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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梦旧笔-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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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玉落于泥中,也只得与瓦砾为伴。
  等到了萧孺人七八岁时,村中皆传萧家有好女,大后必是万里挑一的小娘子。
  村中一户林姓富户,家有良田桑园,春日,萧孺人挎了春篮在田间采野菜,林家小郎君看书看得倦了,带了下仆在外散心,撞见萧孺人遂动心思,辗转不能忘却,禀了父亲言道思慕萧家女。
  林父自忖自家富裕,儿郎又念文章,村女贫,商女俗,诗书人家世家贵女许看不上自家乡野泥腿,萧家虽败落,家中也有几卷藏书,沾着一点书香,萧家女又秀丽又勤快,倒与自家儿郎相配。林父是个麻利人,没几日便亲自去萧家为儿子提亲。
  萧父拿着架子,腹诽林父这个田舍翁没规矩,女儿岁小不曾及笄,婚配实是言之过早,待拒绝,又怕过了这村就没这店,在那捏着胡须拿不定主意。
  林父知情识趣,与萧父道:“你我既结两姓之好,自是亲如一家,你家大郎与二郎在家虽也念得书,习得字,到底不如去书院,既开眼界又可交友。”
  萧父一听林家出资送两个儿子去书院念书,再无顾忌,当下与林父交换了信物,换了庚帖,只碍于小儿女年岁尚小,不曾正式请媒设宴治席。
  村中皆知萧林两家定了亲,东家道:萧家女生得好,小小年纪就扎得好花,确实配得林富户。西家也点头:林家家大业大,林小郎又俊又认字,寻常人家哪配得?萧家小娘子生得美貌,养得蚕纺得线,两人相衬相配。
  梁氏既埋怨婚事草率,又着实暗舒一口气,十里八乡林家也是数得上的人家了,叮嘱女儿既定有了人家,除却采桑等必要之事,少在村中玩耍,记得守拙本分。
  萧孺人还是稚龄  ,懵懵懂懂的,好在她性子安静随和,一人在家伴着母亲喂蚕纺线绣花,也不嫌烦闷。
  她不知事,林家小郎君年长三四岁,知慕少艾,常托萧大郎送来鲜果玩物,一来二去,萧孺人心中待林家小郎君隐隐不同,听人提及,也是面有羞色,双颊染粉,知羞又不知为何而羞。
  萧孺人越长,倾城之姿越现,萧家两兄弟偶尔看着妹妹都是一阵恍惚,青女素娥只怕不过如此。
  萧父忽得生出悔意,与林家婚事定得过早,说不得凭女儿的美貌,能觅得金龟婿来。
  梁氏惊出一身的冷汗,生怕误了女儿终身,她先时只望年长,好多留女儿在自己身边;现在却盼着月短,好让女儿早早出嫁完婚。
  好在萧父也只暗地里心有不甘,与老妻抱怨几句,他又以君子自居,做不出悔亲卖女之事。
  可惜,时也命也。
  春日春光正好,萧孺人连着几日在家中闷头绣花,邻女结伴来喊一同去村外桑林采桑。梁氏心疼女儿,桑林又与林家桑园相邻,周围多邻舍熟人,笑着点头同意。
  偏偏醇王踏春,随兴而游,由着马驮他四处赏景,见桑林连绵,绿意盎然,几个农女笑意盈盈采着春桑,真是春景无限。醇王看了几眼,勒马要归,却见一株桑树后转出一个采桑女,秋水为瞳,烟笼长眉,琼鼻秀口,纤腰凝脂,好似神女化身觅一段人间良缘。
  醇王定定看了半晌,满腔情丝系在了萧孺人身上,萧孺人察觉有登徒子窥视,回眸一眼又匆忙移开,心生慌乱,辞了女伴,急急回家。
  这一眼的风情难描难述,似无意又有情,醇王心意顿时牢系在了萧孺人的身上,他哪管是不是罗敷已有夫,他乃皇子,天生尊贵,思慕美人岂能不得?林家算什么?低贱如泥的玩意,与他提鞋都不配。
  萧孺人回去后心口怦怦直跳后怕不已,偷偷告诉了母亲梁氏,梁氏心中虽犯嘀咕,却也不过当是外村人无礼,温言安抚女儿让她好生在家中绣嫁衣。
  醇王那边遣人查清了萧孺人的底细,又设宴请萧大郎与萧二郎吃酒。萧家兄弟惊惶不安地上了一辆华贵的马车,前来的管事趾高气扬,视他们有如无物,二人抖着腿肚子几欲逃走,等知晓醇王看中了妹妹,兄弟二人心中豪气油然而生。
  萧氏兄弟均是志大才疏之徒,常常哀叹时运不济,又感伤无伯乐赏识,如今康庄大道铺在眼前,兄弟二人恨不得即奔回家中将妹妹抬入醇王府中。
  醇王好整以瑕,假惺惺道:“不知令妹可有了婚配?若有……真是……唉!”
  萧大郎施礼正色道:“大王,小人虽是村野贫户,却也是诗礼人家,家父极重规矩,家妹待字闺中,并无婚配,平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在家中纺织绣花,偶有出门,也不过帮着家慈采桑。谁知竟撞见大王,真是……家训男女不杂坐,不同食,不嬉戏,何况外男乎?”萧大边说边掩面而泣,“如今家妹与大王面识,不复清名,家父严苛,不知如何责罚。家妹弱质女流,哪堪承受,怕是……怕是……”
  萧二郎见兄长哭泣,跟着跪倒连拜:“求大王救小妹一命。”
  醇王扬眉,轻嗤一声,面上道:“倒是孤之过。你二人放心,愿纳令妹在身侧亲近!”
  萧家兄弟喜得骨头都轻了,二人飘飘然出了王府,急不可耐地疾奔回家中,拉了萧父商议。
  萧父手脚无处安放,勉强矜持道:“可你们妹妹已许了林家郎,这……”
  萧大郎义正辞严:“阿爹,可有请媒,可有过礼?六礼一样也无,哪曾许过?”
  萧父想此非君子所为,好生为难:“我与林家交换了信物,岂能失信?”
  萧二惊讶:“竟有这事?儿竟不知?”拿胳膊捅捅萧大,“阿兄,你可知晓?”
  萧大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道:“儿也不知,同一屋檐下竟无半点消息,怕不是阿爹酒醉记差了?”
  萧父扶着头,盯着窗外茫然自语:“莫非真是我记差了?”
  萧大与萧二齐声道:“定是阿爹记差,阿爹可别平白坏了小妹的名声。”
  萧父叹息:“是阿爹我老糊涂了。”
  他们父子三人在屋中心照不宣,梁氏在屋外听得全身如在数九寒冬,她越听越是火大,随手抄起木棍,推门进屋,揪了萧大与萧二,兜头就是几棍,怒道:“好啊好啊,家中吃糠咽菜,你们妹妹扎花扎得指尖秃麻,就为了你二人读书识字,将来好出人头地。笔墨纸砚就养出这一副黑心肠来,不思进取也就罢了,为着一场富贵,倒要将同胞妹妹卖人。”
  萧大郎跪在地上硬挨几棍,抱着梁氏的腿哭道:“阿娘,儿也是为了妹妹啊,那是醇王啊,醇王啊,那是天家啊!什么是一步蹬天?什么是一夜得道?这便是啊,这便是啊!阿娘。我们不过阶前泥粉,可妹妹呢?仙入凡尘,洛神不外如是,你怎忍心让她成一粗俗村妇,为着些阿堵物计较操持,生生熬得鬓发成霜,满面皱纹?儿求阿娘,不要误了妹妹。妹妹国色天香,注定要入天家得一世荣华啊!”
  梁氏只感手臂石沉,那木棍重得抬都不抬不起,悲声道:“大郎,你哄不了我,以色侍人,只得一时好,色衰而爱驰。你妹妹青春时固然能得宠爱,将来呢?她无娘家依傍,父兄都是虎狼,你让她如何安身?”
  萧大郎拭泪:“天下男子皆一副面孔,若醇王如此,林家自也如此。”
  梁氏喝道:“便是林家要纳色,你妹妹也是名正言顺的正妻。”
  “……亦有宠妾灭妻的……”萧大郎咬牙,“我听闻醇王妃殷氏有贤名,不会亏了妹妹,若是妹妹生个一男半女……”
  萧家父子三人思及此,均中面上发光,眸中发亮,萧大忍住嘴角的笑,抬头与梁氏道:“阿娘,您不曾见过醇王,风姿过人,令人心折,林家郎连是他脚边的泥尘都算不上。妹妹沉鱼落雁,也只这等天潢贵胄才能匹配。”
  梁氏不为所动,挺直身道:“我不同意,你妹妹是林家妇。”
  萧大郎的眼中闪着奇异的色彩,要笑不笑,  道:“阿娘错了,妹妹不是林家妇,他们不敢,哈哈,他们岂敢……”
  梁氏愣了愣,丢下木棍,回屋抱着萧孺人大哭一场。
  果然,不过一天,林家便送回当初交换的信物,林父弯腰揖礼,道当年酒醉,误取萧家物,开箱晒衣这才知晓。
  梁氏的不愿与抵抗不过蚍蜉撼树,萧孺人一身华裳,吹吹打打被她兄长送进醇王府,醇王宠爱非常,不过半年便许以孺人,与小杨氏平分秋色。
  小杨氏本以为自己会是醇王妃,结果成了醇王孺人,心不甘也莫可奈何,进府后仗着醇王宠爱常在殷氏面前耀武扬威,谁知,不过三年,府中来了一个萧氏,将府中诸女一个个比成庸脂俗粉,更成醇王的心尖尖。
  小杨氏哭闹不休,成日设法为难萧孺人,醇王得知后大怒,大骂小杨氏心毒行恶,面目可憎,气得小杨氏一状告到杨贤妃面前。哪知杨贤妃眼皮都不抬,倒斥责小扬氏谨守妇道。
  小杨氏委屈得直抹眼泪,回府又闹到殷氏面前,骂她失德,纵夫沉溺美色。
  杨贤妃不管,殷氏不问,醇王维护,小杨氏也不得不偃旗息鼓,不与萧孺人争锋。
  。
  雷刹与风寄娘听罢旧事,几分唏嘘,又疑杨孺人与萧孺人之死担有干系。
  殷氏摇头,道:“杨孺人行事张扬,又不喜萧孺人,却非恶人,倒做不出行凶之事,况且,往日杨孺人常讥诮萧孺人目不识丁,枉披一张美人皮,肚中全是枯草。”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抱歉,这么长时间没更新。
  这段时间帮朋友做事,忙得跟鬼一样,日夜颠倒,感觉人都要废掉,脑子像装了一瓶的水,晃晃荡荡的。想码字,又不想开电脑,分裂了一样。
  狠睡了两天,才感觉好些,我得好好调整,把生活拉回正轨。
  想不到啊想不到,有一天,我会提到夜宵两字就反胃,天知道我可是这些垃圾食品的拥趸者,烧烤冰可乐啥的。
  扑倒。
  希望小天使还能支持我,么么哒


第49章 暗涌(五)
  殷氏言之凿凿; 称小杨氏与萧孺人之死无关; 雷刹却不敢大意,只听她一面之词就下定论; 他刚出言请求见小杨氏一面,小杨氏倒风风火火地领着一众婢女赶了过来,她人未至; 声先到。
  “既是不良人上门重查大王旧案; 这等正事,王妃也不请在正堂?反在冬日自雨亭吹起冷风,未免有失体面。”小杨氏面有薄怒; 轻撇着嘴角。她生得娇俏,玉盘脸,尖下巴,水杏眼; 只神情高傲,来到亭中,拿眼尾扫了一下风寄娘; 将脸一板,“你又是谁?看着不像良家好女; 倒像风月妇人,天生媚骨啊。”
  风寄娘屈膝施礼:“见过杨孺人; 奴家不良司的仵作。”
  “仵作?”小杨氏挑着秀眉,“女仵作?你可不要花言巧语哄骗我?你这娇滴滴的模样,竟还能验尸?”又看眼雷刹; 哼了声,“副帅不会寻个借口,把相好带在身边吧?”
  雷刹沉下脸:“杨孺人不要说笑。”
  殷氏在旁听她说得不像话,轻斥道:“杨孺人,你太过无礼了。”
  小杨氏气咻咻地瞪着殷氏,恼怒道:“我还没说王妃呢,我好歹也是王府孺人,大王旧案是何等大事,王妃也不知会我一声,将我撇在一旁,是何道理?你不给我交待,我定不会善罢干休。”
  殷氏亲手递了一盏茶给她,道:“这两日駮儿身体不适,你日夜看顾,我便没有遣人唤你。”
  小扬氏脸上怒气消散,眼里透出笑意,一抬下巴,道:“駮儿壮得跟个牛犊似的,前两日还昏昏沉沉只管睡,今日醒来,又在院中爬上爬下,撵兔抓鸟,那点病气早没了。”
  “这便好。”殷氏笑着点头。
  醇王去世,唯留一子,乃小杨氏所出,如今也有六七岁,顽劣无比。殷王妃也好,小扬氏也罢,连着王府诸位媵妾都视此子为至宝,半点头疼脑热俱担心不已。因醇王早逝,承平帝生怕醇王仅有一子夭折,连大名都不敢取,只令小名唤之。
  小杨氏更是胆战心惊,就怕儿子有个三长两短,日常起居皆不敢假手于人,事事过问,样样关心。好在,駮儿不负其名,虽是早产,却是身强体壮,康健无比。
  “晚些,我让駮儿过来给王妃请安。”小杨氏噙着笑,扬着脸与殷氏道。
  殷氏对她颇为纵容,应下重又与雷刹风寄娘说起萧孺人,小杨氏大为不满,插嘴道:“不是为查大王案,怎又说起姓萧的。”
  雷刹回道:“既是查案自要查清始末,何况,醇王案自萧孺人始。”
  小杨氏眨了眨眼,问雷刹道:“副帅的意思:大王是妖妇故意害死的?”
  雷刹愣了愣,道:“孺人误会,我并无此意。”
  “我知道。”小杨氏点头,“副帅这是言外之意。”
  雷刹眼皮抖动几下,只得道:“孺人似乎深恶萧孺人?”
  小杨氏放下茶杯,紧锁着眉头,恨声道:“副帅此言才是误会,我不是似乎,我是恨不得啖其肉寝其皮,要不是她识趣自尽,我定要亲手扒了她的皮。真是命里冤孽,大王出门一趟,结果将这等妖妇领进府,哼,枯骨画皮,那美人皮一揭,啊呀,内里不知藏着多少歹毒心思。”
  殷氏转着皓腕间一串香珠,道:“孺人休要胡言,萧氏温婉安静,柔软熨贴,言语随和,并非生事之人。”又与雷刹风寄娘道,“萧氏进府后,得大王宠爱,却从不恃宠而娇,非但不与后院众口角,反倒多有避让,受了委屈,也不去大王面前搬弄口舌,反倒自己躲起来抹泪伤心。”
  小杨氏噌得站起身,怒道:“还说不是妖妇,把大王迷得五迷三道不说,连王妃对她都多有维护,若不是她与太子有首尾,大王怎会激愤之下寻衅太子,以致招了太子的毒手……”
  “住嘴。”殷氏一击桌案,道,“你胡言乱语什么?这话也是你能说的?”
  小杨氏也知自己无状放肆,即便醇王府上下都认定醇王为太子所害,却不能宣之于口,这话要是传到承平帝耳里,惹来雷霆之怒,王府上下都逃不了干系。小杨氏想明前后,惊出一身冷汗,掐着自己的双手,说不出话来。
  雷刹垂眸不语,风寄娘款声道:“自雨亭建于湖中,开阔幽静,只四面湖风寒冷。”
  小杨氏闻言,冷静下来,心中稍安,这一唬,她不敢再随意张口,只满怀郁愤坐在殷氏一侧。
  她闭了嘴,雷刹暗中遗憾  ,小杨氏趾高气扬又叽喳吵闹,不过无心之言说不定才是真话,于是道:“依王妃之言,萧孺人在王府安分随时,是个不争不抢的脾性?”
  殷氏点头:“萧孺人容貌品性无可挑剔。”
  小杨氏咬着唇很不服气,雷刹笑:“杨孺人似不赞同?”
  小杨氏忍了忍,终没忍住,驳道:“萧氏最会装腔作势,心机深沉,她是不争不抢,大王捧心相待,衣饰玩物,送到萧氏面前的哪样不是千里挑一的?她还用抢什么。大王又怕我们欺了她,身边婢女仆从都是亲信,萧氏这头掉滴眼泪,这头大王就知道了,还用得特意告状?”
  殷王妃神色微变,道:“孺人不过疑人偷斧罢了。”
  小杨氏翻着眼皮,酸溜溜道:“我与王妃多年姊妹,王妃待萧氏比待我好多了,也是,我哪比得她啊,我不过千人厌万人嫌的。”
  风寄娘看着自己的指尖,眸光暗转,殷氏与小杨氏的关系,倒颇为奇妙。小杨氏忌恨殷氏抢王妃之位,其后又深怨萧氏夺了醇王爱宠,殷氏喜爱萧氏,她又心生不满。倒真是贵女作派,只盼人人都以自己为重。
  小杨氏见雷刹与风寄娘不大相信,续道:“我可不是无的放矢,萧氏妖里妖的,生得祸水模样,她那两个兄长更是不堪,贼眉鼠眼,眼中只见权势富贵,见着大王,极尽阿谀之态,恨不得亲为大王捧靴舔尘,半点风骨也无,没得让人恶心。”小杨氏厌恶道,“大王被萧氏迷晕了头,对他们两兄弟多有提携,这二人结识了权贵,真是丑态毕露……”
  她忽得想起什么:“我倒记起一事,萧家兄弟有次无意碰见太子,这二人谄媚奉承,做尽了丑事。”小杨氏环顾左右,压低声音,道,“说不得,萧氏与太子真有……”
  雷刹沉思,问道:“那萧家兄弟可还在京中?”
  小杨氏呶嘴:“萧氏死后,圣人迁怒萧家,估计早已避走。”
  “萧家父子已不在人世。”殷氏淡然道,“只梁氏避世庵中,与青灯古佛为伴。”
  小扬氏悚然一惊,结巴道:“竟……竟死了?”
  殷氏看她一眼,红唇微启,道:“萧孺人尚尸骨无存,萧家焉有活路。”
  雷刹本以为萧家兄弟身上能寻些蛛丝蚂迹,结果又是死路。
  殷氏叹道:“实是为难副帅,当年旧案,九成相关人士都已亡故。我只知,萧氏进府后,不与外人交,即便兄长来看望,也是隔帘说话,并不亲近。东宫宴,应是萧孺人初见太子,若是依我之见,萧孺人是清白的。”
  雷刹揖礼道:“事关重大,王妃与孺人可还记得东宫旧宴。”
  殷氏点头:“日夜不敢忘却。”


第50章 暗涌(六)
  灯火遍楼台; 丝竹歌舞不夜天; 地衣织就连草繁花,猊狻轻吐氤氲香烟; 胡女身着舞衣,系着金铃,踏着鼓点; 轻快地跳着胡旋舞; 她的衣裙转成一朵不败的夏花,灿烂地令人忘却今夕何年。
  承平帝再宽厚仁善,也不喜壮年的太子与重臣结交; 女眷却无此顾虑。太子妃正是春风得意之时,又性喜热闹,常在东宫别院设宴广交诸臣妻女,衣香鬓影; 金盘琼枝,示遍人间荣华。
  春时看花,夏时避暑; 秋赏红叶,冬日雪景; 一年四时,除却宫宴; 太子妃姬氏总有各种名目巧设欢宴,众女宾总是趁兴而来,兴尽而归; 宾主尽欢。
  “说起来,东宫旧宴确有萧孺人的几分原由。”殷氏回忆了片刻,摇了摇头。她身边的小杨氏也有几分不自在,将一枚干果送进嘴里,别开了目光。
  雷刹看在眼里,问道:“东宫设宴与萧孺人有什么干系?”
  小杨氏将手中未吃尽的干果用手帕包好,掷回案上,咬牙道:“大王自得了萧氏,便以为自己得绝代佳人,与几位伯叔饮宴,多炫耀得意,萧氏美名遍传。太子妃也有耳闻,难免心生好奇。”她顿了顿,低声道,“大王专宠萧氏,我心中委屈,言语间难免抱怨。太子妃便笑道:什么美人,说得跟天仙下凡似的,倒让我好生好奇,下回无论如何也要见上一见。”
  小杨氏侧身对殷王妃不安道:“王妃,那时我还推却呢,她一个乡间采桑的,又粗俗又无礼,又不曾见过世面,来东宫赴宴,出了错露了怯惊了人,岂不是我们王府之过。谁知太子妃说:我岂是量小之人,还能与她计较?”小杨氏声音又细了几分,有点忐忑,“太子妃心疼我受委屈,还道:若萧氏宴中失仪,说不得还能为我出口恶气。”
  “我虽厌恶萧氏,也深知家丑不可外扬。”小杨氏慌张辩解道,“在府中,无论如何为难萧氏,门一掩,都是自家事。我便是想让萧氏死,私底下手便是,哪会假手于人,授之以柄。再说了,太子妃与我们又不是一路的,我哪会对她剖心剖肺。”
  殷氏叹道:“孺人不必解释,我一直深信萧孺人死与你无关。”
  小杨氏展颜,道:“王妃有时虽然处事不公,还算深明大义。”
  雷刹越发觉得殷氏与小杨氏之间古怪,问道:“萧孺人赴宴前可有什么异样?”
  殷氏没有半点的犹豫即答道:“没有!东宫旧宴,太子妃特遣一张请帖给萧孺人,萧孺人接了帖子,怯懦不安,小心翼翼前来向我讨教东宫各样避忌规矩,大王也特地嘱咐我多照顾些萧孺人。”
  小杨氏忆往昔,又生怨气,道:“姓萧的雪雕冰琢,冷不得,热不得,更是半点委屈也受不得,真是好大的架式,带了一众奴仆,还要王妃照料。”
  殷氏拈起一枚干果塞给小杨氏,又轻叹一气:“萧孺人身故,大王已逝,你怎还这般耿耿于怀不能放下?”
  小杨氏一愣,长睫抖了抖,随后茫然苦笑:“是啊,都死了,我们这些人……又有何趣?”
  雷刹耐下性子听她们东拉西扯,捕捉着言语中的点点痕迹:“萧孺人曾经的仆从可信得过?”
  殷氏回道:“萧孺人身边的婢女,都是大王亲信,大抵是可信的。且,萧孺人与太子出事,她们都被圣人赐死,连着尸骨都被弃在荒坟。”
  “东宫殿院何许,太子妃招待各女眷,太子又有回避,萧孺人怎会撞见太子?”风寄娘不解问道,“就算座中离席,也有仆从跟随,又怎成私会?”
  殷氏道:“当年太子妃设宴在东宫西景院,虽在太子起居的明德殿西侧,两地隔宫墙、花园、池塘,离得并不近,但是,太子那时并不在明德殿歇息,而是西景院内善佛堂礼佛。善佛堂在西景院一角,幽僻清静,周围栽菩提青竹,自成天地。”
  “太子礼佛?”雷刹讶异。
  殷氏也讶异地回视:“圣人笃信佛理,太子自然信佛。”
  雷刹会意,太子仗着圣人溺爱,言行拔扈,还肯在佛堂做文章也算孝顺。
  殷氏道:“俗话说,宴无好宴,于我平常,于萧孺人……东宫宴哪怕吃着珍馐,饮着琼浆,丝竹歌舞一片欢声,也是难以忍受。座中诸人不是命妇就是贵女,人人惊讶萧孺人美貌,或是善意,或是揣测,或是调侃,或是讥诮,对她品头论足,似是看笼中金雀,观它灿烂鲜艳的羽翅,逗它跳跃,听她脆鸣。”
  “宴至一半,萧孺人推说酒醉头晕,告罪离席,我一时不得脱身,见她身边跟着一干仆妇,又一再保证只在近处水榭吹风,遂点头应允。到底过了多久我也说不清楚,只记得我与太子妃还有四弟妹说了几句话,看几个贵女在那投壶戏耍,我见萧孺人还不见归,便遣人去寻找。太子妃还戏言:宫墙内院的,你还怕萧美人走丢。”
  小杨氏点头,跟着回忆:“那时我也在一旁,跟着说了一句:她可是天仙,真有闪失,我家大王可要心痛。我正要再取笑几句,忽得听到一声凄厉的尖叫,满座皆惊,有些个还及笄的小娘子胆小,也跟着叫。太子妃被人扰乱宴席,大是恼火,安抚众宾客,不顾身边女宫劝阻,非要亲自去看那个生事。”
  “我们循声过去,在西景湖边看到鬓发散乱与太子拉拉扯扯的萧氏。”小杨氏又是咬牙又是害羞又是厌恶,微瞪着眼道,“太子没有束发,仅着一身单衣,袒胸露腹,满面潮红,简直是简直是……不堪入目。有好奇跟来的贵女,掩面奔逃,太子妃更是怒不可遏。太子见着我们,好似十分生气,两眼发红,神情暴戾,然后怒指着萧氏,质问太子妃无能,又骂太子妃什么人都请,竟让这种心怀鬼胎的贱妇到东宫引诱于他。”
  “萧氏脸色惨白,慌忙辩解否认,反指责太子欺侮。”小杨氏似乎从不曾好好地回忆这段往事,她向来认定萧氏轻浮,为人不正,攀附太子以色相诱,“因萧氏是我们大王的孺人,太子妃就问到王妃脸上,如何处置萧氏?王妃当然不认,道是非曲直还未可知,太子妃武断了。”
  “太子妃还未回话,太子吃人似地盯着王妃,凶狠地问:弟妹是在指责孤?太子看王妃的眼光就像看一个死人,若是王妃说错一字,他就会将王妃碎尸身万断。”小杨氏握着胸口,抿了下唇,后怕不已,再看殷氏的目光里又多几分钦佩信赖,“王妃一点也没被吓到,反将我与萧氏护在身后,道:圣人天下主君,都不曾不问是非,一言定论。莫非圣人之明智,不及太子殿下?”
  小杨氏咽了口水,战栗一记,道:“王妃胆魄寻常男子不及多矣  。”
  殷王妃神色如常,道:“我再如何也是醇王王妃,大厅广众之下,太子要待如何?”
  小杨氏说得凌乱,雷刹却揪住几处疑点问道:“萧孺人身边的人去了何处?太子怎是孤身是一人?”
  “这我哪知道,我当时都吓懵了。”小杨氏理直气壮回道。
  还是殷王妃记得当时各事,她显然也有不解处,眉间胧着一点疑惑,道:“太子为何孤身一人,我不得而知。萧孺人出去时身边带了四个婢女,最年长的唤素叶,另一个贴身服侍的唤阿巳,余下两个年幼不过做些捧盒奉衣之类的粗事。阿素交待说:萧孺人不善饮,独自凭栏,受了点冻,酒气发散不出来,倒有了醉意,她便让阿巳照看,自己带了一个小婢女回宴中取蜜水,过后才知出事。”
  “阿巳则道:阿素走后,她们陪着萧孺人,过后听园中异响,萧孺人害怕,于是令小婢女前去看个究竟,谁知小婢女去而不返,阿巳怕出事,萧孺人也在旁催促,阿巳想着快去快回,她转了几圈怎也找不到小婢女。”
  “倒是巧。”雷刹凝眸,看风寄娘心不在焉对着一处出神,皱了下眉,只是此处不是问话这之地,按下不解,只问殷王妃,“那小婢女去了何处。”
  “过后细查,得知小婢女不认路,失足跌进湖里,溺毙水中。”殷王妃捻着木香珠,“我当时也疑心未免太巧了点,不过仵作验尸,证实确是溺水而亡。”
  “那婢女不曾呼救?”
  “我亦有过此问,那仵作答道:早春天寒,衣物厚重,落水后沉坠,那小婢女惊慌吃水,呛进喉中,以至不能呼喊。”殷王妃看向风寄娘,“我那时心中仍有疑虑,仵作之言不过想当然的揣测,并非实证,那仵作见我疑他,颇为不服,便细道小婢女耳、鼻、口,两手指甲皆有泥沙草屑,显是意外落水,双手急抓岸泥所致。”
  风寄娘点头:“倒像溺毙之像,不过,奴家不曾亲见尸首,不好断言。”
  “风娘子严谨。”殷王妃点头夸赞,与雷刹道,“说起来,验尸的还是不良司的仵作,副帅说不定相识。”
  “哦?”雷刹吃了一惊之后,又觉自己确该如此,“不知何名何姓?”
  “一个李姓老丈。”
  雷刹指尖微一抽搐:“李老年事已高,眼昏手摇,已经告老归乡。”


第51章 暗涌(七)
  不良司老仵作; 姓李名辰; 成日与尸首交道,脾性有点古怪孤僻; 他是司中老人,又无儿无女,众人敬他年老唤一声李叔或辰叔。李叔性子不大随和; 做事却仔细; 凡是亲手过过的案子,都在司中另留卷宗。
  雷刹倒放下心,虽小婢女身死; 尸骨难觅,好在还有卷宗查阅。
  殷王妃似乎始终对小婢女之死存疑,道:“许是我多心,只是; 那晚诸事过巧,虽说无巧不成书,但两三件巧事凑堆挤在一块; 便让人难以释怀。”她说着又抚了下手腕间的木香珠。
  这串木香珠色泽沉旧,用料寻常; 纹样简陋,既已沉旧; 香味自然也已淡去,这样一串珠子怕是连王府体面的婢女都要嫌弃价贱,不肯取用; 却被殷王妃挂在腕间,时时抚触。风寄娘的目光在珠子上停了片刻,又悄悄移开,落在殷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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