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怜寻(尤阡)-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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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偷袭他们那人——面覆黑巾,身穿玄衣,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但体态格外娇小,由此可辨出是名女子。
她的轻功巧妙绝伦,快如电掣,不带半点风声,点穴指法更是犀利精准。
此刻她显得略微迷惑,蹲下身,解开那个大大的麻袋,天上皎洁的月色在地面暗走流滑,恰好将景物照得清晰,随即,瞳孔一阵剧烈扩张——
里面装着一具尸体,女子的尸体。
未着片缕,形容枯瘦,像被活活吸干了骨髓,肤色惨白到近乎诡异,完全不似个人,在幽谲阴森的黑夜里看来,简直惊怖欲绝!
玄衣女子深一屏息,很快又将麻袋合上,拍活二人穴位,隐匿树上。
片刻工夫,两名男子缓缓苏醒,睁目四处张望,他们似乎被下药人施下很重要的使命,见到敌手便要攻击,否则不容有半分耽搁,紧接又拖起麻袋,迅速消失在夜幕里。
玄衣女子目睹他们离去的方向,微微眯起眼,黑暗之间,一对清眸宛然塞外冰雪,寒澈至极。
她一路沿着小道折回,最后翻过轩窗,回到自己的房屋,室内一灯如豆,在墙壁上拖出一道纤细苗条的倒影。
摘下黑巾,卸掉一袭紧身玄服,纯黑瀑布般的青丝应势覆落肩头,烛火摇曳下,星目如水,黛眉若烟,樱唇桃润,温软含香,淡飘素衣衬得容光照人,怎说不是天生丽质,般般入画。
花以怜静坐灯前,端详着一幅平铺在桌面上手绘地图,以主殿为中心,四位护法各居四方,浮香阁位于西南角,地处僻静,离孟湘环的居处十分接近,是以能经常与祈云修取得联络。阮湄裳闭关之地异常的隐秘,这些时日她暗中探寻,却始终徒劳无获,平日和青羽交谈中,也探不出什么口风,倒是方才一幕被她意外撞见,未免打草惊蛇,才放二人离去。
那具尸体,浑身不见刀伤,死因可疑,两名侍从又是受何人指使,前往何处?而离那片杂林最接近的地方,却是浮香阁……花以怜微微蹙眉,只觉此事颇为蹊跷,不由自主就想到之前被孟湘环虏获来的那群少女,但又觉是雾里看花,抓不着关键。
头脑里仿佛有无数个线头,越缠越乱,花以怜伸手按按额角,眼尾余光不期然瞥到桌旁的紫色藤箩,静默一阵,将放置其中的绣棚拿了出来,抚摸着上面密密匝匝的红线纹路,一朵含苞怒放的红梅已是渐渐出落成模样……
一滴泪水,蓦然毫无预兆地坠落,染湿缎面,图案上的梅花却是越发红艳了……
她恍惚地忆起,小时候,那个满心欢喜为少年绣着荷包的小女孩,费尽心神的,想着该如何让对方记住自己,最后,绣出一朵六瓣的红梅来。
可如今,一针针都像刺在心头上,滴淌着血,血淋淋的痛,眼瞧日子一天一天过去,这双手却仿佛生锈的铁钝住了,始终无法绣下去。
他不再是他,而她,也非昔日的小女孩了。
花以怜充满嘲弄的眼神里又混合着悲伤酸涩的情绪,默默凝视良久,最终还是把它放回原处。
35误会
花开花落,白驹过隙。
封衣遥亦如往常,白日留在偏阁,一到夜色入幕便不见身影。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这个人一日美似一日,肌肤比雪还要白腻,比玉还要光润,宛若吸入月华的水晶,内外莹亮,耀眼生花,原本隽秀的眉宇间,平白又多出几分阴柔之美,好像午夜蕴含毒素的罂粟花,引众生不顾一切堕落的美丽,锦眉墨目,皓齿红唇,容颜越加精秀艳华,惊人叹世。
究竟从何时起,曾经明朗如阳的少年,已然不复存在,只剩下一个充满魅惑妖异,令人迷恋到无法抗拒的男子。
花以怜端着茶点立于帘外,而他就坐在里面,瑞炉渺烟像蛇一样在似水波涟漾的纱帐间萦绕游扭,幽帘深处,仿佛隐藏着海市蜃楼的盛景,神秘不可言喻。
一连呼唤多声,也听不到回应,站了半个多时辰,茶凉了又换过热的,一层薄纱,阻着咫尺距离,他的身形隐隐绰绰,又恍疑被雪凝固,从未动过似的。
花以怜觉得奇怪,终于忍不住,掀帘进去:“尊使……”
“哐”,一个檀木小匣,被不小心翻拂在地上。封衣遥握住手里的东西,骤然转头,眼神带着一缕慌色,犹如在洞里独自舔舐伤口的小兽,被人窥视到的焦躁与愤怒:“谁准你进来的!”
花以怜被他喝得一怔:“我……我已经唤过好几声了。”
封衣遥怒斥:“滚出去——”
花以怜闻言愕然,随即咬紧一口细白的银牙,好似有极度的怨屈,又好似有隐忍的伤痛,秋水无垠的黑眸在沉默里,愈发晶莹闪动,恍若天边一痕秋雨,即将不可遏止地倾落。
莫名其妙的,封衣遥只觉胸口被狠狠撕扯了一把。
花以怜转身离开。
封衣遥望向她的背影,心里也说不出究竟是怎样的感觉,像打碎一件饰物,明明有点在意,但又不愿承认:“等等……”
花以怜止步。
封衣遥抿下唇,缓慢吐出几个字:“先搁这儿吧。”
花以怜有些意外,回身时,他已经把檀木小匣拾起,因背对着,看不清到底放入了什么,就觉得不是普通之物,否则何以这般小心翼翼?
她走到桌前,颇为留心地朝檀木匣扫过一眼,便把茶具糕点逐一摆在桌上。
封衣遥眼神集中过来,似笑似讥:“你现在,倒是学会顶嘴了。”
花以怜动作一滞,缩回手:“奴婢不敢。”
封衣遥想了,她安静时的样子与青羽不同,青羽的安静代表着一种绝对服从,像一眼望到底的白水,没有多余东西,而她却时常一个人近乎发呆的站在角落,亦如深冬里的一片寂雪,静得几乎要被尘世遗忘,那微微低掩的眼睑下,总仿佛藏着千丝万缕的愁绪,莫名就透出伤感来。
其实,她不知道,只要有她在的时候,他就会看她,看过很多很多次,好像从中寻找着什么值得怀念留恋的东西,竟忘却了那红艳似火的梅花。
袅袅清风,破窗而入,她站在跟前,过肩垂落的长发被吹得一阵一阵地飘起来,总在快要拂上他的脸庞时,又轻缓地凭空落下,宛如风中扑捉不到蝴蝶,带着诱惑,若触即离。
她的头发生得格外好看,一团云絮似的,柔柔软软,黑而浓密,散发的馨香沁人心脾,便想着,如果不紧紧握在掌心里,便会像流水一样地滑走了。
封衣遥突然伸手,握住那一股长发。
花以怜诧异,听他淡淡地道:“不要乱动……”
——山谷中,女孩傍花而立,手抚辫梢,回首刹那,脸蛋上尽是娇稚天真的笑容。
一下一下地抚摸着,亦如抚摸着曾经人柔软的辫梢。
他的眼神有些恍惚,似乎身心正沉浸在往昔的回忆里,将那柔软的秀发分成三股,开始由上至下,轻轻地编起来……一向紧抿的薄唇,此刻却泛起浅淡柔和的笑意,动作慢极了,仿佛为心爱的人在镜前梳妆,一生一世,倾尽生命的全部光阴,只愿与她的发丝纠缠着……透明干净的指尖在发丝间流走过,又别是一番凄哀的滋味,断不去,理了还乱……
不知他是觉得好玩抑或在捉弄自己,被揪住了头发,不得已,花以怜俯下身,与他眉目平齐,那丹渥的唇,挺秀的鼻梁,细微的呼吸触拂在脸上……这就是让自己记挂七年的人,近在咫尺,他却已经认不出自己,忽然间便是痛彻心扉……
沿着面颊轮廓,编成一条细细完整的小辫子,封衣遥想象着她抚辫娇羞时的样子,竟与记忆中的人有七八分相似,但,终究也只是相似罢了……
他自嘲地想完,松开手,不受束缚的发辫又一下子松散开,曾经用了心的认真,最终付诸流水。
他状若无意地忆起:“上回我让你绣的帕子呢?”
花以怜睫毛一颤,犹豫下回答:“还没有绣好……”
封衣遥微蹙了眉:“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怎么回事?”
花以怜落下睫,一副畏惧模样:“我、我的手艺实在不佳,唯恐让尊使失望,不如,还是交给青羽姐姐……”
封衣遥略不耐烦地打断:“绣完再说。”
花以怜喉咙如被噎住,顿了顿,怕把薄脆的瓷器弄坏一样,小心翼翼地问:“一定……要绣梅花吗?”
封衣遥目光古怪地望她一眼,只是“嗯”了声,也没多说。
花以怜袖子里的手挣扎似的攥绞一起,仿佛有激动的情绪潜伏在面无表情的神容下:“尊使……为什么会喜欢,红色的梅花……”
封衣遥没料到她问这个,视线转向窗外一片梅林,那双寂静无波的眼眸,颜色一旦深邃起来,便会有种意外情深的感觉:“因为我的妻子,她……也很喜欢……”
声音飘忽低缈,却明明蕴藏着不可名状的温柔,甚至还有一些甜蜜的味道在里头。当时,他如是说着。
花以怜脸色苍白,手指几乎要掐断。
妻子!他竟然称呼那个妖女为“妻子”!
残存的最后一丝希冀,瞬间破碎为淋漓泡影。
他对这个妖女,用情至深,更没有想到,对方居然同自己一样喜欢梅花,简直是天大的讽刺!
花以怜冷冷地笑了,心脏痛得痉挛颤抖,似乎还有想压抑又压抑不住的怨怒,或许,她该杀了他的,这个人,已经堕入邪道,是妖女的心腹,是残害武林的凶手,只要趁他不防,她就该出手杀了他的!
但为什么……为什么还在犹豫,为什么还是下不了手?!
乌黑的瞳孔凝成一点,几欲滴下血来。
封衣遥嘴边噙着轻柔微笑,从思绪中回神,抬首见她脸色是淬过似的白,有些奇怪:“怎么了?”
花以怜低着头,声音是干涩、细弱的,像失去水分的芦苇在风里摇晃:“尊使没什么吩咐……我便退下了……”
封衣遥抿了唇角,分明欲言又止,随即有侍婢在帘外禀道:“尊使,孟护法求见。”
封衣遥略一犹豫:“传他进来。”见花以怜要走,竟脱口而出,“你的帕子不是没绣完么,就在这里绣好了。”
花以怜背身站在门口,静默了会儿,慢慢一应。
待她取完绣件回来,孟湘环已经到了,正在封衣遥跟前商议着什么,察觉到她,孟湘环斜睇过眼睛,花以怜也抬起头,视线在电光石火间碰撞,若有涟漪,转瞬即逝。
封衣遥虽是听着,但注意力却不由自主地集中向花以怜,她在旁边寻个位置,从藤萝里取出一条丝线,仔细拈好,对着针眼穿过去,动作娴熟流畅,亮白的银针在她拿来,宛然灵巧的蝶儿在绣棚中上下翩舞,而她神容静谧,无求无欲,就像一个坐在日暮里穿针绣花,一心一意等待丈夫回归的妻子。
眼前画面,让封衣遥望得出了神,内心无端生出一股异常平静的感觉,想她不若普通女子那般,喜欢穿颜色鲜亮的衣服,总是一身素白,犹若水墨画扇里一株亭亭玉立的白兰,恬静,好看,使人赏心悦目。
孟湘环发觉他心不在焉,又想花以怜也在此,嘴里支支吾吾的,渐渐也没了声。
封衣遥反应过来,只道:“你继续说便是。”
孟湘环点头,见他毫不在意,便嬉皮笑脸地道:“这小子倒是有些本事,居然能寻到通冥崖来,我看过不了一时半刻,就会被他寻到入口,只是这乖乖送上门来的肥羊,岂有不宰之说?不如让属下现在就去把他解决掉!”
封衣遥俊秀的长眉一颦,顾左而言他:“玉晶姬最近如何?”
孟湘环愣了愣:“经过上回的事,安分许多,或许是怕被我们抓住把柄,近来也没有恣意生事。”
封衣遥沉吟,修长白皙的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尔后陡然一停,简短逸出几个字:“莫要声张,我去。”
孟湘环大感意外:“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怎敢劳烦尊使大驾,交给区区便是,还怕打不过他一个乔臻?”
乔臻……名字熟悉得很,在唇齿间细细咀嚼过一遍,花以怜动作蓦滞,恍然大惊——
是他?!
36二救
是他?!
心头震骇的功夫,银针斜穿缎面,刺入肌肤,一滴血珠子从洁白的手指上渗出,宛如摇摇欲坠的蜡泪,溅在雪地里是艳的血花。
花以怜疼得耸下眉尖,立即把手指头含入嘴里,轻轻嘬着。
封衣遥原本就私下留心着,自然注意到这些细节,发觉她这般魂不守舍,神飞天外的样子,竟有一丝怒意涌上,冷冷责问:“你走的什么神?”
花以怜慌张,将食指缩起来:“我……”
封衣遥目光落去,似乎想仔细瞧瞧,这样一双柔弱无骨的纤手,被尖锐的针头刺破,到底会伤成什么样子了?
他仿佛处于愠怒,不曾出声,花以怜也垂首不语,气氛突然就沉默了,倒把孟湘环看得目瞪口呆,就像从万年不变的冰山上,寻到一丝融化的痕迹。要知道眼前这个人,一向处变不惊,兴不起喜怒,而今对方一个小小的举动,居然能惹得他动起怒来?但又觉得……不像是单纯的生气。
孟湘环托着下巴,越想越不对劲,眼珠子跟弹珠似的在二人身上转悠,过会儿想起正事,方结结巴巴道:“尊使……那乔臻……”
封衣遥收回视线,起身往屋外走去。
孟湘环心知他一旦决定的事,绝不会轻易改变,正要跟去,袖角被人从后拉住。
回首映入,是一对浓而幽丽的黑瞳,宛如一泓冰雪,几乎能照透人的五脏六腑。
孟湘环笑了笑:“你装成柔柔弱弱的样子,还真让我有点不习惯。”
花以怜知道跟这人讲话,十句八句都没个正经,开门见山道:“适才你所说的乔臻,可是乔严公的次子?”
孟湘环吃了一惊:“唔……不错,怎么,你认识他?”
花以怜不置可否。回想怀碧山庄群尸遍地的一幕,仍然心有余悸,如今乔臻是乔家的唯一血脉,如果再落入西月宫手里,恐怕必死无疑。
心念电转,她下定决心:“你带我一起去。”
孟湘环岂会猜不透她的想法,右手摇开扇子:“于理不合,我只听过英雄救美一说,你这厢倒是要美人救草包了?况且还是在尊使面前……”
花以怜觉他话里有话:“什么意思?”
孟湘环咯咯一笑,玉扇隔在彼此之间,压低声音:“不说别的,以前我可没见过尊使对哪个婢女在意过,对你……嗯,倒可谓另眼相待。”
花以怜内心一紧,盯着他。
孟湘环微笑,跟没事人似的,继续轻摇玉扇,把满身的邪魅风流挥洒得淋漓尽致,嘴里却啧啧不停,意外地发起牢骚:“那个傻小子,整日就会对着窗外发呆,一副伤春悲秋的样子……”
花以怜听闻他的话,胸口堵闷,脑子里想着祈云修,但很快又逝过封衣遥的脸,像流光电闪一样反反复复地变化着,人物突然就扭成一团,混乱不堪。
她闭口不言,因为自己也做不出明确的答复。
孟湘环注视她的表情,唇畔隐约露出一个讥诮的笑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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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山野岭,冷风刺骨,一道尖锐的长啸划破岑寂,巨大的苍鹰在天空上方盘旋,好似俯瞰着猎物一般,随时会直冲而下。
平坦的岩石上,一名身穿蓝衫的少年屹立风中,年约二旬上下,剑眉星目,身材细高,皮肤偏白,肌透秀色,外罩鹅黄披风,在山风里飒然飘扬,更衬得他英俊挺拔。
乔臻双目紧闭,脸上充满悲恸决然之色。不久,耳边响起一阵沉重的“哐啷”声,好比万钧重的铁链在石砖上拖行过,一面坚厚的巨壁缓缓移动,里面走出一个人。
发若乌檀,色泽亮丽,尽管以玉簪斜挽,但已觉发长过三尺,散后必如流泉倾泻一般趋于委地,这还是头一回,发现一个男人的头发会如此漂亮,随风凭空飘舞,拂过绯艳似火的长袍,恍疑血岸绽开一朵神秘而高贵的黑色曼陀罗,修项秀颈处,肤光胜雪,一双天生修长的手白得妖娆,不禁就想到春日中,由它揉碎桃花染满嫣红时的惊心动魄,而那无双容色,简直美得要刺伤人的眼睛。
乔臻不自觉地屏住呼吸,稍后见他只身一人,下意识便问:“你是谁?”
封衣遥掀起微微低掩的眸子,似乎夜色的冷漠,都沉淀在了眼波底下:“你就是乔严公的儿子,乔臻?”
乔臻顿时心生防备,提气凝神,五六名仆从围拢在他周身。
封衣遥声音带着一点嗤笑,像是失去兴致,翻看起自己的手指:“你爹真是可怜,养了这么一个没用的儿子,居然自不量力地跑来寻死。”
“你说什么——”乔臻目眦欲裂,拳头攥得直暴青筋,厉声怒吼,“我今日就是来为我爹报仇的!说,那个妖女人在哪里?!”
封衣遥诡异一笑:“假若宫主在此,怕是你根本没有开口讲话的机会,就已经身首异处了。”
乔臻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封衣遥默视一阵儿,忽然拂袖转身:“ 你若知趣的话……就走吧。”
乔臻愣住,显然对方的反应令他出乎意料,原地呆站片刻,回过神大喝:“妖孽,你装什么假仁假义!”
封衣遥眼尾余光斜着扫过他,嘴角笑容若有似无,也不理会,径自往洞口走去。
乔臻正要冲上前,被身旁的仆从阻拦:“公子,不能轻易放这个妖人离开,交给我们好了!”
话毕,他带领众人,拔剑直指对方:“妖孽,受死吧!”五六条人影快逾流星,眨眼已分袭向封衣遥背后。
封衣遥察觉,原本垂落的广袖倏忽掀开,宛如金蛛吐丝般,飞甩出无数根细若无物的柔韧金丝,漫天金辉交错,绚丽刹那,缠住几人腿脚。
他冷冷警告:“你们如识实务,就离开这里,否则别怪我心狠手辣了。”
几人举着长剑,就像被钉在石板的鱼动弹不得,但他们早存赴死之心,彼此互视一眼,同时砍断缠足的丝线,电奔疾至。
封衣遥眉峰一紧,被他们包围中间,顷刻间,袖影遮天,剑光人形俱被笼罩在一片金灿丽光之中,肉眼还未看清楚,便听几声惨叫,金丝交织的华光里爆开浓浓血雾,数条被截断的凌乱肢体飞溅而出,血淋淋地落于地面,惊心触目。
目睹惨景,乔臻胸口一窒,肩膀遏制不住地抖动。
封衣遥则安然无恙地站在原处,深邃的眼眸缓慢一抬,让人仿佛处于无法喘息的死窖里,声音是雪裹的晶玉,纯粹剔透的冰冷:“不想死,就滚远一点。”
乔臻脸上露出激动而惨烈的笑:“我的全家……都是被你们这群妖孽害死的……与其让我苟延残喘地活下去,倒不如以死相拼,即使血溅绝谷,也是死而无憾了!”
封衣遥沉寂的眼波荡了一下,呢喃念着:“苟延残喘吗……”随即展开自己两手,出了神地望着,脸庞上恍惚是凄哀的表情,尔后又扭曲地笑了,“你说的不错,死了……比活着要容易得多,倒不如死了……一干二净……”
他眼神升起一股近乎病态的狂灼,但很快又像被抽空一般,空洞洞的什么也不剩,扭头看他,充满柔情似的,语调很轻很轻:“你父亲跟你大哥,也是被我亲手杀死的……”
乔臻怔愕一瞬,突然歇斯底里地大嚷:“是你、是你杀了他们!”
封衣遥以袖掩唇,轻笑,满不在乎地道:“就算不是我动手,他们的结局也只有死。”
熊熊怒火猛地从心底里窜上来,乔臻感觉自己快被烧得干焦俱透,发疯一样嘶吼:“我要杀了你——杀了你——”凌空腾飞,两掌在胸前相击,发出一招“惊海骇江”,遥遥攻去。
在乔家,论起资质,乔臻尚不及大哥,但好在勤于苦练,年纪轻轻已经有所成就,在平辈中也算是出类拔萃,或许不出十年,将会成为江湖一代俊彦人物。
然而他的武功与封衣遥相比,却是相差甚远,正宗武学讲究根基稳扎,循序渐进,学成慢,但日积月累,即登大乘,而所谓邪教,一向是走诡异偏激的路子,进益快,能在短期内速成,但损人助已,借物获利,各种伤风败俗的手段层出不穷,最终只能归入旁门左道,封衣遥所学功夫为阮湄裳传授,多年来又有金丹辅助,内力随日倍增,是以他与乔臻年龄相仿,但武功方面却高出对方不是一两个级别。
乔臻这招“惊海骇江”,能够一气发出十拳,可由于练就时间不长,不过五、六成火候,因此威力减弱不少。
封衣遥斜里一闪,烈风呼啸而过,卷起他朱色的衣袂乱飘,乔臻近到身前,左右两手齐动,拍出呼呼掌风,紧接擒、拿、指、点,便是一番暴雨狂风骤至的攻击,而封衣遥接得不紧不慢,看去被他汹涌的招式所制,实则配合着脚法,身形轻飘若虚,只有交手人才能察觉,这使得乔臻无形中受到惑扰,下手时就有些犹豫。
经过连环猛攻,对方依旧毛发未伤,乔臻怒火气焰,尽管拳掌劲道不褪,但心中已微生急躁,门护逐渐松动,让人有可乘之机。
封衣遥眼帘半合,红艳的薄唇轻轻启开:“你要小心了。”
乔臻发现他右手的速度变得极快,攻入方位更是诡异难辨,不禁心头一骇,防护不及,肩膀已经被他拍中,登时弹震而出,倒在三丈开外。
他只觉肩骨如裂,喉咙不断涌着血腥,视线因剧痛而短暂模糊了一阵,狠狠瞪向封衣遥:“我就是九泉之下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这帮妖人!”
封衣遥面无表情,左手伸出中食两指,汇聚真力,横于胸前,慢慢朝他走近,显然要投去致命一击。
恰逢花以怜赶到洞口,见此情景,惊呼一声:“不要——”
37雕情
人影闪到跟前,花以怜伸开手臂,恳求道:“请尊使手下留情,不要杀他!”
封衣遥脚步一顿,没料到她的出现。
花以怜寻隙回头,正好对上乔臻由呆转惊,又由惊转为难以置信的眼神……仿佛是怕看错了,反反复复地在她脸上端详数遍,结巴着道:“你、你是花姑娘?”
花以怜担忧他抖出自己的身份,连忙开口:“你的伤还好吧?”
乔臻一听,简直欣喜若狂,撑着地面急于起身,怎奈牵动身上的伤口,费劲半晌也没起来。
花以怜见状,赶紧蹲到他身边查看伤势,暗叹好在未中要害,暂无性命之忧,如果自己再晚来一步,只怕就要被封衣遥当场击毙手下了。
受伤的右臂几乎抬不来,但乔臻却完全不知觉似的,目光宛若烙铁牢牢锁视在她纯丽无暇的容颜上,神情如痴如呆,恍然梦里:“居然真的是你……真的是……”抑制不住激绪,他忘乎所以地握住那只芊芊玉手,紧紧的,握住稀世珍宝一般,欢喜到近乎语无伦次,“花姑娘……你不知道……其实,其实从我们上回分别之后,我就一直希望能再与你……”他启阖着唇,仿佛有千言万语要诉,可惜不知是紧张还是太过激动,断断续续的也不成个句子。
花以怜黛眉一颦,却是不动声色地将手抽回。望向四周残肢遍地,心头竟说不出是惊悚还是悲戚,知道封衣遥得阮湄裳亲授,武功定然不弱,从上回的交谈中,也了解到是他破解开师兄的独门点穴手法,然而没有想到,他不仅学会一身高强的武功,更是学会对方的心狠手辣。突然间,就觉得心灰意冷。
一道冰冷冷的声音,破坏掉眼前看似温馨的画面:“你认识他。”
封衣遥站在旁边,目睹二人欢喜重逢的场景,眼神止水无波,但不知怎的,那么一望,便叫人感到穿心扎肺的冷。
花以怜快速思付后,起身:“我与乔公子,曾经有过一面之缘。”
封衣遥眸底仿佛凝着一层薄冰,而薄冰下面,似乎还流动着什么:“一面之缘,就让你肯舍身相救?”
花以怜微怔,启唇解释:“尊使误会了,我只是……”
“花姑娘,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的?!”乔臻终于意识到不对劲,担忧的目光中又混合着一缕焦虑迷惑。
想到目前情形,花以怜忽觉利匕哽喉,话到唇边,竟难以吐诉。
封衣遥冷笑,偏偏就是她喉咙里的利匕,毫不留情地刺了下去:“怎么,你不是要替他求情,这会儿反倒说不出话来了?”
花以怜被他讽刺得心脏一阵绞疼,双眉拧紧,稍后,朝乔臻道:“我是西月宫的侍婢……出现在这里,也不足为奇。”
乔臻瞳孔瞬间放大,觉得是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花以怜不发一言,以示默认。
“不可能的!”乔臻像遭受锥心般的打击,扯着嗓子嘶喊起来,回想初见她时的情景,素衣挽发,乌绺垂肩,自有一股寒梅压雪的清新绝丽,美似那洛川神女,高华不可亵渎。尤其是那双眼睛,潋滟寒澈宛如经过轮回之洗,总能让人感到清晰的刺痛。也因而落得一身相思,从此对她念念不忘。
而现在,这双眼眸依旧如许,像是冰凉的甘洌,饮下一口便寒到骨子里,偏偏又无法抗拒,乔臻只道:“这不可能的,你怎么会沦落为西月的奴役!”心念一转,狠狠瞪向封衣遥,“是不是他们用了什么卑鄙手段,逼迫你的!”
花以怜未及开口,封衣遥已经冷冷地笑了,目光刀子似的拖到她脸上:“我有没有逼迫你,自己说。”
花以怜咬动唇角,宛然被雨水洇湿了的花瓣,殷红的颜色又重了,慢慢吐字:“没有,一切都是我自愿的。”
乔臻眼神放空,呼吸似乎也在虚无里破碎,胸膛震乱,一口气血便涌上喉咙,“哇”地喷出一滩鲜血,昏迷过去。
花以怜惊急,正欲奔去,柔荑却被封衣遥死死搦住。
他像是看完一场好戏,唇弧微翘,带着点幸灾乐祸的味道:“你干吗?”
花以怜恳求:“无论尊使想怎么处置他,都请饶他一命!”
“饶他一命?”平日看她不言不语的,原来也会有替人担忧大失分寸的时候,封衣遥面色不显,心中却宛如烧着一把火,“我不答应呢。”
花以怜直接跪下来:“我知道像我这种人,就算死了,在尊使眼里也是不值一提的。”
封衣遥略微一怔:“你居然……真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花以怜也是孤注一掷,如非万不得已,不愿与他交手,亦或许,不想再看到这些无辜的人惨死在他手中了。
她连磕下几个响头,鲜血顺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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