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帘卷帘落-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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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爹,所以你们都看他不起!可这不是他能够选的,这不是他的错!”

“这不是他的错,但这是他的命。”母亲淡淡道:“而你,你生在大户大院,是宋家唯一的继承人,你和他,本就是不同的。”

“不!”我昂头,看着母亲倔强道:“我与明夜,早已情定终身,生死相许,你们谁也没办法把我们分开!我的人、我的心,都只属于他一个人!”

母亲的脸色刹那煞白煞白,望我的眼中浮上一层惊惧:“你。。。你和他。。。你们两个。。。”蓦地一个箭步冲来,拉过我的手臂,卷起袖管。

一抹鲜红的朱砂,□在灯火之下。

母亲长舒一口气,似抖落一块巨石,喃喃道:“万幸。万幸。”

我又羞又窘又恼:“娘,你在想干什么?!明夜才不是那样的人!”

母亲恢复平静:“他是什么样的人我不管,但我不许你再和他见面,否则,你爷爷就会把他们母子逐出南乡郡,也不只是南乡郡,往后整个江南,只要有宋家人脉的地方,他们都别妄想立足。”

“爷爷凭什么?!”我怒从心起,叫道:“他仗势欺人!”难怪明夜说要往北,他早料到爷爷会这么做。

母亲望着我,眼色很深很沉,半晌幽幽叹口气:“云初,娘亲年近三十才有了你这唯一的命根,娘亲不会害你。听娘亲一句话,你和他之间没有未来,夏家才是你最美满的归宿,就算是娘亲求你了,你忘掉他,好不好?”

“谁说我和他之间没有未来?谁说夏家才是美满归宿?”我避开娘亲伸来的手,冷冷道:“你们瞒着我,就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了?那夏上轩是一个只能靠轮椅不能走路的瘸子!除去出身,他有哪一点及得上明夜?你们不过就是嫌贫爱富,趋炎附势!”

母亲蹙眉,语带训斥:“夏公子虽先天顽疾,但文武双全,惊才绝艳,名满京城,无论棋琴书画、天文地理、医卜星象,皆是精妙。如此夫婿,实乃前世修得,云初,切不可以貌取人。”

“即便他夏上轩是天神下凡,我也不在乎!”我一字一顿道:“我心中只有明夜,我这辈子,只嫁明夜!”

“云初。。。”母亲怔住,眼中缓缓浮起一层哀伤:“你究竟怎么了?你向来乖巧听话,何故这回要叫娘亲伤心至此。。。孩子,就当是娘亲求你了,你听娘亲的。。。”

“我不听我不听!”我捂住耳朵,转过身去,两行清泪滑下面庞。

娘,对不起,我没办法嫁给别人,我要跟他走,去一个没有人再能阻止我们相守的地方。

良久良久,背后传来一声叹息:

“你。。。会后悔的。”

第十五章

我彻夜不眠,脑中一直盘算着和明夜一起出逃的事。我把平日里用下的零花钱都翻出来,数一数,统共只得三十多两银子,心中很是懊悔过去花钱太凶,买了成堆的胭脂发簪如今又不可能全带走。彼时的我还不知道,三十两银子对普通人家来说可是一笔巨款,一年半载都吃不完。

我用一块绢帕包了银子,挑出几件心爱的衣裳,尤其那条水红云纹纱裙和那件紫罗兰锦缎绣衣,还有去年生辰爷爷将自己的天山雪狐披风改成了俏皮可爱的小夹袄送我,都得一并带上。前段日子,我暗地里为明夜裁了一件长衫,选了最好的缂丝衣料,本打算等到过年的时候给他一个惊喜,如今就一起带着上路吧。

几乎忙活一宿,天明时分终于收拾完毕,哪知包袱鼓鼓囊囊得根本背不动,只好舍掉两双绣鞋和几条对襟云衫,最后一咬牙,索性连雪狐小夹袄也放弃了。

叩门声响,我迅速将包袱往床底一塞,打开衣箱把摊了满床的衣服首饰一股脑儿扔进去,随后在梳妆台前坐下,整一整零碎鬓发,方才应道:“进来吧。”

如意端着洗脸盆迈入,见到我一愣:“小姐,您穿戴好了?”

“我都十四岁了。”我拿起梳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早该自己梳妆打扮了。”

如意服侍我梳洗,另有小婢点上晨香,打开半扇窗户,并奉上蒸笼,里头摆了一个瓷盅、一碟糕盘、一碗牛奶和一串葡萄。

“小姐,今儿厨娘做了您最喜欢的黄金糕”,如意揭开盘盖,一阵柔软香气顿时扑鼻而来:“这几夜小姐睡得不安稳,我叫厨房煮了点芝麻粥。”边说边推来瓷盅:“您尝尝。”

“嗯。”我低着头,默默地吃。如意候在一旁替我拨葡萄皮,一只只送进碗里。

隔一会儿,如意问道:“小姐,我昨晚睡在外厢,听得里屋一直悉悉索索的,您干吗呀?”

我心底一慌,表面若无其事:“没干嘛,就睡不着,起来走走。”

“哦。”如意看我一眼,过一会儿,又道:“小姐,夫人就您一个宝贝女儿,老太爷表面虽严厉得紧,心里对您可是十二万分的欢喜。”

我皱眉:“好端端说这些做什么,我又不是不知道。”

“小姐,您就别再跟夫人、老太爷闹别扭了,成么?”如意央道:“所谓家和万事兴,何必为了一些外人。。。”我的脸色一定很难看,如意立马住嘴。

“连你都把他们当外人。”我将碗一推,站起来:“够了,不吃了。”

如意垂头,默默收拾了碗筷,退出门去。

我在屋里东转西转,心头烦躁难安,每一想到母亲含泪的模样,就觉得十分自责、内疚,还有爹爹,他现在还在海上呢,母亲提过,这次的货都是价值连城的绝迹字画,花了爹爹数载心血,投入诸多人力物力,若是办好了,往后宋家就是江南最大的字画宝号,这也是爷爷毕生心愿。爹爹一年到头没几日着家,等他这次回来,我却已经不在这里了。。。我摊开宣纸,想写一封信给爹爹,可笔尖方落,眼泪便唰唰流下来,字迹顿时糊成一片。

我将纸团成一团,扔出窗去,抬头瞥见廊前一株梨花伸出墙外,正是明夜一直等着我的地方。

今晚,他会来带我走,从此天涯海角,永不分离。

我关上窗子,坐下,重新磨墨,写下书信,摺好,放在枕后,等着夜幕降临。本想与母亲一起吃最后一顿晚饭,可是直到掌灯也不见母亲踪影,只好胡乱扒了几口,接着推说困倦,遣走如意,随后躺上床,瞪着天花板,心中从一数到九千九百九十九,再从九千九百九十九数到一,终于等到子时将近,一骨碌爬起,背上包袱,在胸口打个结,从窗口爬了出去。

我住的阁楼紧邻母亲的居所,再过去则是父亲的书斋和爷爷的别院,抬眼望去,那边厢一片漆黑,无半点星火,我定定神,一溜小跑穿过长廊,躲入墙角花架之中,对着右侧第四块砖头连扣三下,小声唤道:“明夜?”

这是我们之间的暗号。每次我话音未落,明夜就已翻身跃入,从背后一把抱住我的腰,嘻嘻笑道:“白天有没有想我?”

但今晚,墙那头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明夜?”我又扣三下。好一会儿过去,他仍没出现。我有些发慌,再扣三下,再继续扣三下,直扣得指节都破了。

子时已过。

我站在原地,被寒风吹得簌簌发抖,忍住泪,不断对自己说:“他一定有事耽搁了,他答应过会来接我,他不会骗我!”说罢,索性将包袱一甩,伸长双臂去攀墙头。

“下来。”有人命令道。

回头,母亲正站在那儿,穿戴齐整,如意提了灯笼侍在一旁。

我瞪着母亲不说话,心一点点下沉。

“他们已经走了。”母亲的眼神在烛火中扑朔:“他应允我,再也不会回来找你。”

“你说什么?”‘轰’一声,我的脑袋顷刻间被炸开:“谁走了?你说谁?”(文-人-书-屋-W-R-S-H-U)

“明夜。”母亲淡淡道:“还有九娘。”

“我不信。”我的背脊贴在冰冷的墙壁上,强行支撑着下滑的身子,喃喃自语:“我不信。”

母亲恍如未闻,只道:“夜深了,回屋去。”

“他说过他会来接我,他说过他会带我一起走!”我冲着母亲大声嚷道:“你骗我!明夜绝不可能撇下我一个人走的,绝不!”

母亲沉默,望着我的眼里无悲无喜,半晌缓缓道:“我给了他们五百两黄金,原是我当年的陪嫁,本打算将来留给你的,没想这会儿先用上了。”

第十六章

闻言,我整个人如坠冰窟,紧咬牙关喝道:“你说谎!”

母亲从怀里掏出一块花绢扔来:“自己看吧。”

我颤巍巍地拾起花绢,正是那块被他讹去的百花图,如今一裂为二,剩下半片沾满墨迹,上面龙飞凤舞八个大字:

‘情绝缘断,后会无期。’

这字,即便化成了灰,我也认得出来。

五雷轰顶。

我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如意奔来扶我,被我一把推开。

“你们合起来骗我!”

刹那,泪水犹如川河决堤奔流而下,我紧攥花绢,悲愤呐喊:“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他会为了五百两黄金出卖我!”

母亲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眸底似乎涌上几许悲悯:“云初,好孩子,忘了他吧。”

“娘,你为什么一定要拆散我和明夜。。。”我抬头,泪眼婆娑的看向母亲,哀戚道:“你究竟对他说了什么?”

“他们母子既然收了我的钱,自然得答应我的要求,那便是从此与你再无瓜葛。”母亲的神色静如秋水:“至于你,也该适时收心,接下来半年你须得认真学习夏家的规矩和做人媳妇的道理,待成人礼一过,就准备婚事吧。”

我不置信地瞪着母亲,好像从来不认识她一般。那个温柔慈爱、细腻婉约、万分宠溺我的母亲,何时变得如此冷若冰霜、硬如钢铁?

“我要去找明夜。”我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挺直背脊:“他还在等我。”说完转身就跑,如意一手扯住我的衣袖,我奋力甩脱。

“别拦她。”耳后听见母亲冷然道:“让她去。”

我使出吃奶的力气,推开朱漆大门,在福伯的惊呼中头也不回地往外奔,街头漆黑一片,寂静一片,除了打更只听见我凌乱的脚步声,在寥落在茫茫夜色里,有一下没一下得响着。

雾气混合泪水迷蒙了我的眼,我摔倒、爬起、又摔倒、再爬起,裙子钩破,裤腿沾血,披头散发不管不顾地跑,直跑到那块烫金牌匾下。

‘月满楼’。

他曾经带我来过好多次,我扮成小书童,他扮成小公子,两人偷偷溜出宋宅,到这郡里最大最有名的客栈吃最招牌的五花肉。

小二睡眼惺忪:“大半夜还敲门,谁啊。。?”见到我,吓一跳,指着我嚷道:“你。。。是人是鬼?”

我不理,绕过他,往二楼跌跌撞撞地冲去。

推开天字一号的门,里头空空如也。

“哎。。。我说小姑娘,你干嘛呢你?”小二跟上来,没好气道:“你谁家的呀?”

我一手抓住小二的衣角:“明夜呢?九娘呢?”

“什么跟什么?”小二没好气:“咋又来个一见俊男就思春的姑娘?真是白生得这般斯文!”

“明夜呢?九娘呢?”我只反复问道:“他们在哪里?”

“你说住这房的两母子?走了走了,今儿掌灯前就走了。”小二一脸不耐烦:“我说小姑奶奶,三更半夜的,您不要睡觉我可要睡觉啊,您动静再大点儿就得把其他客人都吵醒了,拜托你,爱发疯往别处去,行不?”说罢拽我下楼,推出门外,‘砰’地关上大门。

我沿着墙头滑倒在地,一个人蜷在角落无声哭泣,直哭到后来,眼前迷茫一片,什么都看不清了。

整整三个月,大夫几乎每两天就问一回诊,但我不吃不喝,瘦得皮包骨头,大夫也是一筹莫展,如意成天以泪洗面,最后母亲索性跟着一起绝了食,我才终于肯吃点东西。

然而我始终不能原谅母亲,自那之后没跟她说过一句话,直至父亲海上遇难的消息传来,母亲病倒了。

她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年,双瞳遥远而空洞,我喂她吃药,她喝一半吐一半,脸色苍黄如蜡纸。

“云初,我不吃药了。”有一夜,她忽然道:“反正再吃下去也是没有用的了。”

我心慌意乱,面上强笑道:“娘,您胡诌什么呢,不吃药病怎么会好。”

母亲沉默一会,问道:“爷爷呢?”

“出去了,还没回来。”自从父亲出了事,爷爷一夜白头,马不停蹄地在外奔波,那时我还不知,父亲的那批货究竟有多么贵重。

母亲垂眼:“我们家不行了。”

“怎会呢?爷爷一定有办法的。”

“我昨晚梦见你爹爹,他说他很想念我,想我跟他一起喝茶种花,从此田园野鹤,坐观日落月升,再不奔波了。”

我听了,眼泪‘哗’地落了下来,赶忙抬手擦掉。

“可怜的孩子”,母亲斜靠在床头,打量我的眼神无端端得陌生,嘴里喃声念道:“真是可怜的孩子,你若投生在别家,必定金玉良缘、子孙满堂。”

“我投身在宋家,就是我最大的福气。”我握住母亲的手,方才发觉她原本细腻润洁的手背已变得干裂枯燥,想起这几个月来自己的冷硬态度,心中酸楚而懊悔:“娘亲,女儿太不孝了。”

母亲像是没听见我的话,絮絮道:“夏家自上次那事之后绝口不提婚期,你爷爷去的致歉信也杳无音讯,本想等你爹爹回来一同上京拜访宋家消释误会,没想到你爹爹却。。。如今宋家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夏家至今一声不问,可见是打算划清界限,袖手旁观了。。。”

我咬唇,咬地口中涩苦:“都是我不好,连累了家里。”

母亲望着我,半晌轻轻道:“不,是我不好。”说着,哭了。

“娘。。。”

“答应我,孩子”,母亲回握我的手,瘦削的十指蓦如钢筋一般扣得我生疼:“别去找他,这一辈子,都别去找他。”蓦地一声剧咳,咳出一大口血。

“娘!”

我惊恐,摔了药碗,扑过去扶母亲。

母亲匐在床头,双眸半闭半合,鲜红的血丝布满唇瓣,于烛光飘摇的夜里显得有些鬼魅:

“你若不答应,我就是死,也不会瞑目的。”

第十七章

炉内青烟袅袅,像极了一缕缕情思,在氤氲中兜兜转转、寻寻觅觅,最终不知归处。

凤渊望着夏上轩,夏上轩望着我,我望着明夜。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打破沉默,每一个人都在等,等别人先开口。

凤渊仍在微笑,嘴角微微抿起,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但我知道他其实已不高兴了,通过这些日子的相处,我了解到他这个人越不高兴就越喜欢笑,而待到真正高兴的时候反而平静如常。

至于夏上轩与明夜,不,如今该称呼他为慕容夜了,刚好性情相反,一个不管高不高兴都一脸阴沉冰冷,而另一个则似乎永无心事,即便天塌下来也能笑着当被子盖。

而那个脾气火爆的慕容老爷,此刻倒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事物一般盯着我们几个猛瞧,一脸兴味盎然。

我有点昏沉,视野慢慢失焦,可就像我一直不肯回望夏上轩的注目一样,慕容夜始终低垂头,捏着黑白棋子自娱自乐地往两个罐内投射,不曾抬头朝我正视一眼。

为什么,为什么多年苦苦期盼的重逢,到头来竟形同陌路?

我突然觉得好累、好累。

空气沉重窒息得越发难以忍受,快点离开这里逐渐变成脑海中唯一的念头。

我终于别转头,鼓足勇气,迎上夏上轩的视线:

“云初以为,你我之间的婚约早已作废了。”

“哦,是么?那为何我夏家祠堂里仍摆着宋夏两家的订婚契书?”

我一怔。

夏上轩冷冷道:“本公子并不记得曾与宋小姐解除婚约,敢问宋小姐究竟何时收到过夏家一纸退婚?”

我不禁苦笑,果然,这个夏上轩对当年之事耿耿于怀,今儿遇着,想必是不肯轻易放过我的了。

“云初当年少不更事,毁约在先,虽出于无奈,确是礼数不周,冒犯了夏公子,如今夏公子兴师问罪,实属合情合理。”我深吸一口气,抽出被凤渊紧握的手,退开两步,慢慢开口道:“云初记得爷爷曾致信夏家未得回讯,加之多年来宋夏两家全无来往,便道婚约已然作罢。我宋家虽门庭中落,但礼数家教仍在,正如夏公子所言,云初一日未得夏家正式退婚便一日非自由之身。至于云初与渊王爷。。。”我转向凤渊:“云初此番上京,只为寻访故友,途中巧遇王爷仗义护送,云初心怀感激,无以回报,但一事归一事。王爷与夏公子既是至交好友,还请莫因云初有损和气,否则就都是云初的罪过了。”

“云初。。。”凤渊轻叹,瞟向夏上轩:“傻丫头,上轩哪里是那种会得同弱女子计较的俗人,上轩,我说的对不对?”

夏上轩低哼一声,不作答。

凤渊又道:“我还记得,上回秋风梦雨园赏花大会,上轩与我同时相中那朵牡丹花魁,后上轩不但替那花魁赎身,还成人之美将那花魁送至我府上,可见上轩为人心胸宽阔、不拘小节。”话音未落,一串银铃般清脆悦耳的笑声传了进来:“渊王爷此言差矣。”

闻言,慕容老爷蓦地喜上眉梢,红光满面,大踏步朝门口走去,亲自卷起珠帘,而一直在旁默不做声隔岸观火的慕容夜却笑容一滞,手下一枚白子落入黑子罐中。

帘外,一抹婀娜倩影暗香浮动,在慕容老爷的小心搀扶下,款款而入。

我仿佛被钉子钉住一般,在看见她的瞬间恍然如梦。

昔日的粉黛秀颜已转为秋水玉骨,曾经的低眉顺眼、敏感纤细如今都蜕变成动人的妩媚、万千的风情。

九娘。

竟是九娘。

她向我走来,每一步都迈得恰到好处,似乎只是略借腰力,而双脚根本毋庸沾地一般,举手投足间道不尽缱绻温柔,眉梢眼角盛满了春光明媚,朱唇轻启,含娇带嗔:“我们云初一介千金,岂能被拿来同那些花会魁女相提并论?”身旁慕容老爷连连颔首。

“再说了”,她蓦地脸色一沉,颇不高兴道:“你们男人哪,总是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我们云初是何许人,能由得你们买来送去做什顺水人情?敢情你们是欺负人家父母双亡,无高堂出头么?依我说,到底还得听云初她自己的意思!”

“就是就是,我说刚才咋怎么听怎么不顺耳呢”,慕容老爷跟着附和,冲凤渊摇头叹气道:“三王爷哟,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哇!”

凤渊像是司空见惯,毫不以为杵,含笑道:“慕容夫人教训得是,方才在下一时情急相护,没想反倒委屈了云初。”说罢朝我低声赔罪:“丫头,你知我心思,切莫怪我。”我轻轻摇头,听得慕容夫人又道:“云初,你一个弱女子,怎得孤身上京?幸好路上遇着渊王爷,否则若出了什么岔子该如何是好?”她顿一顿,伸出一双春葱玉手拉住我,幽幽叹口气:“三年不见,你瘦多了。”

慕容老爷看看我又看看她,终于忍不住问道:“阿九,你们和宋小姐是啥时候认识的啊?怎得从来没听你提过?”

“怎么没提过?”慕容夫人白他一眼,似有薄怒:“当年村子里闹瘟疫,人家一路逃难到南乡郡,吃尽苦头,直至遇着好心人收留照顾了一段日子,人家才得以平安上京,投亲靠友。那户好心人士就是宋家。。。不都跟你讲了么?还是你,从来不把人家说的话放在心上。”她一口一个人家,明明十分娇气,但听在耳里,却是说不出的酥软舒泰。

慕容老爷除了赔笑,还是赔笑。

“云初,这些年不见,我不晓得有多少体己话要同你聊呢。”她一边勾着我的臂膀往外走,一边盈盈含笑回望众人:“今儿老爷六十大寿,最要紧的就是高兴痛快,所以你们下棋也好喝酒也罢打架也成,哪怕是拆了庄子也无妨,只要别吵着我和云初叙旧就行。”话毕,瞥了慕容夜一眼:“小夜,替老爷好好招呼客人。”

第十八章

我们从厅堂后门出,绕过假山,一个眉清目秀的绿衣少女迎上来,朝九娘恭敬福身:

“夫人,奴婢已按吩咐准备妥当,请夫人与宋小姐上轿,前往潇湘阁用膳。”

“嗯”,九娘望着我,柔声道:“我们好久没有一起吃饭了。。。你累不累?”

我本能想要点头,脱口而出的却是:“不,我不累。”

皎洁的月色透过参天梧桐散落在那张仿若与岁月无忧的脸上,晶莹剔透,柔软芬芳:

“那就好。”

我们上了软轿,笔直前行。

慕容山庄大得超乎想象。

穿过花园,又是两座假山,山后有一片竹林连着东西两厢,装饰清净素雅,外设凉亭茶室花房数十间,像是避暑别馆。一旁鹅卵石铺成的小径在夜里闪烁着七彩荧光,与头顶湛蓝夜空中的晶亮璀璨相得益彰。怔仲间,忽闻叮咚水声,抬首惊见一汪宽湖,上方瀑布飞流而下,直将湖水冲向深不见底的山渊。

我自小生长在大户大院,只道富贵人家不过如此,生平从未见过这般气势磅礴的奢华,内心很是震惊,一路掀了轿帘好奇张望,全不似往日在南乡郡时的拘谨克己。宋家规矩,女子当坐有坐相站有站相吃有吃相,上街需有女眷相陪,不得轻易抛头露脸,除非遇祭祀进香等大事,否则一定得垂落了帘子端坐轿中。

但隔着帘子,还有什么好看?我不喜欢,是以常暗中唆使明夜偷偷带我出去玩,他宠我,从不会拒绝我任何要求。于是我换上他的旧衣,改了男子发式,再用颜料将白皙的脸涂黄,与他手拉手走在街上,磨着他给我买糖葫芦、桂花糕、奶油话梅,还要他带我去南湖划船,一直划到湖心小筑,抱着我坐在那棵最高最大的树枝上,远眺雨后天边的彩虹。

从前,只要和明夜在一起,我就能抛开一切规矩教条,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看什么就看什么,想玩什么就玩什么,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只有和他在一起的我,才是那个最快乐的我。

一阵冷风扑至,顿时吹散了飘遥的思绪。

我忍不住打个寒战。

“慕容山庄背山靠海,风水极佳,就是夜里寒气重些”,提灯笼跟在一旁的绿衣少女脱下自己的雪绒手套给我戴上,边走边介绍道:“这湖泊和瀑布,乃是夫人来了以后引入的,如今那道水帘子后头已兴建了好几处温泉,兼具舒缓脉络、活血化瘀、消肿止痛、疗伤补气之功效。”

“九。。。夫人很喜欢泡温泉?”

“夫人难得泡一回,少爷倒是常来。”

说话间,潇湘阁到了。一整块镶金丝线天鹅绒地毯,从内堂台阶一直铺到轿前,又有好几名婢女迎出,侍候两侧。绿衣少女扶我下轿,跟着九娘进了屋。

饭桌上的菜不多,一个个都很眼熟:竹笋扣肉、清炒虾仁、高汤白菜、荷叶蒸鸡。

还有我最爱吃的酒酿圆子,上面仍旧撒了许多桂花。

九娘亲自盛一碗,端给我:

“好久没下厨,手生了,不知还是不是你喜欢的那个味道?”

我喉中一哽,眼底水雾上涌,背过身去。

这一句,勾起多少尘封往事。

“翠羽”,九娘对绿衣少女令道:“你们都下去吧。顺便告诉老爷,今晚我就不过去了。”

“是。”翠羽带头,眨眼功夫屋里十几个仆婢退得干干净净。

九娘递来一方绢帕:“把眼泪擦掉。”却没再像从前那样,万般心疼地替我抹净手脸。

我抬头,看到她眼中的陌生,默默接过手绢。

“谁也料不到,诺大一个宋家,竟说败就败了。”她低低叹口气:“这三年,你是怎么过的?”

“还能怎么过?总能过的。”我止住泪,勉力一笑:“爷爷不常说,这世道本就多坎儿,但只要忍一忍,一切都会过去的。”

她沉默,半晌缓缓道:“其实,你并不用大老远跑来的。只要你托人带句话,我可以帮你把整个南乡郡都买下来。”

“我要的不是这个。”我看着她:“你知我要的不是这个。”

“你想要什么?”

“明夜。”我直白道:“你不是不知我和明夜之间的感情。”

她怔怔地望着我,眸底涌上一抹似曾相识的怜悯:

“明夜?”她背对我走到窗边:“你觉得,他还是当初你所认识的那个明夜么?”

“他一定有什么苦衷。”我上前一步:“你也一定有苦衷。”

她一怔,笑了:“好孩子,你本性天真、心地善良,直到今天仍是改不掉这个毛病——在你眼中,每个人都是情非得已,世间没有真正的坏人。。。我很难想象,似你这样一个柔弱女子,该如何能在京城里独自生存下去?”

“九娘。。。”

“我现在叫做慕容九,是慕容山庄的女主人。”她转过身来:“你不必像其他人一样称呼我为夫人,但九娘这两个字,往后别再提起了。”

她淡淡地望着我,淡淡地说着话,表情平静得近乎漠然。

此时此刻,我与她明明只隔了五步的距离,却仿佛远在天涯。

“过去三年,我一直在做一个梦,梦想着你们终有一日会得回来,说你们舍不下我,要带我一起走。。。”,我的声音似在空中飘荡:“哪怕身边每个人都在告诉我那是假的,有关于你们的一切都是假的,我却依然在心底固执地相信你们,相信明夜。”

“你问我,这几年是怎么熬过来的?我告诉你。。。当爹爹走的时候、当母亲走的时候、当爷爷走的时候,我都以为自己撑不住了,以为自己马上就要在下一刻跟着他们一起灰飞烟灭了。。。可每到最后,我还是挺了过来,我还是努力地好好地活着,即便需要更辛苦地伪装坚强!”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不甘心?”也许已哭得太多,以至于到这一刻反而哭不出来,我望着九娘的眼,发觉自己竟然在微笑:“即便此时此刻,我仍不甘心就这样承认,你们一直在骗我,你们从来没有真正爱过我,十四年来你待我的好全是虚伪,而明夜与我之间的山盟海誓就只值五百两黄金!”

第十九章

九娘望着我,神情变幻莫测。

“云初”,良久良久,她缓缓开口:“无论你信与不信,在这个世上,我最不想伤害的人,就是你。。。”

“娘,您这么说叫人家如何信服呢。”珠帘晃动,一抹白色身影飘入,大声笑道:“最起码,得先把账跟人算个清楚才说得过去吧!”

我一惊,猛抬头,险些撞上他的胸膛。

他距我不到一寸,面若桃花,一身酒气,双目肆无忌惮。

我下意识倒退一步。

“方才还巴望着要见我,怎得这么快就对我不屑一顾了?哼,大小姐,您到底是真想我还是假想我?又或者今夜的青年才俊实在多,于是我这个陈年旧爱便不值一提了?”他言语讥讽,轻佻毕现:“宋小姐,你倒是说与我听听,你到底是爱我多一些,还是渊王爷多一些?”言罢哈哈大笑。

我愤慨,压抑许久的委屈、难过、失望顿时爆发开来,想也不想就抬手朝他脸上掴去。刹那,他身形微晃,转眼擒住我的胳膊,顺势一带。我身不由己往前冲了几步,倏地脚下一滑,跌倒在地。

“云初!”九娘惊呼,扑过来扶我:“你没事吧?”

一双雪白羊皮缎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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