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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吟-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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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打了个哈欠支起身,揉揉眼,睡眸惺忪,“你醒了?”
  厉腾没答话,面色冷峻地盯着她,眼神清明,丝毫不见昨天晚上的脆弱病容。
  阮念初昨晚守到大半夜,还没怎么睡醒,大脑卡壳,竟伸手就去摸他的额头。对面明显僵了瞬,但并没有躲开。
  她试了试温度,又拿另一只手试自己的,点头,语气里的喜悦显而易见,“看来阿新婆婆的药没过期。你烧已经退了。”
  厉腾拂开她的手,淡淡的,“谢了。”
  “……不客气。你也帮过我好几次,当报答了。”她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不妥,只好扯唇角,挤出笑容掩饰。
  对话只进行了一回合,便陷入冷场。
  半刻,厉腾下床站起来,赤着上身走到柜子边,拎起个箩筐,从里头扯出一件黑色背心套上。余光看见她呆站在床边。
  他回头,瞥了眼床边的椅子,“你昨天晚上就那么睡的?”
  阮念初点点头。
  厉腾把昨天脱下的黑T捡起来,一看,上头汗和血凝成了硬块儿,已经不能再穿,便揉成一团随手丢进垃圾桶。听不出什么语气:“我占了床,你可以去阿新那儿睡。没必要这么委屈自己。”
  闻言,阮念初没有答话。她不是想委屈自己。他昨晚高烧不退,救人救到底,于情于理,她都应该在这里守着。
  穿好衣服,厉腾扭头走向门口。
  她一愣,“你要出去?”
  他动作顿了下,没想到她会有这么一问,“嗯。”
  阮念初简直有点不可思议,蹙眉道:“你腰上那么长一条伤,起码得静养半个月才能走动吧。”
  这次,厉腾回身看向她,勾了勾嘴角,眼底却一如既往的冷,“你当这儿太平盛世?”
  “……”她被堵得没了话,看着他依旧苍白的唇色,无言。
  数秒后,他收回视线,拉开房门出去了,只撂下一个背影和四个汉字,“别管闲事。”
  *
  阿新婆婆记挂厉腾的伤势,晚饭的时候,专程给他多熬了一碗鸡汤。只可惜,等厉腾回来的时候,鸡汤已经凉透。
  他倒是不介意,冷饭配凉汤,吃得点滴不剩。
  阮念初坐在窗台前,把枯死的稻花一根一根扔进垃圾桶,随口道,“看得出来,阿新婆婆是个很好的人。”
  厉腾看了眼那些被扔掉的花穗,不动声色,故意无视她的弦外之音,“是挺好的。”
  阮念初转头看他,笑了下,“那她为什么会和你们待在一起?”
  “奇怪?”
  “很奇怪。”她不隐瞒,并且不带丁点恶意,实事求是地说:“阿新是好人,你们是坏人。”
  厉腾没答话。须臾起身,当着她的面,毫不避讳地脱下了上衣,拿出一包被捣碎的草药渣子,扣上腹部的伤口。她脸微红,移开目光看别处,支吾道,“……下次你要脱衣服的话,能不能提前说一声,或者背对我?”
  真是个野蛮人。
  厉腾应得漫不经心,“之前一个人过惯了。对不住。”
  这句话,听着很有歧义。但他说这话的神态,冷淡而平静,实在没办法让人产生任何联想。阮念初抚了抚额。
  随后听见旁边问了句:“你觉得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坏人。”
  阮念初略思考,答道:“好人心地善良,坏人心狠手辣。”
  厉腾笑了下。
  她抿唇,“你笑什么?”
  他背靠墙站定,点燃一根烟叼嘴里,掏出随身带着的伞刀和一绺磨砂纸,一下一下地磨,眯了眯眼睛,“阿新也杀过人。”
  “……”阮念初眸光蓦的惊跳。
  “被杀的人糟蹋了阿新的闺女。那闺女已经快嫁人了,出事以后,第三天就跳了河。”厉腾语气很淡,须臾,撩起眼皮看她,“有时候是非善恶没那么分明。有的人做坏事,是身不由己。”
  话说完,屋子里便陷入数秒钟的寂静。
  她定定地看着他,忽然问道:“那你也是么。”
  “……”厉腾磨刀的动作骤然顿住,侧头看她,眸光精锐研判,像能看透人心底。
  阮念初不躲不闪,硬着头皮跟他对视。
  半刻,他移开眼,继续磨自己手里的刀,忽然弯唇,扯出个意味不明的笑来,“看你护照上的信息,好像才刚满十九。小姑娘,等哪天出去了,把这儿的所有事都忘干净。大好青春,别留下太深的阴影。”
  出去?她倒是做梦都想,可真的能么?阮念初眸光黯下来,耸肩,语气里自嘲交织沉重,“但愿,承你吉言,真有能出去的那天吧。”
  厉腾垂眸,手指刮了下锋利的刀刃。
  一室只余静默。
  那时,不知怎么的,阮念初隐约觉得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


第9章 
  之后的几天,阮念初明显察觉到,整个营寨的守卫愈发森严。巡逻和放哨的人手,增至原先的三倍。
  厉腾照旧忙,早出晚归,一天里头有大半时间都待在图瓦那儿开会。
  图瓦狡猾谨慎,多年来,令金三角地区的各国政府头疼不已。他手下的那群暴匪,五大三粗,文化程度低,但无一例外都是狠角色。每回上面有交代,他们都会在事前制定出一套周密详细的计划。
  这次行动涉及顶头BOSS,众人更不敢掉以轻心。
  “这笔买卖很大,BOSS决定亲自和买家谈。”
  一室昏暗,图瓦边说话,边朝面前的观音像作了三回揖,点香敬佛,神态虔诚,“咱这地盘隐秘,深山老林,周围又全是地雷区,等闲不敢踏足,相对来说还是比较安全的。所以BOSS才把和买家见面的地方定在咱们这儿。大家都是靠BOSS赏饭吃,多费点儿心,事情办妥了,BOSS自然不会亏待咱们。”
  话说完,矮胖子一下蹦起来,拍着胸脯说:“阿公您放心。咱哥儿几个,您说一,我们绝不说二,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
  边儿上有人嗤笑,“你他妈就一张嘴值钱。要拼要杀,哪回不是厉哥冲最前边儿,有本事,你也让自己的刀见见血。”
  胖子心虚,掩饰什么般大骂:“谁说老子的刀不见血!”说着,抽出腰刀,“咔擦”一声砍在桌角上,入木三分,“老子对阿公和BOSS忠心耿耿,只要他二位一句话,老子遇神杀神遇佛宰佛!”
  那头,图瓦上完香,盘弄佛珠慢悠悠地坐回主位上,斜眼瞥那胖子,“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同样是我手下的人,你和Lee怎么就差那么远。”面色更冷,“自己人开会,把刀收回去。”
  “……”矮胖子讪笑,悻悻把刀插回腰鞘里头。
  半刻,图瓦侧目看向自己右手边,“Lee,交代你的事办得怎么样?”
  厉腾面无表情,淡淡道,“整个营寨已连续七天全面封锁,无人进,也无人出,巡逻队的巡察范围已经扩大到营寨方圆十公里。而且除侦察人员外,所有人的通讯设备都已经完全销毁。不会出什么问题。”
  图瓦满意地笑笑,“你办事我很放心。 ”
  这时,房门“砰砰”两声,被人从外头敲响。
  图瓦蹙眉,“谁?”
  阿新的声音传进来,“该给菩萨添金了。”
  图瓦扫了眼墙上的挂钟,晚上七点整。于是道,“进来吧。”
  阿新婆婆推开房门,端着几块金箔纸走了进来,绕过众人,仔仔细细地给观音像抹上金粉。
  众人的注意力并没有在妇人身上停留太久。
  图瓦喝了一口茶,半刻,像忽然想起什么,说:“哦,对了。之前BOSS和买主约定的见面时间是明天晚上8点整,但是BOSS那边临时出了点事,所以提前到下午5点了。不过也没什么大的影响。”
  阿新手上动作倏的顿了下。
  厉腾眸微垂,看不出一丝表情。
  很快,金箔纸用完了,阿新回身,拿开水瓶给桌上的杯子添水。经过厉腾时,两人眼神有刹那交汇。短短零点几秒,便错开。
  然后阿新婆婆就佝偻着背退出去了。
  *
  这天傍晚,小托里又来找阮念初聊天,姑娘和小少年,边吃晚饭边用英语简单地交流,倒也很有趣。
  说着话,阿新婆婆的身影从窗外缓慢晃过去。她佝着背,步履蹒跚,怀里还抱着满满一盆脏衣裳。
  小托里探首张望两眼,用英语说:“今天又有那么多脏衣服啊。婆婆真辛苦。”
  阮念初看着那一大盆脏衣服,联想到婆婆皴裂苍老的手,皱眉,“她每天都有那么多衣服要洗么?”
  小托里艰难地反应了一会儿,点头,“差不多吧。她每天傍晚几乎都会去河边洗衣服。”
  聊了会儿阿新,突的,阮念初想到什么,不禁好奇,“对了。你的英语是谁教你的?比起之前,你的口语似乎进步了很多。”在这个贫穷的国度,普通村落里的孩子都无法得到正常教育,更别提,成长在这种环境下的了。
  闻言,小少年忽然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勾勾手指。
  阮念初朝他靠过去。
  少年压低声:“It’s Lee。”
  厉腾?
  阮念初诧异,“Lee?He can speak English?”她一直以为,他只是个没什么文化的野蛮人,会说高棉语和中文,可能也仅仅因为他是中柬混血。
  托里重重点头,满脸崇拜地用英语说:“厉哥英语很好。他是一个非常非常了不起,也非常非常好的人。”
  “是么。”阮念初不咸不淡地应了句。
  小托里很认真,“当然。厉哥还告诉我,你一个人很可怜,让我多来找你说说话呢。”
  “……”她怔了怔,刚要开口,却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人声,都说的高棉语。
  先是一个男人的,情绪激动,像在高声大骂。
  再然后的声音属于一个老妇人,沙哑的,惊恐而胆怯……阮念初听出是阿新婆婆。她心头一沉,咬咬牙,起身飞快冲出了屋子。
  几分钟以后,她在两个竹木屋间的夹缝小道上找到了阿新。
  老人盘起的发散下几绺,有些狼狈地倒在地上,一个方脸壮汉正提着她的领子破口大骂。两人身前,站着个高大男人,他嘴里咬着一根劣质香烟,眉微拧,满脸不耐烦。
  是厉腾。
  她步子顿住,退到一堵木墙背后。
  壮汉骂骂咧咧:“厉哥,您不是说这几天特殊时期,什么东西都不许进不许出么?这老东西刚才洗衣服,故意让这件顺着水往底下流。”他把一件破旧的纱笼裙递给厉腾,说:“我一下就给捞起来了!您看!”
  阿新婆婆一个劲地抹眼泪,“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我一把老骨头,年纪大了手又有毛病,洗衣服的时候总免不了会弄丢几件。真不是故意的啊。”
  “都给老子闭嘴。”
  厉腾低斥,眯着眼睛端详那纱笼一眼,然后弯下腰,递还给阿新,“拿好。别又弄丢了。”
  阿新接过衣服连声道谢,站起身,忙不迭地走了。
  阮念初眸光微闪。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看见,阿新婆婆起身离去时,似乎看了眼厉腾一眼,目光很深。
  阿新婆婆离去后,方脸汉子挠头,看向厉腾,“厉哥,就这么让她走了?”
  厉腾斜眼瞟他,“不然你还想干什么。”
  壮汉听出他语气不善,讪笑了下,脚底抹油,一溜烟儿跑了个没影。厉腾咬着烟在原地站片刻,眯了下眼睛,也转身离开。
  这晚的第一个小插曲,就那么过去了。而第二个小插曲,发生在半夜时分。
  阮念初猛然从梦中惊醒。
  枪声,近在咫尺的枪声,将丛林森寒荒凉的夜撕裂。砰砰,砰砰,砰——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愣神几秒,飞快下床跑到窗边。推开窗户往外看,整个营寨风平浪静,不远处的空地上,一个黑影背对她所处的位置,扣动扳机,子弹陷进靶子里,声响震耳欲聋。
  一群暴徒们都在被窝里抱怨,“妈的。厉哥多久没大半夜练枪了?干嘛呢。”
  上铺的接话安慰,“明儿头回见大老板,可能紧张吧。”
  有人低咒:“这鬼日子。”
  ……
  阮念初安静地站在窗边,耳畔,枪响突兀,断断续续,随着微冷的夜风散落到未知的远处。
  *
  下半夜的时候,厉腾回了房间。
  进门就看见阮念初坐在桌边的椅子上。他关上门,拿起桌上的玻璃杯喝水,扫她一眼,痞里痞气地揶揄,“睡不着?要不聊两句。”
  她低眸,手指抠了下斑驳的木头桌面,没有说话。
  他其实也就逗逗她。半刻,放下杯子,把凉席被单往地板上一铺,然后脱衣服睡觉。
  刚躺下,那姑娘忽然低声开口,问他:“你到底是什么人。”
  厉腾顿了下,转眸,目光落在她略显苍白的脸蛋上。
  他很冷静,“你不是一直都知道么。”
  “……”阮念初静了静,深吸一口气吐出来,“你刚才的枪声停顿很有规律……我知道一种东西,叫摩斯密码。电影里,各国警方和军方,都会用它来传递信息。”
  室内静了几秒钟。
  突的,厉腾竟低声笑起来,然后起身,拖了把椅子坐到她面前,弯腰,直勾勾盯着她的眼睛。她也鼓起勇气,抬眼看向他。
  两道视线就这么在空气中交汇。
  短暂的死寂后,他欹近她,语气如常,眼神却冷得危险。他说:“姑娘,电影看太多不是什么好事儿。”


第10章 
  阮念初心下一沉,声音带着些微颤音,“……这句话,我能不能理解成,你承认了。 ”
  厉腾嘴唇紧抿,不吭声,只是一个劲地盯着她看。那眼神,像能在她脸上戳出几个窟窿。
  短短几秒,无数念头从阮念初脑子里飞闪过去。她蹙眉,也朝他靠近,用只有他能听见的音量问:“你是警察?”
  厉腾却忽然笑起来,挑眉,“真当拍电影儿呢。”
  “是不是?”她追问,同时紧紧盯着他的眼睛,试图从里头找出破绽和蛛丝马迹。然而下一瞬,他便将视线移开了。
  “不是。”
  “真的不是?”
  厉腾拿起手边的打火机,“噔”一声,火苗在黑夜中吞噬了烟。他抽着烟,语气冷淡而随意,“不是。”
  话音刚落地,阮念初的眼睛就红了。她别过头,没再说什么,默默上床面朝里地躺好,手捂住嘴。
  从厉腾的角度瞧上去,只能看见姑娘细弱的肩在无声抽动,幅度很小。
  他眯了下眼睛,深吸一口,火星子直接从烟中间烧到烟屁股。
  半刻,他随手把烟头丢出窗户,拿脚拨了拨地上的被单,铺平了,躺下。竹木屋外,月亮出来了,月光钻进屋子,一室简陋笼上清辉,竟也别有番美态。
  厉腾曲起一条胳膊枕在后脑勺底下,半阖双眼,道:“我不是警察,很失望?”
  床上的人没答话,一个没忍住,抽搭进满口凉气。
  他听见了,没由来一阵烦躁,眉拧成川,极低地喊她名字:“阮念初。”
  “抱歉。我现在不太想说话。”她开口就是夹带哭腔的鼻音,尽量平静。说完一扯被子,拉高蒙住整个头。
  她被绑架已经整整二十天。这些日子,这人似乎总在给她希望又让她失望。她变得敏感,神经,疑神疑鬼,精神几度崩溃。再这么下去,她怀疑自己可能撑不到离开这儿的那天。
  她太累了,也太想家了。
  这时,床底下的人却忽然又说了句话,嗓音轻而柔,仿若半梦半醒间的呓语。他问:“你是哪儿的人。”
  阮念初迟疑数秒钟,还是回答:“云城。”
  厉腾轻声,“说说看。”
  她静默半刻,把被子拉低,续道,“云城是数一数二的发达城市,人口量大,经济繁荣……什么都挺好的,就是物价太高,雾霾也比较严重……”
  厉腾遥望窗外的夜,不语。听她说着,那片万里河山仿佛也逐一涌入脑海,南,北,高山,长河,灰蓝色的天空,明黄的土地……他忽然极淡地笑了下。四年了。在这边待得太久,他几乎快忘记故乡土地的颜色。
  阮念初说了很多。云城的地理,环境,气候,特色小吃……能想到的,她几乎都拎出来说了一遍。她想,大概只有身处绝境的人才懂得,世上最振奋人心的事,无外乎两样。
  一是幻想未来,二是回忆美好。
  窗外月色清凉如水,两人一个听,一个讲,时间仿佛有刹那静止。
  回忆完云城,阮念初心情平复下来,语气也柔和了些:“你呢。”
  “什么。”
  “你是哪儿的人。”
  厉腾静了静,答道:“嶂北。”
  这个地名,相当的陌生。加上阮念初地理奇差,她很认真地想了一下,也没记起是哪儿。只好又问:“在北方?”
  他嗯了声,闭上眼,语气漫不经心,“一小城市。和你们那儿没法儿比。”
  阮念初在床上翻了个身,看向他,语气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看来我猜得没错。厉腾,你果然是中国人。”
  对方一副不冷不热的表情,“挺晚了。睡你的觉。”
  阮念初:“救我,帮我,是因为我是你的同胞?”
  厉腾说:“算是。”
  “那真得谢谢你啊,”她嗤了声,重新躺好,语气半开玩笑半带嘲讽,“善念尚存,良知未泯。”
  厉腾也笑,语气淡淡的:“不客气。”
  今晚的聊天,两人对话几十句,虽然不算多,但比起过去,已算是有了一个质的飞跃。阮念初觉得,自己有必要为这场难得和谐平静的聊天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毕竟,这极有可能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于是她轻声说了句:“晚安。”
  这次厉腾顿了一下,才回:“阮念初。”他手无意识摸到腰间的伞刀,“明天不管发生任何事,我要你听我的话,待在我身边。”
  “……为什么?”
  “我会保护你。”字里行间,波澜不惊,仿佛保护她在他看来,只是天经地义的一件事。
  阮念初的睫毛有一瞬颤动。然后,她翻身背向他,闭眼,“我知道了。晚安。”
  “晚安。”厉腾说。
  上头呼吸均匀,像是已经睡着。她当然不知道,这是他有生以来,头回跟一个女人道晚安。
  *
  阮念初被绑架的第二十一天,大雨。
  天还没亮,她便被屋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吵醒了。昨晚睡得太晚,她依然困,但却已没了睡觉的心思,索性起床洗漱。
  正要梳头,木头门吱嘎一声,开了。
  阮念初转头,厉腾走了进来。他手里端着两个缺了角的大腕,分别装了几块干面包,和一颗水煮蛋。这就是他们日常的早餐。
  他把碗放到桌上,掀眼,指了指,示意她过来吃饭。
  她表情有些惊讶,“你不出去?”
  厉腾咬着一块面包,侧目看她,“怎么了。”
  “……托里说,今天这里会来两个很重要的客人。”她坐下,拿起一颗水煮蛋敲碎,缓慢地剥,“我以为你们会出去迎接。”
  他把整块面包都塞嘴里,扑扑手,面无表情道,“那小子什么都跟你说。”
  阮念初琢磨了一下这句话,觉得应该没生气,便道,“最近这里,好像人人都很紧张。我觉得奇怪,就问了他几句。”
  蛋剥好了,她咬了一口觉得烫,只好放在嘴边吹。
  厉腾侧头想说什么,一转眼,将好看见她腮帮鼓鼓地呼气。雪白的脸和淡粉色的唇,两种颜色似乎达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和谐。她的唇形小巧,两端尾部略微上翘,上唇中部有个粉色的小肉珠。
  没看多久,他便将目光转向了别处,沉声说,“别到处乱跑。”
  “哦。”她应得很随意。这句话他几乎每天都说,她都听习惯了。
  厉腾强调,“待屋里。哪儿都不许去。”
  阮念初咬了口鸡蛋,想起什么,抬眼看向他,“昨天晚上,你不是还说让我在待你身边么?”
  厉腾垂眸,视线落在她嘴角的蛋黄屑上,半刻,伸手去给她擦。
  她怔住,还是下意识地往后躲开。
  他收回手,冷淡神色一丝不变,道:“到时候了我会来找你。在那之前,你哪儿都不许去。明白么?”
  阮念初点了下头。
  交代完,厉腾起身准备离开,出门前指了指她的嘴角,“沾了蛋黄,拿纸擦一下。”说完转过身,大步出去了。
  她皱眉,“你鸡蛋还没吃。”
  那人走进雨中,头也不回,“给你了。”
  原本,阮念初以为今天,她会过得提心吊胆惊心动魄。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这一天的白天,竟然平静得不可思议。
  甚至在中午时,小托里和阿新婆婆还像往常一样,来和她吃饭,闲聊。
  午饭后,阿新婆婆要去营寨各处收拾大家的碗筷。阮念初看着婆婆蹒跚的身影,有些不忍,想要跟着去帮忙,却被托里制止。
  少年两手在胸前画叉,表情严肃,用英语道:“厉哥说你不能到处乱跑。”
  她哭笑不得,“……他让你监视我?”
  托里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总之你不许出去。厉哥还说今天会有大事情要发生,咱们俩必须待在一起。”
  阮念初拗不过,只好目送阿新婆婆离去。
  下午没事干,小托里思来想去,干脆教阮念初说高棉语。她兴趣缺缺,但见少年这么有热情,只好耐着性子学了。
  这一学,就学到了下午五点。雨已经停了,夕阳西下,天边若隐若现挂着一道彩虹。
  外头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阮念初困惑,推开窗户往外张望,只见闸门大开,几辆山地越野车成列驶入营寨。不多时,车停稳了,数个手持AK47的彪形大汉跳下了车,而第一辆车里,则下来两个文质彬彬的中年男人。
  一个浓眉大眼,典型的欧美人长相;另一个又是墨镜又是口罩,整张脸遮得严实,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明星出街。
  阮念初微皱眉,“Who is this?”
  托里声音压得很低,“Might be……BOSS。”
  “……”她眸光一跳,看见另一行人迎了上去。为首的手拿佛珠笑容可掬,是图瓦,后头则是他的贴身保镖,还有永远寒脸冷眼的厉腾。
  图瓦和两个客人笑盈盈地打了个招呼,很快便带着他们往营寨深处走去。
  脚步声远去了。
  小托里压着声音说:“原来这就是厉哥说的大事情。”
  “……”阮念初若有所思,“或许吧。”正要关窗,余光却看见阿新婆婆的屋子,窗户也开着。婆婆看着几人渐远的背影,面无表情。
  阮念初心蓦的一紧。
  因为老人素来慈祥温和的眼神,竟阴沉得可怕。
  *
  与此同时,距离地面1000米高空处。狂风呼啸。
  “报告队长,一切准备工作均已就绪!请指示!”
  “厉副队那儿有什么新情况没?”
  “没有!”
  “那一切就按照原计划执行。通知战士们,最后一次检查所有装备,五分钟后开舱门,准备下跳。”
  众人异口同声:“是!”


第11章 
  几人谈买卖的地方,就是图瓦平时住的那间屋子。位于营寨腹地,周围里三层外三层,全是持重型机枪的武装人员。他们来回踱步,眼神狠戾而精锐,充满杀气。
  屋内,戴墨镜口罩的中年人在主位上入座,左右手分别是同来的欧美人和图瓦。厉腾站在图瓦身后,眸低垂,面上没有一丝表情。
  图瓦先笑呵呵地开口,介绍道:“对了BOSS,我给您介绍一下。这个兄弟叫Lee,四年前开始跟我的,身手好,头脑好,绝对的人才。”说着干咳一声,“Lee,过来跟BOSS打个招呼。”
  厉腾于是上前一步,“BOSS。”
  中年人抬眼,黑色镜片后的目光在厉腾身上打量几遭,然后才缓慢点头,“嗯,是个青年才俊。”边说边摘下墨镜和口罩,放在桌上,“你阿公的眼光,向来没得挑。难得他赏识你,不错,好好干,将来一定能有番大作为。”
  听他说完,厉腾终于掀高眼皮。
  面前这人长得并不起眼,五十来岁的年纪,头发花白,国字脸。整副容貌唯一能令人印象深刻的,就是那对眼睛,似狐又似鹰,满是老奸巨猾的精光。
  这就是亚洲地区最大的军火走私商之一,坤沙。
  此次任务的头号目标人物。
  厉腾冷眼直视这个中年人,不吭声。柬埔寨的五年,他蛰伏黑夜,刀尖舔血,把自己彻底变成另一个人,为的就是这一天。
  对面的人点燃一根烟,盯着他,微微眯了下眼睛。
  厉腾突的弯唇,笑容很淡,“谢谢BOSS,我一定会好好干,不让您和阿公失望。”
  坤沙闻言笑了几声,摆摆手,注意力回到身边的欧美人身上,说:“奥博伦先生,这是我的兄弟图瓦,Lee。这是奥博伦先生。”
  几人礼貌性地打了个招呼。
  奥博伦耐性差,没说几句话就直入主题,用英语道:“坤沙,你知道我大老远从马德里过来的目的。我时间有限,没工夫陪你们闲聊。先看看货吧。”
  坤沙慢悠悠地吐出口烟圈,点烟灰,“那么重要的货,你觉得我会随身带着?”
  话音落地,奥博伦先是一怔,勃然大怒,起身拔枪指着坤沙的太阳穴,“你他妈的耍我?”
  电光火石之间,厉腾手里的枪已对准奥博伦。周围随之“哐当”数声,子弹上膛,两方人马举枪对峙。
  坤沙动都不动,继续慢悠悠地抽烟。
  倒是图瓦,盘着佛珠一副和事佬的姿态,笑道:“欸,大家有话好好说,别总打打杀杀。做生意嘛,最重要的是和气,和气才能生财,是不是?”
  空气静了几秒钟。
  半刻,奥博伦深吸一口气吐出来,放下枪,重新坐回椅子上,怒极反笑,“坤沙,你到底什么意思?”
  坤沙瞥他一眼,“开什么玩笑。永恒能源半成品,全世界都想要的东西,我怎么会带着到处晃悠。如果出了事,算你的还是我的?”
  奥博伦琢磨几秒钟,“有点道理。”顿了下,忽然有些好奇,“我听说,那枚电池的制造技术资料,是你们杀了一个中国的科学家之后抢过来的?”
  “杀个科学家算什么。”图瓦笑起来,语气里透着得意,压低声,“你听过‘猎鹰’么?”
  厉腾面色平静,握枪的五指却寸寸收紧。
  “中国空军空降旅最强的特种部队。”
  “没错。”图瓦轻声,“杀那个科学家的时候,我们还顺手,宰了两只鹰。”
  “Woo ;that's cool。”奥博伦赞叹。
  轻蔑的笑声一时间充斥了整个屋子。
  就在这时,屋外猛地一阵惊呼:“什么人!”紧接着就是一阵重机枪扫射的声音。突的,不知从哪儿扔过来一颗烟雾弹,刺鼻的浓烟滚滚弥漫,屋内人哎哟连天,全成了睁眼瞎子。
  屋外,整个营寨枪声叫喊声此起彼伏,乱成一锅粥。
  坤沙脸色大变,起身道:“怎么回事!”
  “妈的!”奥博伦狠狠啐了口,枪口一把抵住身边的图瓦,怒吼:“狗杂种,你这儿有内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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