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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梦旧笔-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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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暗涌(十四)
太子妃李氏大妆云鬓; 昂着头; 微扬着下巴,神情倨傲; 她看上去似乎仍是那个风光无限的太子妃,然而,她的脖颈显得过僵; 背挺得过直; 姿态过于刻意。她勉强支撑着她的高傲,不让自己瘫软散架。
姜冲与她感情平平,得意时二人便常有争吵; 太子妃怨太子寡恩,太子嫌她短视无能,当然,姜决的眼睛生得高; 等闲哪有几人能入他的法眼,太子妃自然也不例外。
现在她盛装而来,缓缓坐在姜决身侧; 看似平淡的眼睛跳跃着一小簇火光,连着脂粉掩盖下的脸上都透着红色的希翼。
姜决在旁支着头; 戏谑地看着她,太子妃心里的那点跃动极大地取悦到了他。
雷刹揖礼后; 问道:“圣上下旨重查醇王案,东宫旧宴有些细节想问问太子妃。”
太子妃眼睛里的那点迅速暗了下去,失望不已; 她还以为承平帝怒火将熄呢,恍惚地反问:“萧氏之事?”
“正是。”雷刹问道,“太子妃可还记得萧孺人出事时,宴中诸位是否有听到一声惨叫?”
提及萧氏太子妃李氏略有不自在,忆起往日的鲜花着锦,再对比今日行宫瑟瑟冷风,更添愤愤,想要发怒又怕失了身份,皮动肉不动地道:“原本这事是一桩丑闻,我并不愿重提,既然雷副帅奉旨查案,我自是有问必答。当初萧氏故意离座,诱太子犯错,故意出声引我们前去查看,好污损太子名声。其计不谓不毒。”
雷刹握着掌心微凉的珠子,道:“太子不如只说昔日旧事。”
李氏将嘴角往下一撇,高高在上地看了眼雷刹,斥道:“雷副帅好生无礼。”转脸对姜冲道,“殿下任凭这等兵家子出言粗鄙,羞辱您的发妻。”
姜冲朝她一挤眼,怪声怪气道:“太子妃,副帅是为查醇王案来的,你这般漫不经心的,为着你这张粉白脂香的脸错了关键,说不得,孤就成了凶手。孤倒无所谓,孤手上不知沾染了多少血,手足的血是红的,他人的血也是红的,并无多少分别。只可惜,爱妻,你就要和孤在行宫幽禁至死。哈哈哈!”
“你。”李氏扭曲了脸,“殿下讥笑妾,殊不知殿下又好到哪儿去。”
方老国公颤地跪倒:“殿下,太子妃,正事要紧啊,正事要紧。”
李氏再鲁钝也知晓事关东宫一脉安危,收起沸腾的怒意,指甲掐着自己的掌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去看姜冲的脸,姜冲已经疯了,还试图拖着他们一起疯。
“事隔多年,细枝末节我已记不清了,只记得萧氏不胜酒力离座,也不知过了多久,醇王妃担心起来,正要遣人寻找,便听到一个女子凄厉的叫声。我当时心中正有些恼怒……”李氏轻蹙了下眉,向雷刹与风寄娘解释道,“醇王妃殷氏最爱惺惺作态,喜爱摆出贤淑大度的模样,众贵妇中似只有她宽容有度。醇王几将萧氏捧在手心里爱惜呵护,她倒无一丝嫉恨,反倒对萧氏多有照拂。我不喜她的作派,心里本就存了恼意,谁知宴中竟还有人生事,一时气愤,便亲去查看。”
李氏的声音满是空洞,往昔如梦,园中灯如星落,她的华服拖在地上,拂过玉色栏杆,怒冲冲地领着一众贵女去看哪家哪户的娘子不识礼数,竟然敢在东宫宴上闹事坏她的兴致。结果,水榭那里,是她衣衫不整的丈夫和叔叔的妾室。
她的脸面和得意,尽成落花。
“圣上疼爱醇王,竟没当场问责萧氏之罪。”李氏扫了眼姜冲,“萧氏总算还要几分脸面,畏罪自戕,到底还是折损了殿下的名声。德容德容,德在容前,有空前之貌,无德也是枉然,害人终害己。”
风寄娘在旁静静看着李氏,见她竭力保持贵人之姿,说起萧氏时除了恨意,恼意,竟还有一丝悔意,她做过什么?当下问道:“太子妃似极为不喜萧氏?醇王府杨孺人还道太子妃曾声称要为她出气,令萧氏出丑。”
李氏银牙暗咬,目光不善地落在风寄娘身上,思考片刻后道:“我是不大喜爱萧氏,因此,暗地吩咐侍婢将掺混的酒递了原先的淡酒。”
东宫宴请的是女客,自不会备上烈酒,雷刹道:“混酒易醉,萧氏本就是不胜酒力。她既醉,因此不敢留在座中,生怕失态。”
姜冲呵得一声笑,李氏挺直的背都弯了一点,扬起脸强自镇定道:“我与萧氏素不相识,自不会无缘无故害她,只不过,稍加捉弄,令她出丑好博人一笑罢了。”谁知,萧氏避座吹风,遇见了姜冲,做出这些丑事。李氏每每想起,都暗悔自己的多此一举。
“我只是换了萧氏的酒,余者,无一丝出格之事。这是实情。”李氏道。
雷刹道:“太子妃之说,卑职定会查证。”又问,“太子妃宴中听到尖叫,当时可知是萧孺人?”
李氏微怔,连着姜冲都抬了下眉。
“不知,我只以为宾客中的无礼之人。”
“萧氏的声音如何?”雷刹问。
李氏道:“婉转莺啼,清脆悦耳。”她定定地看向雷刹,“女子尖声高叫想来大同小异,对此,我一直不曾放在心上,经副帅问,我细思后:那声音确实不像萧氏的。”
第59章 暗滩(十五)
一场夜宴; 一声女人的尖叫; 水榭边男女似有苟且之事,众人似乎自然而然以为是当事人或求救或别有用心的惊呼; 一时不曾想到这声呼喊出自她人的口中。
姜冲抬了抬眼皮,仍是那副不死不活的模样,他像是一捧快要燃烬的死灰; 经风吹; 偶尔才能迸出灼烫的火光,大多数时,他都是要笑不笑一片死寂。
雷刹与风寄娘二人均疑宫宴旧案; 真正针对的人其实就是姜冲。他二人尚且如此,太子妃与方老国公更是绝暗又逢桃源。
李氏强撑着端庄的面容,也不计较姜冲含讽带刺的眼神,与方老国公道:“国公; 殿下受了莫大的冤屈啊。殿下自小承圣上教导,幼时抱在怀中,长于膝上; 圣上一片慈父之心,怎忍殿下为奸人所害; 幽僻于阴寒行宫,受霜刀风剑之苦。”
方老国公还一礼道; 不露痕迹地看了眼雷刹,道:“太子妃放心,圣上命雷副帅详查昔日旧事; 副帅定会巨细靡遗一字不落地回禀君上。”
太子妃拂去嘴角差点溢出的笑意,转脸对雷刹风寄娘道:“殿下的冤屈就劳副帅挂心了。”
雷刹不为所动,道:“雷某奉命查旧案,自会依实回禀。”
方老国公忙道:“这是自然,万事圣上自有论断。”
雷刹不置可否,掩去心中的那点不快,太子行事荒悖,脾性暴躁又阴情难料,即便东宫旧宴他是遭人算计,但他本身狂躁易怒,并非有德之君,于国于民都非益事。又询问了太子妃旧宴相关的枝节,理了理始末,见再无可问,遂起身告辞。
方老国公巴不得此间事早了,好回去商议对策,雷刹一告辞,他跟着急不可待地携他手道:“老夫替殿下送送副帅。”
姜冲微睐着眼,似昏昏欲睡,没精打采地摆摆手,见太子妃满眼期盼,忍了忍,仍没忍住,嘿嘿一笑:“蠢妇蠢妇,不过盼个镜中花,水中月,盼个眼穿也不过一场空。”
太子妃咽下涌到喉底的怒意,回以浅笑:“殿下遭人算计才对世事恹倦,即便圣上体恤,殿下也应改改如此颓态。”
姜冲一个眼色,门口侍侯的小内侍不敢耽搁,忙低着头,掩上朱红重门。风寄娘回头,将阖的朱门后,隐见太子妃华服一角,金线织就的花草,染着将熄的绚丽,再夺目,边缘已带上一点枯萎的焦灰。
方老国公和雷刹同行了一段路,抚抚长须,终将在肚里转了几圈的话咽了下去。他听闻徐知命识得的奇人异士不知凡几,引见几个为姜冲清除体中邪毒,只是,不良司虽属皇家,却非姜冲所用,到底隔了一层。
因此,方老国公絮絮地念叨起姜冲少时的聪慧仁义,将他的种种暴行皆归咎于五石散和着了小人之道的原故。
他见雷刹与风寄娘神色间都是淡淡的,知晓他二人不以为然,不由叹道:“副帅与这位小娘子岁数尚小,不知人心之毒。寻常毒物伤的乃是体肤,唯心毒,伤的是神魂。殿下到底所经不足,风不抵沙啊。”
方老国公一味为姜冲开脱,雷刹想的却是死于姜冲手下的冤魂,问:“都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以杀道入了佛,刀下冤魂如何?”
方老国公微眯着双眼着答道:“自渡他们极乐。”
“若那些人只恋凡尘又如何?若那些人不愿又如何?”雷刹又问。
方老国公避而不答,反笑起来:“副帅,佛尚原谅恶人,我们何必越俎代庖,定人前世今生功过是非。”
风寄娘跟着点头:“生不论死,死不论生,人人都道死后自有功过谱记着生前善恶,其实不过一厢情愿罢了。”
雷刹与方老国公双双看向她,雷刹眸色转暗,似不曾料到她会这般说,方老国公则细咂着她话中之意,看似不论是非,却又隐含它意。
风寄娘脸上带着和煦的笑意,如同春日暖言,仿佛不过随口感叹。
三人将到前殿,忽传来争执声,一个披着斗篷,散着长发的小娘子红墙后绕出来,看到方老国公,两眼一亮,飞奔过来,疾声道:“曾阿公,曾阿公。”
方老国公呆了呆,定睛一看,方认出是姜冲的长女姜茴,讶异道:“小娘子怎是这副模样,左右侍侯的人去了哪里?”
姜小娘子泣道:“曾阿公,可是得了皇祖父的旨意,来接我们回宫。徐家冬宴,阿茴还要裁新衣赴宴呢,阿茴新□□的女相扑还要在宴上嬉戏斗艺呢!”
方老国公看她哭过,两眼红肿,脸上犹带泪痕,抚慰道:“阿茴莫急,圣上心中自方寸,你阿爹犯了错,应在行宫暂避自省。你好好在父母跟前进孝,可好?”
姜茴大惊,挣开方老国公的手,立起双眉,委屈道:“阿爹不过犯了丁点的小错,皇祖父怎忍心这般苛责?不过一个属臣,死了就死了,阿爹也拿金银偿还了,可是嫌金银不够?竟将我们禁在这鬼地方?害阿茴错过庆宴。阿茴都不知道现在时兴什么发式妆容。”
雷刹和风寄娘冷眼看着姜茴在那跳脚,雷刹的眉眼已染上一层杀意,风寄娘轻声道:“果然树死因根腐。”
方老国公耳听着姜茴冷血的话语,也有恼意,怒道:“阿茴,一条人命不及你的新衣,聚宴来得重要?”
姜茴擦着眼泪:“一个属臣算得什么?莫非还要阿爹偿命?猪狗不如的贱命,天下尚且姓姜,他的生死难道不是我家的?”
方老国公抖着双手,最终只道:“阿茴好好陪着殿下,圣上尚无旨意,让你归家。”
姜茴哪肯,不依不饶拦着方老国公,求道:“曾阿公,你带阿茴到宫中见皇祖父,阿茴求了皇祖父放我出去。 ”
方老国公岂敢应下,二人争执间。姜冲的长子皇长孙姜苷一身白袍,领了几个人匆匆过来,向方老国公微施一礼,转身对着姜茴劈手就是一巴掌。姜茴猛得挨了一掌,委身倒地,瞪着眼愣愣地瞪着姜苷,半日才回过神来,从地上蹦起来,伸手就要挠向兄长。
姜苷带来的下人不敢再耽搁,忙一拥上前隔开姜茴。
姜苷也不管姜茴在那暴跳如雷,尚嫌稚嫩的脸上无一丝表情,嘴里歉然道:“曾阿公,雷副帅,多有见笑。阿茴感了风邪,脑子有点糊涂,举止荒唐无礼,还请三位见谅。”
他看着这般彬彬有礼,即便还未长成,也可想象他日风采,只是,他看自己胞妹的目光却像看一样死物,是让人心悸的冰冷,眼底深处还藏着如姜冲般的癫狂。
方老国公刚辞姜冲时,怀中似揣着一团热火,被姜苷与姜茴这么一搅和,这团火立马暗了下去,那股颓丧又压在他在脊背上,令他越显龙钟。
姜苷来去如风,冲他们一颌首,不顾姜茴的挣扎强压着她回后殿,姜茴暴怒下,拚着力气抓住了姜苷一角衣袍。姜苷近乎厌恶地回过头来,嫌弃夺回衣袍,姜茴一个哆嗦,慢慢缩回手,一路呜咽着回去。
方老国公略站了站,更加意兴阑珊,转身时被一块跷起的地砖绊了一脚,险些摔倒,好在雷刹眼疾手快,上前搀了一把。
方老国公稳了稳心神,将手搭在雷刹胳膊上,拍了拍,苦笑:“老喽!”
行宫外朱申仍旧守在那,看看已沉的夕阳,道:“国公与副帅耽搁了许久,再不见人,卑职怕要逾越催促了。”
方老国公见他态度轻慢,也端起了架子,嘛了一声,与雷刹道:“老夫见副帅亲切,改日请小友饮酒说话。”
雷刹心知这是场面话,不良司众人不与诸臣交,揖礼道:“国公厚爱。”
国公府车驾载了方老国公扬鞭而去,雷刹与风寄娘也急着回不良司翻卷宗,不愿多做逗留,牵了马打算回程。
朱申问道:“副帅可有查出一二端倪?”
雷刹勒马回身,奇怪道:“朱侍卫除了守门,还另有要务?”
朱申哈哈一笑,拱手道:“多嘴一问。副帅有所不知,朱某幼时胡作非为,闯过不少祸,想着不如做个不良人,缉拿贼盗,一身功夫也不至于没个用处。”
雷刹上下扫了他几眼,猩红的唇带着一抹笑:“朱侍卫为圣上亲卫,前程似锦,却想做个百人嫌千人厌的不良脊烂?”
朱申笑道:“不过少时的一个念头,今日见副帅威风,倒又勾起心思。”
雷刹懒得理会,又见风寄娘好奇地打量着朱申,不知怎么,心底升腾起一股不忿来,抽出长鞭对着马屁股就是一记,自己跟着一夹马腹,二马齐齐扬蹄并驾疾驰。
“那位朱侍卫身上,有着浓重的怨气。”风寄娘的声音被风吹得支离破碎,“他所杀之人,其数为巨。”
雷刹道:“这倒不足为奇,刀不浸血,怎会为圣上倚重信赖? ”
风寄娘又道:“你可得罪过他?”
雷刹摇了摇头,不解:“我与朱申不过几面之缘,说过的话,数不过十。风娘子为何有此一问?”
“因为,他似对你颇为忌惮不喜。”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回来了,手上的事告一段落,应该能好好码字了。
小天使们么么哒
第60章 暗涌(十六)
雷刹虽为人阴鸷; 待身边的人却信任有加; 风寄娘既直言朱申对他不喜,他也不由自省什么时候得罪了这位承平帝亲信; 只是苦思良久,也想不起自己和朱申的交集。
风寄娘轻柔道:“既如此,许是奴家看错了。只是; 多事之秋; 郎君不如小心一些。”
雷刹点头应下。
二人匆匆回到不良司,不良司内积攒着百年陈卷,大都封了油纸收在箱笼中; 这几年的案卷却归拢了时期别类整齐码在架上。
小笔吏点燃灯烛,小心罩上琉璃灯罩,道:“因室中都是绢纸竹简,惧火畏潮; 副帅与风娘子小心点火烛。”
风寄娘轻掩了秀鼻,屋中尽是松香油墨味,夹着一些腐气; 扑面而来,虽有杂仆管理打扫; 到底不是日日归整,角落积了一层薄灰; 边角结着几个蛛网。
小笔吏拿笔挠着头:“副帅要当年萧孺人案的验尸记档?”
“可有为难之处?”雷刹查看着加相贴着年月,不解问道。
小笔吏嘿嘿一笑,道:“副帅也知; 凡是司中所经之案,卷宗一式两份,一份交于大理寺或皇室,另一份则存司中。留于司中的卷案不过留个记档,司中也并不十分看重,因此,看似整齐,却有些混乱,再加录事年老,又爱饮酒,行事有些糊涂。近年来的卷宗并未依着年月日分列,怕找起来要费些时辰心力。”
“无妨。”雷刹皱眉。
风寄娘倒有些吃惊:“奴家还以为不良司上下行事严谨,原来内里竟也有许多敷衍。”
小笔吏嘿嘿一笑,面上带了些羞惭。
雷刹却知小笔吏有未尽之言,不良司还有一些秘案,连着留存记档都无,力求将事淹没于过往,恨不得它们随风化为计齑粉。这些有迹可查之事,不良司视若等闲,自然也并不十分看重。不过,不良司江河日下也是事实,只看这些年保存的卷宗,便可见一斑。
“常闻不良帅徐知命为圣上信重,倒不曾想不良司却是这样境地。”风寄娘边帮着在架上翻找卷宗边道。
“圣上信重的是徐帅。”雷刹道。承平帝对不良司不过尔尔,除却不良司这把刀已钝,另一个则是,不良司经手了太多私秘,渐为皇家所厌。
小笔吏将笔插进发髻中,低声道:“有要紧事,还须用着我们。”
“闭嘴,当心祸从口出。”雷刹斥责道。
小笔吏轻打了几下自己的嘴巴:“该死该死,小的舌尖嘴快,有嘴无心有嘴无心。”他为弥补过错,抹抹脸,再不敢多说一句废话,十二分心神都拿去翻卷宗。
雷刹虽知卷宗混乱,倒不曾想竟然如此糟糕,架上标的年月毫无用处,这些卷宗明显收归后随手放在架上空处,新旧混杂,无奈之下,只好一本一本抽出查看。饶是天寒,三人硬是找出了一身的臭汗。
风寄娘嫌落灰飞扬,从怀中取了一方手帕包了发髻,她这一整日跟着雷刹奔波,香残粉褪,这般装扮,烟视媚行间温婉贤淑,仿若良家好女。
小笔吏忍不住笑道:“风娘子好生温良,宜室宜家。”
风寄娘的一双妙目轻睨他一眼,巧笑道:“多谢夸赞。”
雷刹在旁大煞风景:“有理,风娘子剁骨杀鸡,斩羊烹牛时肯定利索。”
小笔吏顿时想起风寄娘验尸时的手起刀落,打了个哆嗦,也不知他怎么腾挪,避在屋中角落,隐匿了身形。
风寄娘将一本册子放回架上,道:“郎君对奴家倒是知晓得良多,奴家烹煮鲜羊确实有一手。”
雷刹没好气:“你倒一点也不自谦。”
风寄娘笑道:“天寒,羊羹补气暖身,正是佳品,改日请郎君一品鲜汤。”
雷刹被说得几分意动,琢磨着何时买只羊来,又听风寄娘道:“这般翻找旧卷,实是费时费力。”
“莫非你有良策?”
“奴家若是帮了郎君。”风寄娘顿了顿,“郎君要如何答谢?”
雷刹轻咳一声,硬梆梆道:“你在不良司做事,莫非不是份内之事?”
风寄娘听他说得生硬却是底气不足,笑道:“奴家便暂且记下,只当郎君欠奴家一次情。”
雷刹下意识要反唇相讥,刚张嘴立马反省,自己何时这般斤斤计较,非要与一个女娘一争长短,欠便欠,纵使不欠,若是风寄娘有事相求他能将她拒之门外不成?悻悻问道:“风娘子的良计是?”
风寄娘示意他噤声,从荷囊中取出一只玉色的,不过二寸多长的小方盒,打开来,里面装盛一丸透明香丸,散发着若有无的奇香。风寄娘小心切下指甲大小的一块,取下灯罩,将一点香轻放到蜡烛顶端,火光伴着噼剥声忽得串高,又暗下去,矮下去,缩成蓝幽幽的豆大一点。
雷刹惊奇地发现,烛火变小,屋内非但没有晦暗,反越亮了几分,只是这种亮,如笼一层银纱,雾濛濛间,倒似身在旷野,屋墙窗棂不见了踪影,唯有木架与一箱一箱的书册。
身后传来一阵阵列悉悉索索的声音,雷刹忙回转身,见木架书册间爬出一只指寸高的虫子,穿着官服,戴着官帽,显得滑稽又可笑。
“二位以□□沫香相邀,不知是有何事相求啊?”这只小虫端着架式,打着官腔,装腔作势地问道。
风寄娘揖了一礼:“相求倒不谈,以香为酬,请书虫帮忙寻一本账册。”
书虫许是在书中通读古今,熟知朝野更知人世俗情,当下老练地讨价还价,摇头晃脑道:“不值不值。”
风寄娘驳道:“□□难寻,千金尚且难求,多得奴家也没有。”
书虫仍道:“太亏太亏。”
“唉!”风寄娘佯装为难,取盖欲熄火,道,“既如此,是奴家强人所难,奴家熄香,另寻他法。”
书虫顿急了,忙道:“不慌不慌,容我细想想。”
风寄娘笑起来:“书虫好计算,你耗尽了乳香,又不帮忙寻书,那奴家岂不是两头落空?”
“胡说胡说,此等小人行迳,我不屑为之。你这小娘子以己度人,想来平素就是个奸猾之徒。女子应修品性德行,少言慎行……”书虫老气横秋地指责起风寄娘来。
雷刹见一条虫子跟个酸儒似得长篇大论,伸出两指,捏着它的衣领,将它提了起来拎到眼前:“寻或不寻,休要多言。”
书虫大怒,它身上的衣物也不知什么丝线织就,触手细滑轻柔,书虫挣扎间,哧溜从小衣小帽间滑脱了出去,赤条条摔到地上,生得倒有几分像吐丝的蚕虫。
书虫失了小衣小帽,羞恼不已,又惧怕雷刹身上的阴煞之气,色厉内荏地叫嚣:“后生无礼,快将衣袍还与老夫。”
风寄娘侧身偷笑,雷刹不曾想脱一只虫子的衣物,也有些窘迫,手一松,那身仿若云霞织就的紫袍轻飘飘地飞了下去,轻雾似地笼住虫子,转瞬间,那书虫又好好地穿着紫袍戴着官帽,人模人样摆起了臭架子。
它很有几分不甘愿,又畏惧雷刹之威,哼了一声,拉着调子,问道:“你二人要找此间屋中的哪册哪记啊?”
“承平二十七年二三月间的案卷,醇王府案。”雷刹道。
书虫晃着圆鼓鼓的脑袋,教训道:“屋中才多少籍册,你们便不愿翻阅,真是生得好一根懒筋,不识知乎者也,将来有何作为?”
“多嘴多舌,我等的我的刀也等不得,你见过我的脾性,不如再见见我刀口锋刃。”雷刹威胁道。
书虫气得浑身发抖,一面念叨着竖子,一面钻进木架中,不一会从底格那推出一本籍册,又不忘叮嘱风寄娘:“小娘子不可失信,熄了香。”
风寄娘道:“奴家虽是女子,却非出耳反尔的小人,定不会失信书虫。”
书虫这才满意起来,拖着官袍,遁入一本册中,消失无踪。
雷刹心中虽感奇异,只这些时见多了这些神鬼奇事,见怪不怪,非但不感荒唐,倒觉平常,暗自摇了摇头,捡起地上的册子,翻了开来。
依不良司留存的这本卷宗所记,萧孺人案被定为自尽,上面记载萧孺人用烛台刺穿咽喉致死,她身边的侍婢阿巳以同样手法殉主,二人十指指缝干净,身上无其它伤口,不见一丝与人缠斗所留的伤痕血迹,凶器烛台除去了二人指印,也再无他人动过的迹象。屋中门窗紧闭,为密闭之所,无破窗与潜入踪迹。
萧孺人在东宫失足跌进湖中淹死的小婢女亦有详细尸检,腹胀,耳鼻内有泥沙,十指有淤泥草屑,疑不慎落水后,遇寒腿筋抽搐。
雷刹将册子递给风寄娘,等她查阅后,问道:“如何?”
风寄娘皱眉:“奴家才疏学浅,只看昔年尸检所记,倒没见不妥之处。”又指着一处道,“册中着重言明,案发处为密闭场所,除却萧孺人主仆,再无他人。”
雷刹拿指节亲敲了几下册页,道:“原本在醇王府,醇王妃虽一口咬定,萧孺人为他人所害,我并不以为然,直至在行宫太子妃说起宴上听闻一声惊叫,倒让我茅塞顿开。”
“哦,郎君为奴家解惑。”风寄娘抬起星眸,牢牢地看向了雷刹。
雷刹略有些不自在,还是道:“萧孺人被囚,身畔只有一个婢女,除非主仆相商一同赴死,否则,萧孺人自尽,婢女竟悄无声息,既无惊呼也不曾呼救,这不何情理。”
风寄娘道:“说不定是主仆相约。”
“千古艰难为一死,非万念俱灰下赴死岂是轻易之事。再者,醇王妃曾道,萧孺人孤身入府,身边侍婢仆从兼是醇王特地添置,纵是忠仆,忠的也是醇王,即便真是性烈殉主,依常理难道不应禀于醇王后再赴死。”
“那依郎君之见是……”
“凶手我实想不出第二人来。”雷刹点头。
第61章 暗涌(十七)
除了那个无来之处无归之处的小婢女还有谁能无声无息的杀了萧孺人?看似匪夷所思; 可她却是唯一可能之人。
风寄娘道:“婢女阿巳的尸身一同被抛入荒坟野郊; 如她不惜舍弃己身也要杀害的萧孺人,为仇还是另有图谋?”
雷刹道:“萧孺人身家清白; 萧家人情往来亲朋故友均有迹可查,一命换一命,已是血海深仇; 雁过尚且留痕; 不会一点迹象均无?”
“那就是另有所图。”
“醇王妃曾道萧孺人身边的仆役,皆非出自王府,是醇王生怕萧孺人受了一丝的委屈; 另遣亲信服侍,众仆身契都握在醇王手上。再后来萧孺人与醇王先后出世,身边随侍皆被赐死。生时茫茫无依,死后也是一群孤魂野鬼。”雷刹抚了一下指尖; 这事颇为棘手,身契官虽有备档,身死也跟着消去; 再者醇王之死又有些蹊跷,皇家对此讳莫如深; 自是多加遮掩。他压低声音道,“先秦盛行活人陪葬; 前朝渐渐消弥,到了本朝更是禁除此风。不过,圣上因醇王早逝; 醇王一干侍从婢女都被活葬墓中。这些人,已无迹可查。”
萧孺人身边的小婢女阿巳究竟从何处而来,又怎么被醇王选中带入王府之中,除了醇王和那批陪葬的亲信,已经无人知晓。
这个瘦弱的小婢女像一尾饱含剧毒的小鱼,怀着不可靠人的目的,在有心人的安排下,随着鱼群不露痕迹地游入醇王府,静静蛰伏一隅,耐心地等待着一个时机,刺出致命的一击。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萧孺人死,剑指……”风寄娘美目闪了闪,“太子姜冲?”
“醇王与太子本就不睦,一桃能杀三士,一个绝世美人更能挑动兄弟二人刀剑相向。从东宫夜宴时,一步一个陷阱,无一不是为了让姜冲身败名裂。”雷刹道,“就是不知,醇王死到底是不是意外。”
风寄娘踱步道:“观太子其人,性敏而乖戾,骄纵亦不失心机城府,虽说本性如此,但对自己的恶行不遮不掩,确实有五石散侵蚀心性所致。醇王案时,私下如何不可知,于外,太子却有几分贤名,他再厌恶醇王,也不至于在东宫众目睽睽下杀害亲弟。”
“正是,我宁信醇王弑兄,也不信太子杀弟。那时太子锋芒无人敢争,圣上又待他极其爱重,父慈子孝为其余皇子所忌惮。醇王在圣上心中虽有重量,却远远不及太子,太子杀醇王实是多此一举。”
承平帝估计也是思及此节,才信姜冲的辩解,仅月余便将醇王案定成了死案。
“然而,一子居高位,一子年少而亡,圣上心中怕也落下一颗种子,落在偏僻一角,扎下了根须。”风寄娘侧脸扬眉轻笑,“继而太子所做的一件件大错小误都如雨露滋养着那颗种子,不至成荫,却如肉中之刺,隐隐作痛。”
雷刹轻倚在厚重的大架上,半张脸隐在暗处,令他的阴郁成了莫测。
“郎君为何沉思?”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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