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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心武续红楼梦-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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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蝌道:“只是我实在难跟他开口。他哥哥已经死了,接着还要丧母,这不是索他的命吗?况那宝玉还是找不到,也不定到了五台山,你想他平日养尊处优惯了,这大寒天,就是没遇上强盗,冻也冻死了。再,我每次进荣府,都要带银子打点守门的,给了头道门,还得翻倍给那二道门的,我总还算是近亲探视,原是允许的。然宝钗姐姐原是不允出门的,就是我使银子,能不能把他带出来,亦未可知。咱们家惨是不消说了,更步步皆艰难。你说我这么个人,原没出息,如今怎么扛得下来?”

岫烟道:“你怎么没出息?人的出息原是逼出来的。”

薛蝌道:“我们薛家兄弟大排行,前头几个,有叫薛螭、薛蚊、薛蚺的,薛蟠的蟠也是个厉害的字眼,俗话道蟠龙卧虎嘛,我的名儿,原比他们更威武,叫薛纠,后来有个和尚跟我父亲说,名字太威猛不好,就给改成了薛蝌,你想蝌蚪是多渺小卑陋的东西,所以我难成大才,难作大事,只能窝窝囊囊将就着过活,你嫁给我,原不应什么大盼望。”

岫烟道:“此言差矣!那荣国府大观园拢翠庵的妙玉,于我呈半师半友,他曾对我说过,人生无非悲苦二字。人生多艰、多险、多难,皆应在意料之中。树大招风,体大招凶,登高必跌重,自满必自溢,因之渺小一点,卑陋一点,自轻一点,自敛一点,便是生存之道。你这薛蝌的名字很好,你那行事小心谨慎的作派更好。如今薛家更比贾、王、史家败落得彻底,收拾残局,更须大忍耐,大退缩。依我说,倘伯妈就此归西,也把他灵柩暂存铁槛寺,因那梅翰林家听说亦被圣上怪罪,也如荣府一样派人管制,宝琴不能再嫁他家,且须远避方才安全,我的意思,是我们就且把这个宅子留人看守,我跟你,带上宝琴,回到江南去,那边毕竟住惯过的,天未必多高,离皇帝那是真远了,咱们就隐姓埋名,过那池塘蝌蚪的小生活,待时局大定,你再返回这里,将亲人灵柩运回原籍安葬,你看如此是否稳妥?”薛蝌点头称是,深感岫烟睿智贤惠。

且说那宝钗夜夜盼郎归,日日待时飞,却人影不见、口信皆无,原就体胖血淤,时有胸闷绞痛,如今又兼茶饭不思,气脉愈加衰弱。那日麝月告诉他,从窗户看见,薛蝌进府来,先到王夫人那边请安去了。宝钗就等薛蝌来报知母亲堂妹等平安消息。却忽然听见那边痛哭之声,忙遣麝月过去看个究竟,麝月过去一看,平二奶奶、凤姑娘皆在那里,正哭着抚慰仰倒在榻上的王夫人,玉钏取来天王补心丹,小霞送上温水,那里喂得进,风姑娘因道:“就让太太先哭痛快吧,此时不宜服药。”

平二奶奶见麝月来了,迎上拉过一边道:“怎么告诉宝二奶奶,且等我们商议过再说吧!”正说着,宝钗自己过来了。

薛蝌过去,咬咬牙,只得告诉他:“你哥哥你母亲,昨日相继过世了,灵柩将送往铁槛寺暂存,详情容以后禀报,只是姐姐万不可想不开,恳祈姐姐节哀顺变!”

那宝钗一听,白眼一翻,就往后倒,平二奶奶、麝月赶紧扶住,风姑娘也哭着过去照顾,那边王夫人嚎啕起来,宝钗站稳,先两眼茫然,后如梦方醒,也随着大哭,一时那屋里哭声震瓦,传至院外,渐次皆知贾家至亲薛家已如覆巢,有同情叹息的,有道他们也有今日的,有道天道轮回的,有道死了也好省去往下更惨的。后邢夫人、周姨娘、嫣红等皆过来陪泪安慰,再后,李纨亦过来,拢翠庵婆子过来称,妙玉师傅已知,正为亡灵念经超度。

那日麝月贴身服侍宝钗,丝毫不敢懈怠,平二奶奶与凤姑娘,在那边守着王夫人,亦怕想不开出人命。薛蝌又与贾琏同往铁槛寺送薛姨妈、薛蟠灵柩。那时又风传梅翰林家已由管制变成查抄,岫烟忙与宝琴收拾行装,打算薛蝌将灵柩安厝妥当后,尽早一起去江南避祸。至晚,下起鹅毛大雪,纷纷扬扬,顿成琉璃世界,只是全无当年富贵风流景象,荣国府里一派萧索凄凉。麝月陪着宝二奶奶合衣假寐,凌晨雪光映入窗牖,麝月起来准备热水,只盼宝二奶奶能恢复元气,熬过难关。待他备好盥沐诸项,去唤宝二奶奶时,见他已经自己起来,正整理衣衫,忙上去服侍。宝钗洗漱过,到妆台前,犹有整容之心,麝月心中念佛,帮他略事装扮,插上金簪。彼时窗外仍在飘雪,宝钗望去,窗外飞的不是柳絮,胜似柳絮,不禁吟出两句:“万缕千丝终不改,任他随聚随分。”接连遭此噩运,他求生欲望仍十分顽强,他要活下去,与噩运决一雌雄!

忽然窗外天上传来大雁呜叫声,宝钗、麝月皆凝神细听,麝月道:“天降大雪,何来雁鸣?”

宝钗道:“可知是吉祥福音,宝玉要归来了!”

遂起身要往屋外观雁,麝月劝道:“去年春天放风筝,放的正是七只大雁,想是他们如今化成真雁,飞来安慰咱们了!心想事成,又何必非出去看个究竟!”

宝钗不依,执意出屋,彼时院中积雪无人打扫,出得门去,麝月紧扶着他,略行几步,宝钗仰颈朝天上眺望,就在那一刻,胸痹发作,麝月只觉他身子沉重起来,扶托不住,连自己一起倒下,那宝钗这一倒,发髻上金簪落在厚雪中,直插朝天,闭目噤气,呼唤不答,急得麝月嘶声呼唤,玉钏、小霞等闻声赶来,那宝钗香魂已然出窍。麝月等三人将宝钗连抱带抬送入房中榻上,彼时两只秋后陨落在天花棚中的玉色蝴蝶,忽然醒过来,从气口飞出,在宝钗头上翩跹,麝月等皆惊奇不已,那一双团扇般大的蝴蝶,随即从风斗中飞了出来。

麝月道:“莫非宝二奶奶也和那林姑娘一样,是个仙女,如今也化蝶归天了吧?”金钏、小霞只得去报与王夫人。

贾琏、薛蝌,又去买来上好的杉木棺材,将宝钗入殓,那平二奶奶和风姑娘,更半步不敢离开王夫人。正乱着,门上报说:“宝二爷回来了”都不信。起初大门看守的人也不信,说那里来的野和尚,到这里来起什么哄!后赖大、林之孝被唤出来认人,皆道虽然剃度了,却是真宝玉而非假宝玉,仇都尉也亲来查看,听赖、林二人如是说,怒道:“既是那甄家的宝玉,就撵出去!”

赖、林二人道:“是这里贾家的宝玉,千真万确的。”

仇都尉细看也是贾宝玉,就道:“你既出家又回来干什么?既回来又为何不早些回来?你媳妇等不来你,刚刚死了!快进去吧!”那贾宝玉进到里面,只听一片哭声。

麝月等正在棺前哭泣,忽见宝玉僧衣芒鞋走了进来,目瞪口呆。贾琏等也不及问他究竟,只心想回来了就好,王夫人不至绝望了。那时尚未盖棺,宝玉过去跪在棺旁,端详那宝钗容颜,仍鲜艳斌媚,任是无情也动人,落下热泪,喃喃道:“我回来晚了,对不起你。”见那金锁仍在颈上,问麝月:“那冷香丸呢?”

麝月道:“尚余不少,在那青花瓷坛里。”

宝玉道:“拿来陪着他吧!”麝月拿过瓷坛,宝玉亲手放于枕边。

贾琏就命薛蝌扶稳宝玉,让人把棺材盖定抬走往铁槛寺去暂存。彼时麝月等哭得几乎晕倒。后宝玉去见王夫人,跪下道:“从今与家族同命运、共患难,再不出走了。”

王夫人这回的哭,方有舒心顺气的功效。宝玉回屋,脱去僧衣芒鞋,重换旧装,只是蓄发尚待时日,就暂以便帽覆头。麝月如昔服侍。宝玉对他言道:“甄宝玉告诉我,当和尚不是真出世,人世经历悲欢离合、生死歌哭,达到彻悟,真的悬崖撒手,方是真的出世。从今后我不怕世间磨难,要走完该走的荆棘之路,渡到彼岸。”

那麝月也听不懂他的话,只道:“你回来就好。”

几日后,宝玉回思种种,想起头年春天大家吟柳絮词。他拈阄拈到的词牌是《蝶恋花》,竞未吟成,望着窗外仍如柳絮般飘飞的雪花,不禁心头痛切,遂吟成悼念宝钗的一阕曰:岂昔春光盈满树,白絮轻飘,姊妹抒情愫;寒风凛凛倾暴雪,存魂渺渺归何处?

昨夜金簪犹在髫,今化蝴蝶,恨恨向谁诉?欲往魂前祈宽恕,芳华殒落催终悟!

将所吟录于纸上,又朝铁槛寺方向用香点燃,烧成纸灰,以表祭奠。

且说史湘云因无法探望二宝,只听到些模模糊糊的消息,虽亟关心他们的安危,亦无可如何。那日卫若兰外出聚会回来,告诉他薛家惨事,薛姨妈、薛蟠、薛宝钗母子女两代三人的棺材,皆暂厝铁槛寺。薛蝌、邢岫烟夫妇,带着薛宝琴,为避祸匆匆去往江南了,吏湘云听了,摇着肩膀痛哭!那梅翰林被圣上抄家不久,史鼐、史鼎亦抄家治罪,卫若兰因此提起亦带湘云南下避祸。

湘云道:“若不株连九族,我应无事。那宝琴不同,他虽未接往梅家,薛、梅两家是换过帖子的,设若去查抄的官员狠心,非说他算梅家的人,那就非罗织进去不可,设若遇到的是个心软的或马虎的,也可能不予追究,他须且住江南避一避,我只为他祝祷,躲过这一劫去!”因议论到贾府,湘云道:“他们与薛家、史家又不同,毕竟还有元妃娘娘在宫里,圣上也述喜欢他,该不至于也从管制变成抄家吧?”

卫若兰说:“那也难说!”

湘云道:“有个事儿老想问你,为什么我一提到元妃娘娘,你脸色就难看起来,你的那几个朋友,韩琦、冯紫英、陈也傻亦如是,你们不是跟贾府最要好吗?如今宝玉不来了,那贾珍、贾蓉父子,不是还跟你们打得火热么?元妃娘娘岂非他们贾家的大支柱?元妃娘娘安稳一天,他们岂不就太平一天?你们岂有厌恶那娘娘的道理?”

卫若兰就问他:“你可曾注意过那贾珍、贾蓉,他们提到听到那贾元春又是怎么情景儿?”

湘云细想了一下,更其诧异,道:“是了,秋天在卫家圃别业,你们聚在一起喝酒聊天,记得还有个俗人叫醉金刚的,你们不知道从那儿把他也召了去,你们热闹你们的,我也不掺和,只跟翠缕在那林子里采蘑菇,采完蘑菇回去,支派小厮们给你们加酒添菜,不由得听见那冯紫荚提了句元妃娘娘,那贾珍就把桌子一拍,吼出声:‘我好恨!’倒把我吓一跳,原只当喝多了发酒疯呢,如今连带一起琢磨,越发奇怪了,你们讨厌谁也不该讨厌元妃娘娘呀,更不该咬牙切齿的去恨他,你们这些男人,真叫莫名其妙!”

卫若兰道:“你就总莫名其妙也好,你是个天性不懂得阴谋诡计、记恨复仇的人,我们在一起,快快乐乐比什么都强。”

湘云道:“只是你跟他们搅和在一起,心里头怎能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又怎能长久快快乐乐?你们让我莫名其妙的话头还有呢,那秦可卿,纵使他真是十美人胎子,当时你们男人见了就迷,死多少年了,怎么如今贾珍、冯紫英提起来,还那么眉飞色舞的,记恨那贾元春,喜欢那秦可卿,可不怪到肠子里头去了?你怎么也跟他们一块儿起哄?”

卫若兰道:“不是起哄,这里有个真伪是非的大关节,我不好跟你细说,你听了怕是脑仁儿痛。”

湘云便道:“我可不愿脑仁儿痛,不过白问你几句罢了。”说完,就要吹笛,让那卫若兰弹琵琶配着。

堪堪又是冬去春来,积雪融化、河道化凌,柳雾泛绿、桃花竞放。卫若兰说,又要去卫家圊,湘云因道:“怎么在这城里就住不塌实?秋弥你们还没把筋骨舒散够?又要春弥?秋弥回来说是什么大不幸中有大幸,难道这次春弥就能‘幸中更有大幸’,闹不好,这回没准儿弄成个‘大幸中有大不幸’哩!”

卫若兰道:“你别说那不占吉利的话!我们自有我们的道理。”

湘云道:“你要去你去!我却要在城里逛春景儿哩。我要跟翠缕去那池子河坐船赏海棠花去!”

卫若兰道:“这回春弥要猎大家伙,正是凶险超过以往,本来就想劝你留在家里,等我得胜回朝的。”

湘云就拿拳头擂他胸膛,笑道:“坏蛋!真想不带我?我原是说气话。我也要去!一定要去!”

卫若兰为难了,牵过他手,坐到榻上说:“这回去的爷们特多,说好都不带女眷丫头婆子的,去了就动弓箭,你去了无益。且来回不过十多天。你赏几回海棠,我也就回来了,咱们那时合奏一阕《海棠红》,岂不更有趣?”倒把湘云说服了。

那日卫若兰去往卫家圃,湘云执意要送他一程。卫若兰与冯紫英、陈也俊约定在城北二十里的河边集合,一起前往,其余人等各取路径在几日内分批前去。车马到得那河边码头,卫若兰下马,翠缕先从骡车里出来,扶下湘云,湘云与若兰话别,依依不舍。若兰情动难耐,道:“让我香一个吧。”

湘云本不在乎,谁知那时紫英、陈也俊及坐骑已在渡船上,看着他们俩那模样不禁大笑,湘云就退一步躲开了。卫若兰只得对湘云再注目一笑,便牵马上船去了。那渡船启动,缓缓朝对岸驶去,湘云望着那漾漾河水,并那船上渐渐远去的,准折得他幼时坎坷形状、发誓要跟他地久天长的挚爱夫君,心里滋味齐全甜为主。他那里知道,那竟是他与卫若兰的永诀。此后每当忆及他退后拒给那一香,都痛彻肺腑的抱憾,正是:人生多少深憾事,只在犹疑一拒中!

第九十五回 卫若兰射圃惜麒麟 柳湘莲拾画会婵娟

且说那日吴贵妃父亲吴天佑,想方设法将六宫都太监夏守忠约到家中,好生款待。吴天佑打听宫中情况,夏守忠只是哼哼哈哈敷衍。吴天佑就道:“我家在东郊盖的那省亲别墅,自那年圣上恩准贵妃娘娘省亲后,一直空着。原是为娘娘准备的,娘娘不来,怎敢擅用?只是如今又届春暖花开,满园春色,姹紫嫣红,竟全锁在围墙之中,如此岂非辜负造化之功?”

夏太监便道:“若要不辜负,你打算如何?”

吴天佑道:“正是要请示夏老爷,给拿个大主意。”

夏太监便笑道:“你家的事,大主意你拿,我怎好僭越!”

吴天佑便道:“我家的事,更是夏老爷家的事。我想着,夏老爷在宫外家眷亦多,虽自有好园子,究竟域里不可率性划地,就是到郊外,整大了也有违规矩,因之,想就将此园,赠给夏老爷,夏老爷可将部分家眷,迁入居住,亦可作为别业,举家去观花钓鱼,夏老爷若不嫌弃,明儿个就去接收,如何?”

夏太监道:“那怎么使得,倘或圣旨传下,允贵妃省亲,我鸦占风巢,那还了得!”

吴天佑道:“无妨,如有旨意,在我家里再盖一个就是。当年那荣国府不就盖在家里?后来还让其公子小姐们住了进去,又近便,又实际。我们盖在郊外,照顾既不便,亦无法日用。”

夏太监就知其心思,一是免上派人看守维护园子的耗费,二是以此贿赂自己,虽倒是件愿打愿挨的事情,但他最忌讳提到他的家眷,按规矩他连宫也不能出,何来家眷?只是贵族间官场里都知,大家心照不宣罢了,怎能公然道出?吴天佑欲用一大园子,换取宫中机密,为吴贵妃争宠,用心良苦,却颟顸失当。那圣上近来宠爱谁,宫中那位坐了胎,似这等机密,不光妃嫔娘家的愿花大代价获取,就是其他王公贵族文武官员,也愿花银子打探,然夏太监岂轻易将就,因道:“你那园子,且就留着吧。贵妃娘娘幸过的,谁人敢擅享。”

吴天佑又旁敲侧击打听凤藻宫消息,夏太监不给他一句能听明白的话。酒足饭饱,又拿上几件古玩,夏太监竟告辞而去,吴天佑躬身相送,犹禁不住苦苦哀求:“好歹趁便在圣上面前美言几句,让我们贵妃得沐天恩。”那夏太监昂首而去,吴天佑好不郁闷。

越一日,那夏太监又到忠顺王府,是他自己不召而往。那忠顺王府花园里迎春、碧桃、玉兰、榆叶梅等春花烂漫开放,忠顺王在池边挹芳榭中倚着榻上靠枕饮酒赏花,艳荷一旁给他捶腿,那琪官在窗旁给他清唱,伴奏的只许站在窗外廊下,忠顺王呷着美酒,眯眼聆听。甚觉满意。府里小太监待一曲终了,进去报宫里夏太监求见,忠顺王道请他进来,那夏太监进到榭里,王爷方坐了起来,让座让茶,夏太监捧起府里小太监奉上的热茶,呷了一口,赞道:“这大红袍色香味俱正宗,真仙茗也。”

忠顺王便笑道:“是前日圣上亲赐的。想你尽日在宫中,这样的茶怕也难得一品。”

夏太监道:“正是,可见圣上对王爷恩宠有加。”

那时艳荷已带着丫头等回避,窗外吹笛等的也已撤去,琪官只站在那里不动,夏太监便望望琪官,又望望王爷,王爷遂笑道:“琪官,给夏老爷见礼!你且到屏风后吃那赏给你的点心,过一会儿你给夏老爷露一手,把你那最拿手的唱一曲。”

琪官去往那边屏风后,王爷告诉夏太监:“这琪官脾气虽拗,却是我每日离不了的。你放心,他如今是笼中百灵,飞不出去的。如今我又赏了他一个媳妇,更把他定住了。你今儿带来什么消息,只管说。”

夏太监道:“圣上就要春弥去了,十三启程。”

王爷道:“怎么要春弥?去年秋弥不是够劳累了么?”

夏太监道:“这次随扈,圣上欲点仇都尉。圣旨大约明天下。”

王爷道:“狠好。他如今跟我一起管制荣国府,大材小用了。这正是他立大功的机会。圣上还点了谁?”

夏太监道:“还点了那粤海将军邬维。”

王爷道:“那邬维耿耿忠心没得说,只是他惯于海战的人,到这陆上跑马弓弩娴熟否?圣上点他随扈,想是另有玄机。”

夏太监道:“圣上心思,天高海深,自是我等难管窥蠡测的。这次春弥,他还要带上凤藻宫贾元春。”

王爷道:“你不是告诉过咱家,那贾元春小产了吗,你主管的那六宫佳丽也多,如何三千宠爱,只集一身?”

夏太监道:“正是。那圣文将军吴天佑,近日把我请去,苦求我在圣上面前美言,将圣上引到他那女儿吴贵妃宫去,你想我如何能左右、违逆圣意?那吴贵妃亦堪称花容月貌,圣上竟两年未幸他了,每日只在他那宫里盛妆苦等,闹不好,将来也是‘白头宫女在,闲坐活玄宗’的诗里角色罢了。”

王爷道:“那圣上既如此厚爱元妃,看来这荣国府怕是保住了。”

夏太监道:“却也难说:那圣上对荣府甚为不满,对宁府更其厌恶。话里话外,我能听出点雷声雨点,那天圣上幸凤藻宫,见元妃手里捏着个把件,警觉起来,问他系何物?又喝命我报知,那元妃跪言道,是其祖母留下的一个念物,腊油冻佛手,祖母去世后,其母亲送往宫中的。你知圣上那年为令太上皇、皇太后开颜,准许妃子省亲,又每逢二六日期,准许椒房女眷进宫看望,深得太上皇、皇太后赞许,道圣上至孝纯仁,体天格物,上天必佑我朝。后来虽不再实行省亲,逢二逢六入宫探视亦每年只准允一二次,但椒房女眷逢二六日期,可托我将物品转递各妃,则仍延续。我跪报圣上,那腊油冻佛手,就是依例由我转交元妃娘娘的。元妃娘娘又道,那腊油冻佛手,系一外路和尚,在其祖母生辰时,飘然而至,献出此寿礼后,又飘然而去。圣上因将那佛手接到手中,掂了掂,甚感分量不轻,道:‘如将此物砸人太阳穴,岂非凶器乎?那元妃唬得匍匐在地,抖个不住,我也以为大限来临,不曾想圣上将那佛手在掌中抛了抛,笑道:‘原是佛家所赐佛手即香橼,香橼即元春,这不是真佛手,可不是假香橼贾元春么!’竟赐我们平身,又让我将那佛手用绦带套住,系到他的一把弓上吊起,越发觉得有趣,化怒为喜了。我知圣上最近心思,他召来和尚、道士扶乩占卜,多有占出那贾元妃能早日再孕的,故圣上眼下仍最宠元妃,连幸凤藻宫,这回春弥,也带他一起出行。”

王爷听了道:“那元妃娘娘能被宠幸几时,且看神佛的意思吧。我们去猜测揣摩只是徒劳。”

夏太监道:“正是。圣上这次亦令我随行。仍是去年秋弥的路线,只是这回打算到铁网山智通寺驻跸。”

王爷道:“那是仿金陵智通寺敕造的。但愿是圣上又一福地。”

夏太监道:“那个自然。仇都尉、邬维我们随驾先行,圣上另调长安守备袁野等从西边去集中。看来圣上此次不猎大物,绝不甘休。”

王爷打起呵欠,因唤:“来人!”府里小太监进来趋前,王爷命:“再把场面叫来伴奏,令那琪官给我跟夏老爷唱个散曲《红绣鞋·月夜闻雁》!”又提高嗓门亲唤屏风后的琪官:“我那心肝宝贝琪官儿,该你伺候了!”

那琪官并不出来,小太监去屏风后寻,将其拉了出来,对王爷道:“他竟趴在那点心桌上睡熟了!”

那琪官犹揉眼睛,又拿着身段向王爷、夏太监告罪,伴奏人员来至窗外,琪官接过小太监递的茶,漱了口,清清嗓,拍下掌,窗外伴奏起,遂甜腻腻的唱道:孤雁叫教人怎睡?一声声叫的孤凄,向月明中和影一双飞。你云中声嘹亮,我枕上泪双垂。雁儿,我与你争个甚的?

尾音才落,夏太监便连连拊掌叫好。王爷因道:“如此尤物妙音,岂敢私享?还望你夏老爷得便启禀圣上,就说忠顺王亦愿奉上好戏,供圣上惬怀开颜。”

夏太监道:“圣上近来颇有梨园雅兴。那北静王奉上的《钗钏记》,圣上不及全观,只《相约》《相骂》两折,即喜笑颜开。连赞北王孝悌楷模。”

王爷道:“正是莫让北王专美。我这里排的全本《牡丹亭》,当中的《闹学》亦诙谐有趣,那里头的丫头春香一角,亦可令琪官扮演,保管圣上看了心怀大畅!明日我又在府里广请亲朋好友,现新排的《长生殿》,琪官又一人分饰两角,前杨妃后明皇,亦最适合圣上元妃观赏,敢请夏老爷明日赏光,先行过目,看那里不合适或应再渲染的,不吝赐教!”

夏太监道:“明日实抽不开身。今日亦坐久了。就此告辞。然贵府优伶之绝佳,我定当得便告知圣上!”王爷听了甚喜,送客时又奉上一封银子。

且说那卫若兰告别史湘云,于众志同道合者汇聚到卫家圃后,安排种种,十分忙碌。那日大家在大厅中会齐,虽未挂匾,大有聚义厅的意味。只是他们都非那造反狂徒,对本朝社樱,十分敬诚,尤尊太上皇,每提及太上皇恩德,便感激莫名,愿为其肝脑涂地。会齐后,卫若兰便请张友士上座。那张友士乃从义忠亲王老千岁处,受其嫡子。亦即太上皇嫡孙之命而来。张友士也不谦让,坐下后,请卫若兰坐到主人之位。张友士左边,为三等威烈将军贾珍留一座位。那贾珍不便前来,但将宁府库银一半,及去秋庄上送来之实物年租,皆交与卫若兰及众同道使用。贾珍坐位再左,则是冯紫英、陈也俊。卫若兰右侧,为神武将军冯唐留一座位。冯唐因已被弹劫,圣旨虽未下,处境已尴尬,故亦不能来。再右,则是锦乡伯公子韩琦。韩琦右,则是柳湘莲。那柳湘莲于尤三姐自刎后,痛悔不已,离京出走,遇一道士,随之而去,欲割断万缕烦恼丝,从今后遁世不出,争奈他品性婉转多变,即使以道士面目游世,见凡俗不平事亦忍不住拔刀而出,后遂在江南脱去道服,又过上书剑飘零的游侠生活,更在一僻静丛岭创建山寨,秋冬多在山寨中,春夏则漫游四方,头年更回到北方,与冯紫英等再相会,他本对义忠亲王与忠顺王之结仇事了无兴趣,那冯紫英、卫若兰等与他聚饮畅谈中,常对他言道,对社樱之忠,各无区别,但一方守持正义,一方只知顺从谋私,实乃真假正邪之争云云,到头来说得他热血沸腾,亦愿与他们起以义扶正辟邪。柳湘莲再右,则是醉金刚倪二。倪二有又空设一席,乃是蒋玉菡的。原来那蒋玉菡明面上不过一名优奇伶,暗中却是义忠老亲正这边的。他那日在屏风后窃听到夏太监的活后,便亟欲将消息传递出去,设想过种种办法,都觉不妥,幸喜第二日忠顺王广邀宾客,到府观看新排的《长生殿》,那韩琦应邀来观,韩琦与一些贵公子一样,素有到后台亲近忧伶的癖好,对此风俗忠顺王亦不便禁制,那蒋玉菡便在韩琦来后台时,趁便将机密知会了他,得此情报后,张友士等方作出这春弥一搏的决策,众义士才得聚集一堂议事。

那张友士道:“从那贾元春甫得志起,咱们就前赴后继,几次春弥秋称,多有尝试,皆功亏一篑,然大不幸中又大幸,总算未曝底细,元气未伤。此次举义,玉苗兄首功可嘉,若无他的明晰情报,我们势必事倍功半、此次虎兕相搏,最好是一箭封喉。紫英英、若兰兄最擅骑射,此功无人可夺,另有倪二兄,可在远射失机时,逼身近战,其金刚不倒之身,准能撼动?只有待他擒拿处置的份儿!”

倪二听后抱拳道:“倪二别的不懂,众位平等待我,亲如手足,此恩岂是寻常能享的?愿大显身手,搏出大彩!只是你们光顾说话,这酒却停了许久。闷煞我也!”

众人皆道:“倪二兄请海饮!”齐举杯相敬。卫若兰命小厮给倪二换大碗,再斟美酒。

张友士又道:“韩琦兄、也俊兄,大谋十也,详细阵法,还待二位夤夜筹划。到时你们与我先断后,若情势须要,则我反充前锋可也!至于湘莲兄,虽武艺高强,此次却屈免一搏,因须有人及时往江南去,若胜,则发动那边官民拥戴正宗,若败,则在山寨迎候撤退诸人。”

陈也俊道:“你路过陈家山时,可凭我字据问管家要银,以备江南山寨使用。”

正议论,小厮来报:“有秦显两口子在圃门外求见。”

张友士问:“可还有别的人随来?”

道:“只他夫妻二人。”

张友士便道:“将他们引到这里来。”

那秦显夫妇进到大厅就欲下跪,张友士亲上前招呼,命给他们座椅,两人就在尽左边坐了。张友士问他们秦之孝夫妇如何?秦显道:“他们自改姓林后一直不敢张扬。如今已被管制得严紧,不得如我们般趁便逃逸。”

原来那秦之孝,并秦司棋父母,秦显夫妇,皆是当年义忠亲王家的仆人,因与荣、宁二府相与甚得,赠与他们的,与那秦可卿一样,皆非出自那营缮郎秦业家。

张友士问:“可带来什么?”

秦显起立,从怀中掏出一串念珠,呈送张友士手中。张友士举起向众人道:“此念珠名为香串。”

原来那年北静王路祭秦可卿时,贾宝玉谒见,北静王现从腕上卸下,赏与了贾宝玉,告诉他乃谁所赐,那宝玉回到府中,褪下转赠林黛玉,谁知那黛玉道:“什么臭男人拿过的,我不要他。”遂掷而不取。他们两个只在那里斗气,再不过问这香串,就被宝玉房里的丫头秦红玉拾起收藏了。那贾元春因告发有功,赐北静王香串为掩人耳目,逼死了秦可卿,允宁府大办丧事后,就将贾元春选入凤藻宫,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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