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侧妃不为妾-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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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着不多的行李——止痛片、日记本、素描板、画笔、棉布衬衫、牛仔裤和外衣……茫然地坐在列车里打开地图,最终我把终点定在南方——拿出红笔,在云南大理那个位置,画了一颗星。
饶濒想,在那个祥和与美丽的地方安度余生,然后静静地死去。这样算不算,她送给自己最后的生日礼物?
一路向南,饶濒的这种自我安慰下比之前轻松了不少。选择列车而非飞机,虽然漫长却让旅程真实——这样,她能看到更多的人,更多的风景。到达目的地大理,看到高而深远的蓝天,更是让饶濒激动不已。
饶濒怀旧,是因为她看不到自己的未来。
和病痛无关的时间,饶濒尽自己所能地放松和愉悦,像是普通的游客一样,用好奇的目光看美丽奇幻的风景,然后逐渐走近与过去生活截然不同的悠闲的民族生活。不知道自己具体还有多少日子,她干脆在古城找了一个出租的民居,一次付清了半年的租金。房东是个淳朴的当地妇女,见她如此爽快,圆圆的脸蛋尽是笑意,还耐心地用有些蹩脚的普通话主动介绍了一下周围一些好玩又不贵的景点,还有好吃的特产等等,让饶濒着实心头一暖。本来以为在异地生活必然是冷清和暗淡,与她一聊,却是暗暗的莫名感动。
饶濒一天天喜欢上这个地方,住在“三方一照壁,四合五天井”的白族民居里,木雕门窗,扎染桌布与外墙的民族图腾,倒也是自己中意的那种素雅。出门抬头就是苍山与山顶的皑皑白雪,空气永远清新,洗脸用水有时从院子的井中自己打出,天气没有多打温差,总是暖暖的……和过去的日子相比,这种隔离,正合己意。
她的紧隔壁邻居是个白族小伙,年纪和自己相仿,早出晚归,是跑旅游车的司机。至于名字嘛,饶濒没问,他也没答,是邻居总是有交集的,况且这小伙子对饶濒特别热心,饶濒只好跟着那些游客一起,称他“大理阿鹏”。
“大理阿鹏”,饶濒想到这个名字就笑了,多么通俗大众难以分辨的代号。其实他这个人不大众,应该说蛮特别的:眼睛象海水一样,笑起来会闪光;不说话,整个人看起来懒洋洋的,淡淡的俊朗。好在他根本不计较自己怎么叫他,依旧互相玩闹,依旧各自忙碌,依旧在这里生活……年轻人嘛,在一起总会谈得很多。
他喜欢饶濒,饶濒写生回来,他会说些见闻或是笑话给她听,然后两人一起哈哈大笑。
看着他笑起来的牙齿像洁白的月亮,饶濒说:大理阿鹏,你的笑容温润如春风轻轻吹绿大地。
大理阿鹏唇角的微笑还是那么温柔,眼睛还是那么乌黑晶莹,他呆呆地看着饶濒:你的笑容象孩童一样寂寞孤独。
饶濒一动不动,心扯起来的疼,她笑着说该睡了,然后径直走回房间。关了灯,捂在软软的被子里,她对自己说:饶濒,不能爱,不要害别人,不要……做搞笑的事。呵呵,搞笑,该保持距离了,陪笑过后只能是苦笑,得了这种病,就算能治好,手术之后,也是永远失去做妈妈的权利的,试问这个世界上,有多少男人或者多少家庭,能接受一个不能生育的媳妇。退一万步说,就算有这样的好人好家庭,也与自己无关了。她连享受生命都是奢侈,又哪有享受幸福爱情的权利呢?
作者说书之其人往事2
好在她来大理也还没多长时间,大理阿鹏最近跑长途的时间也多了,不常回家;加上饶濒自己刻意回避暧昧,这段似乎快萌芽的感情就此打住,两人依旧是嬉笑怒骂的好朋友。
晶淼拿起盖碗茶喝了一口,老气横秋地感叹起缘分这个东西的微妙,有些人刻意去寺庙里求,有些人却不得不自己阻断。
人生若只如初见,当时只道是寻常。
再看我们饶濒,她坚定了自己的心,继续在大理这样恬淡的生活,早上起来踩过青石板的小路去买早点,顺便带回些白族老妇人摘下的新鲜水果。天气晴朗的日子她会带着写生本外出,留下质朴且唯美的黑白画映;如果天气不佳,饶濒则在房间静下来写写日记,记录平日与人闲聊获知的故事或是在大理生活的见闻,倒也还落得充实。
要说到饶濒的穿越,之前大理阿鹏带她去将军洞许愿,碰到神出鬼没的风赤子这一遭,应该只能算个导火线。在这之前,她曾经只身去过一次无量山,晶淼摸摸下巴,仔细想了想,应该有些关联。
饶濒喜欢看书,各种故事都喜欢看。《侧妃》的读者应该发现她这人特长不多,讲故事的本事却还不错。选择来大理,其实和她小时候喜欢看金庸有一定关系,什么段正淳的府第、神仙姐姐的琅嬛福地、王夫人的曼陀山庄……不都在大理吗?当她在地图上,一不留神看到“无量山”,就再也坐不住了。
段誉和神仙姐姐的第一次相机,不就是在无量山下的琅嬛福地么?饶濒想到这里就莫名其妙地激动,她想,都来到大理了,死前一定要去那地方看看才算值!
一边拿出地图研究路线,一边还为自己刚才孩子气的想法偷乐着,果真如书上所说,在简单之地生活、与简单之人相处,连心境也会年轻许多。无量山虽然西北接于大理南涧,实际位置却于景东县西部,午饭后饶濒去车站打听了一下,原来下午就有到景东的班车。
拣日不如撞日,那就下午去吧。
饶濒回到大院简单收拾了一些行李,又和平日比较走得来的邻居交待一下,就背着包出发了。
再次来到车站,饶濒不禁偷笑自己选对了日子,不是旅游旺季的站里,自然也没有恼人的熙熙攘攘,于一心渴求宁静的她来说再好不过。坐上车,一路奔向更往南的地带,摇摇晃晃中饶濒突然非常不舍,结合着新愁旧忧,几乎是前所未有的感动——她开始紧张父母在看到我的一纸“遗书”后的焦灼、她莫名有担心回不了大理这个南国古城的忧虑、甚至没来由的空前怀念过去的经历,那些曾经相知的人、看过的电影、画过的画……
一个可怕的念头浮出水面——这是不是临死前的征兆。
饶濒曾经以为自己已经无所谓生死了,在知道诊断结果后,她时常想到这个问题,居然有的时候还宽慰自己说,行至二十多岁人生其实也过够了,没什么意思。但真换个环境生活时,异于过去的一切事,一切人,却总能拉着人心底的好奇宝宝不舍离去。
此刻纷涌而至的杂乱思绪又步步紧逼,用另一种语言告诉她:饶濒,你是舍不得死的。
到达景东已经是傍晚时分,一路上矛盾纠结的悲伤思绪烦恼着,让她感觉这条路艰辛而漫长。晚饭过后,小腹的疼痛再次袭来,服下止痛药后检查又发现出血状况,白天那个念头又再次袭来,饶濒心里有些凉,无力去也不敢去想。今天也不愿在行程上另有打算,匆匆找到个旅店住下,活着一天算一天,一切留待明天去做。
与思绪相反,饶濒当晚的梦境美丽而安详,有温暖的风、干净的天、柔软的草……最重要的,还伴着那首只熟悉于她梦里的歌谣,把心里的焦躁抚慰得尤为彻底。
翌日饶濒便早早出门,习惯性的以当地的小吃当早点,一路问着然后坐上小巴车到了无量山。对于她这个人,调节情绪最好的方法就是忙碌,独自生活也只有在处理接踵而至的事情时,才没有更多精力去想别的问题。
进山的路异常颠簸,饶濒紧紧抓着车内的拉手,却还是颠到骨骼生疼。终于远远看到无量山,颜色深沉高耸,饶濒居然有了大彻大悟的感觉:怪不得金庸先生的神来之笔使得此山武林气味浓郁,敢情也是大自然的神奇造化能让人有所感悟——无量山,单是远看,就有傲视天下、阻绝任何袭来的雄姿。
一路山行,下车后自是有很多“招呼”吃饭或是导游的人围上询问,饶濒也是宛然拒绝了。在路边摊买下一张旅游地图,她只想自己走走。
无量胜境之最具观赏性景点是无量玉璧。金庸《天龙八部》中的主人公段誉到无量山所见之神秘大瀑布和大湖,给读者留下深刻的印象。饶濒自然把第一个目的地锁定在此,还好指示标志和修好的山路把去向指得明明白白,也让她能在寻路这点上省心。
步行快一个小时后已经能听到磅礴的水声,饶濒心想无量玉璧的这羊山瀑布就要到了,不禁加快了脚步想看个究竟。再两个路转山回,只见高耸的崖壁上,一条玉龙飞流而下,碎玉喷珠,大气磅礴。蛟龙入深潭,形成一个清凉的大湖。那湖应该就是剑湖了吧,饶濒再次想那玉树临风的段誉,就是在剑湖宫琅嬛福地中见到神仙姐姐雕像,最后学会凌波微步的,竟非常激动。瀑布四周植被茂密,云气氤氲,绿树苍翠欲滴,那是人间少有的绿,那是无量山之绿。她再想往前走,却见一新立的招牌昭示:前方施工,游客止步。
饶濒只觉得自己像吞了只死苍蝇那么恶心,大呼扫兴转身回走,没走两步,却又不舍,几次回头,心有不甘,再次站在离牌子最近的地方眺望。
不望还好,一望更是好奇,且不说那剑湖深不可测引她联想,细看又发现飞瀑后不是单纯的青山,而是一紫黑色光滑如镜的巨大石壁,瀑布水流直下,激起剑湖,映在石壁中的倒影,好似有挥剑飞舞的迷离。饶濒这种平时话不多的人爆发力就是大,正如她此刻就做了一个冒险的决定:弃掉那条被堵的山路,另开一道,下去看个究竟。
鲁迅先生说过走的人多了,才行成路,而饶濒胡乱踩着高耸的植物根底下去,不能算在路上走了。然而没有前人开拓,她走得尤为狼狈——手背不知道被什么植物划了几道浅浅的口子,裤子和背包上也沾满了一些靠外力传播种子的有黏性的植物,鞋子被泥浸染得看不出原有色颜色……只能算是冲动的惩罚吧!但真正近近地站立在湖畔,她却什么都不在乎了。回首看刚才走出的“路”已经不现影踪,瀑布声震耳欲聋,饶濒越看那黑壁越是好奇,弯腰卷起裤脚,再冒险从湖外廓浅的地方往里走,那外廓像是被湖水淹没的一个窄得仅有十厘米的栈道小桥,但却以石泥为基,不像是人工所为,我小心翼翼踩着这已让水没过小腿的“桥”往里走,想看个究竟。
离壁十米多远的时候再看,却没有了刀光剑影,只是光滑得让饶濒惊讶。此时她的鞋袜已经被水压得似灌了铅,衣裤也早被瀑布激起的水弄得尽湿,想这古来至今像她这样的人会有多少呢?
呵呵,饶濒这个女人啊,还真是破罐子破摔。
她抬头再看,石壁边缘似乎有个缺口,正面高处俯视被瀑布水遮挡住,现在在石壁脚侧面才能看到,算是个两次冒险的安慰吧。那个缺口更像是一个三角型的门,边缘已经被流水冲得光滑,大约有半米宽。饶濒伸长脖子如长颈鹿,越看越觉得奇怪,该不会是剑湖宫入口吧?但是却黑乎乎的不像神仙居地般有光。再往里看,却什么也看不到。饶濒气不过,心一横,今天倒是要进去看看!
昨天还对人生不舍,如今为了好奇却又几次涉险,为看个石壁连命都不要,现在又钻石壁洞。想来当年段誉看到神仙姐姐雕像时自嘲“小生愚笨”,连连磕头,如今该自嘲的人应该是她吧。饶濒戏谑地想着,看那小洞直径再看看自己,应该能进,只是这包是拿不了了。先赶快回走找了块没水的地把包放下,从里只拿出一个手电筒,惴惴不安却又激动无比地走向那个石壁的小洞。
幸亏饶濒的病体不是那么臃肿,要不刚才钻洞的时候卡在这石壁中进出不得,怕是要变成无量山的笑话了。她无厘头地想着,却又有些害怕,进洞站稳了好久却还不敢把电筒打开,生怕一见到光,洞里如果有什么狼人、巨蟒、蝙蝠就会一拥而上,到时候自己可怎么应对?饶濒侧着耳朵细细听了半天,似乎没有其它生物的声响,一个深呼吸后才恐惧地打开手电筒开关,那一番景象,着实让她傻眼了……
这里的确没有居住着什么令人毛骨悚然的生物,但也没有神仙姐姐的雕像,以及满柜的武功秘籍。这只是一个不大的山洞,特别在三角型的洞口内又是三角型的空间,从洞口就像是喇叭口的布局。饶濒把电筒抬高,目测大约有百余平米宽,四周是黑壁被人工雕琢得十分细致的三个面,仔细一看,虽没有外面被瀑布流水冲蚀得如镜般光滑,但也非常平整细腻。她在感叹先人将此地设计得如此精妙绝伦之余,不由得好奇四处走看。
饶濒好奇心特别重,她确定没有可怕生物,便打着电筒走近墙壁细细观察。不看还好,一看大吃一惊,她竟发现上面秘密麻麻全是字符。说是字符,因为三块壁中我只看得懂正对出口这一面上的是汉字,而左右两块全是用不知名的文字雕刻而成,看字符的排列与句读长短,就像是对一篇文章的三种文字翻译。其他文字她是看不懂的,于是又径直走向汉字那面,细细读看:
玉折缘尽,余空思所往,忿不宁。既存残愿之不得,恐其人之不知。浴愁徉情于山石间,溯念于血,殇而浸石。感则知吾者,其高山流水,遂成愿。
所言虽短,却字字让饶濒怵目惊心,究竟是何种遭遇,竟让人忧愁到这般地步,又形成如此魔力!!她心里有点快窒息的感觉,幻想出一男子受尽误会无处诉说,连定情之玉都被爱人折断,心碎后寻死,也许是跳崖,来到此地。逢生后想起往事,虽然不舍但自知此生再也不能回到过去,又不甘含冤而死。日日忧愁催心,思念更迭,被世界背弃的他竟只是孤独。后来石刻得让血都渗透在石头里,那些远看的刀光剑影似乎是他和爱人从前习武的影像……也许在刻完最后一壁他自杀了。希望有人能明白他的伤痛,他能把这个人当做知音,保佑他实现愿望。
用自己的理解再看了几次石刻上的句子,饶濒越发觉得揪心,那人的苦楚虽然没有清清楚楚的写具体,但却让她伤感得流泪。关了手电筒,顺着石壁坐下,想起自己虽然也将终了一生,却还处处在人情之中,逃到云南度过残余的时光,也将温暖。但是那人却除了回忆什么都没有了,亲情、爱情、友情一时间都远离,他最后把希望都寄托在很久以后,希望有人能感受到他的心境……公平,这是生活的最大谎言,人一生都不是公平的。为什么世界上有的人过得很好,有的人却如他如自己般充满苦楚。饶濒突然想起将军洞被人说得那么神乎其神,但依然能庇佑所有人都过得快乐幸福。
饶濒的眼泪啪啪滴在石头上,她恨这个世界,终是不公,处处不平!
抽泣的声音在着三角体的空间回荡,回音重叠入耳更是幽响,在这黑暗的空间里显得十分恐怖。饶濒忙站起身打开手电,扶着墙壁站起,手指居然触到深深的雕文,这个地方,刚才似乎没有其他雕刻啊?!她用手电一照,是一串符文,没等她细细研究,眼前一黑,像是过去突然站起出现的脑供血不足的头晕,饶濒就这么脑袋一偏,没了知觉。
好在放牧的当地居民看见外面的包,心生疑惑,仔细查找之后才发现这黑漆漆的山洞里有人,就合力把饶濒救了出来。巧就巧在当天大理阿鹏驾驶的旅游车,刚好跑的也是无量山这条线路,又恰好遇见在山区医务室里打着点滴的饶濒,顺路就把她载了回来。
坐上大理阿鹏的旅游车前,饶濒其实已经醒了,但她老是说自己困,便闭着眼睛假寐,实际上她想让他知道:自己是在错误的时间遇上了正确的人,他是在正确的时间遇上错误的人……这样的苗头,咱俩都努力遏制掉才好。
大理阿鹏并非不解风情,他从此再没有刻意接近这个外省女孩。只是,她坐副驾驶的时候,大理阿鹏会在开车的间隙,紧紧凝视饶濒,美丽的眼底闪过古怪的光芒。
他甩下话:“你这种笨蛋实在是太笨了,以后去哪儿坐我的车吧,要不抽了都没地方找。”
饶濒对自己的无量山“遭遇”还蛮芥蒂的,这么一来也不好意思得紧,点头应了。
之后,就有了大理阿鹏带饶濒去将军洞许愿算命的事,也就有了故事里接下来的穿越。晶淼再次把摺扇打开,唇角有点嘲弄的弧度:其实作者自己也说不清无量山之行对饶濒的穿越有没有起什么作用,只是觉得那遭遇的确离奇。毕竟之后饶濒对当地居民说起石刻和符文,都没人相信,他们只说,瀑布后的死角黑得光秃秃的。而饶濒也没能再次前去看个究竟,她试着对大理阿鹏说过,他也只是笑笑而已。
说到这里,晶淼侧着脑袋想了想,好想其人的往事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看看时间,2009年12月31日,月底兼年底的唠叨,是想让大家对女主有更深刻的了解吧!饶濒的独特个性真是坚强得让人心疼,晶淼又想,让她这么一穿,她隐忍的坏脾气会不会好些呢?她会不会在过尽千帆后多写喜悦呢?还有九个多小时就是2010年,作者真心祝愿各位读者新年快乐,事事顺利!请继续支持俺们《侧妃》^0^
第四十五章 福祸伏倚
与掌柜一番此起彼伏地弯腰,这才辞了他连绵不断的千谢万谢,转身刚往外走,我不得不马上卸下易容的驴胶下堆满的笑。捏捏脸,嗯,会疼;摸摸下巴,哦,还在;又双手掂了掂小箱子,哟,真沉……既然一切都如此真实,为什么我总感觉先前的一切不踏实呢?我甩甩晕忽忽的脑袋:饶濒,走出了阿盖的轨迹,做回了自己,难道都不习惯了么?
用力把箱子抱得更紧些,木边的棱角把手臂内侧抵触得有些疼。没手表手机计时的日子就是比较浑噩,抬头望望日头都往西偏了,一番受宠若惊都没消化完毕,猛然忆起夜的一脸冷肃抑或师傅的喋喋不休自己也无福消受,连忙踱向马厩找寻坐骑打道回去。
正准备伸长脖子寻觅破驴,本来抱着箱子就很累的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两下,心里小怕中回头一看,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着样式简单、淡绿衣裳的姑娘冲我眨巴眼睛:“你就是那位妙手的画师吧?”
她口中的“那位”,会是“哪位”呢?我愣着窃窃想了几秒,自从这车力特穆尔招人画像以来,应该也只有我一个人得过赏,那么,所谓“妙手”的,也只会是我吧。如此这么洋洋自得地思考一遭后,便掩了些许得意的神采,悠悠道:“不敢当,如此雕虫之技难登大雅之堂也。”
绿衣姑娘没吃我文绉绉的一套,倒是洒脱大方地咧嘴笑了:“刚才趁着他们把画像送去装裱的时候,阿祥偷偷给我看过,你画得真的很像……”她说到一半突然停下来,仔细想了想,又笃定地接道:“我只是个外行人,不知道怎么说好,也不清楚姑娘懂不懂我说的。怎么说呢?那些字画上面的,我过去夜看过不少,像什么美人儿啊,鸟儿啊,花儿啊,他们画得也挺美的,可是今天看了……反正你画的就和其他画师,以前我见过的画师画儿的不一样,那些画儿美归美,但只感觉云里雾里的,而你的更像是真的,看了更实在。”
她大方地一口气说完,我也趁这一口气大方地静静看着她:心形脸蛋,小巧挺拔的鼻子,柳叶般弯弯的眉,薄薄的嘴唇,那浓密的青丝柔顺的放下来,垂落在肩上。忽而她对我晃晃手:“咦?姑娘没懂我说的意思么?”
“呵呵,不。”我一边干笑一边摇头,琢磨琢磨又点点头。说也奇怪,我这人素来对单纯质朴之人有种特别的好感,看着她指手画脚这么一说,自己的脑袋也单纯了不少,不觉露出真诚的微笑:“你的意思我懂了,你觉得我画的更逼真,更写实。呵呵,姑娘抬爱了,你喜欢我的画,我心里委实很高兴。”
“正是正是!”她听着我这么一说,笑得越是灿烂,把肩头的头发向后捋了捋,又拍起巴掌道:“就是这个意思!原来我说的你懂呢!”
果真笑的气氛是能传染的,看她灿若茶花般的笑颜,我也心情豁然开朗,半客套应和眯起眼睛笑着,抿嘴点点头,一想时间不早了,又不自觉往马厩那边望了望,心里难免嘟哝:“怎么没那小破驴的影子啊?”
直率的女孩子一语中的,拉着我的袖子往右扯了扯,看着我一副既懵懂又僵直的表情,绿衣一扬捂着嘴笑了:“那边有匹倔马挺凶的,见了生人恐怕要掀蹄子呢!姑娘且站这儿等等,你的那小驴子,还是我牵过来好了。”
她轻快转身,衣袖间有股淡淡的缅桂花香。没多久,就牵着毛驴走了过来。我腾出手来揉揉眼睛,要不是那毛驴理直气壮地向我哼哼的声音熟悉得紧,否则我怎么也不敢相信这就是载我下山的家伙。从小姑娘手中接过缰绳后,我绕着它又仔细观察了一番,嗯,不止,我想连净心都认不出自己那匹皮毛纠结的破驴居然能变成如此光鲜的模样!她凑过来蛮自然地摸摸毛驴的耳朵:“刷洗干净后我发现,呵呵,它的耳朵好长,长得像兔子。”
她双手在毛驴的脑袋上比划着,经她这么一说,还真有些像,我莞尔。看着她闪亮的眉眼,又赞同地点点头:“姑娘蕙质兰心,我真心代兔子驴和它的主人谢谢你。”
她并没客套,顺而接道:“我是在这儿干杂活的,劈柴、喂马什么都做。”说罢她拉拉微微皱起的衣摆,向我行了个礼。抬起头,笑眼像倒置的月亮:“我是个粗人,不像姑娘读过书,又懂画画。姑娘若是不嫌弃,就叫我小青好了。”
“哪里哪里,小青你也别老‘姑娘姑娘’地唤我。”不知道是一时间被过去的名字冲昏了头脑,还是天外飞仙而来的灵感,我那张不争气的笨嘴,居然在伸过手去握住的瞬间迸出这么一句话:“叫我阿白……”
尔后,头顶冷汗冰冻,我牵强地把手握得更紧,补充道:“朋友都叫我阿白。”
末了,她挥臂送走骑着闪亮毛驴的我:“阿白,有时间记得来找小青玩……”
那句没头没脑的介绍让我的悔恨持续将近半年时间,这种潜意识中对《白蛇传》的无厘头给予我不小的阴影。此后昆明的坊间流传着一个骑丑驴而来的女子,名阿白,画艺高超奇巧。尝手拈木炭即作,挥洒而成,其画宛若对镜也。还有人曰曾目睹此其貌不扬的画师之惊人食量,更言连丞相车力特穆尔都从未见过如此女子,所以特邀其为酒楼提名,至此飘香的卤肉成了此酒楼毫无疑问的主打菜,价格也因此涨了七个铜板。
小白就小白,能吃就能吃,你们看到的就是真正的我么?哼!坊间流传的果然没几件真事。还是净心小和尚实在,见人就笑眯眯地夸我把他那匹丑驴改头换面的勤快劲儿。谁奈何那么一宣扬,整个寺院里只要有脑子的都猜得到我往外溜过,害我每次与别人打完招呼后都能得到个“嗨今天没下山啊”的眼色!生气归生气,好在我还懂调整,回到西山之后能把装傻充愣的作风发挥到极致,面对师傅和夜的连番追问也无丝毫异样。纵使师傅用不知道是否存在的绝世武功威逼利诱,即便夜怀疑重重的眉角挑到老高,我仍是一副一问三不知的样子,埋头吃着净心给我特别加餐的米线。
夜转身把房门关好,“吱呀”一声本来就刺激到我那做了亏心事的神经,忽而眼前递过折纸洁白的一角。我咻的一声吸进嘴边一根米线,讶异地看看纸又看看她。夜把手中的东西放在我碗边,回身坐下:“信,小荣写的。”
“什么?小东西写的?给我的吗?”我有些激动,没等夜回应,忙不迭地把那小叠纸打开,只见偌大的白纸生生涩涩几个字:
饶姐姐小荣习了字拳打得好勿念
“夜,小荣他……”看着稀稀拉拉的十四个字,歪斜在白纸正中,我忽然眼前一热,不由捂住有些失声先兆的嘴:“他过得不错,是吧……”
“嗯,还好。”夜摩挲着手里的什么东西,抬头看到我如此动容的样子,微微顿了顿,深吸口气,继而说道:“他说你告诉过他,少时当好学。”
我笑,这小家伙还记得我的话,我用力点了点头:“前段时间你去看过他对吧,我可不可以也同你一齐下山,然后去……”
“不可!”她突然面色冷冰,语气凝重异常:“还要下山?你知不知道,如此张扬,实在太过危险。”
我心虚,把信仔细叠好,低头嘟哝:“不可就不可,不知道你说什么……”
“你不知道我也知道净心有头驴?”她这话说得有些绕口。
我胡乱扒了几筷子,只敢正视碗里的小白菜:“不想自己把小驴当萨仁,就洗那么干净,呵……呵呵呵……”
“细数来,我在梁王身边的时间并不长,但单凭几次接触,我就能肯定这车力特穆尔,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夜见依旧低着头的我渐渐止了手里的动作,接着道:“他所说的每句听似无心的话,每个看似无意的动作,却也无不是处心积虑已久。”
我脑海里骤然闪出那个阴冷的男子,那喜怒难测的话音暴戾偏执,那半明半寐的眼瞳中泛着阴寒,和那……对我从未变更的异常浅笑……我努力掩饰自己没来由的恐惧感,夜的话和那些短暂的回忆萦绕居然像个令人惧怕至极的魔咒。我抬起碗喝光了米线的汤,拿袖子蹭着嘴,只能傻笑:“呵呵,不简单?”
“不是所有丞相,都能肆意左右藩王的决定。你不知道他……”阳光一圈圈地晕开,夜凝神调整呼吸,让脸上的忧愁表情变得淡然空白:“如若其顺藤摸瓜而查,必定祸满华亭寺。”
“祸满……”两个字在口中足以让我哑然。
夜正正地看着我,一双眼睛简直像浸在水中的水晶一样澄澈,没有一丝情绪:“你的举动,牵连众人性命,你,不知道。”
“不会,”我被看得心慌,忙摇头声辩:“我不过下山一天,还易容过,也从未透露真名……”解释到一半,就再无底气可言,这才发现自己的欲盖弥彰真是太过愚蠢:一天又如何,倒霉到错打错着羊入虎口,居然去的是那厮开的店!什么易容,不过是易了个三脚猫的德行!什么改名?还不是“阿”字开头的换汤不换药!所有这一切,只是弄得一摊狼狈的半调子!
她没有回应,我站起身,光线那边没有戏谑没有整蛊,夜透明的脸不像是在吓我。每次最怕看到她淡漠的眼珠,那是预感危机降临的镇定,来自夜独有的无措表现。
“我以为……”话还未脱口,夜就冷冷抢道:“我以为你不会任性而为,我以为师傅的千叮咛万嘱咐你能听得进去,我以为自己每月疾行百里能把事情铺妥……”说着,她忽然又觉得自己很可笑,侧转向我的眼睛有浅浅的恨:“结果,还是太迟了。”
“师傅他……很早就知道了?”
“他不点破你,他坚持誓死留住你。”
我的心骤然抽紧,猛然避开夜的眼睛:“若是没能留住,会怎样?”
“近及西山识得你面貌之人,远至四川萨仁和小荣所在,”夜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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