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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梦旧笔-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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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刹轻倚在厚重的大架上,半张脸隐在暗处,令他的阴郁成了莫测。
  “郎君为何沉思?”风寄娘靠近他问道。
  “我们无凭无据,所说种种不过推测,未必事实。”玉乳香的香味仍像轻烟似缭绕屋,雷刹的声音也被变得晃忽,他道,“若一切真如你我之言,那背后之人又是谁?将一个亲王,一个储君,乃至一个帝皇玩弄于股掌之间。布下这等棋局非朝夕可成,又须多少势力可得?”
  这样的势力又来自何处,在朝抑或在野,又是为了哪种目的。
  奇香将消,书虫又从一书册中爬了出来,立起身,深吸一口,官帽颤颤,显是大乐不已。风寄娘俏生生地立在那,琼鼻秀口,裙角翻出一小块血一样的红。她的眉眼似乎寻常又不寻常,她仿佛和那只书虫一般,非是人间所有。
  “一叶大师曾国运将消,魑魅魍魉渐出,太子之事似应此言。”风寄娘平静道。
  “我也听闻凡事有因有果,国运将消,太子的事是其中之一因,还是其中之一的果?”雷刹追问。
  风寄娘稍有怔愣,故作姿态掩去红唇,娇声道:“郎君这问难倒了奴家,是因是果,又有谁知晓呢?奴家只知,盛极而衰乃天之道,人力不可逆也。”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风娘子以为呢?”
  风寄娘呵得笑起来,反问:“时也命也,副帅以为呢?”她收起戏谑之态,与雷刹只隔一拳之距,素手贴在他的胸前,“副帅视奴家为异数,然而,副帅却与我同,副帅又是什么人?”
  雷刹静静地注视着她,他似是不以为然,心里却是惊涛骇浪,他是什么人?母死而生,奇诡无比。自小血亲视他为异端,避忌非常,他寡情少欲,目识阴阳。
  不过,他大抵应还是人,皮囊之下是一腔热血。
  奇香燃烬,烛火跳跃然了一下,豆大的一点渐渐拉长,屋中茫茫白纱一点点褪去,月光般的明亮转成温暖桔色的火光。
  小笔吏从一侧木架后转了出来,絮叨抱怨道:“怎也找不到旧卷,副帅下个令,好好归整这些籍册,平素也不觉得,翻找时实在费时。”
  “明日喊录事差役来好好整理一番。”雷刹回过神,合上手中的账册,道,“案卷已经寻得,对了,单什与叶十一可回了司中?”
  小笔吏挠着头,有些吃惊:“竟已找着,还以为要翻个底朝天。”又答,“叶郎君还不曾归来,单大哥倒在,吃得烂醉睡个人事不醒。副帅有事交待?”
  雷刹道:“今日天晚,明日再说。”
  小笔吏搓搓手,打个哈欠,擦了擦眼角带出的泪,道:“副帅可还有吩咐。”
  雷刹看他困倦摆手道:“你下去歇息罢。”
  小笔吏如蒙大赦,一忽就没了人影,风寄娘赞道:“不良司果然藏龙卧虎,一个貌不惊人的小笔吏竟也有这般身手。”
  雷刹道:“阿戊肩不扛手不能提,只这轻身功夫了得。”
  “只做区区笔吏岂不屈才?”
  “风娘子倒生爱才之心。”雷刹冷眼看她。
  风寄娘忙笑:“不过随口一问罢了。”
  夜已深,风寒透骨,雷刹出门才惊觉过来,这一日似为难了风寄娘,道:“我送娘子回去。”又看风寄娘衣衫不经冬寒,更感过意不去,只是自己一身劲装,也不便解衣给她,脚步一动走在了风寄娘身侧,略挡夜风。
  风寄娘察觉他的体贴,嫣然一笑。到了小院门口,一福身,道:“多谢郎君相送。”
  雷刹更觉汗颜,讷讷无语,道:“你早些歇息,告辞。”他说罢,逃也似地走了。
  风寄娘倚门目送,头上包发的那块手帕被风一吹,断线纸鸢似得往前飞,雷刹抬眼间下意识地跃身将手帕抓到了手心,回首转身待要送回。
  风寄娘却冲他一笑,掩上了院门。
  雷刹在原地迟疑许久,方加手帕收进怀中,这方轻丝横竖织就的帕子,甸甸发沉,竟让他坐立难安!


第62章 暗涌(十八)
  天; 愈加寒冷; 即便阳光普照,照旧呵气成霜。
  单什摸着后脖颈; 取下腰间的酒壶,晃了晃,不见半点的响动; 丧气地摇头; 拔开酒塞仰起头倒转葫芦,将壶中剩的几滴酒倒进嘴里,很不满足地咕哝几句。揪过清扫落叶的一个杂役; 摸出一小串钱:“小猴儿,去,帮某满沽一壶好酒来,再买热腾腾的肉饼; 余的就便宜你只小猢狲。”
  小杂役接过钱,抛了抛,眯笑着眼:“单卫说话可算话; 不论余多少,都给小的?”
  “啰嗦; 几个钱,还跟你反悔?”单什瞪着眼。
  小杂役呵呵一笑; 又道:“单卫,副帅昨晚回了司中,今日说不定有事吩咐; 酒小的帮单卫沽来,只少吃一点。”
  单什抬腿踹过去:“寸点高,就学了婆婆嘴,快走快走。老单我心里有数,误不了事。”他嘴上抱怨,行动上却不敢耽搁,别好腰间的剔骨刀,大摇大摆地前往司中正堂。路过旁边院舍,见院门大敞,无意侧头看了眼,却见风寄娘端坐廊下理妆。
  她一身红衣,面前放着一枚菱花镜,贝齿衔着一枚红牡丹,高举着双手握着一股青丝挽着发髻,香袖褪滑,露出如玉的皓腕。
  单什心里暗道:这风娘子也不嫌冷,怎在屋前理妆?又想:这千娇百媚的女娘,天天与尸首白事交道,也是奇怪得很。
  单什抬腿就要进屋和风寄娘打声招呼,一粒石子破风而来,砸向门板,吱吖一声,院门攸得合上。
  单什一愣,取刀在手,喝问:“哪个宵小,敢在不良司风找洒家的麻烦,看洒家不割下你的头颅盛酒吃?”
  雷刹抱着长刀倚墙而立,很是不善地看他一眼:“割谁的头颅?”
  单什见是雷刹,哈哈一笑,将刀别回腰间,道:“某还以哪个不长眼的小贼,吃了熊心豹胆在司中找死,原来是副帅。”看雷刹神色不对,醒悟过来,连忙摇手辩解道,“副帅误会,老单虽不是什么好人,可也不是窝墙角偷窥的小人。洒家不过路过,要与仵作打声招呼。”
  雷刹点头,还是提醒一句:“男女有别,你我还是稍加避忌为妙。”
  “副帅说得甚是,哈哈。洒家是个粗人,一时疏忽了,哈哈哈!”单什边应声,边在心里腹诽:往常你使唤起风娘子来,也不见多有优待,如今又论起男女之别来。他是过来人,不似叶刑司不通□□,也不似阿弃尚小还不知事,因此满是狐疑地看眼雷刹,猜测二人是不是互相情衷。
  雷刹看他眼神古怪,不解问道:“单大哥频频看我,是不是有话要说?”
  “哈哈,不过听说醇王案有些古怪罢了,哈哈。”单什体贴雷刹面薄,随意打个哈哈糊弄了过去。
  雷刹虽知单什说的不是实话,只是,不知怎的,却知再问下去,定会无趣,干脆说了话头,隐晦看了眼虚虚掩就的院门,和单什一道走了。
  。
  风寄娘挽好发髻,将那朵牡丹插在鬓间,耳听院外人声渐远,不由轻轻一笑。伸指将菱花镜镜面往后推了推,铜镜许久不磨,已经暗沉斑驳,还是将自己的一张笑颜照得分明。
  近日多阴雨,她嫌室内昏暗,又不愿点灯,看左右无人便在廊下理妆,将妆盒收好理了理衣裙。不良司虽有空的屋舍要宿,只是从上到下除了厨下几个粗仆是婆子,余下连打扫的杂役都是男子,住着委实有些不便。
  一个差役在院门外了轻敲了几下门,问道:“风仵作可在?”
  风寄娘见他不敢进来,拉开门。
  差役礼了一礼,将一封信递给风寄娘,道:“仵作的车夫匆匆送了一封信来。”
  “有劳了。”风寄娘接过给了赏钱,将人打发走,这才拆开信。当初李老夫人魂不知归处,雷刹派遣了叶刑司暗查京中同时辰出生之人有多少横死或死得存疑,事涉鬼神,她也嘱托了老叔夫妻。
  这信正是老叔手笔。
  叶刑司还不曾归来,倒是老叔已查出近百数之人,寿终却又横死,且魂消魄散。一世人一世终,一世魂一世消,寿既尽时运消,老叔显然也是大为不解,这些人命定三更死,为何还会横生枝节,死于生命,实是太过怪异。
  风寄娘思索良久,同样不解其意,也许一叶大师能窥得一二玄机,只是,此人生在红尘却是过客,静看风起云涌、生衰死败,怕是不会插手。
  以魂为介,也不知所谋为何。风寄娘将信纸叠好藏在怀中。雷刹与单什还有小笔吏都在不良司正堂中。未进门便听单什大声道:“事过多年,那萧孺人还有那小婢女,均是破席一卷扔在了乱葬岗,四脚走兽撕咬,扁毛畜牲叼啄,怕是连根骨头都找不到。副帅要去那寻找尸骨,怕是不好找。”
  雷刹抬头看向堂外,道:“幸许风仵作有计可施?”
  “幸许是副帅高看奴家了。”风寄娘跨进堂中笑道。
  小笔吏却是一击掌,他对风寄娘很是信服,期盼道:“风仵作神通广大,可能寻回尸骨?”
  单什蹬着一条腿,瞪眼道:“纵使找回又如何?你们幸许不曾见过抛在荒坟不曾掩埋的尸骨,狗咬鼠啃的,早就面目全非做不得准。”
  “这倒不难。”风寄娘道,“鼠噬犬咬与利器所伤大为不同,均可辨别。”
  雷刹追问:“若是当年烛台在颈骨处留下伤痕,可能鉴别自杀与他杀?”
  “能。”风寄娘点头,又让雷刹起身。
  雷刹虽不解还是依言站起来,又嫌风寄娘挨得过近,不由自主退了丈远,风寄娘秀眉一挑:“奴家既不是洪水猛兽,又非蛇虫鼠蚁,副帅这般避走,倒令奴家难堪不已。”
  单什有心,在旁道:“对,副帅小气得紧,风娘子让你起身定有缘故,你这般避开,在为不妥不妥,须赔罪一二。”又笑着对风寄娘道,“风娘子莫要与副帅计较,别看副帅生得俊俏,却粗疏得很。”
  风寄娘暗笑,道:“奴家从不与副帅生气计较。”
  雷刹扫了单什一眼,极不自在地站回,心道:如今有求于她,暂且随她摆布。
  风寄娘拉起他的双手,让他双手高举做握利器自戕之状,道:“据司中卷案所记尸检,那婢女为烛钉刺入咽喉致亡,伤口由上至下斜刺深入血肉,显是双手高举烛台所致。”她用手轻拂过雷刹颈间,感到他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呵声道,“人要自尽,且一击而亡,定是使用平生最大之力,烛钉长有三四寸,托盘高寸,如副帅要双握执烛台穿喉自杀,伤应在何处?”
  雷刹顺手抽走了小笔吏的毛笔,握在手中,余出四五寸,双手高举过顶,试着比划了一下,只感极不趁手,手腕转劲才能了刺入喉颈。想了想,将头后仰,利器才能更好用力刺穿自己的颈部。
  “且不论萧孺人是否自尽,那婢女要是殉主,自是激愤之下所为,不会思虑良久,偏她要死得与萧孺人一般无二,更像有心所为。”雷刹看着手中的笔道。
  “因萧孺人乃醇王妾室,王府不愿她尸身受辱,尸身不曾细验,只记了身上衣饰,伤在咽喉,指尖有血。”风寄娘道,“她若是自尽,颈骨又有伤痕,定是斜刺的痕迹。”
  单什跟着比了比,摇头道:“不对不对,洒家比了比,直刺也可。”
  “单卫一身武艺,又一身力气,如何与纤纤弱女子相比?  ”风寄娘道,“萧孺人一介女流,入王府后锦衣玉食,手上又有几两的力气?那烛台本就沉重,平刺入喉,实是为难。因此,我想着萧孺人若要自尽,大抵也是仰头高举烛台用力,形成的伤口与小婢女仿佛。若非一力刺喉,也应是低握烛台,由下往上刺入颈部,所留之伤,也是一个斜伤。”
  “那如果萧孺人是他人所杀?”雷刹问道。
  “尸检记婢女阿巳身长五尺一寸左右,无论萧孺人或坐或卧,想来伤口都要来得平直。”
  雷刹踱着步,在肚中仔细推拟,这才点头道:“有理。”又问,“风娘子可有奇法寻得萧孺人的尸骨?  ”
  风寄娘笑而不答,只管看着雷刹。
  雷刹咬牙:“当我再欠风娘子一桩。”
  “就怕到时郎君无力偿还。”风寄娘抿唇一笑,不等雷刹羞恼,道,“若要寻回萧孺人的尸骨,怕要再走一趟醇王府,向王妃借用一物。”


第63章 暗涌(十九)
  雷刹心中对厉王妃颇为在意; 磊落之人无不可对人言之事; 这个醇王妃却藏在深水中,令人看不透; 当下便道:“既如此,我陪你走一趟。”
  风寄娘刚点头,二人正要动身; 门役领着一个身着胡服浑脱帽的小婢女匆匆前来; 神色间满是诧异。
  小婢女利落地施了一礼:“醇王府下仆红线见过雷副。”
  雷刹敛目,没有理会她,却看了风寄娘一眼。单什将架着的毛腿放下; 心里啧啧称奇,嘀咕道:果然背后莫道人是非,刚提话头,转脸醇王妃就找上门来; 这什么王妃邪性得很。
  小婢女生得秀秀气气,见众人面上有异,更添几分神气; 转而对着风寄娘一福,先双手奉上一个只拳头大小的八角盒; 盒身满嵌螺钿与红绿宝石,端得精美无双。
  “王妃道:盒中之物应能助风娘子与副帅一二力。”
  风寄娘轻轻打开盒子; 盒中丝绒衬里,放着一串平平无奇、香消味残的木香珠,合上盒盖; 笑道:“醇王妃之能屈居于后宅内院,实在可惜。”
  小婢女听了这话,又染几丝得意,又双手奉上一只剔红山水拜匣,道:“王妃道又道:事了风娘子有空瑕,请过府一叙。”
  风寄娘接过拜匣,道:“王妃以上宾之礼相邀,实不敢拒,只是,奴家不过末流仵作,所会微末伎俩,难登大雅之堂,只怕不能为王妃解忧。”
  小婢女不卑不亢,道:“风娘子过谦了,奴婢卑贱之身,不敢对王妃所为多置只言片语,更不敢多论风娘子能不能为王妃解忧。奴婢只知,王妃既然相邀,风娘子应邀便是,多余的,只待王妃认定。”
  风娘子笑起来:“奴家岂敢不应,不过担心王妃失望而已。劳小娘子带一句话给王妃:天命有归,人若蝼蚁其力微渺,听之由之,不可逆之。”
  小婢女抿了抿唇:“奴婢记下。”又道,“王妃也有一言嘱托风娘子:木香珠故人所赠,心尖所爱,望风娘子切莫污损。”
  风娘子道:“奴家也记下了,世间知己难得,王妃待故人情深意重。”
  小婢女笑道:“世间寻常女子哪及得王妃半分。”她身着男装,便向雷刹等人拱了拱手,道,“婢子不敢多扰,副帅多多见谅,这便先行告退。”
  “慢着。”雷刹道:“顺便再带一句话给你家王妃:不良司直隶圣上,望王妃下次有事不要自作主张。”
  小婢女一愣,很是不服气,扬起两道眉毛就要反唇相讥,想想又不敢造次,只好冷哼一声,隐下怒意道:“这话婢子也会转告王妃。”
  单什与小笔吏一同摸摸鼻子,双双看向雷刹。
  “你二人何意?”雷刹侧身问道。
  单什嘿嘿一笑:“她一个奉命传话的小女娘,丁丁点大的年纪,副帅何必吓她。”
  “哼。”雷刹冷声道,“这个醇王妃手脚倒长,这头我们要去醇王府,那头她便遣人送来信物,也不知从何得的消息。”
  风寄娘将木香珠握在手中,思绪万千,人心,即便百世千年也难看得透彻。
  “这可是你要向醇王妃所借之物?”雷刹问风寄娘道。
  风寄娘点了点头。
  单什等人脸色大变,嚷道:“我们这不良司莫非成了个筛子?”
  小笔吏用手指捅捅单什:“单单卫……不,风仵作要借物不过刚刚提及,我看是那个醇王妃有古怪。”
  风寄娘素白的手托着木香珠,道:“你们许是多虑了,并非王妃手眼通天,实是这串木香珠取材奇特,她料到奴家定会借用。”
  “奇在何处?”雷刹问。
  风寄娘看着他:“奇在香粉时掺了骨粉,萧孺人的骨粉。”
  单什和小笔吏不约而同张大了嘴,定定地看着香珠,单什还错疑自己听差了,用小措掏掏耳朵:“风娘子,说香珠里掺了何物?”
  “萧孺人的骨粉。”风寄娘笑吟吟地重复一句。
  小笔吏摸摸胳膊上立起的寒毛,抱肩打了个寒噤:“风仵作可不要吓唬人,骨粉可是拿人的骨头磨成粉?”
  “正是。”风寄娘轻点了一下手串。雷刹看到她身畔一道轻烟凝成一个虚淡的影子,正是萧孺人。可惜她不过一缕残魂,左顾右盼见周遭都是陌生,柳眉微蹙,惴惴不安地立了半会,隐进手串中不见了踪影。
  “这么说,醇王妃殓收了萧孺人的尸骨?”单什瞪着眼,哪样的血海深仇,那醇王妃竟将萧孺人的骨头磨成粉,倒是生得狠毒心肠。
  “未必。”雷刹摇头,“那时醇王身死,圣上大怒,醇王妃无论出于何种目的,都不敢在这等风口浪尖上殓收萧孺人的尸骸。”
  “醇王妃应是只派人截取了萧孺人的一节指骨。”风寄娘道。
  雷刹皱眉道:“截人指骨磨粉制成香珠手串随身佩戴,不管是为哀思还是报复,都非常人所为。”
  单什和小笔吏跟着点头,不管醇王妃是善是恶,只此节,实在奇诡阴森,令人不寒而栗。
  风寄娘轻睨二人一眼,意指二人大惊小怪道:“泗州群山中居住着一个族落,其族风俗便是人死后去其皮肉,只留尸骨,停在家中三载方才入土,并且,家人取一截指骨打磨钻孔留给至亲挂在颈脖上为念。”
  单什摸摸脖子,骂了一声,道:“这……这……异族风俗与我们大不相同,有拜鬼拜火拜鸟的,不好相论,那醇王妃总归不是异族人。”
  雷刹阻拦几人的争论道:“暂且不管醇王妃的底细,我们先走一趟乱葬岗。”
  单什等人连忙称喏,又点了几个兵差和粗夫杂役,依例取符纸辟邪药丸,并一坛子酒,又带筐棍担架等物。
  。
  萧孺人抛尸的乱葬岗在城外九步亭外,离官道穿乱林,再行九步就有一个破败的草亭供人略作小憩,是到乱葬岗的必经之路。
  雷刹一行人在九步亭停了停,几个粗夫大冬天累出一身臭汗,见机坐地上吃水解渴。小笔吏见亭外一处有纸钱蜡烛烧过的灰堆,还供着一碗粟米饭,也不知何时供的,已经发馊发硬,当中还竖着一双木筷子。不解问道:“莫非这草亭死过人,怎有人在这烧纸祭拜?”
  单什看着那碗快要结成硬壳的饭,攒紧双眉:“这地方果然荒得很,连着乞儿都不愿过来。”
  小笔吏不懂:“单卫怎知此地没乞儿来。”
  旁边一全粗夫扶着挑棍笑道:“要是真有乞儿,这饭哪能留得住?”
  “这是供给死人吃的。”小笔吏喉内一堵,连连摇头。
  “那也鲜灵灵的一碗饭。”粗夫嘻笑,“饿得肠子都缩时,为着口吃的活命,跟狗抢跟人抢也跟鬼抢,多活一时是一时,多活一日是一日。”
  另一个干皱麻赖脸的粗夫跟着点了点头:“十几年前闹荒时,别说抢鬼食,连着自己的亲子都煮了活命。”
  风寄娘听到易子而食这话,双眸闪过暗色,一息又散,要不是雷刹眼法过人,定会错过她的这点动容。
  满面愁苦的粗夫紧接着又摇了摇头,“这些时日,小的看街集坊内的流民了多出了好几茬,这世道怕是……”他话一出口,连忙缩了回去,暗暗瞟了雷刹一眼,不良司天子手下,护得自然也是天下之主,他生怕自己的一时嘴快,惹来雷刹寻他的麻烦。
  雷刹根本没这心思,反倒问:“我这几日忙着醇王案,一时倒没注意市井异象,果真多流民乞儿?”
  几个粗夫和兵差听他动问,互看几眼,纷纷七嘴八舌说起流入坊中的乞儿,他们这些人操持的是贱业,居住坊区靠近城墙,左邻右舍多贫苦下民。往常就杂乱混嘈,近来看坊内又添褴褛枯残。
  小笔吏不可置信道:“我看宫门抄不曾见哪处有灾荒。”
  单什大笑出声,用大手一拍小笔吏的肩头,道:“有些个做官的欺上瞒下,真个有天灾人祸,能让你一个天子脚下小小的笔吏知晓。”
  “若连都城都有流民乞儿进入,别处定曾有大灾荒。”雷刹回看九步亭来路乱林横枝,忽然有些茫然,“寒冬无衣无食无火……”
  雷刹没有说完这句话,但几人都知晓他的未尽之言。
  单什蓦得起身,骂咧咧拉拉裤腰,道:“老单去解个手,副帅你们等我一等。”
  风寄娘轻倚着草亭木柱,年岁日久,柱子经风吹雨打虫蛀开裂,堪堪托着亭盖,不知哪个寒夜就会轰然倒塌。
  雷刹用低得几不可闻的声音问道:“皇城真个气运日消?”
  风寄娘道:“盛极衰,衰则盛,自三皇五帝始,历来更迭变幻无数,苍生苦乐从来由天。”
  雷刹讥讽:“也是,人命不过草芥,一生能得偷安,都要谢天地神灵大发慈悲。”
  九步亭来路枯树枝桠,去路野草茫茫,抬头灰云蔽日,低头冻土寒生,一行人心里都生出点凄凉来,正惶惶间,枯草丛间一条羊肠小道上,一个面涂□□,腮染红脂,鬓边插着一枝红绢花的老妇,微弓着腰,一颠一颠地走了过来。她生得瘦小,满是皱纹的脸上却是笑模样,看到雷刹一行人,眼睛一亮,轻轻巧巧地过来福了一礼。
  “几位郎君有礼,老身赶路口中干渴,卖个老,斗个胆,讨好心的郎君一碗水。”
  挑杂物的粗夫不敢擅自作主,看向雷刹,雷刹一点头,粗夫便舀了一碗水给老妇人。
  老妇人接过一饮而尽,拿衣袖擦擦嘴角,吃了蜜似得将几人夸了又夸,恨不得连祖宗都拉出说上几句好话。
  一个粗夫问道:“老阿婆,你这打扮,在这荒地做什么?”
  老妇人草亭木阶上,笑道:“唉哟,老身赶路套个近道,谁知竟走迷了,反费了好些的脚力,真是晦气。”又笑眯眯地与众人道,“老身这一行头,是做好事的行头,代得月老,替得红娘,牵着那红线绑着那三生石上的小冤家。”
  粗夫笑道:“老阿婆原来是个保媒拉纤的。”
  老妇人呵呵一乐,转身风寄娘,殷勤道:“小娘子生得好模样,千金易求,良人难得,不如老身为你保一桩媒如何啊?包你穿不遍的绫罗绸缎,吃不完的山珍海味,用不尽的金银珠宝。”
  风寄娘只是一笑,并不去理会她。
  老妇人却起了性子,一心要为她说媒,见她不为所动,不依不饶地劝说,又看眼雷刹,笑起来:“小娘子听老身一句劝,你身边这郎君虽俊俏,可惜目深眉飞,浑身的煞气,未生母便丧。母死而生的那就是鬼子,不属阴,不属阳,哪是良配。”
  雷刹听了这话,眉间顿拢杀气。


第64章 暗涌(二十)
  “不知老阿婆要为奴家说给哪户人家; 哪个良人?”风寄娘笑问。
  雷刹一个转瞬收起四溢的杀气; 这种荒郊野岭,再怎么迷道也不会迷到这里; 再看这老妪干瘦垂老,身上衣料簇新,行道走路落脚极轻; 在曲折满布草茎的羊肠泥路健步如飞来去自由。他近来见多各种诡事; 便料定这老妪有古怪。既然风寄娘搭话,他隐在一边静观奇变。
  老妇人见风寄娘似有意动,笑不可抑; 竖起一根干瘦的手指,夸夸其谈,道:“老身上说的这户人家姓,家里良田千倾; 城内又有商铺无数,家中使唤着成百上千的奴仆丫环,宅内宅外养着豪奴护院; 车马牛羊成群结队。上结交着富豪显贵,下识得草莽豪杰。”
  “这王家仅有一子; 生得威武俊俏,生性又体贴又小意; 千里挑一的人物,不知惹得多少小孩子心头鹿撞,将那满腔情丝尽数系在王郎身上。这王郎他家本就豪富; 又文武双全,心气强,难免就眼高,一心想要寻一个合心合意的佳人伴携一生,这挑挑拣拣的,到现在都不曾成家。”
  老妇人又看风寄娘一眼,笑道:“我观娘子的人貌,细皮白肉,杏眼樱唇的,也是千里挑一的人物,说不得成了一段佳话。再一个,老身走街窜巷,何时认不得道?偏生今日为走近路撞见了小娘子,这可不就是天意如此?”
  风寄娘将眉一皱,故作不解,迟疑道:“都道男女婚嫁,是结两姓之好。老阿婆既不问奴家出身,又不问奴家八字,怎知这便是好姻缘。老阿婆莫不是拿奴家取笑,戏耍奴家一番?”
  老妇人眼珠骨辘一转,拍着大腿叫起屈来:“小娘子这话不中听,人世间千万种的玩笑,只这生死嫁娶不能胡诌的。也怪老身话没讲清,事没理透。小娘子有所不知,那个王家祖上出过将军,尸山血海里趟出的家业,凡事都讲一个百无禁忌。这人生在世,短短数十载,几个转身就到了头,活到七十那都是祖上积德,良缘难得,且珍惜才是。”
  风寄娘好生为难道:“难为老阿婆为奴家操心,只是奴家自不命苦,无父无母无四邻六亲,最信命数之说。”
  “小娘子不知,老身既是说媒的,对这八字吉祸也知个几分,不如娘子说说生辰八字?待老身合上一合?”老妇人趋上前道。
  风寄娘也不拒绝:“生辰八字不好随意示人,更不好宣之于众,老阿婆附耳过来,奴家与你说。”
  老妇人竭力伸长脖子,笑呵呵地侧过耳朵,风寄娘以手遮挡,在她耳边说了生辰八字。老妇人边听边点头,还道:“老身记下,与小娘子推一推八字,只是这生年不曾听清,小娘子再说说。”
  风寄娘笑了笑,又在她耳边说了出生年。
  老妇人听完,脸上的那抹顿时僵在那,像是被寒霜冰冻住了其它的情绪,怎也转换不过来,只好维挂着那不伦不类的笑意。似是过了良久,这才踉跄倒退,细细打量着风寄娘,越打量越是心惊,枯树枝一样的手指点着她直抖动,喝问:“小娘子是什么人?”
  风寄娘笑而不答,雷刹踏前一步,反喝道:“你又是什么人?来这装神弄鬼?”
  老妇人勾着身,忙讨好道:“是老身有眼无珠,多有打扰多有打扰,这……这,还有人家等着老身做媒,不敢再耽搁,这便走这便走。”
  “来时由你,去时却要交待清楚。”雷刹拦住她,“说不得身上带着人命。”
  老妇人大声呼冤:“你便是官差也不能诬赖老身,老身清清白白,干干净净,连只蚂蚁都不敢踩死,生得就是一副好心肠。”
  雷刹不听她言语,却看向风寄娘,风寄娘冲他微微摆了摆手。雷刹虽心有不甘,到底没有多生事端,让开了身。
  老妇人大喜过望,踮着脚就要走,哪料一头撞在小解回来的单什腿上。
  。
  单什一早吃了肉饼,又灌了水,腹内作响,钻进枯草丛小解,又出了个恭,浑身臭烘烘地钻出草丛,左右寻觅也没见个水洼池塘,只好带着一身臭气回来。
  他一边咒骂倒楣边一路拍着草屑,将到草亭,就见一只黄鼠狼绕在人腿边,立着身发出粗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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