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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转的时光gl-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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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中国人太没礼貌了。”
之后,ESRT的人出于礼貌在宴会上又停留了半小时,就告辞了。杨氏的其他几个部门经理也陆续走了。只剩夏杨两家的的人还留在客厅里,似乎每个人一下子都找不到合适的语言来配合现在的情况。连展砚之都觉得夏觞这孩子,这次是太过分了。
沉默被一记响亮的巴掌打破。当过兵的夏红森,一巴掌把夏觞打得踉跄了两步,展砚之的父亲连忙冲上去,架住他:“老夏,这是干什么?”
展砚之半天才回过神,上前扶住夏觞,夏觞的尖尖的脸上留下一道道清晰的红痕。她的目光游移,定格在沈清石身上。
夏红森厉声道:“你不是保证了,要好好争气吗?一天到晚摆弄你那些没出息的玩意。现在还给我丢脸丢出国际水平!”
夏觞没有解释,只是继续盯着清石所在的方向。沈清石却低着头,夏觞的眼睛里渐渐泛起雾气。
“你还有脸哭,老子打死你个不争气的棺材!”夏红森突然又给了夏觞一巴掌,展砚之根本来不及作任何反应,她怕夏觞再挨打,想拉开她和夏红森的距离。可夏觞却一动不动,还是固执地望着沈清石。沈清石站在杨清尘旁边,依旧低着头。
夏觞的样子大概被当成了冥顽不灵、不知悔改,她父亲气到发抖,沈清石的父亲也上来架住他:“老夏,孩子还小,再说,人家哪会拿一个孩子的话当真。夏觞,快给你爸认个错。”
夏觞灼热的眼神渐渐被泪水所遮盖,她抹去泪水,推开展砚之,奔出门外。展砚之下意识地往前跟,夏红森喊住了她:“砚之,让她去。”
展砚之看看自己的父亲。他冲她点点头,劝慰着:“老夏,坐下来……”
这时,沈清石已经抬起了头,下巴微微抖动。展砚之上前,杨清尘挪了位置,她才看见沈清石的一只手被杨清尘紧紧攥住,另一只手握着,青紫的血管隐隐可见。指缝里可疑的血红让展砚之心惊,拉过她的手,扳开。一个朗姆酒瓶盖上的尖刺全扎进了沈清石的掌心。血随着手心的张开,缓缓渗出。
展砚之回身,看看父辈们似乎没注意到这边的情况,拉着沈清石进书房,嘱咐慌乱的杨清尘去找医药箱。拿来应急物品的杨清尘揽下了包扎伤口的工作。沈清石始终安安静静地望着墙壁。
“清石,全世界大概只有你一个人相信,那小混蛋能有出息。”杨清尘的声音满是压抑,“你以为,你只要拼死拼活放开手,拒绝让她依靠,她就可以从一颗豆芽菜长成一颗香樟树?”
他扎紧沈清石手上的纱布。小心翼翼地把她安置在沙发里。杨清尘也坐下去,把她抱在怀里。拉过一旁的厚实毛毯盖住她微微颤抖的身体。沈清石完全被拢在失魂落魄的迷雾里,似乎失去了思考和反应的能力。强健的臂膀,温暖的呵护丝毫没有镇定她混乱的心。
展砚之关上门。脚步声渐渐远去。黑暗中,沈清石的眼泪终于决堤。泪水流泻到清尘的脖颈里。他收紧手臂。静静听着一声声压抑的啜泣。沈清石哭累了,抽噎着,杨清尘拍着她的背,帮她平顺乱了节奏的呼吸。渐渐地,她沉沉睡去。杨清尘抱起她,推开侧门,进了自己的卧室。
沈清石七岁的时候,发了水痘。大家好担心她漂亮的脸会因此留下疤痕。杨清尘说什么也不肯去上学了。从早到晚守着她。连清石睡觉时,他都要亲自看着,握着她的手,防止她在睡梦中抓破了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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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杨清尘还是以一个兄长的呵宠,看护着沉睡的沈清石。握着她缠满纱布的手,半躺在她身边,想着这些日子以来的波折,只能报以轻轻地一声叹息……
婉转的鸟鸣加快了沈清石清醒的进程。她睁开双眼。发现杨清尘就躺在对面的贵妃椅上。床头柜上的手机正欢快地响着。杨清尘不情不愿地爬起来。
“生活啊生活,生下来就要干活。”他虽无奈地感叹,但还是按掉手机。沈清石知道,他想了解事情的始末。因为,尽管表面看不出来,但他的的确确是个保护欲强到叫人受不了的哥哥。
“清尘,我还没想清楚,但我必然是做错了什么?是吗?”沈清石问地平和,一次彻底地释放,让她重拾冷静。
“你原先不是不想勉强那家伙的吗?怎么突然就这么坚定起来?”杨清尘开始协助她抽丝剥茧。
“夏觞问过我,我从来不对她提高一点的要求,是不是因为我认定了她做不到。虽然她知道,我并不在意她的一事无成,可我越是纵容她,她就越不安。因为她的自尊心和她的坏脾气一样旺盛。”沈清石盯着天花板,顿了一下,继续说,“她父亲的公司被兼并的事情她很在意,所以对待到杨氏工作,她前所未有地积极。”
杨清尘没插话,只是坐在床边安静地听着沈清石继续说:“有人说我是温蒂妈妈。我看不得她受委屈,如果她愿意,她可以一直这样毛毛躁躁。做个长不大的彼得潘。可是,如果她现在想长大了,我的纵容就成了最大的阻力。你不是说过,纵容和溺爱对她的成熟,毫无帮助吗?”
杨清尘想了想,说:“听起来,满有道理。所以你漠视她,因为,怕一旦释放出一点温情,就会停不下来?”
“尽管,她下过决心,可是一旦有了麻烦就会下意识找我,希望我帮她开脱、解决。这是我们用了3年多的时间养成的习惯。”沈清石苦笑了一下,“就是你说的童养媳。如果,我不站远一点,夏觞不可能自己想办法解决问题。”
“清石,昨晚,我拽着你,你会怪我吗?”
“不会,如果你不拽着我,我也会尽力让自己站在原地。所以我连看都不敢看,我怕,只要看了,哪怕是看一眼,我就管不住自己了。夏觞的父亲基本上知道我和她的关系。我这时候冒然去护着夏觞,只会给她带来更大的麻烦。让局面更混乱。你不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才拼命拉着我。”杨清石说的轻描淡写,但那个刺破血肉的朗姆酒瓶盖,再次让清尘的眉头紧皱。
杨清尘恢复平和,淡淡问出一句:“夏觞为什么这么急着有所作为?因为她想和你并肩而立。可这,真的是她自己的要求吗?那天午饭的时候,她已经明确流露她的想法了。”
“因为,她以为,那是我对她的要求……而她不喜欢。”沈清石面无表情地得出结论。
杨清尘捶捶自己的脑袋说:“清石,我的客观只能到此为止,因为对那个小混蛋的看法,我实在不能一下子就改观。”
第十一章【空城】
沈清石一整天都窝在杨清尘的房间里,想着,怎么去收拾残局。可越想就越慌乱。她不太愿意关掉音响,因为一旦房间里安静下来,耳边就响起手掌打倒脸上那种凄厉的声音。甚至她一闭上眼睛就可以想象,夏觞曾经用怎样的目光找寻她的肯定,她可以描摹出当时她脸上的无助、委屈。
夏觞离开时的苍凉背影成了她心里的刺,只要一想起来,就疼个不停。她明知道,夏觞已经快23岁了,应该也必须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所以原则上,她没有任何过错。可她不能停止内疚和自责。
大概,喜欢就是不停地为所喜欢的人放弃原则,一次一次为了这个人破例。关乎心,谁能不乱呢?所以沈清石已经无法去计较夏觞的过失了。她心里只能装下对她的怜悯。怜悯她因为所犯的过失而承担的忧心和责难,怜悯她因为她的漠视而迸发的愤怒和暴戾,怜悯她因为被她推开而忍受的失落和无助,怜悯她因为一切,可能产生的自我否定。
沈清石知道,夏觞是那样在意她说的每一句话,用一种虔诚的信奉来对待她所提的任何要求。
所以夏觞急着寻求她的肯定,急着成为她所希望的样子。夏觞的一切努力不是因为她喜欢这样,而只是想让她满意。而她非但没有给一丝一毫的鼓励,甚至以漠视来回应。
当她告诉我,她不喜欢这样时,她就该多纵容一点,只要一点,告诉她:没关系,宝贝儿,如果你想做彼得潘,我就一直做你的温蒂妈妈。
混乱的事情终于理出了头绪,沈清石突然想做好多事情。她得把受尽委屈的小可怜搂进怀里,好好安慰她。作为补偿,她会纵容她耍点小脾气。她会任她提出非分的要求。她会耐心教她怎么过《古墓丽影》的第6关。她会努力不抱怨她做的早餐难吃。她会不再使唤她放洗澡水。她会在下象棋时不作弊。她会不笑话她看不懂用英文标识的月份……
最重要的是,她还要明确的告诉她,她就是喜欢这样的她,连同她的幼稚、任性、坏脾气。所以她只要按着自己的意愿就可以。就算她想做一棵凌霄花,她会很愿意成为任她攀援的橡树。因为她是成片的玫瑰园里,对她来说,最特别的一朵玫瑰。
“马上去,马上去!”急切的念头在心里鼓噪个不停。沈清石四处寻找手机,它及其配合地响起。电话那头传来的话语却叫她大吃一惊——是夏觞的母亲。
“沈小姐,我是夏觞的妈妈。夏觞是在你那里吧?请你让她快点回家。”她语气很肯定。
“我现在,是在我伯父家里。夏觞没和我在一起。我也正要去找她。”一种不好的感觉开始在沈清石心里升腾。
“怎么会呢?她能去的地方,我都问遍了,她只剩你那边可以去了。”夏觞的母亲的声音开始慌乱起来。
“我昨晚一直留在伯父家,哪也没去。你打过夏觞的电话吗?”沈清石急着反问。
“怎么打都关机……她真的不在你那边吗?”沈清石觉得夏觞的母亲语气近乎哀求。
“您别急,我打打家里的电话,也许她一个人呆在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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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石的这句话也是在安慰自己,她拿手机的手,有点微颤。她不敢多想。只期盼,电话被接起。
“嘟——嘟——”
除了单调的机械声,没有任何回应。她挂断电话,再次尝试,得到的仍然是单调的“嘟嘟”声。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拨了夏觞母亲的电话。
“家里电话也没人接……”
“她能到哪去?昨晚她回来过的,我当时不在,家里的保姆说她收拾了一大堆东西,就出门去了。她肯定是去你那边了。是不是她叫你瞒着我的?”
沈清石尽力安抚夏觞的母亲,承诺帮助她找夏觞的。有了消息一定会通知她。她还不放弃,坚持认为夏觞和沈清石在一起。直到沈清石听见电话里夏觞父亲的声音传来,她才挂了电话。
沈清石努力稳住自己慌乱的心。分析整件事情。夏觞昨晚回过家,收拾了东西。她收拾东西肯定是有计划的出走。
会去哪呢?
沈清石第一个想到了菜皮。满怀希望打电话过去,菜皮却说不知道。她的心开始下沉。但还是要菜皮也留心。又陆续给几个可能和夏觞在一起的人打了电话,得到的却始终是让她失望的消息。沈清石的心跳乱了频率。恐慌开始控制她的情绪。努力镇定。终于抓住了救命稻草——回家。她像个赌徒般,把赌注都压在了家里。心急火燎地出门。开着车,诅咒了所有挡路的警察、司机、红灯。终于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家。面对早已熟悉的大门,不知道为什么,她已经确定,夏觞根本不可能在里面。
接下来的几天,人仰马翻,和夏觞有关的人,都被动员起来,在这座城市的一千多万人口里,筛选有可能提供有价值消息的人。隶属夏觞生态圈的人见了面都相互安慰,没事,没事,很快就能找到的。
沈清石也尽量集中自己的注意力,努力作出生气勃勃的样子。可总觉得自己的心,似乎缺了一块,无论做什么都不能用上全力。她时常在走神,甚至在不知不觉中,生平第一次咽下了一块胡萝卜。睡觉成了一件难熬的事情,睡下去浑身冰凉,醒过来还是浑身冰凉。红胡子餐厅里,那个意大利人的煎饼一点也不好吃了。洗澡水的温度总是不对;血淋淋的拳击比赛也变得不好看了……
她知道,因为,她失掉了生活的重心。
睡前没有了言不及义的短信;吃煎饼时不会有人抢食抢到她盘里、手里、嘴里;不会有人为了她的一句话,千方百计去调洗澡水的温度;没有人跟她抢电视机,什么节目都失去了趣味……
她不敢去多想,每天早晨都告诉自己,明天,只要明天,夏觞就会回来了。会和以往的很多次一样,像只生够了气的猫咪,回到她身边撒娇、邀宠。
可这个明天为什么这么远呢?等得她已经开始怀疑,开始焦虑,开始变得完全不像自己。杨清尘只是提了一句,《新明晚报》上说一起交通事故中死了一个女人。她就哭得不能停下来。
她不能再等了,开始动用她全部的人际关系,搜寻任何一点可能的踪迹。与此同时,夏家夫妇也和沈清石一样,在等待和找寻中度日。然后,三个失去生活重心的人,终于凑到了一起。
沈清石和夏家夫妇,穷极一切手段得到的消息,综合在一起,唯一的意义就是彻底证实了一件事情——夏觞不见了。
从杨家的会客厅不欢而散后,整整三个星期,她都杳无音信。
夏红森“恨铁不成钢”的愤怒早被本能的父爱,消磨殆尽。几天前从杨家传来的消息,更让他后悔不已。ESRT的总裁虽然生着华人的面皮,却是个十足的“美国人”。无论是为人还是为商,都充分表现了一个“美国人”对民族工商业的轻鄙。合作条件苛刻到完全没有谈判的必要。杨家和夏红森的确满身铜臭,可多少还有些民族工商业者的骨气。宁可短衣草鞋,也要抬头挺胸。
夏觞那天的过激言语,也应该事出有因。想必那位“两代半移民”的王小姐,一定“美国”得彻底,触及了夏觞敏感的民族主义神经,让她拍案而起,口不择言。
现在夏红森心里除了作为父亲的心焦和煎熬,又多了自责。即便严厉如他,也已经完全忘记了,一个22岁的成年人,负气出走,不留音信,是多么不负责任的事情。
爱,就是这样,盲了人的目,遮了人的心。
以溺爱作为唯一教育手段的夏母,更是从心绪不宁演变成了歇斯底里。化身成失去阿毛的祥林嫂。毫无建设性地叨念着十几年来的旧帐,追溯一切可以避免夏觞出走的契机。
沈清石默默地听着,她从来没有想过,曾经恨她入骨的这个女人,有一天会在她面前,毫无保留地露出如此脆弱不堪的姿态。而她也一定在不经意间,前所未有地在并不亲近的人面前,表露慌乱的心迹。共同的危机,让原本疏离的关系,出现了微妙的紧密。作为和夏觞最亲近的三个人,为了共同的目标暂时放下了隔阂、争端、嫌隙。他们彼此都需要对方给出的支持和慰藉。因为知道有一个人可以共同分担,总能多少让人宽心一些。
沈清石在夏家呆了一个下午,除了平绒外套粘回的几根三观棕色的毛,还带回了一件她原本并不了解的事情。她从夏觞父母的言谈中,拼凑出了夏觞的另一个剪影。一个叫她意外的剪影。
夏觞8岁就开始学习绘画,直到16岁,本有考美术学院的准备,却在17岁时突然中途放弃。这让父母失望至极。等上了大学三年级,突然又重新拾起画笔。这对栽培她从商的父母来说,又成了不务正业。她没经美院系统的淘洗,绘画水平只能算一般。但却始终没有放弃。特别是最近,经常关在画室里,一画就要到深夜,有时为了画早晨的朝阳,会错过上班的时间。
而她出走时,带走的不是行李,而是整套的绘画工具。
沈清石发现砚之对她提起过的,夏觞怪异的表现,一下子全都有了解释。
画画?夏觞?
只要一个明确的线索,的确可以串起,很多过往没有注意到的细节。夏觞会化妆,是因为她有良好的美术功底;夏觞对色彩的选择总是叫人惊叹,那是她作为一个画者独特的眼睛;夏觞会给菜皮作出整组的创意;夏觞连MP3都没有,却有好几台专业的数码相机;夏觞对电脑丝毫没有兴趣,却会熟练地使用图片处理软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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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夏觞为什么从来没有明确地提起呢?沈清石不明白。她没精力去思考这个问题。因为从菜皮那里,终于传来了夏觞的消息。
第十二章【暗涌】
沈清石在上海拥挤的街道上,上演了飞车绝技,终于把车开到了“39度照相馆”。菜皮给她看了一本新出版的画册。上边刊登了一次油画比赛的获奖作品。中间有一副叫做“破茧”,获奖者的名字是“夏觞”。还附有寥寥数笔的作者介绍。虽然没有照片,但完全可以肯定就是夏觞。
菜皮的人脉很广,她很简单就联系到了比赛组委会里的一个朋友。比赛是两个月前开展的,夏觞留的资料没有任何价值。但对方提到了一件事情,一个叫“流年”的画廊曾经有意购买“破茧”。也许可以提供作者的新消息。
沈清石和菜皮亲自去了一趟“流年”。走进画廊就看见画册上的“破茧”挂在显眼的位置。画廊的经理说,由于这幅画不是代售,而是直接交易给画廊的,所以夏觞把画拿到画廊,拿了钱就走了,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式。时间是在半个月前。
虽然依旧没有找到夏觞,但沈清石发现,她离夏觞越来越近了。她的心渐渐安定下来。一无所知的慌乱被兴奋和迫切所取代。临走,她买下了“破茧”。虽然对艺术品鉴赏一无所知,但本着“癞痢头囡囡,也是自家好”的心态,她觉得2万的标价,完全不能体现“破茧”的价值。
沈清石没有忘记向夏家传达这个消息。当知道自己的孩子一切安好,还得了奖,笼罩在夏家的阴云稍稍散去。
“破茧”被安置在沈清石的客厅里。她也终于有心情,来审视这幅画:乌漆抹黑的墙角里,有些脏赃的杂物,上面有一个椭圆的东西,淡黄色,上头还有绛红色的痕迹。细看可以发现,椭圆龟裂,从裂缝里透出明亮的光芒。
沈清石是标准的艺术绝缘体。无论是对音乐还是绘画,都没有一点感受力。她只喜欢好看的东西。她所谓的好看,标准及其低龄:色彩明快,造型和谐。作为物品,“破茧”在她眼里,实在太难看了。和“破茧”相比,她更愿意挂一张夏觞的写真照片。但因为是夏觞的作品,她才愿意去细细端详。她惊异地发现,这难看的画,越看就越能感受到一种冲击力。说不清楚是什么,但的确如画的名字一样,有一种蓬勃的力量似乎要穿透漆黑的背景,甩开周身的血污,从画面中央的茧子里,汹涌而出,直达人心。
破茧而出的是夏觞——这是沈清石的第一感觉。这种感觉让她无端地乐观起来。似乎只要静下心来乖乖等待,夏觞就会突然从茧中跃出,羽化成黑色的蝴蝶,降落到她身边。沈清石像个托儿所里的乖小囡,洗干净了小手,端坐在小凳上,虔诚地等待着阿姨来分点心。可这一等,就又等了一个月。把耐心等成了愤怒,把宽容等成了怨恨,把虔诚等成了委屈。
她已经整整两个星期不再去主动探寻夏觞的消息了。一团怒火在她心里酝酿。沈清石很想撕开“破茧”,问问藏在里边的东西:当她准备好了宽容、歉意、呵宠去耐心等待,为什么可以被无视得如此彻底。
她呆呆地在等待中煎熬,几乎要化成了迎风矗立的梧桐树。夏觞却吝啬到没施舍一点温情,一点日光,一点春雨。这让沈清石觉得,再等下去,她就会化成满身哀怨的干枯树妖,生命只为等待而残喘,而她等待的那个人却无动于衷,消遥自在。
她是骄傲的沈清石啊!是杨家的小公主,不是苦守寒窑的王宝钏。前几天秦圣带来的消息更让她的愤懑无法压抑。秦圣告诉她,在虹桥路附近,看见夏觞和两个年轻女孩子一起,上了一辆出租车。她看起来挺好的,表情轻松惬意。
秦圣的本意是希望夏觞一切安好的消息可以让沈清石放心。可她哪里知道,夏觞的轻松和惬意却让沈清石的忿恨到达了极限。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沈清石周遭的人,头一次知道,笑面虎神经质起来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菜皮只是抱怨了一句沈清石没有一点作为股东的自觉。沈清石就用一个下午的时间回顾了原始社会的以物易物,封建社会的小农经济,资本主义的原始积累。在她开始阐述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中国经济的时候,菜皮终于屈服,答应她,以后不来“39度照相馆”也不要紧。秦启刚为菜皮鸣了几句不平。满誉就被沈清石带回家里,做了三天厨娘、“床伴”、抱枕。而历来不知好歹的杨清尘,胳膊上布满了沈清石整齐的牙印。
更可怕的是,举凡和夏觞有关的一切事情,都可以引爆沈清石原本冷静自持的脾气。虽然周遭的人要等到厄运降临才知道,自己正在被沈清石算计。但却始终不明白自己哪里得罪了她老人家。这一切也成了让沈清石窝火的原因。夏觞走得干脆,过得惬意。她却被这样一个人逼迫到歇斯底里。
沈清石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失控。她照镜子时发现,自己的脸上是隐含着阴霾的笑容。举止仍然优雅得体。但心里是满满的浮躁与颠狂。这使得她做起事情来格外有效率有逻辑。身边亲近的人一个个被波及。她也知道这样做,毫无意义,但无法控制。她快气疯了,也快急疯了。
秦圣是天生的好脾气。她给沈清石做了一个漂亮的新发型。对沈清石的反复无常也毫不介意。陪她逛动物园、吃法国大餐、压淮海路。到了晚上十点,把喝了两杯红酒,已然微醺的沈清石送回家。
两人出了电梯,就看见,沈清石家的门前,蜷坐着一个人。在两条细瘦的胳膊间,夏觞的脸隐约可见。沈清石的酒意一下子完全清醒。她面无表情,叫秦圣先回去。秦圣虽然有一种要出人命的感觉,但还是很识趣地离开了一触即发的风暴中心。
电梯发出的声音,惊醒了睡得并不沉的夏觞。她抬起头,却闪躲着沈清石灼人的眼神、凌厉的表情。她怯怯地开口:“我……回来了。”
沈清石抬了抬眉。听而不闻。越过她,打开包,掏钥匙。夏觞上前拉住她的胳膊。
“清石……”她可怜巴巴地开口。
沈清石用力甩开她的手,看也不看她一眼。继续若无其事地找钥匙。
夏觞手足无措起来。她从沈清石的左边绕到右边,又从右边绕到左边。沈清石却看起来气定神闲。如果夏觞能稍微冷静点,就可以发现,沈清石在尽力控制自己颤抖的手和剧烈起伏的胸膛。因为她日积月累的委屈、怨恨终于找到了真正的源头。
沈清石把钥匙握在手里,盯着房门上的锁孔。一言不发。夏觞慌到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她虽然早有预料,沈清石不会拿着鲜花,带着笑容来迎接她的回归,但沈清石此刻冰冷的态度,还是让她始料未及。她从来都是缺乏沟通技巧的人。根本不知道现在什么样的语言可以让沈清石动容。所以放弃了语言,选择了行动。她一把抱住了沈清石。
只是夏觞抱住的沈清石,此刻俨然是一头凶悍的小母狮。锋利的牙齿、尖锐的爪子裹挟着急待宣泄的愤怒、不安,朝着夏觞的身体而去。
这是沈清石生平第一次与人发生肢体冲突。她以前觉得肢体冲突发生在拳击台以外的地方都是毫无意义的。但此刻她却对着夏觞又抓又咬。完全不能自持。一心要把夏觞从自己身上推开。夏觞对沈清石的攻击完全不闪避。只是一径搂住沈清石的腰,默默承受着沈清石逐渐失控的力道。
两个人在红色的房门前激烈纠缠。夏觞渐渐处于劣势。沈清石的额头撞到了她的鼻子,她往后躲闪,又撞上了坚硬的铁门。“砰——”沉闷的声音响彻在安静的过道里。成了一个休止符。
夏觞被撞蒙了,松开了手臂。
这一声闷响也平定了沈清石失控的情绪。衣衫凌乱的她低着头剧烈地喘气。好一会才缓缓抬头,去看夏觞。鲜红的鼻血从夏觞的鼻子里汩汩而出,她用手胡乱抹着。脸上,胸前沾满了恐怖的红色。血液的颜色瞬间冷却了沈清石的愤怒,扎疼了她的心。她手忙脚乱地开门,把一脸呆愣的夏觞拉进了房间的沙发里,嘱咐她捏着鼻子。夏觞却突然站了起来。含糊不清地声音带着急切:“东西……还在外面。”


“坐下。我给你拿。”沈清石的语气不善,夏觞却听到了叫她安心的温情。她乖乖坐下。看着沈清石把她的背包,和装满画具的置物箱拎进房间,扔在地板上。
接着又拖着一个一米多高的包着牛皮纸的画框进了房门。
“这个不能摔,轻点。”夏觞一着急放下了捂着鼻子的手,血再度涌出。沈清石气急败坏走回她身边。夏觞连忙捏住鼻子。
沈清石开始认真打量夏觞:头发乱得可怕,身上的外套和裤子沾满了各种颜色。白色的T裇领口上全是黑色的污渍,球鞋已经脏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接下来是一阵叫夏觞窒息的沉默。沈清石坐在夏觞对面的茶几上。看起来似乎陷入沉思。表情已经不再是之前的彻心彻肺的愤愤不平。而是一种疏离的尘埃落定。看得夏觞心惊。她在心里乞求:“求你,说点什么?骂我也行,就算要继续打我也成。不要这样事不关己。”
沈清石的沉默在继续,看起来完全浸润在自己的世界里。夏觞有一种被排除在外的感觉。
“别……丢下我……”
像呜咽,像哀求。
沈清石听见了,抬起头来,望着夏觞,眼神里有困惑,有懊丧,有无奈,还有温情。
她叹了口气,最终还是上前,搂住夏觞。让她靠在自己怀里。但很快又放开了。
因为夏觞身上弥漫着一股怪异的味道。沈清石实在无法忍受,只好放开她。
“你好臭,去洗干净。”沈清石皱着眉,抱怨。
夏觞一动不动,似乎觉得难以置信。
“宝贝儿,虽然刚刚我还恨你恨到,想咬死你。但我想,我没办法从此不靠近你,更没办法丢下你。不过宝贝儿,你真的臭不可闻,去把自己洗干净。”
流转的时光之【春】
第一章【四月雪】
夏觞似乎被沈清石的反复无常吓坏了,乖乖地跑进浴室。事实上,沈清石也对自己的神经质行为感到震惊,呆坐在沙发上,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处在思维真空的状态。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这是她16岁以后,第一次这样失控。忘记了优雅,忘记了预判一件事情的合理性。完全听凭本能支配自己的行为。无论是在门口像只野猫一样撒泼,还是一瞬间改变态度,尽情释放宽容和温情。
她叫夏觞去洗澡,不仅仅是因为这家伙实在太需要把自己洗干净了,也因为,她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夏觞。或者说面对自己的诡异行径。她需要重拾她的冷静和理智。
夏觞把沈清石的话执行地很彻底。她在浴室耗了很长时间才穿着浴袍出来。坐到沈清石面前,全身上下都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拘谨。几次蠕动嘴唇,却什么都没说。似乎是准备接受沈清石的审判。沈清石也觉得尴尬。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尤其是看到夏觞脖子里纵横交错的一条条红痕,那是她留在上面的杰作。
最终还是夏觞近乎讨好的声音打破了沉默:“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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