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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迢迢-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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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华抿嘴笑道:“素烟的戏,可不是想听就能听着的。她轻易不上台,那天去长风山庄,是看在咱们相爷的面子上才去的。我说江姑娘,你好好的,爬到树上去做什么,平白无故的遭这么一劫,害得我们相爷心里也过意不去。”

江慈将碗一撂,躺回床上,哼哼几声,道:“我不就想爬得高看得清楚些嘛。我怎么会知道还有个贼躲在我头顶?怎么会知道你家相爷,会以为我就是那贼,那真 正的贼呢,又将我当垫背的,害我躺了这一个月,也不见你家相爷来道个歉。罢罢罢,他位高权重,我一介平民女子,还真不想见他。”

“江姑娘这话可是错怪我家相爷了,相爷这段时间忙得很,连相府都没有回。他吩咐过,不管用什么药,花多大代价,都要把你救活的。”安华年纪不大,不过十四五岁,手脚却极利索,说话的功夫,将屋内被江慈弄乱的物什收拾得妥妥当当。

江慈在心中狠狠地腹诽了几句,懒得再说,再次将自己蒙在了被子里面。

自醒转后,江慈好得极快,那崔亮崔公子天天过来,替她针炙,将药量逐步减少,安华又好吃好喝地伺候着。江慈的面容眼见着一日比一日红润,精神也逐日见好。

她不能出去游玩,每日闷在这小院内,见到的不是安华便是崔亮,颇觉无聊。她不愿与安华过分亲近,倒与那崔亮,日渐熟络。

江慈从安华的口中得知,崔亮是平州人,自幼好学,于诗书医史、天文地理皆有攻研,十八岁那年便中了解元。之后,他却不愿再考状元,反而到全国各地游历,游到京城时没了盘缠,只得到大街上卖字。

左相裴琰某日闲来无事,上街体察民情,看到崔亮的字,大为赞叹。一番交谈,与他结为布衣之交。裴相爱其才华,欲招揽其入相府,崔亮却直言不愿踏入官场。裴相也不勉强,反而费尽口舌,极尽礼数,请他住在相府的西园子里,任其自由进出,还帮他谋了一份礼部抄录的差事。

崔亮有着明朗的眉眼,说话的声音温和悦耳,面上总是带着淡淡的笑容,望之可亲。江慈本就是顺杆子爬的人,不过十余日,二人便象结交多年的好友,谈得十分投机。

这日戌时,天色已黑,江慈闷了一天,极其无聊,见安华辫子有些松散,便拖住她,要给她梳妆。

安华想要闪躲,却被江慈逮住,无奈下只得苦笑着让江慈将她长发梳成了状似牛角的童丫头。眼见江慈还要替自己描眉,她忙跳到门口,说什么也不肯让江慈落笔。

江慈愣了一瞬,长叹一声,揽镜自照,片刻后叹道:“唉,我竟瘦了这么多!”

安华依在门口,笑道:“江姑娘天生丽质,等身体大好了,自会象以前一般美的。”

江慈见桌上胭脂水粉齐全,忽然来了兴趣,忆起师姐上妆的情景,轻敷脂粉,淡点胭脂,画黛眉、涂唇脂。安华本斜靠在门边,渐渐站直,再后来忍不住走近,细看江慈妆容,啧啧摇头:“江姑娘这一上妆,真是令人惊艳。”

江慈待她走近,一跃而起,将手中的唇脂抹向她的面颊,安华惊呼一声,大笑着跑了出去,江慈追上,刚跃出门槛,迎面撞上一人。

七、蟹肥杏黄

她只顾着追赶安华,又病后体虚,脚步虚浮,收不住脚,直撞入那人怀中。额头叩在那人的下颔,‘啊’地一声叫了出来,手下意识地向前一撑,胭红的唇脂尽数抹在了那人的胸口。

未及站直身躯,江慈闻到这人衣服上有着淡淡的酒香,还和着淡淡的菊香,她用力抽了抽鼻子,叫道:“平阳湖的大闸蟹!”

正叫嚷间,听得安华隐带畏惧的声音:“相爷!”

她抬起头,正对上一双略带笑意、黑亮深邃的眼眸。在长风山庄见过的左相裴琰,此时着皓白云纹锦缎长衫,乌发松束,一身的舒淡恬适,右手将自己轻轻推开扶正,微笑道:“正是平阳湖的大闸蟹。”

江慈站直身躯,视线恰好投向裴琰胸口。她先前五指大张,抹在他白衫上的唇脂红印,如同一只挥舞着两个大钳的螃蟹,正应上他这句话,她一愣,转而哈哈大笑。

她越笑越是得意,笑声如玉珠落盘,还忍不住伸出手,指向裴琰胸前。

裴琰低头一望,又想起自己先前之话,明白过来,也是忍俊不禁,摇头道:“先前和朋友喝菊酒,吃平阳湖的大闸蟹,没有给江姑娘带上几只,实是抱歉。”

江慈停住笑,但眼睛仍是弯眯眯地望向裴琰,也不说话。裴琰从她眉间眼底,看到的尽是‘大闸蟹’三字,也不气恼,笑得更是温和优雅:“江姑娘也不请我进去坐坐吗?可是恼了我没带大闸蟹向你赔礼道歉?”

江慈仰起头,轻哼一声,迈入房去,身形交错间,裴琰正望上她乌黑的瞳仁,那瞳仁中有着俏皮和娇矜的光芒,在他面前一闪而过。

“江姑娘在这里,可还住得习惯?”裴琰悠然步入房中。

江慈往桌前一坐,也不看他,将胭脂水粉等收入梨木纹盒,心里反复念叨着:大闸蟹,大闸蟹,死大闸蟹,打伤了我,派人监视我,让那丫头套我的话,查我的底,却还在这充好人,让你天天当大闸蟹,让人和酒吃下去。

她心里腹诽不断,面上却淡淡道:“劳相爷挂念,我一介平民女子,实是不敢当。”

裴琰负手在房中转了一圈,转过身,见江慈正趴在桌上,双腮如雨后的桃花,右手如剔透的春葱,在桌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

他想起裴阳刚向自己报告的这少女近来诸事,想到连安华都套不出她只言片语,看不出她的来历,疑虑更甚,索性走到桌前,轻撩衣襟,在江慈对面坐了下来。

他微笑着右手支颔,凝望着江慈:“江姑娘,那夜是我鲁莽,未看清楚便下了重手,累得姑娘重伤,实是过意不去。”

江慈摆手道:“也是我不好,为了看戏,爬到那树上去。我又武功低微,不知有人躲在我的上方,让相爷把我当成贼子,又被那贼子当成逃跑的垫脚石,是我自己倒楣,相爷不用放在心上。”

裴琰正容道:“总是我下手太重,才让江姑娘受了这一个多月的罪,这个礼,是一定得向姑娘赔的。”

江慈撇撇嘴:“算了算了,你是堂堂相国,这样没声气地给我赔罪,我可担当不起。再说我住久了,吃你的,用你的,我这人面子薄,也过意不去。最好呢,你明天让人送几只平阳湖的大闸蟹和几壶菊酒过来,我尝尝鲜,就拍手走人,你我互不相欠。”

“江姑娘要吃大闸蟹,我自会令人送上。但姑娘伤势尚未痊愈,总得再耐心在我这相府呆上一段时日,等身子大好了,我再派人送姑娘回家。”

江慈嘟嘴道:“这倒不用,反正我也无家可归,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江湖游侠生活。从此你我,宦海江湖,天涯海角,上天入地,黄泉碧落,青山隐隐,流水迢迢,生生世世,两两相忘―――”

裴琰盯着江慈,见她微微嘟起的红唇如玫瑰花般娇艳,一串串词语从那里迸出,越说越是离谱,嘴角玩味笑意更浓。

他索性靠上椅背,待江慈换气的时候猛然俯身向前,双手撑到江慈的面前,眼中似盈满笑意,又似有针芒闪动,盯着江慈。

江慈正是换气之时,不由吓得噎了一下,气息不顺,剧烈咳嗽起来。

裴琰揶揄道:“看来江姑娘伤势还真是没好,得再疗养一段时日才行。江姑娘还是安心在我这相府住下吧,反正我家大业大,也不缺姑娘这一份用度。”

江慈咳得满面通红,狠狠地瞪向他。他呵呵笑着站起来,行到门口,微微转身:“大闸蟹和菊酒均为伤身之物,为姑娘伤势着想,我还是过几天再让人送过来吧。”说着从容转身,负手而去。

江慈瞪着他远去的挺拔身影,咳嗽渐止,吐了吐舌头,又忍不住做了个鬼脸,转瞬又笑了起来。

裴琰步出院门,安华悄无声息地走近,默然行了一礼。

裴琰停住脚步,回头望了望,道:“轻身功夫,也瞧不出是何门派吗?”

“是。”安华低头道:“奴婢故意引她追赶,但瞧她身法,不象奴婢所知的任何门派的身法。”

“日常说话,就没有一丝破绽,找不到一点线索?”

“是,相爷。她只说是住在荒山野岭,师父去世后便下山游历,师父的姓名她也不知,只知叫师父。再问她住在哪里,她说她也不知,下山后走了数百里才到的南安府。她句句话都似语出天真,毫不作假,|Qī|shu|ωang|但偏让人找不到一点入手的地方。”

裴琰想了想,冷笑道:“她小小年纪,心机如此之深,倒真是不简单。敢玩到我头上的人,这世上也少有。我倒要看看,她想玩什么,想怎样玩。”

安华头垂得更低,不敢出声。

裴琰再想了想,道:“她既如此心机,你也不用再套她底细。让院子外的人变明为暗,该怎么做,你清楚吧?”

“是,相爷。”安华行了一礼,退入黑暗之中。

凉风徐来,裴琰觉先前在静王府中喝的菊酒酒劲上涌,面上有些发热,觉得此时去蝶园给母亲请安不太妥当,想找个凉快地方散散酒意,思忖片刻,往西园子方向行去。

此时一弯残月如钩,斜挂在如墨天空。裴琰将衣口略略拉松,任冰凉的夜风拂去些许酒意,迈入西园。

见崔亮侧依于竹椅之中,翘着二郎腿,一盘水煮花生摆于椅前,正左手握着酒壶,右手将花生剥开弹入口中。裴琰笑道:“子明好兴致!”

崔亮斜睨了他一眼,也不起身,右手将身侧一把竹椅向前一推,裴琰足尖在地上一点,身形盘旋,人似敛翅飞鹰,轻巧地落在椅中,右手一伸,正好接住崔亮抛来的酒壶。

他望着手中酒壶,苦笑一声:“我可是刚饮了数壶菊酒回来的,子明这雕酒,只怕我承受不起了。”

崔亮也不说话,将身前碟子一拨,裴琰右手将酒壶掷回给他,再一抄,将碟子稳当抄于掌心,捻了几粒花生,边剥花生边道:“听裴阳说,这段时间,为救那丫头,辛苦子明了。”

崔亮扬了扬下巴,正好张口接住右手抛出来的花生,边嚼边含混道:“相爷说这话,可是嫌我在这西园住久了?”

裴琰知他脾性,也不着恼,微微一笑,放松身躯,靠上椅背,望上天际疏朗的星月,剥了一粒花生入口中,道:“不瞒子明,我还只有到你这西园子来,才感觉自己不是那个左相,不是什么剑鼎侯。若是连你也走了,我这相爷,可做得越发无趣。子明还是来帮我吧,也让我能喘口气。”

崔亮笑了一笑,面容平静,心中却涌上些许嘲讽之意。

相处两年,崔亮对眼前这位左相知之甚深。此人绝顶聪明,剔透玲珑,他能少年得志,平步青云,固与其行事狠辣、为人坚韧、有魄力够手腕有关,但最重要的,还是其对权势极强的渴望欲,对名利天生的执着感。

他是天生的猎人,对狩猎权势有着无比的狂热。在这波谲云诡、步步惊心的权力场,他不仅不会感到厌倦,反而如鱼得水,乐此不疲,在倾轧搏杀的过程中获取无穷的乐趣。

他若真是感到这左相做得无趣,只怕也无力再撑起这深不见底的相府,更无法再站在这世人瞩目的高处。

崔亮斜靠着椅背,懒洋洋道:“所以说,还是我一介布衣过得自在,相爷若是哪天致休了,不如我们结伴云游天下,也未尝不是一件乐事!”

裴琰见他又避过话头,心中微恼,面上却仍是和煦笑着:“好啊,能与子明结伴游天下,想来必是另一番美妙境界。”

他又叹了口气,道:“唉,我现在就是想甩手走人,只怕也不行。朝中局势错综复杂,武林风起云涌,影响到军中形势,我实是有些力不从心,偏手下人,没几个让我省心的。”

崔亮并不接他的话头,忽然俯过身来,细看他胸前那个胭红的‘爪印’,半晌后蹙眉道:“相爷,我还奇怪你为何一直不娶妻纳妾,原来是在外面有了贴心人了。”

裴琰低头一看,哭笑不得,索性将外袍脱了下来,望着袍子上那个张牙舞爪的红印,想起此刻自己说不定正被某人骂成大闸蟹,唇角忍不住微微上翘。

崔亮看着他闪烁着慑人光芒的双眸,略带冷酷与玩味的冷笑,还有那俊眉星目中天生的傲气,忍不住暗叹了一口气,高高地举起了酒壶,酒箭在空中划过,直灌入喉中。

院子中高大的银杏树被夕阳罩上一层若透明若浅白的薄薄暮霭,江慈在暮霭中踱来踱去,从院门走到房门,又从房门踱到树下。

安华坐于房门口的小凳上,手中拿着绣棚,纤细的手指捏着绣花针轻掠过自己的眉鬓,抬头看了看正仰面望天、口中念念有辞的江慈,笑道:“江姑娘,你这样走来走去,半个时辰了,不嫌累吗?”

江慈望着高高银杏树上的那个鸟窝,眉间隐有担忧:“都一天一夜了,那大鸟还没飞回来,小鸟们会不会饿死啊?”

安华一笑:“江姑娘倒是心善。说实话,这鸟什么时候在那树上安的巢,只怕这相府中,无一人注意过,更别说去注意那大鸟飞没飞回来,小鸟会不会饿死。”

江慈在心中嘀咕了一句:有其主必有其仆。她边后退,边仰头望向枝桠。正慢慢后退间,眼前忽然冒出一双明亮的眼睛,她吓了一跳,直起身,两人额头相碰,同时‘啊’地叫了一声。

江慈揉着额头,嗔道:“崔公子,你怎么也学会鬼鬼祟祟了?”

崔亮伸手揉额,双眸闪亮地望着江慈,但笑不语。

江慈不再看他,又望向树顶。崔亮凑过来笑道:“在看什么呢?”

江慈微微嘟嘴,神情有些伤心,又有些落寞:“那树上的大鸟,一天一夜没有飞回来,只怕是出了变故,我怕那些小鸟会饿死。”

廊下的安华抬起头来,笑道:“崔公子,你是不知,江姑娘都看了一整天了,那大鸟再不飞回来,得请崔公子给她看看脖子才行。”

崔亮眯着眼望向树梢,隐见枝桠间有一个鸟窝。他再转过头,正望见江慈灵动的双眸,闪动着忧虑与怜惜,他心中一动,也不说话,将长衫下摆掖在腰间,便往树上攀去。

他虽习过武艺,却与武林正宗门派出身的人无法相比,轻功更是不佳。偏那银杏树干较直滑,无着脚之处,他攀得一段,便滑落下来。

江慈笑弯了腰:“崔公子,好象你是属猴的吧,怎么连看家本领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安华没撑住,‘卟哧’一声笑了出来。崔亮也不气恼,望着江慈笑得眯成两弯新月般的双眸,耸耸肩,摊手道:“我这猴子误入红尘二十一年,未曾建功立业,倒还忘了看家本领,实是汗颜啊!”

江慈笑罢,也来了兴趣,她提气纵身,双臂急攀,双足劲点,借力上飘,向银杏树顶攀去。

她将体内真气运到极致,虽是重伤初愈,轻功只恢复了三四成,竟也让她一气攀到了最低的枝桠处。她坐于枝桠间,得意地向树下的崔亮挥了挥手。

时值深秋,银杏美丽的扇形叶片在夕阳的映照下,一片金黄。崔亮仰头望去,只见那明媚的笑脸在一片金黄之中灿如明霞,亮如皎月,他忽觉脖子仰得太过,脑中有一瞬间的眩晕,忍不住向后微微退了一小步。

八、煌煌帝都

江慈坐于枝桠间,极目四望,但见相府之内,屋舍比肩,院落幽深,层层延绵,竟看不到边。

她吐了吐舌头,心中有些失望,看来,想偷偷溜出这相府,是不太可能的了。

江慈自伤重时隐约听到相府诸人的对话,便知那裴琰救己之命是不怀好意,且对自己起了疑心,还想借自己来查探假面人的下落。

她虽天真洒脱,却也非不通世情之人。师父、师叔和师姐更是经常训诫于她,要远离是非,避开官场和武林中人。她虽不知裴琰与那假面人究竟有何恩怨,但这二人都来头不小,牵涉太大,她实不愿踏入这汪浑水之中。

她更不愿让裴琰得知自己来自何处,而找到师叔与师姐。自己好不容易才溜出邓家寨,玩得正在兴头之上,万一让师叔或师姐逮回去了,岂不无趣?师姐性子虽文静柔弱,但一旦真的发起脾气,比去世了的师父还要可怕。

再说,那裴琰心机甚深,又权势显赫,万一因自己的原因,而给师叔或师姐带来无妄之灾,那这祸可就闯大了。

所以自苏醒后,江慈便装起了糊涂,对安华试探自己的话,不着痕迹地推了回去,至于与假面人曾经说过话一节,她更是瞒了下来。

这几日,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渐渐好转,她便动了溜走的心思。她也猜到院外肯定有人在监视自己,这才借爬树之机,想一探相府地形。谁知这相府竟是如此之大,只怕以自己现在三四成的功力,想偷溜出去,难如登天,看来,还得另想办法才是。

她正发愣间,听得崔亮在树下唤道:“江姑娘!”

江慈回过神来,向崔亮笑着挥了挥手,双足荡得两下,再向上翻去,眼见离那鸟窝越来越近,不禁十分得意。

此时,她已攀得极高,偏那鸟窝在极细的枝桠间,不能落足。她只得站于稍粗的树枝上,提气稳住身形,慢慢往前挪,向那鸟窝靠近。

听得小鸟们孱弱的吱鸣声越来越清晰,她心中欢喜,继续向前移动,眼见手指就要触到鸟窝,却听得轻微的‘喀’声,脚下树枝断裂,她身子直直向树下坠去。

江慈心呼不妙,急速提气,双足急蹬,希望落在下方的树枝上,不料这些树枝却都是极脆嫩,她双足甫一踏上,便纷纷断裂,她先前已移得离树干较远,又蹬不上树干,这身子便急速落向地面。

她心中哀叹,这一瞬间,脑中居然还想到,得请师叔为自己卜上一卦,为何今年与树结仇,屡次因树而遭不幸。下坠间,她本能地闭上眼睛,却觉风声过后,身子一沉,已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接住抱入怀中。

江慈闻到一股茶香,还和着淡淡的墨香,吁出一口长气,拍拍胸口道:“崔公子,多谢你了,我这条小命又保住了。”

她听到崔亮的笑声似并不在自己身边发出,猛然睁开双眼,‘啊’地一声大叫,倒把正含笑抱着她的裴琰和站于数步之外的崔亮均吓了一跳。

江慈从裴琰怀中挣出,笑着拍手道:“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裴琰理了理被弄皱的冰蓝色丝绸外衣,与崔亮对望一眼,笑道:“我倒是头一次见到有人从树上掉下来,还这么兴高采烈的,江姑娘不知为何如此高兴?”

“你不是一直因为误伤了我而过意不去吗?现在你救我一命,正好扯平。”江慈笑得眼睛眯成了两弯新月,凑到裴琰面前低低道:“相爷,和你商量个事,成不?”

裴琰望上她笑得贼嘻嘻的面容,以及在自己胸前不停游离、略带嘲笑的目光,摇了摇头,苦笑道:“江姑娘可是想吃平阳湖的大闸蟹?”

江慈双手一拍,叫道:“相爷就是相爷,我说头,你就知尾,真是聪明人!难怪年纪轻轻就能官拜左相,爵封侯爷,让人不服都不行!”

崔亮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江慈又猛然想起树上的鸟窝,瞬间把‘大闸蟹’抛在脑后,转过身便欲再往树上攀去。

崔亮忙上前道:“江姑娘,算了,那处树枝太细,你轻功虽不错,但―――”

江慈眼睛一瞪,正待说话,蓝影一晃,裴琰已闪身飞上了银杏树。他内力绵长,在树干借力一蹬一飘,便落在了最上方的枝桠间。眼见那鸟窝筑在树尖最细的枝叶间,确实无法落足,他思考了一瞬,忽伸手折下一根树枝,右腕用力,树枝直向鸟窝射去。

江慈在树下看得清楚,‘啊’地大叫,叫声中,那鸟窝已被那树枝射落枝桠。眼见几只小鸟悲鸣着落下,江慈忍不住闭上了双眼,心中愤然怒骂。

正在心中狂骂‘大闸蟹’时,却听得裴琰悦耳的声音:“江姑娘。”

小鸟微弱的吱鸣声传入耳中,江慈大喜,睁开双眼,只见裴琰外衣衣襟内,正兜着几只小鸟,显是他在鸟窝落下的同时跃落树梢,将这些小鸟悉数接住。

江慈眉开眼笑地接住那几只小鸟,安华早捧过一只竹箕,江慈将鸟儿放入竹箕中,笑着跃入房去。

裴琰与崔亮对望一笑,裴琰道:“子明,我正想着请江姑娘去揽月楼听上一出,叶楼主那处的平阳湖大闸蟹可比我这相府中的还要新鲜,子明不如和我们同去。素大姐还惦记着子明上次应承她的词曲,子明不能一躲了之。”

江慈在房内听得清楚,一溜烟钻了出来,笑道:“相爷果然说话算话,你真是好人。”

裴琰微微一笑,当先往院门走去,走出两步,转身道:“江姑娘,子明,请吧。”

江慈随裴琰和崔亮走出几步,忽然‘啊’地一声蹲下身,崔亮回头道:“江姑娘,怎么了?”

江慈抬头笑道:“没事,你们先出去,我理一下鞋子。”

崔亮微微摇头,与裴琰步出院子。

江慈装作提了提松了的绣花鞋,微微侧头,望向散落一地、先前自己踏断的树枝,视线落在那些树枝的断口上,忍不住轻声骂道:“死大闸蟹!”

京城,繁华之地,富贵之都。

华朝山河万里,京城南面的落霄山脉逶迤连绵,北则有层峦叠嶂的祈山山系,与落霄山脉遥相对峙,成为京城南北两道天然屏障。

在落霄山脉与祈山山系之间,是大片沃野平原,潇水河蜿蜒千里,淌过这平原。京城便位于这沃野平原之上、潇水河畔,握水陆交通要枢,乃古今兵家争战必取之地。华朝圣武帝立国之后,定都于此,并不断修建扩充,使之更加宏伟壮丽。

京城由皇城、内城、郭城三部分组成。内城和皇城位于京城北部,北依天险骊山,郭城则从东、西、南三面拱卫内城和皇城。

京城皇城自是皇宫及诸王居住之地,内城则为官宦贵族聚居之城,郭城是百姓聚居生活的地方,布局不一。城内屋舍连绵,亭台楼阁,名胜古刹,说不尽的千古风流。

华朝立国百余年来,历代皇帝持政颇为清明,与民生息,京城更是治辖严谨,秩序井然。大街上酒铺食店,林立两旁,车水马龙,行人如鲫,一派兴旺盛世之象。

江慈坐于精美华丽的马车内,马车摇曳间,掀开锦帘,出神地打量着这向往已久的闻名古都。

她早有宏愿,要来京城一游,回去也好向师姐夸口,所以自溜出邓家寨后,便一路北上。游到南安府时正逢武林大会,这才临时上了南安府郊的长风山庄去一睹盛况,本想着看过热闹后便往京城游玩,未料竟是在重伤昏迷之中被当朝左相带回了京城。

她在相府中憋了一个多月,此时终于得出相府,一游京城,实是有些兴奋,半个身子趴在车窗上,专注望向窗外。只见这京城街道宽广,宅合连绵,朱楼夹道,琉璃作瓦,紫脂涂壁。道路旁还遍栽花树,虽是深秋,也颇显秀雅风流。

她看得兴高采烈,有时看到新鲜物事时便会拍打着身边的崔亮,崔亮也极耐心,一一替她讲解介绍。

到后来,崔亮索性也右肘支在了车窗上,看着窗外景致,与江慈言笑晏晏。

裴琰侧卧于二人对面一张雕工精细的卧椅上,两名侍女跪于椅旁,一人端着一盘这深秋季节难得一见的水晶葡萄,一人则替裴琰轻捶着双腿。

江慈回头间望见裴琰正张嘴接住侍女剥好的葡萄,说不尽的慵懒风流,不由撇了撇嘴。

她先前在江湖上游荡,也听说过当朝左相、剑鼎侯少年得意,英俊风流,华服出行,富贵奢靡。前段时日闷于那小院内,尚不觉得,这一出游,才知传言不虚。

先不说这华丽马车内的珍珠玉帘、金丝锦垫、清丽侍女,光看车外前呼后拥的数十名侍从,个个虎背熊腰、高挺彪悍、怒马鲜衣,还有拉着这马车的四匹西域踏雪名驹,路旁争相避让的百姓,便知是当朝左相,纵情声乐、夜游繁花之地。

江慈见裴琰正眯着眼望向自己微笑,在心中翻了个白眼,转头继续望向窗外。心底不由有些疑惑:当今圣上,为何会对此人如此宠眷?任他这般张扬浪荡呢?

她又想起先前他用暗器打断树枝,害得自己跌下,查探自己的轻功来历,又假装好人接住自己,恨恨不已,狠狠在心中骂了数声‘大闸蟹’。

不过她想过就算,猛然看见路旁有个卖糖人的,又兴奋得拍窗,恨不得即刻下车买上几个糖人,崔亮忙劝道待从揽月楼回来后再陪她细逛夜市,这才作罢。

正看得兴高采烈时,马车忽然一顿,江慈未提防,向前一冲,崔亮眼明手快,将她拉住,江慈拍了拍胸口,笑道:“谢了。”

裴琰见马车停住,隐露不悦之色,冷声道:“出什么事了?”

一名侍从出现在车窗外,肃容禀道:“回相爷,是光明司的人,说是奉卫大人之命,出城有紧急公务。”

裴琰眉头一皱,半晌后道:“让他们先过吧。”

“是。”

江慈大感好奇,光明司的名她也隐隐听过,好象是直属当今圣上的护卫机构,但司卫们的官阶并不高,这些人竟能令堂堂相国让路避行,实是令人惊讶,那为首的卫大人,岂不是权势通天?

她探头向车窗外望去,只见相府随从将马车拉于路旁,长街前方数十名骑士,均策高头大马,人人锦衣劲装,腰系武士巾,脚蹬黑缎靴,悬刀佩剑。为首一人向相府随从拱了拱手,也不多话,带着身后诸人策骑而过。马蹄声急骤如雨,瞬间消失在长街尽头。

马车重新回到长街中央,向前行去。江慈回过头,见裴琰正右手支额,修长白晳的手指轻揉着太阳穴,眉头微微蹙起,唇边一抹苦笑,似是自言自语道:“三郎啊三郎,你,唉―――”

马车缓缓停住,江慈迫不及待地跳下车,望着华灯下的那一池碧湖,忍不住‘哗’了一声。

崔亮立于她身旁,笑道:“没想到吧,京城还有这么一处妙景。”

江慈极目望去,只见四周华灯眩目,映得处处明如白昼。灯光洒在那一池碧湖上,随波晃动,璀灿如天上繁星,湖旁花树罗列,一道九曲桥,通向湖心一小岛。岛上灯火通明,一座高檐阁楼建于岛的最高处,湖风吹来,隐闻丝弦之声,阁内人影幢幢,宛如人间仙境,又似揽月胜地。

三人在前呼后拥的侍从的护卫下,踏上曲桥,堪堪行到桥中,数名华服丽女迎上前来,娇声曼语:“相爷来了!楼主正念着相爷呢!”

江慈见这些女子个个娇艳明媚,服饰华丽中透着股柔媚之意,再看她们迅速粘在了裴琰与崔亮身边,才知这‘揽月楼’竟不是一般的戏堂之所,还是风流公子寻欢作乐所在。

不过她生性洒脱,又一心想开开眼界,心底更有着另外的盘算,也未想到自己是未嫁少女,要避风月之嫌。坦然随着裴琰过曲桥,拾级而上,大摇大摆,迈入这京城乃至整个华朝赫赫有名的‘揽月楼’。

九、揽月楼头

三人带着侍从们通过花灯攒动的回廊,所过之处,不停有人过来向裴琰见礼,裴琰满面春风,谈笑间从容而行,在那几名女子的引领下上了‘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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