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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吟-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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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行。”少年十三四岁,叫托里。他心情显然很好,说着,抽出好几张钞票递给厉腾,“哥,给你买酒喝。”
  “自己留着。”
  “……也行。”大男孩挠了挠脑门儿,眼风扫过阮念初时愣了下,然后就开始憨笑,“我留着,将来也讨个漂亮老婆。”
  厉腾看了阮念初一眼。这姑娘躲在他背后,手捏着衣摆,头低垂,脸色不好,小小的下巴比初见时还尖俏些许。她皮肤本就白,血色一失,就更白了。
  他视线在她身上停驻几秒,很快移开。没过多解释。
  正说着话,一阵急促脚步声忽然传来。几人侧头一看,见是一个身形敦实的圆脸男人。他气喘吁吁的,跑到厉腾身前站定,“厉哥。”
  “什么事。”
  圆脸皱起眉,若有似无瞟了眼阮念初,支吾,“……阿公叫你去一下。说是,把这中国女人也带上。”
  阮念初茫然不知所云。厉腾静了静,神色不变地点头,“好。”
  几分钟后,阮念初跟着厉腾来到一间高脚木屋前。这儿位于整个营寨的最深处,守卫环绕,四处都设有放哨台,手持AK47的大汉们全天值勤。
  不是她这几天待的房间。阮念初四下环顾着,心脏一阵阵收紧。
  厉腾站定,抬起手,刚要敲门,却被一股极微弱的力道牵绊。他回头,姑娘细白的手不知何时拽住他衣角,有些用力。
  他视线冷淡往上移,看她。
  “……”阮念初的唇动了动,嗫嚅:“你带我来这儿做什么?”这地方是虎穴狼窝,她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是真的怕极了。
  厉腾说:“进去就知道了。”话刚落,他叩响房门。砰砰。
  里头是一个中年偏老的声音,微咳着,用高棉语道:“谁?”
  厉腾答:“阿公,是我。”
  阿公嗯声,“进来吧。”
  厉腾便推开了房门。阮念初硬着头皮跟在他后面,咬咬牙,额角冷汗密布。可令她没想到的是,进屋刹那,那人埋头说了三个字,素来冷沉的嗓音,意外显得低柔。他说,别害怕。音量只她可闻。
  阮念初眸光跳了下。
  这间屋子,四面都拉着窗帘,虽是午后,光线却有些昏暗。图瓦手上握着串佛珠,闭眼嘀咕着在念什么。听见响动,他眼也不睁地扯唇,说:“我听说,你女人今天不太乖,自己从这儿跑出去了。”
  厉腾极淡地笑了下,“她嫌闷,我让她四处走走。结果她太笨,没找到回来的路。”
  “是么。”
  “是。”
  “Lee,你确定没有骗阿公?”
  “我确定。”
  闻言,图瓦缓慢掀起眼皮。厉腾就站在离他几步远的位置,眸微垂,神色冷峻,面无表情。图瓦眯了下眼睛。当年,他遭人出卖,生死关头被这人救下,从那以后,这个青年便跟在他身边做事,出生入死整整四年。早在初见时,图瓦就知道,这个年轻人不简单,用得好,他就是最锋利的刃,用得不好,他能让你堕入地狱永不超生。
  图瓦起身,朝厉腾走近几步。阮念初见他靠近,更往厉腾身后躲,眸子里满是警惕。
  然后她看见图瓦动了动,竟摸出一把锋利短刀,一抬手,抵在厉腾脖子上。
  阮念初大惊失色。厉腾站原地,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屋子里有几秒死寂。
  突的,图瓦嘴角一弯,低声笑了起来,把短刀递给厉腾,“来,好东西。送你的。”
  “……”阮念初紧绷的弦骤然一松,吐出一口气。目光无意识扫过那把刀,瞳孔骤缩,瞥见刀柄上的“中国空军”字样浮雕。
  很快就看不清。
  厉腾把刀接了过去。他打量这把刀,无波无澜,“这是什么刀。”
  图瓦笑着,语气随意,仿佛谈论一块低廉的蛋糕,“是中国空军空降旅特种部队军人的伞刀。四年前,我和BOSS杀了两个,这两把刀是战利品。一把BOSS自己留在身边,另一把他给了我。现在,我把这刀转送给你。”
  厉腾勾嘴角,“中国空军的刀,当然是好东西。这么贵重的玩意儿,阿公该自己留着。”
  图瓦摆手,拍他的肩膀,“Lee,我拿你当半个儿子。别跟我客气。”
  厉腾说:“谢谢阿公。”
  两个男人说着话,阮念初站在旁边,被全然忽略。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看见,厉腾握刀的五指,修长有力,越收便越紧。仿佛竭力克制着什么。
  尽管他面上依旧云淡风轻。
  *
  阮念初逃跑的事,被厉腾轻描淡写便盖了过去,图瓦原对她杀心已起,但见厉腾强硬维护,只好作罢。她又一次在他的保护下躲过一劫。
  她依然满脑子都是逃跑。但又顾忌那人的警告,不敢妄动。
  就这样,日子漫长又难熬地往前推进。阮念初依旧和厉腾住一起,白天,他偶尔会外出,她待在屋子里发呆,晚上,她睡床,他睡地,两人的交流几近于无。
  她对那人的种种行为感到不解。
  有时会想,他真是个怪人。有时又想,他大概是良知未泯,勉强还算半个好人。在极恶的环境中能留有一丝善心,实在不容易。
  不过,他说过会保证她的安全。就目前的情况来看,阮念初相信那人的承诺。于是,这间简陋却冷硬干净的竹木屋,成了她在森冷长夜里唯一的安身之所。
  除此之外,她暂时别无他法来求生。好在,这两人的相处姑且还是说得上融洽,至少相安无事,井水不犯河水。
  直到第六日时,这样的和谐被无意间打破。
  柬埔寨的雨季,常日都是高温,丛林深处又潮湿,阮念初忍耐六天,终于到达极限。
  吃晚饭时,她斟词酌句良久,才鼓起勇气,低声问厉腾道,“……你们平时,都在什么地方洗澡?”
  厉腾吃着一块酱牛肉,没什么语气地说:“河里。”
  “……”阮念初神色微滞,一时不知怎么接话。
  厉腾察觉到什么,抬起头,目光落在她脸上。他道:“你想洗澡?”
  她迟疑半刻,嗯了声。
  厉腾点头,“知道了。”话说完,他就扔下牛肉走出了木屋。回来时,他单手拎着一个大木桶。
  阮念初见状,下意识地过去帮忙,指尖刚碰到桶边,厉腾便冷淡道,“让开。”
  她:“……”
  “这玩意儿沉,你弄不动。”他说这话时,依旧用一只手拎着桶。阮念初皱眉,目光顺着木桶看向他的左臂,才发现整根纹着龙尾的花臂肌肉紧绷,青筋突起,仿佛充满了无穷爆发力。
  她只好干站着。
  不多时,厉腾放下桶,又出去了,几分钟后提回两桶刚烧开的水。阮念初看了眼桌上的半块牛肉,支吾道,“……你吃饭吧,我自己来打水。”
  厉腾压根儿没理她,把水倒进木桶再出去,来回数趟,终于把木桶填满三分之二。最后一次进屋,他还把什么丢给了阮念初。
  她狐疑,展开一看,是一件纯白色的柬埔寨纱笼裙。又听厉腾道:“衣服是阿新的。除了你和她,这地方没别的女人。只有这个。”
  阮念初想起那个每天给他们送食物收拾碗筷的老婆婆。她点头,迟疑着刚要说什么,那人已转身出去了,还顺手关了门。
  她微窘,攥着那件纱笼,两个“谢”字哽在喉咙处,又咽回去。
  *
  那女人的出现不在厉腾的全盘计划中。她是个的意外。
  矮胖子为人好色,一有动作,时不时便会从外面抓些女人回来。这些年,厉腾习以为常,从没管过闲事。但那天晚上……
  他头枕胳膊躺在屋顶,叼着草,眯眼,打量手里的护照本。
  不多时,厉腾收起护照,从裤兜里摸出烟盒。再一找,发现打火机没揣在身上。于是他从屋顶上跳下去,准备回屋去拿。然而刚到门口便想起那姑娘在洗澡。
  差点儿给忘了。厉腾咬着烟拧了下眉,转身要走。
  忽然起风。木屋窗户没关,风把窗帘吹起一角,他目光纯粹无意扫过,竟看见热气腾腾的木桶上,一片雪白的背。姑娘在解头发,甩甩头,忽然侧过身……
  厉腾有刹那出神。
  下一瞬,他全身的血液沸腾,肌肉紧绷,像快要爆炸。
  屋外似有脚步声,沉沉的,在快速远离。
  阮念初心一紧,再细细去听,却又没动静了。大概是听错吧。她略微放松,把整个身体都泡进热水里。暖暖的,好舒服。
  她不知道的是,这天,厉腾在河里泡了半晚上的冷水澡。
  那一幕印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
  柔白无暇的脊背,细细的小腰,还有侧身时,娇软之上一点鲜红……厉腾咬牙根,眉心都拧成一个川字。妈的。


第4章 
  邋遢好几天,热水澡洗去大半疲乏。阮念初换上了阿新婆婆的白纱笼。
  屋里没有镜子,她不知道自己穿着这身衣服是个什么造型,只觉得,偏大了些。不过衣物干净,无异味,颜色也浅淡雅致,总聊胜于无。如今这处境,今天不知道明天在哪儿,只能既来之,则安之。
  她拿起干毛巾,推开窗,看着夜色擦头发。夜风中,可以看见空地上的火光,少年们三五成群,喝酒的喝酒,赌钱的赌钱,整个营寨就像一个缩小版的酒池肉林。
  阮念初的目光变得有些迷茫。
  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所以,还能活着就是好的。如若有朝一日能逃出生天,那大概会是她这辈子最大的幸运。
  这么想着,阮念初愣愣出神,半刻,又露出一个苦笑。抬手准备关窗,却忽的,察觉到来自窗外的视线。
  她微怔,扭过头,数米外的水缸旁边蹲着几个牛高马大的男人。他们边抽烟,边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偶尔看她一眼,那眼神,说不出的下流猥琐。
  阮念初心头骤慌,眼神却冷几分,捏紧毛巾,“哐”一声把窗关严。
  外头立刻响起阵笑声,还有人对着紧闭的窗户吹口哨。
  她红了眼,努力抬头盯着天花板,咬紧嘴唇,把眼泪往回憋。这里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窟,留在这儿死路一条,她一定得想办法逃走。
  但附近的八个雷区……
  阮念初想起那人的警告,心沉到谷底。就在这时,外面有人凿门,砰砰砰一阵响。
  她瞬间回过神,胡乱抹了把脸,深呼吸,过去把门打开。
  是厉腾。
  他短发湿漉,垂在额前的几绺还在淌水。顺着高挺鼻骨往下滑。上身只穿了一件黑色军用背心,胳膊露在空气中,肌腱分明,古铜色的皮肤上水珠涔涔,略反光,散发出雄性动物独具的强悍美。
  阮念初只飞快扫一眼,便不敢多看了,以为他要进屋,便微垂头,侧过身,给他让出一条通道。
  谁知头顶上方传来道声音,沉沉的,很冷淡,“把我打火机递出来。在桌上。”
  “哦。”阮念初点点头,把那块方形的金属火机拿了出来,递给他。
  厉腾冷脸接过来,什么话也没说,转身就走,几乎都没有看她一眼。可没走几步,背后极低地“欸”了声,音量微弱,语气迟疑,不细听根本察觉不到。
  他顿住,侧过头,视线往后扫,依稀瞥见纱笼裙下两条小腿,纤细,笔直,而且白得晃眼。
  阮念初咬了咬下唇,闷声道,“你今天晚上还回来么。”
  这个问句,无论放在哪种情况,都引人浮想。厉腾微拧眉,终于掀起眼皮直视她。还是没吭声。
  阮念初只好解释,“……我等下应该要锁门。到时候,你可能打不开。”那些男人对她不怀好意,他在时,他们不敢轻举妄动,他不在,又是另一番说法。她必须尽可能地保护自己。
  厉腾静了静,道:“不回。你自个儿把门窗锁好。”
  阮念初点头,“嗯,好。”话说完,她便把门关上了,咔哒一声,从里面反锁。
  厉腾在门口站半刻,摸出根烟塞嘴里,点燃。目光隔着烟雾瞥远处,眯了下眼睛。水缸旁的几个壮汉悻悻,摸了摸鼻头,闲侃几句,没多久就散了。
  他掸了掸烟灰。一转头,正好看见阿新婆婆从厨房出来,苍老的面容满是褶子纹,慈眉善目。
  阿新婆婆主动招呼他,笑着用高棉语问:“对了,那件衣服小姑娘穿了么?”
  厉腾点了下头,“嗯。”
  婆婆咧嘴,脸上的笑容更灿烂,“她皮肤真白,穿着肯定漂亮。”
  厉腾垂眸,脑海中浮现刚才阮念初穿纱笼的样子,微湿的长发披在肩头,莹润的双肩下是纤细的手臂,有种格外楚楚的况味。他面无表情,用力深吸一口烟,“嗯。”
  后来厉腾睡在了竹木房的房顶。
  头上夜色一望无垠,星空辽阔而深远,他看了会儿,忽然自嘲似的一笑。这鬼差事,真他妈不是人干的。
  *
  接下来的两天风平浪静。唯一的变化,是阮念初和厉腾说话的次数更少。两人的交流本就不多,通常都处于一个问,一个答的状态。他是这里唯一一个会说中文的人,这么一来,她便连偶尔开口的机会,都没了。
  阮念初变得越来越沉默。
  偶尔,她会反思自己的前二十年人生。她从出生到大学三年级,一直都是令老师父母头疼的角色,她随意,散漫,不喜欢被约束,高中时认识了些狐朋狗友,差点往问题少女的方向发展。
  好在她胆子不大。扼制住这种发展趋势的原因,是她怕生病,不敢抽烟。一干问题少年们见她这么怂,都懒得再理她。
  阮念初有时会想,如果自己从小到大都勤奋努力,品学兼优,她的命运大概会很不同。至少不至于因为语言障碍,在被绑架之后,都没办法和绑匪谈谈条件。
  她就这样在认真反思和发呆之中,度过了一言不发的两天。
  到第三日时,沉默终于被打破。这天,厉腾跟着图瓦出门在外,因此给阮念初送午饭的人,换了一个。
  “砰砰”,外头传来敲门声。
  阮念初把门打开,一抬头,愣住。门口站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黑黑的皮肤,大大的眼睛,冲她笑,一口雪白整齐的牙齿在阳光下有些反光,个头和她差不多高。
  她微拧眉,视线下移,看见少年手里端着食物。
  小少年乐呵呵的,用高棉语说:“厉哥有事出去了,今天中午和晚上,都是我给你送饭。”说着把装食物的碗往她面前一递,“来,还热乎着呢。”
  叽里咕噜说了一通,阮念初除了那个“Lee”字以外,什么都没听懂,但也大概猜到他想表达的意思。于是接过碗,有些冷淡地道:“Thank you。”
  少年愣住,这才一拍脑门儿后知后觉,抓抓头发,好半晌才红着脸,挤出几个蹩脚至极的英语单词:“Hello……My name is 托里……Nice to meet you!”
  虽然发音很不标准,阮念初还是艰难地听懂了。她点点头,见托里这么天真腼腆,内心的警惕和戒备也便削弱几分。
  毕竟只是个小孩子,再坏,应该也坏不到哪里去。
  思索着,阮念初扯唇,有些僵硬地挤出一个笑,“Nice to meet you;too。”
  她长了张妖娆漂亮的脸,之前脏兮兮的分辨不出,洗完澡,显得干净而温和。托里被她的笑弄得不好意思,挠挠头,用高棉语说:“你先吃吧。晚饭我再给你送来,再见。”说完扭过头,一溜烟儿地跑远了。
  下午无所事事,她睡了个午觉,睁眼便是傍晚。叫托里的少年果然又送来了晚饭。
  这回,阮念初让托里进屋坐坐。
  托里还是那副大笑脸,像忽然想起什么,赶忙压低声,用高棉语道:“厉哥今晚估计回不来,你一个住,得注意安全啊。”
  阮念初微怔,有些尴尬地笑笑,说的汉语:“不好意思,我不懂你们柬埔寨的国语。”
  少年的想象力总是无穷无尽的。小托里自己脑补了一下,想当然道,“虽然大家怕厉哥,明面上不敢对你乱来,但你还是要提高警惕才行。”
  阮念初听他又提了一次“Lee”,想了想,道:“Lee啊……和这儿的其他人比,他人还不错。就是太闷了。”
  托里继续高棉语:“你长得漂亮,漂亮的姑娘在这儿都危险。不过你放心,以后咱俩就是朋友,厉哥不在的时候,”一挺胸,拍得邦邦响,“我保护你。”
  阮念初继续说中文,“嗯,你话就比较多,热闹。”
  突的,托里眼睛一亮,“对了!”他拿起一把金黄色的花穗,递给阮念初,还是说的高棉语,“我下午的时候摘了些花,喏,送给你!”
  她接过花细细打量了几眼,狐疑,“这是草么?”
  托里:“厉哥送过这个给你?”
  阮念初自言自语:“又有点像稻穗。”
  屋子里,姑娘和少年各说各话,居然也聊了大半天。厉腾就站在门口,看见屋内光线柔和,阮念初的侧脸像笼在一层金黄色的薄纱里,实在是太年轻,几乎能看见皮肤上细而软的绒毛。
  星月当空,他抽着烟,听着里头的鸡同鸭讲,忽然无声一弯唇,笑起来。
  *
  阮念初收下了那束花穗。
  她在屋里找到一个缺了角的破花瓶,盛上清水,把花穗放了进去。那花穗一绺一绺,色泽金黄鲜亮,她看着这束花,忽然想起,这种花是水稻开出来的,叫稻花,也是柬埔寨的国花。
  阮念初把花瓶放在桌上,单手托腮,仔细观察。她想起辛弃疾的《西江月·夜行黄沙道中》。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
  稻花象征丰收和希望,古往今来的诗人,都用稻花来寄托内心的喜悦。在阴森寒冷的长夜里收到一束希望,该是个好兆头吧。
  她静静地想。
  过了一夜,第二天傍晚,令阮念初诧异的是,她又在窗前台子上看见了一束金色的新鲜稻花。她感到很欣喜。后来,在那个叫托里的少年路过窗前时,她扬了扬手里的花穗,勾起唇,对少年说了句“Thank you”。
  托里眼神里写着困惑,但还是一个劲儿地挠头嘿嘿,冲她笑。
  就这样,从天而降的稻花,连续三天,都未间断。阮念初把花都养在那个破花瓶里。那几束失去了根,但生命力顽强的花穗,竟愈发漂亮。与此同时,她也愈发觉得那名少年善良可爱。
  第三天的晚上,厉腾回来了。
  彼时,阮念初刚好对路过的托里说完今天的谢谢。厉腾闻言,绑靴带的动作一顿,转眸看她。挑了下眉,“你跟他说谢谢?”
  阮念初完全没料到他会主动跟自己说话。她微滞,须臾才点了点头,低声说,“托里每天都会送一束花给我。他很有心。”
  厉腾没有笑意地笑了下,什么话都没说。转身出去了。
  这一日,照样是夜,照样的星云当空,他照样睡在房顶上。一手拎着个还剩大半的酒瓶,一手把玩那把99式空降兵伞刀,目光穿过黑夜落在未知的远方,神色冷峻。
  阿新婆婆坐在厨房门口缝衣裳,忽然,她笑了笑,用高棉语问:“花是你送的,为什么不告诉她?”
  厉腾仰头灌进一大口烈酒,阖上眼,语气冷淡漫不经心,“没那个必要。”


第5章 
  第二天清晨,天刚泛起鱼肚白,阮念初便被房顶上的响动惊醒了。她睁开眼,有些警惕又有些茫然地盯着天花板。晨光熹微照入室内,房顶上哐哐窸窣,像有人在走动,灵活利落地翻越。
  阮念初反应过来,是那个人。这段日子,他不是睡地板,就是睡房顶。
  果然,一个高大人影很快从房顶上一跃而下。她视线跟着人影挪动,看见那人在窗外站了会儿,不多时,远处有人用高棉语说了些什么,他淡点头,脚步声稳稳渐远。
  厉腾一走,阮念初就跟着起了床,简单洗漱一番,外面的天便已亮透。
  她没有事情可以干,只好坐在椅子上,一边摆弄花瓶里的稻花,一边看着天空发呆。
  她曾经想过和外界联系。但她的手机不知所踪,又没有其它通讯设备,只能选择放弃。今天是她被绑到这里的第七日,在这地方,她有吃,有喝,性命也暂时无虞,但这儿的每分钟每小时,都是对她的精神折磨。
  只有阮念初自己知道,在表面的风平浪静下,她需要用多大的力气才能支撑到现在。
  她从没有一刻放弃过逃跑。每当这个念头,被彷徨与绝望吞噬时,她都会努力回忆家乡的一切。中国的土地,云城的风,父母斑白的鬓角和喋喋不休的唠叨……
  这里的一切只是一场噩梦,会过去,也会忘记。
  阮念初五指收拢,攥紧了掌心的稻花。
  中午时,叫托里的少年并未出现。往常,托里送饭的时间都是十二点十分左右,而现在,墙上的时针已指向了一,少年仍不见踪影。
  她有点饿了,接连探首看屋外。最后,接近一点半的时候,是阿新婆婆给她送来了今天的午饭。
  阮念初勾起笑,跟婆婆说谢谢。
  阿新婆婆苍老的面容挂着笑,目光在她身上仔细打量,然后用高棉语说,“你穿这条裙子真是漂亮。”
  阮念初不懂婆婆的话。但见婆婆一直盯着自己,突的,想起什么。她微窘,“哦……这条裙子,之前一直忘了跟你道谢。谢谢你。”
  阿新婆婆笑而不答。
  阮念初怔了下,反应过来,“忘了你听不懂……”稍稍顿住,回忆了一下托里教自己的高棉语,吃力挤出一个高棉语词汇:“谢谢。”说完,指了指身上的纱笼裙。
  阿新摆手,坐在旁边安静笑着,等阮念初吃完,她才收拾好碗筷离开。少年托里始终没有出现。
  大概是有别的事走不开吧。阮念初琢磨着,那时,她丝毫没有多想。
  下午快六点时,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朝她所在的竹木屋而来,随后便是“砰砰”敲门声。她打开门,外面站着一个陌生少年,圆圆的眼睛黑皮肤,看上去,比托里都还小一些。
  近几日,因为托里的出现,阮念初对这群孩子的印象已大为改观。她微拧眉,用疑惑地眼神看着陌生少年。
  少年神色焦急,一边拿手比划,一边挤出英语单词:“托里……is ill!”
  阮念初心一沉,“……is it serious?”
  少年点头,“Fever……cough……”边说边转身往别处跑,冲她招手,“e with me!Quick!”
  阮念初静几秒,咬了咬唇道:“Wait。”说完重新进了屋子。
  她走到柜子前,拉开左边最后一个抽屉。一把闪着冷光的伞刀套着刀鞘,静静躺在里头,就是之前图瓦阿公送给Lee的那把。她前天闲来无事打扫了一下屋子,无意间便发现了这把刀。她把刀拿出来,别在腰间的宽腰带里侧,定定神,跟着少年离去。
  *
  少年带着她在营寨里穿行,一言不发。天色渐暗,渐渐的,周围几乎再看不见其他人。
  阮念初蹙眉,隐约意识到不对劲,站定不再往前,用英语道:“Where is 托里?”
  少年回过头来看她,咧嘴笑,没有说话。阮念初被孩子的笑容弄得心里发毛,转身想跑,不料却撞上一堵厚实的人墙。
  是一个体型壮硕的男人,除他外,周围还有四五个。阮念初看见这些人,脸色骤冷,心也沉到谷底。这些脸孔面目狰狞,相当符合败类这个词。
  领头的也在笑,满口黄牙看得阮念初作呕。他招手,少年跑过去,从胖子那儿得到了一张美钞,然后便兴高采烈地跑开了。
  阮念初知道自己下了套。她站在原地没有动,强自镇定,想着脱身之法。
  领头的叽里呱啦地说着什么,然后就伸手抓住她。她没挣,反而笑了笑,故作扭捏地拂开胖子的手,轻推他一把。胖子见她这模样,以为她不准备反抗,手上力道稍有放松。
  趁这功夫,阮念初挣脱他拔腿就跑。
  “Fuck!”男人懊恼,低咒了声,三两步就飞快窜上去。其余人也一拥而上,短短几秒就把阮念初扯了回来,摁倒在地。
  她惊声尖叫,“刺啦”一声,纱笼过肩的布料被扯烂大半。暮色中,雪白皮肤上是两条锁骨,清晰分明,线条柔美。
  “厉哥真他妈小气,这么漂亮的妞,自己一个人霸占。”男人们说着高棉语,笑容猥琐,“呵,总算让咱们逮着机会了。”
  阮念初红了眼,咬紧牙关去摸腰上的刀。刚碰到,一个声音从很近的上方传来。
  “放开她。”音色极低,调子冷得入骨。
  不知怎么的,阮念初听见这个声音,霎时一松,浑身力气都像被抽了个干净。
  领头的动作一下就僵住了。后颈上凉悠悠的,有利器抵在上头。他脸发白,松开双手举高,悻悻挤出个笑容来,“……厉哥,一个妞而已,至于跟兄弟动家伙么。”
  厉腾说:“少他妈废话。”
  几个男人不敢再乱来,也跟着退到一边,阮念初脸上泪痕遍布,低着头,攥紧衣服站起身,白色的纱笼上全是泥土和污渍,看上去狼狈不堪。
  厉腾视线落在她身上,眉拧着一个结,“受伤没有?”
  阮念初摇了摇头。
  领头的男人心里在打鼓,咬咬牙,缓慢转过身来,瞥了眼厉腾手上的刀,一笑,“哥,咱们是自家兄弟,出生入死多少年,你总不会为了一个女人要我的命吧?你要真动我,阿公怕是要不高兴的。”
  厉腾淡嗤了声,没有说话。
  领头的以为将他唬住,一喜,也没那么怕了,优哉游哉道:“厉哥,大家都是给阿公办事的人,碰你的女人是我不对,我道歉,行了吧。”手抵着刀尖,缓慢往外推,“你也别那么生气,咱们出来混,凡事得留一线……”
  之后的数秒钟,阮念初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
  只听见,那个男人话还没说完,取而代之的便是一阵嚎叫,杀猪似的,凄厉又可怖。
  她下意识地抬起头。
  那个男人捂着右手蜷在地上,血顺着左手指缝往外流,他像是痛到极点,脸上已经没有丝毫血色。周围的人噤若寒蝉,眼睁睁看着,没一个敢上去扶。
  厉腾手里的刀还在滴血。他弯腰,贴近那个几乎昏死过去的男人,笑容残忍而阴沉,狠声道:“这回是给阿公面子。再打她的主意,老子剐了你。”
  说完一回身,将好对上阮念初的眼睛。她怔怔盯着他,乌亮的瞳孔里惊惧交织。
  厉腾脸色冷漠,把玩着手里的刀从她身旁走过去,只撂下一句话,“挺晚了。跟我回去。”
  “……”阮念初抿唇,看了眼地上那截断指,又看了眼那道匪气冲天的背影,忽然觉得,自己从来没认识过这个人。
  *
  白纱笼被扯坏了,阮念初换下纱笼,拿湿毛巾把自己里里外外都擦了一遍,才换上她之前穿的衣服。T恤短裤,阿新婆婆帮她洗净晾干了,有种皂角的清香味。
  走出房间,Lee果然又坐在房顶,拿抹布揩拭着他的刀。
  阮念初仰着头,沉默地看着他手里的刀,静默半刻,然后深吸一口气吐出来,喊他的名字:“Lee。”
  他垂眸。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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