不起,身边没人照料着,还要担心我这个远在底比斯的女儿。每每想起这个,阿汨的心就很悲哀,怎能快乐得起来?”
“那也不必在无用悲哀中虚度年华啊!在底比斯,在这王宫里,是可以学到很多东西的。为什么不把它看成一次长进的机会呢?”
“虽然如此……”
“我知道!”可纶阻止了她的自怨自艾,停了停,才又接着说道,“我也曾因为自怨自艾而虚度年华,现在想起来真是后悔……汨公主,你这么聪明,应该知道什么才是自己真正该做的。”
王妃的一双绿眼睛光彩流转,满是鼓励。汨公主登时被她眼中所散发出的光芒震慑住了。
“那么,”她答道,“阿汨试试好了。”
可纶赞许地对她微笑,“好,”她说,“我很期待。我得代侍卫官向您致歉!他虽忘性大了点,不过很忠诚,人也很好……”
“我喜欢他!”汨公主突兀道,之所以如此坦白,是为了打断王妃的话,对于侍卫官的为人,她要自己来品评,不要别的意见来左右。
可纶初时一愣,望了汨公主一眼,这位姑娘也正望住她,目光之中有挑战的意味,宛然在说:“我愿意,不用别人管!”
所以她不用就此再说什么了。
“我难以忘记你曾给予我的帮助与优待,”可纶说,至于那最后一天的软禁及出逃,她认为不必计较,“我会让我喜欢的一个侍女来服侍你的起居,这是我微不足道的一点心意,请汨公主不要推辞——”
“那我只能对您感谢了,”汨公主回答,“但我必须告诉您,我并不是对谁都优待的,您知道我当时为什么优待您吗?”
这姑娘太死心眼了,难怪把纪斯卡多的死心眼当成了可爱的优点。
“你想对我说什么?”可纶笑问,她虽是笑着的,神经却不由自主地警觉。
汨公主未及回答,有人先替她开了口,声调顽皮不羁。
“她想让您也捎带着优待我呗!”
“曼图赫特普!”
闻声望去,从汨公主的“仓库”里走出来的人正是久未曾见的曼图赫特普。大喜之下,可纶费力维持了好久的王妃姿态登时被甩到了九霄云外,她真想一步冲上去拥抱他,不过少年似乎猜到了她的心思,先跑上来给了可纶一个久别重逢的拥抱。
“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可纶惊喜交加地喊,“你怎么会在这里?刚才在码头那儿,我怎么没瞧见你?”
“您也真是!那个地方连埃及贵人都挤不下,我这样的藩属王子哪有资格去凑热闹?”少年笑嘻嘻地回答,“我早就在这里了!您忘了穆尔西利司王子的话吗?他不是说过会派遣使者来与法老签定互不侵犯同盟的吗?”
“你?”
“怎么会是我?我不过是跟来玩玩罢了……”
“噢……”她明白了,心虚地瞟一眼“仓库”,只怕维加王子会从里面走出来。
“放心!放心!王子忙着避嫌疑,不会来和汨公主叙旧的!”
“避嫌疑?”
“哎呀,可纶姐,这里虽偏僻,也不能算是说话的好地方,这宫里好玩的事还真不少哩,我改天慢慢讲给您听!您刚刚抵达,操心的事够多了,别尽在这里浪费时间啊!”
“曼图赫特普,纳科特和你在一块吗?我还没见到他!”
“这段日子您大概是见不到他了……”
“你又打发他去哪了?”
少年“哈”地冷笑一声,可纶从未听他笑得这么冷漠过。
“没啊,他好好躺在旧宫里,还有阿尔启迪凯嘘寒问暖,有什么好担心的?”
“曼图赫特普?”
少年没再多说什么,汨公主方才回身进去,又拿着可纶的背包走了出来。
“可纶王妃!”她道,“这小子天天来缠我把这交给他,但这毕竟还是您的东西,我希望能物归原主!”
她把背包交过来,曼图赫特普眼馋地看着。
可纶莞尔,接过背包,“你真的很有分寸,处事纹丝不乱。”她说,能成功抵挡住曼图赫特普的巧舌如簧,大概也只有钟情纪斯卡多的汨公主了,“为了避免曼图赫特普拿命成全好奇心,我想我还是自己保管它吧!谢谢你,汨公主。”
曼图赫特普叽里咕噜地哼哼,不敢明言反驳埃及王妃。
“可纶王妃……”一个女子的声音从身后悠悠飘来,可纶以为是女官长回来复命了,转头一看,却是总督府的芙蓉小姐,忸忸怩怩地杵在那里,不知所措地搓着手,任谁都听得见这姑娘忐忑不安的心跳。
“芙蓉小姐?”可纶相当意外,再怎么也轮不到她来跑腿啊?“你专程来找我吗?”
她咳了几声,也不知是哪个字呛着了她,清过嗓子之后,她才细声细气地说:“法老正在找寻您,女官长不在,而我曾听您提起毕布勒公主的名讳,所以……”
六只眼睛烁烁盯着她,等着她把话说完,可她却窘得没办法说完,低了头,绞着手,巴望可纶能领会她羞答答的表达。
想必她的姐姐急切地想与法老拉近感情,才打发了这辞不达意的妹妹来拖住可纶。
“有劳你了,芙蓉小姐——啊,既然你来了,我想这里的曼图赫特普你是认识的呀——你们——呃——该见过面了吧?”她一边说一边暗示少年先开口招呼,少年没动。
少年冷笑:“我哪有那么高贵的身份,能进法老后宫觐见法老未来的妾妃?”
“曼图赫特普!”可纶低声喝止,想要找点话题打圆场,之前低垂着头的芙蓉,这时不知哪来的勇气,突兀地抬起眼,迅速向曼图赫特普望了一眼,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少女那双清澈透明的褐色眸中,流露出欢悦爱慕的神气,红晕浮现出来,芙蓉绽开笑靥。
“曼图赫特普,”她轻声道,“你——好么?”
就站在她旁边的西顿王子,哼了一声,算是回答了,他的目光一直在眺望远方,似乎根本就没注意到眼前的少女。
芙蓉的目光小心翼翼地往西顿王子身上一流连,她的唇便怯生生地抿紧,曼图赫特普始终不向她望上一眼的高傲姿态唬住了她,令她不敢多言。
“我说曼图赫特普——”可纶威胁地说,她急着要去见德卡和孩子,没心思和他们玩这窗户纸游戏。
西顿王子撇撇嘴,“你看上去有点儿疲倦,”他开口冲可纶说道,“不如让我来陪伴芙蓉小姐好了,您去休息一会吧!”
“难得你这样体贴,谢谢你,曼图赫特普,芙蓉小姐和汨公主一样,也是我贵客,劳烦你替我招待她,可不要厚此薄彼啊!”可纶微笑道,“汨公主,抱歉,我先去了,您有任何要求,请来找我。我期待在今晚夜宴上能见到您的身影!”
“是,可纶王妃,且请允许阿汨陪您走一程,阿汨与西顿王子并无可叙之旧!”
说着汨公主立刻跟上可纶,将曼图赫特普扔给了芙蓉。
待王妃与汨公主走得人影不见,芙蓉终于害羞起来,与曼图赫特普两人独处,是她朝思晚想的事,一旦好事就在眼前,一向落落大方的总督小姐,偏又是这般忸怩不安,屈从于自己的害羞心。
“我——很好!”
他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话,芙蓉无法明白,“哦!”她下意识应了一声。
“你刚才问我的!”曼图赫特普不耐烦地提醒她。
“哦!”这下是知道了,芙蓉可怜兮兮地给了曼图赫特普一个最美的微笑,可惜这少年竟狠心视而不见。
“你怎么这么笨?!“他毫不客气道。
“是啊!”芙蓉笑着说道,眼中却亮晶晶的,分明有泪光闪动,“在你面前,我总是傻乎乎的,说不出什么聪明话,曼图赫特普,我一直很笨的,以前就是这样,年纪大了也一样。“
听了少女这委曲求全的话语,曼图赫特普哼了一声,不予置评,只说:“走吧!“
“嗯……”芙蓉点头应允。
这怪脾气的少年又不满意了,道:“你知道我要带你去哪儿?“
这一军将得她晕头转向,好容易勉强笑道:“我不知道,可跟着你走,总不会错的,是不是?“
“够蠢的!”曼图赫特普哼道,抬步往前走去。
“虽然你永远对我这么凶巴巴的,可我心里明白,曼图赫特普对我可从没安过什么坏心!”芙蓉的声音如此温柔,问道,“是不是这样?”
“切!”曼图赫特普冷冷答道。
第 37 章
新妃亮相,豪奢夜宴在所难免。
宫里很久没有这样热闹了,大臣们均带着家眷盛装而来,侍女们被这狂欢的气氛冲昏了头,定不下心来做事,甚至连纳芙德拉女官长都有了手忙脚乱的失误。
可纶王妃,从“神之居”里走出来的“未知”,她的神圣诡秘只在走出来的那一刻,过后,预言成了寓言,真实回归现实,生活还是生活,如尼罗河水,亘古不变,滔滔流淌。
没有任何家族势力的支持,没有金山银海做基石,孑然孤立的埃及新王妃,所恃者也不过法老的宠爱而已。
至于她所生的王子,暂时还构不成威胁或依靠的力量——谁知道他能不能长成呢?夭折是司空见惯的事,不希奇。
而法老的宠爱——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既逃不过人老珠黄,王妃又能支撑多久?
倘若她还不是太笨——能够笼络住法老的心,就不至于太笨,那就该在朝野间找寻足以长久支持她的力量,与她相互依存彼此获益共生共荣的力量,她必须找到合适的人选下注,免得将来全盘皆输。
法老曾将赌注押在他的将军和士兵身上,结果他动摇了神庙,神庙却不能撼动他半分。
上下埃及,举手投足,莫非神意,弃神明选择人,法老谋略之初,岌岌可危,全无胜算。
但他竟然赢了神的势力,不过一夕之间,埃及还来不及人心浮动,他已将自己标榜为身在人间之神了。
其实,他不过是赢得光彩利落的高明赌徒,胜负未定时,倾全力而出。
那么,新妃在选择靠山时,是否也曾得到过法老的暗示或建议?而她最终选择投靠的势力,是否意味着将得到法老额外的青睐与佑护?
君臣将相,魑魅魍魉,各自心怀鬼胎念想,入座。
向来都是艳压群芳的佩特拉公主,今晚似乎有些失色。这也难怪,大家都期待着王妃的惊艳登场,相较之下,大祭司的容光自是暗淡不少,她的眉目之间,既无悲哀也无喜悦,唇角强牵的笑容是用来骗人的。虽然她早做好了心理准备来迎接德卡的新娘,可是这“只闻新妃笑,哪念新寡悲”的残酷,惟独她感同身受,心头难免泛起刺痛的酸楚。
哈夫拉王子一直在关切地注视着妹妹。但是坐在他身边的妻子蕾兰,不停地分他的心,打乱他的神思。平日伶俐可人的蕾兰,偏偏不愿接受这个事实:王妃宝座已经有主,再也打不成法老的主意,努比亚美人心中自然有难以言喻的怒气。倒霉的,是分身不暇的哈夫拉亲王。
瞅着这出好戏隔岸观火的人,是曼图赫特普。他身边的座位空着,那是为赫梯来的维加王子着意安排的。但王子本人却被尼罗河的夜色所吸引——没人在意是真是假,总之他自己是这么说的——他走到廊柱那边去欣赏了。为了庆祝法老的新婚及王子的诞临,底比斯的百姓都乘坐着小舟夜游尼罗河,人人手挚火把,互相抛洒圣洁的水莲花瓣,口中不时大声欢呼。这欢呼声直传到大厅里来。
法老的侍妾们都被安排在大厅下风处,好使脂粉香浓腻不到上座的贵宾,芙蓉挨着姐姐混杂其中,心慌慌,意悬悬,无法克制自己的眼睛,向远处的西顿少年望了一眼,又一眼,以至她的姐姐问她道:“你干吗这么心神不定?”
而真正心神不定的,却是在汨公主身后袖手而立的云翩翩。可纶王妃刚回宫就把她撵给了汨公主,她正烦恼着,此时达加将军的目光偏又附着在她脸上,逼视着她。她不敢抬眼,也不能转身离开,因为将军一准会紧跟着她,在无人的通道上将她拦截住,然后说出一大堆教她抗拒不得的温柔话儿,比起那样的被动,她宁可红着脸,承受将军的目光,心中好似打鼓,咚咚直跳,又是害怕又是迷惑却——又是欢喜。
凑巧的是,她所服侍着的汨公主,亦懂得眉目传情,她的目光毫无顾忌地向纪斯卡多望去,直白又坦率,曼图赫特普都懒得借此打趣了——只要不是瞎子,谁都知道汨公主的意思,可惜侍卫官完全没有注意到对面席上那个聪慧多情的姑娘。这一幕法老若是看到,一定会大骂侍卫官是傻瓜,可是……
可是,除了自己的王妃,法老的眼中还容得下谁呢?
可纶进来了。
她微弯着腰,牵着懵懂而行的小王子。
法老急忙站起,笑盈盈地亲自走去迎接。
法老一动,正载歌载舞的乐女们都暂停了表演,人们纷纷扭头,想看看是什么重要人物登场了,巨大的宴会厅忽然之间出奇的安静。
王妃即没有盛装也没有化妆,一张素脸干净地乏味,虽不至于蓬头垢面有碍观瞻,也绝对不能说是花枝招展赏心悦目。要不是法老突然起身,谁会注意到这个穿着打扮一无可取,寒酸得像个婢女的人物俏无声息地进入?
惟有汨公主与曼图赫特普,两人几乎是同时站起来行礼的,随后,所有人才如梦初醒般纷纷下跪,心里疑惑着,嘴里叨咕着,跪拜礼行得分外嘈杂。
法老没有马上领王妃入座,而是先走到哈夫拉王子面前,王子立刻扯了不情不愿的妻子,向可纶慎重地躬身行礼。
“王兄!”可纶回礼道,她饶有兴趣地望着一声不响的蕾兰,后者也正望着她。
有趣……
之后可纶含笑越过他们,走到大祭司面前,“王姐……”她柔声招呼道,“你好么?”
难为了大祭司,不能称赞王妃衣服穿得漂亮也不能恭维她粉雕玉琢的妆容,迎着可纶温和友善的目光,她本能地想起了倾颓的巴比伦城,霎时神经过敏,泫然欲泣。
在众目睽睽里,可纶王妃做出了前所未有的举动——她张开双臂拥抱住了大祭司,“都会过去的……王姐……”她轻声安慰道,“幸福的机会……不是只有一次……一切都会过去的……请不要哭出来……好吗?”
有王妃亲口确保了她的未来,大祭司顿感后顾无忧的安慰与亲情的温暖。
目睹这场拥抱的贵人们,交换着只有彼此才心知肚明的眼色,无人敢言语。
当王妃终于落座,在法老身边微笑着环视众人时,她那浮游于华衣锦饰的美,才一发不可收拾地铺展开来。
犹如有宝光笼罩,她看上去,皎洁如玉,美而不可逼视,在乱麻般的人群里,如明月般洒下纯净悠然的光彩。翡翠一般闪闪发亮的双瞳盛满了盈盈喜悦,一抹微笑在她弧度优美的唇边隐隐浮动,韵意无穷。她雪白的脸蛋衬着光亮乌黑的发髻,容光焕发——在她胸前,垂荡着那枚王家护身符。符上的神灵今夜可以安息了,因为今夜的她,有法老守护。
法老,与在很远处隐身于廊柱间的维加王子一样,虽高居神位,亦不能免俗,他惘顾周遭,凝望着他的王妃,其宠爱之心,昭然若揭。
小王子很乖巧地坐在母亲身边,他似乎很受了一番教导,收敛了顽闹天性,只好奇地打量着乱糟糟的宴席。
等席上恢复了歌舞,可纶方才微微倾身,俯向大祭司,低声说道:“王姐,我明日将去旧宫。若打扰了您,请勿见怪!”
“这么快?”
“您以为快?”
“是去见那些未亡人吧?”
“是,您能为我安排么?”
“好的……”
她们的谈话暂时中断,此时大厅里起了异样的骚动,可纶的目光转向厅门处,是了,她一眼就望到了骚动的根源——
一名女子抱着七弦琴袅袅婷婷地走来,站定在大厅中央,眉宇之间并无风骚浪荡之态,却蕴有一缕传神之美,不觉因柔到极处而媚态横生。盈盈一拜而后,纤指拨动琴弦,开始吟唱,她娇柔妩媚的歌声,一如她的美貌,引人遐想联翩。
何需多言?这世间绝无仅有的佳酿,她只消站定在那里,便足以颠倒众生。
若再有女子大言不惭地说:“没有丑女人,只有懒女人。”
那她的大言不惭只因她没福气看见这歌姬——真正的尤物,真正的佳酿。
而这味佳酿,这个尤物,她竟似曾相识。
又一个从被抛弃的记忆里逃过来的鬼影,又一个遍寻不见却不请自来的天敌。
“王姐,”她继续说道,自然得仿佛没被打断过,“我怎么没瞧见阿尔启迪凯?您知道我有多喜欢她,她是生病了吗?”
“哦,她很好。只是那个小侍卫——可纶,我不清楚那孩子究竟是谁的侍卫,他名叫纳科特,阿尔启迪凯公主似乎更喜欢和他单独呆在一起,她很不喜欢这样热闹的场合。”
“纳科特是我的侍卫……”
“是么?那么西顿王子为什么要把他打得伤筋断骨呢?”
“曼图赫特普?”可纶讶然失声,坐在她身边的儿子非常无辜地问:“妈妈……”
“曼图赫特普……你别喝太多葡萄汁,我就要领你去睡觉了……”可纶从他手里取过杯子,同时向那西顿来的曼图赫特普看了一眼。
那少年目不转睛地盯着正在吟唱的罗德庇司,混合着厌恶与好玩的表情。
另一个曼图赫特普,听了妈妈的话,赶忙去扯父亲的衣襟,偎依到法老的怀里,大有赖着不想走的架势。
可纶顺势朝法老轻声笑道:“怎么办?我们的曼图赫特普好象很喜欢罗德庇司唱曲……我能让她用琴声哄着他回去睡觉吗?”
法老点头应允,笑眯眯地与她的眼神交流唇语——“你先带了孩子去睡吧,我就过来……”
随后他吩咐纳芙德拉告诉众人,王妃回寝宫了。大家都停杯起身,恭送王妃与小王子,唱了一半的罗德庇斯也因此不得不跟随在后。
一路走至王妃寝殿,在寝殿门前,可纶摈退了侍女,她弯腰将孩子抱了起来,没有推门,没有打算让罗德庇司进去。
“罗德庇司,我久仰你的大名,”可纶微笑着开口道,“只没想到原来是你!意外虽不总是惊喜,但能看见你安然无恙地出现在我眼前,我还是挺愉快的。”
“当奴婢听说‘未知’尚在这世间时,奴婢的心情与您此刻一样,十分愉快!”
“虽然我们只在奴隶贩子的船上有过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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