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患难与忠诚-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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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得意。凯瑟琳给他泼了些冷水,说要是他静静地呆在特尔哥,而不是像个流浪汉那样走遍整个荷兰,他早就会找到她了。“虽然说找到了,对我们又有什么好处呢?她已经和我们成了冤家对头。”

“把这不愉快的想法搁一搁,跟我到她家里去走一趟吧。”

不行,她不能到一个她肯定不受欢迎的地方去。

常言道:“不速之客,无人请坐。”还是请丹尼斯当个中间人,让双方先达成一个谅解吧。他马上神气十足、信心百倍地接受了这个任务。他跑去告诉玛格丽特说:“女同伴,今天我碰见了你的一个朋友。”

“你一定是鹿特丹河里照镜子,看见了你自己。”

“不,这是个女人,是个想获得你善意的好人。我说的是凯瑟琳,杰勒德的母亲。”

“啊,是吗?”玛格丽特说道,“那么你可以告诉她,她来得太晚了。我曾一度非常渴望她来看我。但她在我最困苦的时候疏远我。我看我们还是维持过去那种关系吧。”

丹尼斯尽量想动摇她的决心。他把她当做小孩似的一再哄劝,但她还是又气又伤心,不为所动。于是他狠狠地责备她。这下可使她歇斯底里地发作起来。

这“滔滔不绝”的哄劝所产生的后果使他吓了一跳。由于他没有防备,在她的哄骗之下,他终于让自己作出了一个绝不重提此事的庄严诺言。他垂头丧气地去见凯瑟琳,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她。她气冲冲地告诉家里人,丹尼斯的调解遭到了怎样的对待。他们也都火了起来。这事便成了一个日益加深的积怨。只有小凯特替玛格丽特做了一些辩解。

第二天,另外一个客人也来拜访了玛格丽特。他看到两个当兵的都受到女主人的役使,有失他们的身分。马丁是齐手肘泡在肥皂沫里,而丹尼斯则在笨拙地熨衣服。玛格丽特正在折皱领,并以女主人的眼光望着她新招的助手。朝着这三个人走来的是一个老人,乍一看来很可敬,但仔细一看却是副既奸诈又干瘪的模样。

“唉!”玛格丽特叫道,接着迅速转过身背对着他,并带着无法克制的厌恶心情把脸遮了起来。

“别,别害怕我。”盖斯布雷克特说道,“我是替一个朋友办差事来的。我给你带来了一封国外的来信。”

“老年人,别捉弄我了。”她慢慢地转过身来。

“不是捉弄你,不信你自己瞧。”说着他递给她厚厚的一封信。

玛格丽特扑过去把信一把抓了过来,然后两手发抖,两眼闪光地握着它。这是一封杰勒德的亲笔信。

“啊,谢谢您,先生,我为您祝福,原谅您为我造成的不幸。”

她用一只手紧紧地把信贴在胸前,然后带着它迅速地从房里溜了出去。

见她没转来,盖斯布雷克特便不辞而别,但走时并没有忘记对马丁凶狠地瞪上一眼。玛格丽特一连好几个小时闭门不出,独自读着她的信。

第五十二章

她再走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前后判若两人。她的眼睛湿润,但显得很宁静,她那痛心而激动的表情似乎已被什么魔力驱走。

“丹尼斯,”她轻轻说道,“我接到了命令。我得把我爱人的信读给他家里的人听。”

“你不是永远不干这种事吗?”

“我要照办的。”

“我看是信里写了什么东西,使你对他们软下来了。”

“没有,一点也没有。不过,即使我恨他们要死,我也不会不服从我的爱情。丹尼斯,服从是很美的;而最美的是服从一个远方的男人;他并不能强使我履行我的义务,而必须信赖我的爱情才能指望得到我的顺从。唉,杰勒德,我亲爱的,要是你在身边,我也许会不理睬你的吩咐,因为我有理由不喜欢你家里的人。但现在即使你要我走进狂怒的海洋,把你可爱的信读给鲨鱼听,我也在所不辞。丹尼斯,请你告诉他母亲我接到了他一封信。如果她和她家里的人想听听信的内容,我愿意效劳。让他们定个时间好了。我将尽可能地安排他们坐得舒舒服服,尽我所能办到的对他们表示欢迎。”

丹尼斯带着这个好消息去找凯瑟琳。他看到他们全家正在吃饭。他告诉他们,杰勒德来了一封长信,然后在随之而引起的欢欣当中说道:“她的心已经软下来了。她将亲自把信读给你们听。你们可以自己定个时间。”

“什么,难道她以为除开她以外就没有人识字了吗?”凯瑟琳说道,“让她把信送来吧。我们自己能看。”

“妈,别这样,”小凯特反对说,“也许她舍不得让信离开她的身边。她太爱他了。”

“怎么,她以为我们会偷她的信?”

科内利斯暗示说,她是想利用这封信钻进他们家里来。

丹尼斯对说这话的人投以轻蔑的目光。“说这种话的人没怀好心肠。”他说道,“我的女同伴恨死了你们。啊,夫人,别误会我的意思。我并不是为她说话,事情的确如此。然而怨忿归怨忿,只要杰勒德一说,她就主动提出用她甜蜜的声音和美丽的小嘴亲自给你们读信。的确,这是个难能可贵的建议。”

“当兵的老实人,你说得对,”一家之主的父亲说道,“应当给她一个有礼貌的回答。你们这些娘们,快给我住嘴。让我来回答她。请告诉她,我这当父亲的愿意不顾过去的恩怨,谢谢她这个好意。假如她想得到我们加倍的感谢,那就请她通过你那双忠实的手,把我儿子的信带过来。我将把信读给他的骨肉亲人听,并将以我伊莱·狄尔里奇·威廉·卢克,一位特尔哥的自由市民,一个像我祖先那样守信用的正人君子的名义担保,绝对万无一失地把信归还给她。”

“对,还得加上一句,说他做的比说的更好,”凯瑟琳叫道,“是我碰见过的独一无二的好人。”

“住嘴,老婆子。”

“伊莱,你真是一个有见识的人,一个好样的、好样的人。”丹尼斯说道,“我的女同伴十分高兴顺从杰勒德。不过,恕我说句不敬的话,她不高兴见到你们,因为她把你们恨得要命。谢天谢地,现在情况变了。今天,她算是无比的温顺。她说:‘顺从是很甜蜜的。’说实在的,顺从的确是一种她不可能不喜欢尝尝的蜜饯,因为她吃得太少:一方面是由于她那姣美的面貌和柔和的声音,一方面是由于我们不听她的话,她便时常发点脾气,把我们当兵的吓得要命,再加上她一时骂我们,一时又把我们当做小羊羔似的爱抚,把两个老实的立八变成了两个你们见过的最卑微的奴仆。我是管熨衣的大老粗,另一个则是管洗衣的大老粗。”

“下一步又该如何呢?”

“下一步又该如何?嘿,那小娃娃一出世,我就得摇摇篮,另外那个伙计就该洗尿布、涎布了。所以我得马上把信拿过来。你会让我留下听你们读信,是吗?”

“要不,我们的心就是漆黑一团了。”凯瑟琳说道。

丹尼斯去取信,但他垂头丧气地走了回来。“她不肯把信交给我,交给你,也不肯交给任何活着的男人或女人。”

“我知道她不会。”科内利斯说。

“别插嘴!别插嘴!”伊莱说道,“让丹尼斯把话讲完。”

“我说:‘别这样,你还是听我的吧。’她说:‘我才不哩。’我说:‘你谈到的那个甜蜜的顺从该怎么说呢?’她说:‘你是个傻瓜。对杰勒德顺从才是甜蜜的。但对别人顺从,谁说过那是甜蜜的呢?’最后她像是软了一点,总算给了我一张纸条,要我交给你,小姐。你拿去吧。”

“给我?”小凯特红着脸说道。

“拿来看看!”伊莱说道,接着他仔细地看了看那张纸条,近乎耳语地说道,“这是他信里的话,你们都听着!”

“‘亲爱的,如果这几行字能平安地送到你手上,你可以用它们对我家里人的心地进行一次考验。我现在远在他乡,也许他们对我会有点回心转意的意思。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既然他们无法对我有所表示,也许会对你有所表示的。因此,我请你给他们读读这封信!不过,我断然不许你让他们把信拿走。如果他们仍然不理睬你,你就什么也别说,就让他们当我死了好了。请你在这点上顺从我。要是你在这一点上无视我的判断和意愿,你就是不爱我。’”

大家都不说话,只是把玛格丽特抄下来的这些话挨个挨个地传着看。

“既然这样,”凯瑟琳说道,“那当然是另一回事。不过,我想该她来我们这儿,而不该我们去她那儿。”

“哎呀,妈妈!谁去谁那儿又有什么关系呢?”

“关系大着哩。”伊莱说道,“告诉她:我们人太多,去她那儿不方便。叫她到这儿来,越快越好。”

丹尼斯走了之后,伊莱承认这对他说来真是一粒难以吞下的苦药丸。

“一看见那姑娘跨进我们的门坎,我就会感到仿佛她给我们家造成的灾难和不幸一股脑儿撞进了我们的家门。不过,老婆子,我有什么办法呢?我们不能不听杰勒德的消息。从你眼睛里我可以看出这个愿望。我也打心眼里感觉到这个愿望。我们那个仍受宠爱的不孝之子支持她。因此她比我们更有利。这个狡猾残忍的女人,她简直可以牵着我们的鼻子摆布我们。不过,别管它。我们还是听她读信吧。她来时我们不给她欢迎,去时也冷冷地让她一走了事。”

“你放心好了,”凯瑟琳说道,“她根本不会来的。”听得出她说话时带有惋惜的口气。

过不多久,一直盼望着的理查特便从阿姆斯特丹赶来了。他穿着市民的长袍,戴着金链绉领、皮帽,一副庄重体面的样子。他不但受到家人热情的迎接,而且受到尊敬,因为他的地位已经比他的双亲高了一等,而在中世纪,社会等级就像楼梯的等级一样明显。

一等时间合适,父母亲便把家事拿来和他商量。他明白而有礼地表明,他们屈尊和玛格丽特·布兰特打交道大大伤害了他的自尊心。“我知道有理由诱使你们这样做,”他说道,“不过,我们当中谁不是有时想归想,做归做呢?”他这一说给老人狠狠地泼了一瓢冷水,所以小凯特忍不住插嘴道:“亲爱的理查特,别给自己找烦恼了。妈说她不会来的。”

“那就更好,亲爱的。要是她真来的话,我担心我会马上回我的阿姆斯特丹。”

这时,丹尼斯在门口把头伸了进来,说道:

“她将在大日晷报三点的时候到这儿来。”

他们都一声不响地面面相觑。

第五十三章

“不行,理查特,”凯瑟琳终于说道,“看在上帝的分上,别让这个可怜的丫头把我们大伙都搞得不和吧。难道她制造的不和还不够吗?”

“的确很够了。别担心,好妈妈。就让她进来读读她用魔术诱骗走的可怜孩子的信,然后打发她走得了。请答应我,除开得体的和有克制的礼貌以外,你别给她更多的鼓励。在我们自己家里,缺乏这个最起码的礼貌也不行。此外我也不想说更多的了。”本着这个谅解,他们等待着对手的到来。就她那一方面来说,她也是以同样敌对的心情来准备这次会见的。一听到丹尼斯带信来说,他们不想到她这儿来,而将在他们家里接待她,她就把嘴唇噘了起来,并要丹尼斯注意看他们身上的每一种感情,不管多么琐屑,是否都比对杰勒德的感情重要得多。“好吧,”她说道,“反正我不能像他们那样为自己辩解。干吗要仿效那种小市民的傲慢,那种没文化的人都有的傲慢呢?为了杰勒德的缘故,我得去见他们。但我多讨厌他们啊。”

好心的丹尼斯就这样把炸药带进了一户人家。

玛格丽特以类似她那个时代骑士们整装待发的战斗精神梳洗打扮了一下。骑士是为了抵挡袭击,而她是为了抵挡别人的目光——对她的贫穷表示卑视,或对她的奢侈表示嘲讽的目光。她的短外衣是深蓝色的英国布做的,裙子和长袜也是同样的料子做的,但颜色是一种有光泽的褐灰色或紫红色。身上没有一点阔人戴的毛皮,只有一条平平常常的雪白的腕带,以及一块从上衣胸部伸到喉头的折得很精美的细麻布。这细麻布呈方形而不是圆形,因而并没有围住脖子,只是把它框了起来。她前额上的头发很像苏格兰的玛丽皇后一个世纪以后恢复过来的那种式样,仍然呈两道波纹形状。不过她没有戴银发网,因为这不适合她目前的情况。其余的头发则是用深蓝色镶银边的布做成的小兜帽紧紧地盖着。脚上穿的是一双红皮鞋。不过她穿的褐色裙子和长统袜与红鞋很相称,不会使看到她穿红鞋的人因其显眼而感到吃惊。鞋子恰到好处地衬托出了她那拱起的脚背和有样子的双足。

当时的人跟现在一样懂得什么是美。

由于她花了些时间来进行打扮,尽管日晷已报三点,她的对手们也只好老等着,不见人来。

最后,在丹尼斯的陪伴下,她终于动身出发了。当他们走到半路时,她停了下来,若有所思地说道:“丹尼斯!”

“什么事,女司令?”

“我得回家去。”(一副可怜的样子)

“怎么,你有什么东西忘了带吗?”

“是的。”

“什么东西?”

“我的勇气。啊!啊!啊!”

“别,别,勇敢些,我的女司令。有我和你在一起,怕什么?”

“那好。不过我在那儿的时候,你会站在我身边吗?”

丹尼斯答应照办。于是她又小心翼翼地继续往前走。

让我们回头看看对方的情况吧。全家人都聚集好了,正带着一种奇怪、混杂的感情等待着她。

这些混杂着的感情不外乎是气恼、好奇、强烈的骨肉之情,以及对来补偿这些感情的玛格丽特的厌恶。再加上另外一种好奇,那就是想看看她是什么样子,她身上到底有什么东西使得杰勒德着迷,并造成了这么多的烦恼。

最后,丹尼斯独自一人走进来小声说道:“我的女同伴已经等在外面了。”

“把她带进来吧。”伊莱说道,“现在你们谁也别说话。除开我以外,谁也不要和她讲话。”

外面可以听到一小阵轻轻的低语声。那是丹尼斯粗俗的声音和一个妇女轻柔圆润的声音。

这声音刚一停息,便见门慢慢打开,玛格丽特·布兰特像我描述过的那样一副打扮出现在门槛上,望着正前面。她脸色有点苍白,但显得文静可爱。

除开凯特以外,他们都站了起来,仍然一声不响地呆望着。

“请坐,小姐。”伊莱庄重地说道,一边指着一张事先为她准备好的椅子。

她低着头,往椅子走去。当她走过房间的时候,人们不仅可以从她身体的形态上,而且可以从她倦怠无力的神态上看出她已经有孕。

科内利斯和西布兰特一见她有孕便对她产生了某种仇恨。理查特则认为这损害了她的美丽。

但母女二人却感到内心有种温柔的感情油然而生。

她把信从怀里取出来,旁若无人地吻着它,然后坐下来读信。她的神态表明,她很清楚她是为了这惟一的目的到这儿来的。

开读的时候,她注意到他们有意让她独自坐在一边,仿佛她是个麻风病人。她望了望丹尼斯,把一只手垂在身边,悄悄地很快做了一个手势,要他过来站在旁边。

他仿佛听见她喊了一声“起步走”的口令,遵命一跳,跑了过去,然后像哨兵似的站在她的肩旁。不过,这动作表现得过于热情,使得在座的人都明白他是奉命跑过来的。她不禁脸一下子红了起来。她开始用一种醇而清晰的声音向这急不可待的一家人朗读起他们共同的亲人——杰勒德的信。声音是那样柔和,那样诚挚,那样激动人心,仿佛她整个灵魂都紧紧地依附在每一个珍贵的字音上面。这声音就像是上帝用他的神功亲手使得一个女性的胸膛发出来的。

“我的玛格丽特,我毫不怀疑早在你可爱的目光接触到这封信之前,我最前爱的朋友丹尼斯已经找到了你,把我们意想不到的最为凄楚的分离情景告诉了你。因此,我将从那最悲伤的日子开始写起。可怜的人,那以后他究竟发生了什么情况,我很想很想知道,但无法打听到。除你以外,最亲爱的,我日夜为之祈祷的就是他了。有他这样一个忠实而亲爱的朋友,真是胜过大卫之有乔纳森。看在杰勒德的分上,你要好好对待他。”

听到这些突如其来的知心话,丹尼斯把头靠在玛格丽特高高的椅子上,伤心地大声呻吟起来。

她很快从座位上转过身来,找到他的手,握住它。

杰勒德的恋人和杰勒德的朋友就这样手握着手,一个读信,一个静听。

“我像个做噩梦的人,晕头转向地向前走去。忽然,一个绅士带着他的仆役跑了过来,全都骑着马,险些没把我踩死。绅士在坡顶上勒住马,吩咐他的武装随从回头抢我的东西。他们倒是相当客气地抢了我,拿走了我的钱袋和最后一枚铜板,然后快快活活地走掉。我这无亲无友的人则昏昏沉沉、漫无目的地走在异国的田野上。”

这时,在座的异口同声地发出一阵叹息,接着就是丹尼斯的一声咒骂。

“忽然,我有一种奇怪、模糊的感觉。我躺下来睡在雪地上。这事很糟糕,何况附近有大群的狼。要是我真像你受之无愧的那样来爱你,我也许会表现出更大的勇气。但是,啊,亲爱的恋人,那悄悄袭来的睡意远胜过我的本能,使我的心感到空虚和麻木。我终于睡着了。要不是上帝对我们比我对你和对我自己都更善良,我肯定会一睡不醒。人们都这样对我说的。我猜想我睡了一两个小时,但不会比这更长。有只手粗鲁地摇撼着我。我醒来才发现自己可悲的处境,并看到有个丫头穿着节日的艳服站在我跟着。‘你疯了?’她说道,似乎很生气的样子,‘竟然睡在雪地上,躺在狼鼻子底下?你是才断奶不久就活得不耐烦了吗?得了,得了,’她更和蔼地说道,‘像个好小子那样打起精神,站起来吧!’于是我站了起来。‘你是富人还是穷人?’但我只是吃惊地呆望着她。‘喂,这很容易回答嘛。’她说道,‘你是富人还是穷人?’这时我不禁大哭起来,使她吃惊地直往后退。‘我是富人还是穷人吗?要是你一个小时以前问我,我会说我是个富人。但现在我肯定比大地母亲胸脯上的任何一个人都更穷了。一个小时以前,我很富有,既有好朋友,又有钱,充满了希望和青春的活力。然而“勃艮第的杂种”夺走了我的朋友,另一位绅士夺走了我的钱包。现在我既不能去罗马,也无法回到我留在荷兰的爱人的怀抱。我是穷人当中最穷的人了。’‘哎呀!’那姑娘说道,‘要是你还是个富人,你满可以再回去躺在雪地上,我就管不着你了。我想你就会像你一无所有地来到人世那样很快离开这个世界。如今你既然是个穷光蛋,你就是我们所要找的人了。跟我来吧。’我跟她走去,因为一方面她吩咐我这样做,一方面也因为我已不在乎我将往何处去。她把我带到近旁一所漂亮的房屋,领进一间挂满黑布的高雅的餐厅。那儿有张桌子,上面摆着许多菜。但只有一个大盘子,一张椅子。‘吃吧!’她轻声说道。我说:‘怎么,一个人吃?’‘一个人吃?你以为我们有谁会和你共一个盘子吃?难道我们能抢死人的食物吗?’然后她问我是哪儿人。我说:‘是特尔哥人。’她说:‘在你们那个国家,要是有个绅士死了,在他入土以前,人们不照常将死人的饭菜端上来,找个穷人代他享用吗?’我告诉她事情并不如此。‘那么,我为你们感到脸红。这儿的人才是更善良的基督徒。’于是我只好坐了下来。但我没有心思吃东西。那善良的姑娘好心地坐在我旁边,给我倒满一杯酒,我尝了一口。这时,我痛心地感到丹尼斯不能和我一道喝这种酒。他是那么喜欢酒和女人,不管是好是坏,还是普普通通。醇厚的烈酒绕着我的忧心转。那天,我像是第一次意识到为什么人们在患难中那么爱喝酒。她叫我把每样菜都吃一吃。‘漏掉一样是不吉利的。这些都是我主人的日常饭菜。’‘那么他一定有个好胃口。’我说。‘是的,小伙子。他还有副好心肠。现在他死了,至少我们都这么说。但在他活着的时候,我从没听见过一句说他好的话。’我像只鸟儿那样啄食着每一样菜。她听到我叹气,看到我像是哽咽着吃不下去,便向我表示同情,要我打起精神。那天,我得在那儿食宿过夜。她走去找帮工的。他给了我一张委实很好的床铺。我把我的遭遇都讲给他听,并问他法律会不会帮我把钱包找回来。‘法律!’他说道,‘在勃艮第可没有穷人的法律。’你们知道,原来是女庄园王的堂弟抢了我。他认得那个野蛮的恶少。这事肯定会由女庄园主来审。而她还相当年轻,很有可能判处我绞刑,说我诽谤她的堂弟,诽谤一位绅士和英俊的男子,而绝不可能让他归还我的财产。在一个城市的范围之内,穷人有时还能见见法律是个什么样子,但在权势大的男女领主当中则绝不可能。于是我说:‘我宁肯忍受抢劫也不愿去寻求法律的保护,自讨苦吃,找到绞刑架的头上。’第二天,他们都对我非常友善。那姑娘从她微薄的工资中拿出钱来帮我去莱茵河。”

“啊,他快回来了!他快回来了!”丹尼斯打断读信的人喊道。玛格丽特对他微微地摇头表示责备。

“请在座的诸位原谅。”他呆板地说道。

“事情的确很使人动心。但她只是个仆人,我不免对此感到反感,‘不行,不行。’我说道。但她硬说我拒绝是错误的。‘这是骄傲不得当嘛。穷人应当互相帮助。不然,世界上谁还能互相帮助?’我说要是我能做点什么作为报答就好了,白白赠送可不行;我对她已经是感恩不尽了。我能代她写封信吗?她说不必,因为‘他’就在这个屋子里。我能画她的像,从而挣我的钱吗?她说:‘怎么,你能画像吗?’我告诉她我可以试试。她的服装很适合画像。于是她急于要我给她画张像,好送给她的情郎。我让她站在一个很有利的受光的角度,很快就画了两张素描像。其中一张我寄给你。这张我利用零星时间上了色彩。另一张我画得很潦草,只是良心有愧地涂了一阵。愿上帝原谅我,但时间的确也太仓促。可怜的乡下佬,他们也不懂得好坏,倒感到非常骄傲、快活。两人都按他们乡下人的方式吻了我。原来,那帮工的就是她的情郎。他们向我道别,祝上帝保佑我。我便动身朝莱茵河的方向走去。”

这时,玛格丽特暂停读信,将彩色画递给丹尼斯拿去传看。母女二人很感兴趣地仔细看着这张画,因为画中姑娘的装束在某些方面不同于荷兰女仆的装束。她的头发是包在一个紧的亚麻布发袋里。一块黄色的半头巾盖住了头部和两只耳朵,但伸出一个长方形的巾尖,坠在前额的中央。她穿着红的长袖外裙,前面褶裙很高。底下穿的是绿色裙子,一个红皮大钱包吊在裙子上面。脚上穿的是红袜子、黄皮鞋,式样新颖,超越了当时那个时代,因为皮鞋是低跟。方头,鞋带是绕过脚背再用鞋扣扣紧。这种系鞋带的鞋扣十分少见,也许还是未来出现的钻石形鞋扣的雏型。

玛格丽特继续读道:

“我是怎样每走一步都想念着我的丹尼斯啊!我经常坐在路当中痛苦地呻吟。那天下午,我碰巧来到两条道路的交叉口,因乏地坐了下来,头脑沉重,心也沉重,想到了不幸的爱人、失去的朋友,也想到了特尔哥的老家。家里的亲人曾经那么喜爱我,如今喜爱却变成了憎恨。”

凯瑟琳:“天哪,他竟会这样想!”

伊莱:“嘘,老婆子!”

“我经常大声叹息。当我这么唉声叹气的时候,有个家伙像只鸟儿似的在那边路上欢唱起来。‘好,你就哪哪叫吧,’我伤心地哭道,‘反正你没失去爱人、朋友,没失去自己的老家,没失去母亲的微笑,也没失去身上的每一文钱。’最后他唱得那么高兴,我不得不生气地跳了起来,拔腿就走,好避开他那刺耳的欢唱声。但在我离开之前,我往路上扫了一眼,看究竟是什么东西能使得一个人在这令人厌倦的世界上显得如此轻松愉快。瞧!那唱歌的人原来是个残废的驼背,眼睛上系着一块带血的绷带,两条腿齐膝部完全被锯断。”

“嘻!嘻!嘻!嘻!嘻!”西布兰特格格地笑了起来。

玛格丽特的眼睛愤怒地闪着光。她开始把信叠起来。

“别这样,姑娘,”伊莱说道,“别理他!你这不像人样的狗崽子,你胆敢再笑,我就把你撵出去。”

“喂,西布兰特,这有什么可嘲笑的呢?”凯瑟琳较温和地抗议道,“我们的凯特不也残废了吗?但她不也是我们当中最知足的人,并且在痛苦的间歇当中能像只山鸟那样歌唱吗?不过,我也和你一样糟糕。姑娘,你继续念吧。求你用值得一听的东西来堵塞我们的无聊话吧。”

“‘那么,’我说道,‘这种乐天派是可能的咯?’接着我责备自己说,‘杰勒德,伊莱之子呀,你既有青春又有健康,反倒哀叹自己的命运。而这大自然创造出来的残废,却拄着拐棍,像只画眉那样歌唱上帝的善良。想想看,你做得对吗?’”

凯瑟琳:“你瞧,他说得多好。”

伊莱:“住嘴!老婆子,住嘴!”

“每次他看见我,他就停止歌唱,马上跛着脚走上来哼道:‘看在上帝的分上,发发慈悲吧。亲爱的老爷,发发慈悲吧。’声音里带着一种风吹过钥匙孔般的凄凉的呜咽声。‘唉呀,可怜人,’我说道,‘慈悲在我的心里,但不在我的钱包里。我像你一样贫穷。’他不相信我的话。为了感动我,他卷起袖子,露出胳膊上一个溃烂的伤口说:‘虽然我已经是一个不幸的残废,但很可能我还会失去这只眼睛。你瞧。’我看到他指给我看的伤口,并为他的不幸沉痛地哼了一声。作为辩解,我告诉他我如何被人抢走了最后一枚铜板。听这一说,他顿时停止了呜咽,用一个男子汉的粗大声音说道:‘那么我得休息一会。喂,小伙子,你拉拉这根皮带吧。嘿,别害怕!’我一拉,忽然从他背上掉下两只结实的腿,半个驼背也化为乌有,眼睛上的伤口并不比绷带更深。”

“啊!”玛格丽特的听众一齐吃惊地叫道。

“看到我很惊奇,他当着我的面大笑起来,说我简直值不得他欺哄,并表示愿对我提供保护。‘你的脸很有点预兆。’他说道。我问什么样的预兆。他说:‘哎呀,预兆这面孔的主人会在这强盗多的国家里饿死。’旅行也能教给年轻人一些智慧。要是从前,我会转过身来,像逃避瘟疫似的摆脱这个骗子。但现在我却耐心地听他讲,以便拾取点滴的可资参考的净言。我算是做对了,因为天性和冒险生活使得这可怜的骗子脑子里充满了机灵和鄙俗的知识——在他旁边我简直是个小孩。当他把我彻底地盘问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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