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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鲤迢迢一纸书-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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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笑早就不属于你了……

一双眼,渐渐黯下。

在没见到人时,刘盈一直在想,顾倩兮的真容到底是什么模样。那日晚上,她面上拢了胡头,被诸人当宝贝似的围得远远,惊鸿一瞥,只知这顾大小姐一双翦水明眸生得极美,可惜五官没看个真切。

如今,顾门宴上,刘盈终于看清了——

席间,那女子巧笑倩兮。

席间,那女子眉目宛然。

席间,那女子举手投足无限端秀淑雅。

刘盈却觉一个拳头重重击在心口,痛得她鼻息纷纷似被抽空,说不出话来。她满脸惨白,满眼涩然,看着那个美似烟霞的少女,再看了一眼座上从容自若的小狮子,忽地在口中尝到了一丝甜腥,涩得让她整个人似冰水泼上一般。

说什么“夫子的意思,我自是得从”。

说什么“无聊”,“多事”。

倒真似漠不关心,浑然无干的模样。

她眼中酸涩的难受,刘盈呀刘盈,你果然是这世上最痴的人。

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么?

他与顾小姐早就相识,私定情愫,你知得太晚。

难怪他断得这般彻底,竟连看你一次,都觉碍眼。

难怪他不想知知道倩兮的模样,他们早就*相见,那图又有甚好看?

是,顾小姐的确如天心明月似光灿夺目。

是,你确是姿容平平。

刘盈心痛,明明早改猜到的真相,一朝戳破,那痛,依然是痛彻心扉,哀绝入骨。

那白衣少女,与小狮子*成双入对的白衣少女,分明就是顾倩兮。

他二人早就情根深种,她却一直不知,连一点端倪都没看出。

刘盈握着拳,指甲倏地刺破了掌心,一点粘腻冰凉涌了出来。掌心里的疼,抑不住的眼中泛滥的水意,源源不断地流淌而出,酸涩地令人窒息。

还嫌不够丢人吗?

哭……哭不得呀!

她转过头,狼狈跑到了后院无人的角落。拼命擦了眼中无声泛滥的泪。鼻中的酸涩那么溺人,让她在口中尝到了甜腥味道,越来越浓,那腥味呛着肺叶,从喉中源源泛上,逼得她眼泪不住地流淌。

明明不愿在想,可是眼中的泪意,却依然如洪流一般。

——他说,“夫子戴什么凤凰?”,随手将凤凰面取下,细心地为那女子戴上。

——他说不想见任何人,房中却传来那女子的轻笑声。

——他倒掉自己割破手腕,用血做引,熬出的药……

他骗你!

一直在骗你!

哪怕当你陌路,都比在骗你的时候,拥着另一个女子好。

刘盈躲在树下无光的角落,小小的身子融入到黑暗里,她泪如雨下,痛不欲生。满腔涩然地问自己,你当斗诗之时,你拼尽全力,不顾己身,将文思榨干,骨血拼尽,就能得他一星半点笑吗?

不,刘盈,你这笨蛋,他眼中心中,永远是顾倩兮,不是你呐!

纵是胜了那人,又如何?

他不在乎,一点儿也不在乎!

纵是你熬尽骨血,榨干心思,拼尽一切也换不回他眼中唯一。

泪水淋漓了衣裙,忽然就想起初见,那锦衣男童抬眸看她的样子。虽然是满眼不服,可那是他眼中,也仅仅只有一人。

原来并非不欢喜,早在初见时,那点点滴滴,她都记在了心头。否则又怎会这么伤,这么痛,这么苦,这么难……

娘曾经和爹说,“盈儿这性子,从来不动声色,看似精明,实在是糊里糊涂。自个儿欢喜的东西都不知,哪日若是一朝醒悟,欢喜的东西被人拿了去,还不痛死?”

知女莫若母。

娘,你说对了。

我真的欢喜了不知道,您说的话,都验了。

我好痛,好苦,痛得不得了,怎么办?应该怎么办?

她突然撕心裂肺,心越痛,口中的浓腥也就越发糜烂。

到最后,她终于忍不住呛出一口水意,赫然发现,零星喷溅的泪水,溅在苍白如死的手背上,尽然是一手鲜红刺目。她忽然就慌了,忙忍着鼻中酸涩,忍着恶心,费力想将口中粘腻的鲜血吞下去。

可是越想吞下去,满口的鲜血反而呛得更厉害,她孤弱得仿佛一只被遗弃的小兽。

就这么举着双手,茫然看着一手的鲜血,不知所措地看着。微弱的月光下,那手腕宛如月色下的树枝,枯弱纤细,仿佛一折就断。

正看着,她的手腕,忽地被人狠狠一拉,拉出了浓浓暗色。

宁王绽着寒光的晶瞳,在漆黑夜色下,闪着凛冽的光,他大声呵斥,“刘盈,你干什么?”

她踉跄不稳,茫然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不知不觉中泪流满面,呢喃只能念出俩字,“胡……胡荼……”

“胡闹!”

……

刘盈不言,只那眼神,怯弱无助。不知怎的,看到她这样的目光,宁王满腔的愤怒,忽然间不知从哪儿宣泄而出。他心中最柔软的一角仿佛被人用温水淋过,说不出的怜惜。他不由分说,一把横抱起刘盈,粗鲁地把她丢到城主府后的温泉水里。

“哗啦——”

这姑娘懵里懵懂,竟然一头沉了下去。

好半天,才见一个脑袋倏地钻出水面,水花四溅中,她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一手抹去脸上的水珠,黑漆漆的眼睛定定看着宁王。

“醒了吗?”

她点点头,其实还有些懵懂。

“那就洗干净了坐回去,本王要做顾倩兮的入幕之宾。”

乍闻此语,刘盈这才如梦初醒,一道讶然闪过,她眼中神采,渐渐凝聚。抹干嘴角流出的鲜血,终是默默点了点头。

这也是合作之一。

宁王要求的事,她必然做到。

此时,顾门宴中,气氛融洽热闹。

几次推杯换盏,终到了正题。

顾倩兮环视四周,柔声笑道:“总是喝酒多无趣,小女在这儿和大家做个游戏,不知诸位公子可有雅兴?”

“小姐想做什么游戏呢?”

“这个游戏名击鼓传花,各位公子小时候应该玩过!”

话音一落,前厅登时一片寂静。若是行酒令、斗诗文,这样的雅事儿,热闹又考文采,席间一番斗来,高低立见。可谁想到顾小姐看似温柔端秀,美若天女,性子竟这般乖僻,玩起游戏也与众不同。

刘盈一进门,就听着她黄莺儿似的嗓音,热热闹闹地响起。一抬眼,撞见顾倩兮如雪如刃的目光,似针尖般,狠狠扎了自己一下。刘盈心下一悸,不待反应,人家又若无其事地与大家说笑起来。

这顾倩兮,莫是会变脸?

一般人,两般貌。

击鼓传花谁没玩过,大家随鼓声将手里的花一一朝下送。

鼓声停时花在谁手里那就得认罚。

而今,顾大小姐亲自敲鼓,薄如蝉翼的丝巾,根本遮挡不了少女的目光。鼓声落在谁手里,那不就说明她心仪之人是谁?

刘盈蓦然想起,从见到顾倩兮开始,这女子就一直面拢轻纱。

怕是……早就练就了一副好眼力,就等着如今看准心仪的良人。

她默默低头,不再去看。

只听有人问,“不知道接花的人,怎么罚?”

顾倩兮含笑答道:“公子言重了,不敢言罚,只需说个小笑话,聊作小惩!”她的话,轻描淡写,却有穿音裂石之效。

这题目看似不难,事实上绝没那么简单。

在座的公子们,哪个没有呼朋唤友饮酒作乐过?又有哪个没有在酒酣耳热之时说些荤话聊做笑饵?可这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怎么能拿到顾小姐面前?

话说回来,一昧拽文,酸腐如乡村老学究也没意思。

连自己都逗不笑,又怎么能打动聪慧过人的顾大小姐。

最重要的是,当着这满席的俊才出这种丑,还不如挖个地洞钻进去拉倒。

一时间,宴席上鸦雀无声,众人眼见得顾小姐手中的丝巾和响鼓,俱都怔住了。在鼓声响起的那一刻,他们争先恐后地将手中的花枝朝下传。

“咚咚咚——咚咚咚——”

恁快的节奏,宛如玉珠落盘,又似水花四溅。

兽皮包起的小鼓,镶着宝珠璎珞。打鼓的那个白衣如雪的清美少女,轻纱下,依稀也见眼波流转,脉脉诉情,总转向小狮子的方向。

胡荼面色一如先前。

别人视之如水火的丝巾,他却从容不迫地拿在手中赏玩,就这一瞬,鼓声忽地停了下来。

刘盈只觉脑海有什么赫然炸裂,看着他,怔然了。

似察觉了自己的目光,小狮子轻描淡写的目光掠去,在双目相对的那一瞬,隐约风起云涌,刹那寒冰,一时间冻得刘盈冷不丁一个寒颤。

见这情景,她惨然一笑。

刘盈呀刘盈,现在你还看不懂吗?还想骗自己什么?他对顾倩兮,若是没有情,怎么会甘愿接那丝巾?这么一想,顿时满眼模糊。涕泪之中,又似乎看到小狮子为逗乐佳人,失了原本的清冷孤傲。

前厅再次安静下来,众人都将注意力放在这个神秘莫测的胡二少身上。

声如珠落玉盘,流水淙淙。

小狮子自有这么一股气势,只要他一开口,所有人的注意,纷纷都落在了他身上。

少年男子的嗓音,轻轻响起。

“胡某自幼顽劣……”

这开场白,忒冷!冻伤一片竖耳恭听的家伙,诸人眼底一片失望。

胡荼根本不在乎别人怎么想,冰冷冷的嗓音,兀自淡漠响起,“母亲为让我收心,十二岁时将我交给一个小夫子管教……”

这夫子,说的可不就是刘盈。

在座的所有人都不是省油的灯,哪里不知道两人是师徒。此时,听他这么一说,一双双雪亮亮的贼眼,立刻不怀好意地望向刘盈。

刘盈低下头。

眼见这氛围冷得很,顾倩兮插了句嘴,“孩童心性,自来如此!”

“那段岁月,胡某过得很开心……”小狮子口上说着开心,面上显然不是那么回事儿,这话,怎么听都似在反着讥讽。

刘盈眼中黯然,默默抿紧唇。

“一日,小夫子穿了条翠绿长裙,在我面前晃来晃去。这没什么,可小夫子裙带飘飘,不曾系上。受人教诲,自然要为师分忧,于是……我趁她走过我跟前时,就伸手将她的裙带给系上了。”

他说到这句,顾倩兮眼底似有刺狠狠扎了扎眼,她赫然回头,冷冷盯了刘盈一眼。瞪是瞪了,可胡荼这边的围,还是得解。

顾倩兮勉强笑了一声,问:“……那后来呢?”

所有人都看出了,顾小姐这是在和胡家二少唱双簧呢。

小狮子双手笼起,随意地放在桌前,嘴角勾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她伸手给了我一巴掌!逼我背了半天的《礼》。”

“不守师礼,是该被打。”

笑话讲到这份上,所有的人都觉有些意兴阑珊。看来传言不虚,岐州胡家二少天生冷面冷心,连说个笑话都能让人冷得发颤。

就在这时,只听小狮子继续道:“这事儿也算是完了。可没多久,小夫子猛然大怒,回过身来又给了我一巴掌,还大骂我小小年纪不学好,说实话,到今日我也没想明白那天她为何如此暴怒!”

“前一次打你自是为了你逾礼,而这一次……”

顾小姐也没明白了。

“我以为她不喜欢那条裙带,所以等她又晃到我身边时,把她的裙带又拉开了。”

满座宾客沉静了一瞬间,猛然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刘盈的脸,轰地一声红透到耳根。

大家私下一片窃笑,在顾小姐面前维系着几分面子,故而不愿搬到台面上议论。

有人说:“没想到胡公子小小年纪,却也这般风流……”

另一人就道:“胡说什么,没听见胡公子说自己没想明白小刘姑娘为何抽她吗?”

不知是谁,不怀好意,轻飘飘吐出了一句,“胡公子今儿个再拉开她的裙带,不就明白了。”说话的,是那个被刘盈驳了面子的公卿少爷。

摆明了,是想出刘盈的丑。

小狮子看都不看刘盈,一口饮尽杯中美酒,话语如蝎子的倒钩,不动声色刺了过来,“不用说裙带,便是下衫都解了,也不见她发狂。”

一语既出,所有人面色大变。

看着刘盈那目光,显是有了几分凌迟之意。

师与徒,连下衫都解了,那一分礼法抛到一边,便是背德失礼的事!

听胡公子的意思,不明白“裙带何故生幽怨”,可是刘盈,身为人师,不可能不懂。

刘盈惊愕地抬头,不可置信看着胡荼,怎么也没想到他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这一瞬,眼耳口鼻,宛如被狂风巨浪彻底淹了。口鼻中,侵入了说不出的腥气,窒,窒得心痛,窒得似一场覆地翻天的劫。

所有的声色光影,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疾疾退去。

浑身所处,似泼天的刀剑。

从脚底一直到背心,淋漓汗,淋漓的寒。

在她眼中,只剩那个神色清冷的少年。

可对方,冰冷淡漠得比路人还遥远。一股尖锐的痛意,袭卷到胸腔、到脑海,痛得她浑身毛孔纷纷炸起,痛得捂住心口,弯下了腰。

一个不查,嘴角中竟溢出了殷红鲜血,以不可抑制的速度,赫然滴在白玉地面。

没人理她,所有人当她蛇蝎,纷纷避退。

有时候,越是公卿少爷,看似清贵无双,可说出的话却越发尖锐尖锐不堪——

“没想到看上去正正经经的,骨子里这般*……”

“……读尽圣贤书,又怎么样?”

“女子*,活该如此!”

刘盈的指甲掐在先前早已掐破的掌心,那样尖锐淋漓的痛,一阵阵如电般袭卷到心尖最柔软的角落。

刘盈,你是个什么东西。

用你的血、你的泪,成就她的笑。

就为顾倩兮一句游戏,他宁愿斩断你一切活路,不给你一点念想。

你痛了吗?

痛了就应该退开,为什么还会不甘?不甘……

第十二章

这顾门宴,分明用泼天的富贵、千万句奉承,织成了顾倩兮眼角眉梢的烂漫春花。

从宴上出来,已经是子夜时分。

刘盈一身狼狈,连眼中最后一丝光彩都已褪去。

——身心损尽,精疲力竭。

诸人退避三舍,隐约的流言入耳,她木得已经失去了反驳的气力。那几个被她驳过面子的官家公子,一个比一个笑得大声。顾倩兮温柔地看着自己,只那美目中,偶尔流转的一点冷芒,比言语更伤人。

刘盈抿着唇,低头木木地走。

在诸公子恣意欢笑中,华盖马车终于载着那些鄙夷,辘辘离去。

世界清静下来了。

她停在马车前,眼见小狮子还在和顾家小姐有说有笑,她低头只当不见。

秋风瑟瑟,吹得人身冷心更冷。

她坐在地上,双臂怀着膝,茫然若失地盯着地面。一片落叶飘落,掉在她的肩上。拈起叶,对着朦胧的一点儿微光去看枯叶。不待仔细看清,一抬眼,竟撞见宁王宛如暗夜火焰的晶瞳。

不等说话,人被拽了起来,一个巴掌狠狠扇在她的脸上。

火辣辣的锐痛,刺得她耳中嗡嗡作响,撕裂耳膜似的痛。

宁王的声音在暗夜中响起,暗沉一如墨洗的夜空,听不出半点情绪。

“本王交代你的事,你忘得倒是彻底。”他脸上的神色,看不清。她抿紧唇,顾不得嘴角那丝破裂似的痛,又听他骂:“招蜂引蝶,素来女子天性。本王算是明白了,教坊出来的,就是这样的货色!”

语气轻鄙,刘盈连理都懒得理了。

这神色,彻底激怒了宁王殿下。

她苍白的双唇,赫然被封住。

宁王的动作不大,吻得却粗暴得有些可怕。千般羞辱后,他舔尽她留在自己唇间的气息,低沉冷峻地笑了起来,“你就是这么做他的夫子吗?果然*得很!本王问你,女慕贞洁,男效才良。此句何解?”

她抹去宁王残留的气息,沉默。

宁王赫然一个巴掌,狠狠抽在她的脸颊。他双目爆射出凶狠的光芒,“说!”大力袭来,她的脸登时肿成了个馒头。

她浑然不觉疼痛,吞掉嘴角溢出的鲜血,整个人在夜色中,犹如立风之竹,透着凛凛孤傲。

许久,才听她的声音淡漠响起,犹如寒针般刺了出来。

“我的事,与王爷无关。”

“三日之内,本王要做顾倩兮的入幕之宾,你自己看着办吧。”

刘盈孤零零立在寒风中。

也不知站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比一世纪的时间还要漫长。

那么久了,小狮子还在和顾倩兮在说话。一眉一眼,极尽温柔。她心中锐痛,分不清是寒风入体,催动施药时吞入的毒素,还是怎的,一阵阵窒人的铁腥儿味道从喉间喷涌而上,她尝到一口口的甜腥。

刘盈苦笑,今晚莫是要将自己所有的血都掏空吗?

那她明儿个用什么给胡荼的药作引?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轻缓的脚步声。

抬头,小狮子正站在刘盈身前。少年挺秀如竹的身影,宛如破天而出的寒剑,透着文秀的冷戾。他清光似的两片薄唇扯出一个清雅的笑,温和道:“夫子到底是夫子,一转眼,又勾上了哪家的公子?”

话含针,语带刺。

分明和宁*才对她的羞辱,重叠在一起。

刘盈陡地抬头,却见小狮子神色清清冷冷,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转眼竟换了副面貌:“这么晚的天,先回去就是了,何必等我?”语意怜惜,说不出的温柔。

一切恍入初见。

似又回到那日他回到云胡府的瞬间。

刘盈眼中有泪,抿紧了唇。

小狮子温柔地拉着她的手,不由分说将她塞进车里,搓着双掌为她暖着冰凉的脸蛋和手心。

他的气息那么近,近在咫尺。

刘盈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呆呆看着他,只觉自己在做梦。

她的胡荼,她的小狮子,又回来了吗?

熏香袅袅,一室尨茸,触目迷离。就听着辘辘的马车划过石板,发出空寂的响动。

刘盈的手,渐渐暖和起来,可小狮子的掌心却滚烫得有些异常。

她眨了眨眼,疑惑地看着他。

还没反应,就被胡荼一把揽在怀里,他抱得那么紧,勒得她几乎要喘不过气。小狮子的嗓音混着呼吸,烫热了她的耳根。

“夫子,我要……”少年男子急促粗哑的话音消失在覆来的双唇上,刘盈的脸刹那红透,耳边压抑的呼吸,在马车中那么清晰。落入耳中,就宛如夔皮制成的大鼓,一下下,敲得她心口禁不住“咚咚”震响。

那样的惊讶,饱胀了心口,满满的几乎要溢破胸腔。

小狮子的动作有些急促,根本顾不得她的心情。

说到底,到底是她欢喜的少年。

刘盈被他搓揉过的地方,都似有火在燃烧。心尖融化,*,颤栗,不一会儿,掌心就沁了一手粘腻。辣过之后,又浮上尖锐的刺痛,宛如燃着一团猎猎火苗,眼见他拿捏的地方越来越羞人,她脑海陡然一片空白。

她想躲闪,小狮子不给她躲闪的空间。

势如破竹,裂帛声响。衣衫褪尽,颠簸马车中,轻衣似此起彼伏绽开牡丹。高悬的灯花一个晃动,炸开薄媚火花,清泪溅起。此景旖旎,似晓烟杨柳杏花浅。春意浓时,如半溪流水落花红。

小狮子粗暴地压*,纠缠的两人,似藤似蛇。

一阵刺痛中,刘盈眼中赫然泪光闪动。她被他沉沉压在身下,任由他摆布。不知痛了多久,半眯半张的烟眸里,才渐渐映出小狮子清美面容。他没有看自己,那双乌亮的眼眸似笼着浓浓氤氲,美不可方物。

她咬紧牙关,惊鸿一瞥中,但见他一腔*宛如嵯峨十二危峰萦绕的蒙茸流云,转瞬便能掐出潋滟春水。

再后来,她什么也不知道了。

第二天,刘盈是痛醒的,浑身散架似的酸软。

一伸手,身畔席下一枕寒凉,凌乱的衣衫揉成了破布,胡乱丢在角落,似在提醒她师徒背伦的天谴。

她抿紧唇,苦笑,刘盈,看着吧,报应来了。你喜欢的那个少年,终于露出尖锐的爪牙,以决绝的姿态毁了一切。

耳中,恍惚一片歌舞升平,似有人言,“不用说裙带,便是下衫都解了,也不见她发狂。”所有人惊愕过后,轰然大笑。清冷冷的少年嗓音,如毒刺一般,狠狠扎在心中,痛得她捂紧心口,呼吸狠狠窒下。

傍晚,繁城似锦。

街景一角,霞光铺上,但见人群接踵摩肩、熙熙攘攘。市廛繁华,四处有水粉胭脂、泥塑、珠簪、玉器的叫卖声。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

“糖葫芦,酸甜可口的糖葫芦!”

“公子,一见您就是识货的,瞧着翡翠烟鼻儿,多精致呀……”

“姑娘,买盒水粉吧,瞧这水色,都是新出的茉莉花合的粉,可香呢!”随处可见小贩们堆积着满脸笑容,口粲莲花,拉拢来客。

这是晚景,与别地不同,天封的晚景来得总是格外热闹。

顾门宴的逸闻已经传遍了小城,不管是哪个朝代的百姓,他们总是最容易回忆、也是最容易遗忘的一群人。

昨天,他们可能会记得你带给大家的荣耀。

可是今天,当乌黑的墨汁泼上来时,他们会迅速忘记你曾经做过的一切,抓着你错误的小辫子,然后翻来覆去地鄙夷唾弃你。

刘盈从街巷走过,听见许多人在背后议论着顾门宴上的事情。人群中,也或许间杂了几个看她不顺眼的家伙,特地大声地说,大声哄笑。那些笑声,如针尖一般刺在心头。她加快脚步,如一只穿行闹市的黑猫,快步穿过人群熙攘的市廛。

不理会那些尖锐言辞,不理会所有鄙夷唾弃。

天封那么大,不知走了多久,她走到一个荒废的巷口。

这是个废弃的街巷,破落的宅子红漆剥落。

血红的天光从云层中穿透,洒落大地,照耀着这一方空旷冷寂的巷子,颇有几分铁骨峥嵘,黄沙扑卷的凄然惨烈。

分明是个废院。

推开柴门,却发现院落外的一处青石很干净,不生青苔,不染尘埃。

青石边,是个土馒头——插了个木头便当做碑,上面连字都看不清。一个破角的盘上,却偏偏供着几个点了红的大馒头。三支净香还没燃尽,袅袅腾上白烟,更衬得院落说不出的荒凉。

刘盈眼中露出一丝喜悦,摊开掌,袖中抖落一枚木牌。

当木牌闪现在眼前时,风势倏然一变,分明仿如无人的院落,竟然有一哀婉箫声,呜呜咽咽地吹了起来。

箫声沉冷,似泠泠冬夜寒冰水。

哀乐低回,如塞外秋空孤雁徊。

那奏乐者的骨子里有一种痛,故而虽音律偏颇,却依然能让人感怀动容。

刘盈捏紧木牌,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己终于寻对了地方。

好半天,箫声停了下来。

似从地底,忽然传来个低沉的嗓音,戾声问:“小姑娘,你手上的牌子,能否拿给老夫看看?”周遭透着说不出的诡异与死气。声音其实并不可怕,可眨眼那么一瞬间,院落中似垂下千万条挽联,这般诡异,任谁都会被吓到。

若是有胆小的,恐怕都要魂飞魄散。

刘盈根本没料到挽联出现得这么诡异,心中也是一悸。

窝在土馒头中的东西,不知是人是鬼,见她不说话,于是自己絮絮叨叨说了起来,“小姑娘,你知这牌子,唤作什么吗?”

见刘盈不答,那诡异的声音哈哈大笑,自问自答起来。

“无常勾魂幡,阴府绝命牌。这就是绝命牌呐!

“知道为什啥叫绝命牌么?这东西向来埋在地底,见不得光,取的是千年棺木所造。一般棺木,被黄泉水浸泡一番,烂了、腐了,臭了,独这木头质地如铁,任它黄泉来回地侵、反复地蚀,照样硬实。

“你一定想问,这么阴邪的东西,哪儿来的吧,哈哈。

“曾经有那么一对兄弟,端地是荣华富贵不享,偏偏做起了盗墓的营生。

“按了西丘的律例,盗墓的,流放、斩首、绞刑!掘到了椁室,刨了人家的祖坟,连棺材都不放过,多缺德呀!可这兄弟当年糊涂,哪儿管那么多事儿,见这铁似的棺木,劈了,拿出来做成了牌子。

“这么阴损的牌子,搁哪儿都遭不了好。

“后来,果然呀,天遣来了!西丘灭了,东夏朝起了。

“绝命牌这玩意,百年前就该没了,东夏客家杀人可是毫不含糊。一刀下去,喀嚓,一个脑袋就落下去了。那么多的脑袋,都是读书人的脑袋。骨溜溜地滚了一地。那兄弟的父叔侄儿,通通是读书人!读书人呐!

“死了,通通都死了!报应来了!”

那不知是人是鬼的声音,时高时低,猖狂大笑,笑声那么厉,似从阴间钻出的厉鬼,倾泻出数不清的怨毒与恨意。大风赫然卷起,吹动层层叠叠的挽联,泼墨似的字迹,潦草未干,此时在雪白的挽联上,狰狞似鬼魅,纷纷撩动。

刘盈一手粘腻汗滴,一步步后退。

前,风云变涌,草木尽伏,卷起惊天沙砾。

退,墨迹似狰狞鬼脸,赫然一回头,敲在她的脑门,惊得她心中一瑟。

惊鸿一瞥中,但见挽联之上,龙飞凤舞,勾角繁复,赫然是西丘文写作的一副副挽联。

悉数人名——

申伯凖!

申仲嬴!

申叔仯В

申季仁!

申楽!

申隽!

申嵘!

申晟!

……

一目十行,挽联上恁多的名字,竟然全部申姓。

那些字写得潦草凌乱,若非精通熟练西丘文字,根本看不出内容。

她终于记得申老先生在教她时,为何要让她一字一句记得飞快而清晰。

无他,因为老头儿知道,教她西丘文,总有与东夏兵戎相见的一天。若有一日,她看不清这么快速拂动的挽联上的名字,根本不知这阵法名字,势必要陷入险境。

当日,在她最疲惫,背到西丘文的最后一字时。

老头儿已预料到官兵来袭的后事,当日的话,此时在刘盈耳中,分外清晰地响起,“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

东夏皇族,施行的分明是人之道。

申嚜如此,她刘家也是!

申家一门数十口人,老女老少仆,稍识墨水的,纷纷断头散魂。

就是因东夏文化便是能支起一个王朝,却容不得前朝文化的施行。于是,任你是灿烂的文明,即便已是烛在风中,也纷纷被砍去,砍了同化或者复兴的一切可能。

这就是所谓的损不足以奉有余!

她刘家一门三口,和申家纷纷做了东夏皇朝的牺牲品!

就在她心思电转间,天空中忽然撒下无数的冥币,说话的老者声音冷厉,似带了几分哭腔,尖锐叫道:“一物易一物,老夫用银子换,换你手中的牌子!拿来,拿来!”最后二字,似金石撞击。

夕阳渐渐沉下,暮色四合,天色阴沉起来。

那些冥币,在秋空中,宛如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掩了刘盈的眼,几不辨路。

挽联骤然连在一起,有了刀锋锐意。

从冥币中飞出一支闪闪铁莲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攻刘盈面门而来。

刘盈高声道,“老先生,我不要你的银子,这牌子送你,拿去就是!”那声音如一道雪亮的光芒,揭开层叠的迷雾。她手中的牌子,赫然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穿破层层挽联,飞了出去。

她整个人,也不见如何动作,足下一稳,轻易接住疾射而来的暗器。

“嗖嗖”风声中,挽联再次层层叠叠舞动起来。

只听那老儿又道:“老夫要这牌子,连你的命。”

傍晚的冥币越发泛滥,那场冥币降下的大雪中,刘盈不辨路,失了途。眼前一切,似扭曲的山路,恍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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