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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重紫-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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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怕窦昭会中途放弃。

两人的话题非常的严肃。屋里的气氛不免有些凝重。

窦昭不喜欢这种气围。

她笑着给陈曲水打气:“你看现在,我的年例不就从一千两涨到了一万两,还请到了像段公义、陈晓同这样的高手来保护我。这要是放在从前。那可是想都不敢想的事!这人的一生还长着,谁知道会遇到什么事?我们要有信心才是。”

陈曲水大笑,放下心来:“行!只要小姐有信心,我就是拖着这老弱残躯跟着小姐走这一遭又何妨!”

窦昭忍不住翘着起了嘴角。以茶代酒敬陈曲水。

陈曲水一饮而尽。

两人不由相视而笑。

没几天,崔十三从京都回来:“好了。你说的那几个人我都去拜访过了。”他狐疑地道,“你真的让我去京都的笔墨铺子当二掌铺啊?我可是什么也不懂?你是不是让我先在窦家的铺子里学两年?而且那我看那个范文书做得挺好的,根本不用再添个二掌柜。”

至于范文书对他热情中隐隐流露出来的戒备如果是从前,他肯定会不服气地和他斗一斗,可自从跟着窦启俊看过那流民雇农的生活之后,他的心境发生了很大的转变,觉得范文书这样做是人之常情,他不仅能够体会,而且能够理解,不必大惊小异,在范文书没有任何错误的时候和范文书去较真。

窦昭没有做声,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指尖轻轻地摩挲着茶盅青绿色釉纹,低声道:“十三,您听说过我母亲的事没有?”

崔十三一愣,回避般地垂下了眼睑,轻声道:“没有!”

“你说谎。”窦昭笑道,笑声清越悦耳。

崔十三很狼狈。

窦昭悠然地道:“王家势大,我现在惹不起,可不代表我以后也惹不起。我让你去做二掌柜,不是让你插手笔墨铺子的生意,是想让你去京都结交一些能给我们提供庙堂之事的官吏。”

她向崔十三交底。

崔十三脸色大变:“你想报复王氏?”然后急急地道,“我不参与这事……”

真是世事无常啊!

窦昭自嘲地笑了笑。

前世对她最忠心的人,这一世毫不客气地拒绝了她。

“报复王氏?”她不紧不慢地端起了茶盅,“你未必太看得起她,也太小瞧我了。”

崔十三愕然。

“我要报复她?”窦昭地呷了口茶,冷酷地道,“我只要劝父亲纳个妾,生个庶长子由我教养,再找个人引诱窦明,她就完了,用得着我报复!”

“那,那你要干什么?”崔十三面白如纸地跳了起来。

不错,她说的一点都不错。

王氏进门么这多年都没能给人丁单薄的西府生下男嗣,窦昭完全可以通过二太夫人甚至是崔姨奶奶向窦世英施压,让窦世英纳妾,而王氏因为失去了主母的权利,把年幼的庶长子交给端庄沉稳,大方持重的长女抚养,合理又合理。而现在西窦从上到下全是窦昭的人,想坏了窦明的名声,那简直是易如反掌,根本就需要动脑筋……

念头闪过,崔十三望着窦昭寒霜般的面孔莫名的灵机一动,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他不由骇然地道:“难道你,你想自立门户?”话一说出口,他立刻又自己否认了自己,“不,不,不可能……”

崔十三,一向都是那么的机灵。

窦昭长叹了口气,问他:“为什么不可能?”

崔十三想也不想地道:“因为你是女人……”

“崔姨奶奶不也是女人。”窦昭笑道,“不也过得好好的吗?”

崔十三脑子顿时有点糊,不禁低头思考,渐渐地,一个大胆的想法在他的脑子里逐渐形成:“你是说。在窦家占一席之地,让窦家不得不尊重你……”

“你想不想跟着我一起干。”窦昭笑而不答,邀请他,“这样,崔家就有能力培养子弟读书。说不定几十年上百年以后。会成为第二个窦家!”

崔十三两眼发着光,不过片刻。他就斩钉截铁地说了句“干”。

窦昭在心里暗暗赞许,低声道:“你这次去京都,最主要的是想办法悄悄地放印子钱……”

她把自己的计划告诉崔十三。

崔十三听着听着。眼睛越来越亮。到了最后,已是热血沸腾。

“四小姐,您就看我的了!”

这是他第一次尊称窦昭为“您”。

窦昭只当没听见,笑盈盈地点了点头。

崔十三却道:“那。那您为什么不用那些手段对付王氏?”

窦昭沉默了半晌,沉声道:“做人。要有底线!”

崔十三默然,静坐了好一会,起身恭敬地向她行了个礼,退了下去。

窦昭一人个坐在临窗的大炕上,慢慢地喝着茶。

王映雪,她做错了事,就得受到罚款,王家不管,自己会管的。

但不是现在。

子嗣什么的,只会让她伤心难过,但不会让她后悔、绝望。

窦明,前世对不起她。

这世却没有做错什么。

自己不能因为她没做过的事而去报复她。

这是自己做人的原则。

她并没有骗崔十三。

窦昭侧过脸去。

透过玻璃窗扇,她看见几个小丫鬟正在院子里堆雪人。

小丫头们那欢快神色让她有些紧绷神色徐徐地舒展开来。

陈曲水由素心陪着,匆匆地走了进来。

窦昭有些惊讶,高声地吩咐守在外面的丫鬟:“请陈先生和素心直接进来。”

小丫鬟应了声“是”,不过几息的功夫,陈曲水和素心撩帘而入。

见屋里没有其他的人,素心又撩帘出去了,陈曲水则面色沉凝地朝着窦昭揖了揖。

“出了什么事?”窦昭的神色也不禁跟着沉重起来。

“何公子,不,何家正式向窦家提亲!”陈曲水深深地吸了口气,道,“五老爷和令尊都已经答应了。”

窦昭心神俱震,大惊失色地道:“两家正式交换庚贴了吗?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东窦那边可曾得到了消息?”

“还没有正式交换庚贴。”陈曲水脸色并不见轻松,“此事是两天前发生的。何家请了翰林院学士蔡弼向令尊提亲。令尊虽然没有一口答应,但为了这件事曾和六老爷一起专程去商量五老爷,之后令尊就答应了这门亲事。我们现在打着五老爷的旗号能利用军中的驿道传信,东府那边还不知道这件事。”

窦昭强忍着才没有腹诽父亲英几句,但她心里也明白,在这件事上父亲没有什么错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家门第显赫,何煜相貌出众,又是家中得宠的幼子,父亲答应这门亲事一点也不奇怪。

只是……

“等等……”她道,“何大人是我父亲的房师,按道理,何煜得称我父亲一声师兄,他们怎么会向我们家提前?”

五伯父正殚精竭虑地接拢何家,视而不见、装聋作哑倒有可能。父亲从来都没有什么主见,被五伯父说服也有可能,何家不应该会犯这样的错误才是!

“好像是五公子在家里吵闹不休,”陈曲水道,望着窦昭的表情有些怪异,“何大人和何夫人没有办法,只得答应。”

第一百零五章 一箭(粉红票960加更)

陈曲水言下之意,是说何煜看中了窦昭,所以强求父母为他提亲。

窦昭顿时头大如斗。

自己和何煜也不过是数面之交而已,他怎么就突然非要娶自己不可呢?

她对陈曲水道:“先生如何看待这件事?”

陈曲水犹豫数息,斟酌道:“何家虽然显赫,照我看来,若是小姐嫁人,何公子却不是良人。”

窦昭扬了扬眉。

陈曲水很冷静地分析:“何大人比五老爷年长十岁,年事已高。何家的大爷是癸丑年的进士,如今正在工部观政,育有三儿一女;三爷是壬子年的举人,育有一儿一女。等到何公子要立业的时候,何家能留给他的也不过是个虚名罢了。”

对于窦家而言,何家的可贵之处在于何家的政治资源。

可对于窦昭来说,何家的不足之处也在于何家的政治资源。

何文道这个时候可以帮窦世枢,却帮不了以后的窦昭。

他的长子和三子已举业有成,等到何煜长大成人需要帮扶一把的时候,同是嫡子的大爷和三爷早已站稳了脚根,瓜分了何文道的政治资源;他们又各有子嗣,到时候与其帮着自己的这个幼弟站稳脚跟,还不如把自己手中的政治资源留给自己的儿子,何煜现在看着风光无限,实则前途有限。而相比何文道,窦世枢年富力强,曾贻芬死后,他很有可能入阁,而且窦昭和窦世枢有着天然的血亲关系。不比在何家,窦昭不过是众多媳妇中的一个。她想出头,就得讨好何夫人,可讨好了何夫人。就有可能得罪何家的大太太和三太太。想左右逢源……有这精力,还不如把功夫花在窦世枢的身上,至少窦世枢看在窦昭名下西窦的二分之一财产的份上现在就已经对窦昭另眼相看。

他们何必扬短避长。放弃自己的优势呢?

“我也是这么考虑的。”窦昭轻轻地颔首,道,“而且我还有点顾忌。何大人和何夫人明明知道何公子此举不妥,却还是不顾辈分之差向窦家提亲,可见何大人和何夫人对何公子的喜爱。我若是嫁了过去,未必能和何公子过得好。一旦何家觉得得不偿失,恐怕我的日子会更难过。实在是太浪费精力了。”

“四小姐言之有理。”陈曲水松一口气。

窦昭虽然说过不想嫁人。可他做为一个经历沧桑的人,却并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上,觉得窦昭还小,没到情窦初开的时候,何家突然向窦昭提亲。他既担心窦昭一时迷失在何家的显赫名声中,又怕窦昭看中了何煜的好相貌。现在见窦昭依旧冷静理智,他老怀大慰,道:“我有个主意,不知道可行不可行?说出来您参考参考。”他慎重地道,“五老爷那边估计是指望不上了,可毕竟七老爷才是您的亲生父亲,只要七老爷坚决不答应,五老爷总不能逼着七老爷应允了这门亲事吧?我觉得我们可以分两步走。一是请人到七老爷那里说项,让七老爷知道,这门亲事除了对窦家一时有助益之外,对您却是有百害而无一利的。以七老爷这些年对四小姐的爱护,我想七爷肯定会仔细思量的。而这个说客的人选,最好莫过于六老爷了!”

六伯母马上就要进京了。

窦昭笑道:“您是想让我说服六伯母?”

“正是。”陈曲水道。“六老爷一向敬重六太太,且和七老爷是知己,由六老爷这个和五老爷一母同胞的兄弟出面,可谓是事半功倍。”说到这里,他微微一笑,脸上闪过一丝狡黠,“而且纪家若是知道了何、窦两家这个时候要结亲,恐怕也会有点自己的想法。说不定我们可以混水摸鱼,全身而退呢!这就是第二步了,把纪家也给拖下水。”

窦昭哈哈笑起来:“女嫁从夫,我六伯母不会这么糊涂的,您与其打我六伯母的主意,还不如从我们的纪举人身上下手!”

“那也行。”陈曲水自认不了解六太太,从善如流地道,“那我们就给纪举人递个信好了。”

窦昭就沉吟道:“先生的话也提醒了我。我想肯定不止一家希望阻止这个时候窦、何两家联姻。我们不妨利用一下济宁侯魏府。”

“济宁侯魏府?”陈曲水有些不解。

因为窦、魏两家都没有把这桩婚事当回事,他并不知道窦昭和魏家的关系。

窦昭把当年的事讲给了他听。

陈曲水惊呆了,半晌才回过神。

窦昭笑道:“到时候我只说若想让我嫁到何家去,得先把我母亲当年给魏家的信物拿回来。我想这件事就算是何大人不在乎也希望窦家能早日和魏家把话说清楚吧?”

陈曲水思考了一会,有些顾忌地道:“照您这么说,魏家并不热衷于这门亲事,到时候令尊要求魏家退还信物,魏家肯定不会犹豫……”

窦昭笑道:“您也不用给我脸上贴金,魏家何止是不热衷,根本就是不愿意。”

陈曲水尴尬地笑。

窦昭倒毫不在乎,道:“如果我们只是想要回信物,魏家自然求之不得。可我们要回信物却是为了和何家结亲,只怕魏家就没有这么好说话了。”

“这倒是。”陈曲水说着,兴奋起来,“如果我们谋划得当,说不定能很顺利地推了何家的亲事,而且还能要回魏家的信物。”

肯定能行。

以她对魏廷珍的了解,魏廷珍会拿着窦家的这个把柄大闹一场,然后扬眉吐气地把婚事退了。

“这样还有一个好处。”窦昭胸有成竹地微笑,“我的婚事搞出了这样的风波,三、五年。甚至是七、八年都可能没有合适的人家前来提亲,就算是有不知道内情的闯了进来,有何家在那里竖着,二太夫人十之**也会觉得不合适。不了了之了。”

“就照着四小姐说的行事。”陈曲水来找窦昭时的沉重和担忧一扫而光,他高兴道,“我这就去安排。”

窦昭亲自送陈曲水出了二门。

回来的路上。素心一直悄悄地打量着窦昭。

窦昭很喜欢素心的稳重与细心,笑道:“怎么了?”

“没事。”尽管是这样回答的,素心还是忍不住道,“四小姐,您以后会不会后悔?”

“不会。”窦昭笑道,“我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自然就不会后悔了。”

素心稍稍心安。

到了第二天。东、西两府的人都知道何文道的幼子何煜看中了窦昭,回到京都后就央了父亲到窦家提亲,窦家五老爷欣然应允。

崔姨奶奶极为后悔:“就是那个漂亮的后生?早知道这样,我应该见上一面才是的。”

二太夫人一边派了人与京都的窦世枢联系,一面欣慰地和六太太道:“这才是门当户对的好亲事嘛!还好当初没有邬家结亲。否则此时后悔也来不及了。”

六太太笑着应是,心里并不十分赞同二太夫人的话。

她私底下对王嬷嬷道:“我倒不求寿姑嫁得多显贵,要紧的是夫家人口简单,家风清白,对寿姑一心一意地爱护。何公子太幼稚了,我有些担心……”

王嬷嬷道:“那我们是不是该提醒七老爷一声?”

纪氏迟疑道:“可要是我看错了何公子呢?岂不是耽搁了寿姑!说起来,这门亲事还是那何公子自己相中的呢……”

只觉得左也为难,右也为难,患得患失。两天都没有睡好。

窦昭自然不知道纪氏为她担惊受怕,早写了信让陈曲水连夜送给父亲,要父亲从魏家把信物要回来。又给远在西北的舅母写了封信,把这件事告诉了舅母,免得舅母不知道内情,到时候为人所乘。

想当初舅母听到她和邬善的事。知道这媒是六伯母保的,高兴得不得了,丢下舅舅和表姐们,收拾行李准备直接进京相看邬善,谁知道她还没有启程,她和邬善的事就黄了。舅母当时伤心了很久,连着写了好几封信给祖母和六伯母,过年的时候还专程差了人来给六伯母问安,一是感谢六伯母为她的婚事操了心,二来也是求六伯母继续帮她关留意一门好亲事。

这些点点滴滴都藏在她心里,她只有找机会再报答了。

纪咏来拜访她。

窦昭有些意外,但仔细一想,却又是在情理之中的事。

她在花厅招待纪咏。

纪咏一言不发,像头次见到窦昭似的,把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

窦昭早习惯了他的喜怒无常,大大方方地坐在那里任他打量,该干什么就干什么。等他打量完,还问他:“你看完了?”

纪咏很认真地回答她“看完了”,然后皱着眉问她:“你为什么要说我‘不规矩’?”

没想到这件句话让他如此的耿耿于怀,事隔大半年还要问个明白。

窦昭也就很认真地回答他:“我觉得,一个人可以标新立异,独立特行,那是名士风流。可若是因此打扰到别人,让别人觉得难受,那就是傻大憨的讨人嫌!”

“你骂我!”纪咏的脸立刻阴得随时可以下雨。

“你是这样的人吗?”窦昭问他。

他额头冒着青筋,阴森森地反问窦昭:“我是这样的人吗?”

窦昭不是为了让他难堪才这样说的,因而真诚地道:“你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太霸道了。比如说那次写春联,启光一心想科举入仕,他是真心希望皇上千秋万代,盛世永昌,可你偏偏把启光嘲笑了一番。他又没碍着你什么事,你又何必这样咄咄逼人?”

第一百零六章邬家

窦昭的话,让屋子里一片死寂。

她不由轻轻地咳了一声,想再劝纪咏几句,谁知道她还没有开口,就听到了纪咏的一声带着不屑和轻蔑的冷嗤:“有些人自己没什么本事,却总是责任别人对他不客气,我最瞧不起这种人了!”语气虽然少了他讥讽人时的咄咄逼人,说出来的话却一样的尖酸刻薄。

得,算自己说错了话,认错了人!

窦昭决定以后自己再也不对牛弹琴了。

她问纪咏:“你找我有什么事?”态度就冷淡下来。

纪咏不以为然,摸了摸鼻子,悠悠地道:“你是不是很不想嫁给何煜?”

窦昭心中一跳,不动声色地道:“你何出此言?”

“要不然你怎么会算计我呢?”他慢条斯理地道。

窦昭心中顿时掀起千层浪,好不容易才没有跳起来,但脸色已经控制不住有些难看。

纪咏笑眯眯地点头,心情好像非常的高兴,悠然地道:“不过呢,看着我们亲戚一场的份上,这次我就帮帮你好了。”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

窦昭骇然。

纪咏已起身出了花厅。

窦昭不由抚额。

这个纪咏,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是纪家受长辈宠爱下辈景仰精英,不要说像他这种能向到纪家资源,享受纪家昌荣的人了,就是六伯母,也会在这个时候分清主次,坚定不移地站在她儿子赖以生存、她死后能得到祭祀她的窦家,而非生她养她的纪家。他怎么可能舍弃了纪家来帮她?

这就好比是出卖自己的利益一样!

可以她对他的了解,他言词、举止虽然常常让人气得狠不得吐一口血,可他说出口的话却从不曾食言过……

或者,他只是来嘲讥自己的?

窦昭仔细回忆着刚才的蛛丝马迹。

除了提到窦启光时他讽刺了自己几句之外。其他的时候他表现的都挺正常啊!

难道他是来向自己示威的?

那他又何必说什么要帮她的话……也不像啊!

窦昭坐在那里摇头。

纪咏突然去而复返。

“对了,”他咧了嘴笑,笑容十分的灿烂刺眼。“我还有件事忘记跟你说了。你的那个账房真不错,不过呢,比起我来就差多了。你以后有这种事不妨和我商量,我准备比他好用。”

窦昭绷不住脸色铁青。

纪咏却像看到了什么久盼的奇观,满足地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窦昭忙高声喊着“素心”:“请陈先生过来,我有要紧的事和他商量。”

※※※※※

邬家在京都的寓所位于城北安定门附近的崇敬坊方家胡同。

它北边是国子监和文庙。南边有座开元寺,西边是安定门大街,闹中取静,是个读书的好地方。外地来京的士子喜欢在这附近租赁寓所,崇敬坊的房价一直居高不下。

邬家的这座宅院却是早年前祖宗买下的。二进的小小宅院。种着西府海棠和石榴树,庭院中间是架葡萄藤,青花大鱼缺里几尾金鱼正摆着尾巴在水草间游曳,处处洋溢着富足安逸的居家气氛。

邬太太和女儿坐在庑廊下的美人靠上做着针线活,听着西厢房传来的朗朗读书声,眉头不由地蹙成了一个“川”字。

邬雅抬头,又看见母亲满脸的愁怅,不解地道:“娘亲,您这些日子到底怎么了?为何总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然后和母亲调侃道。“我这么听话,是不是哥哥又做了什么错事?您告诉我,我保证不告诉爹爹,帮您把哥哥教训一顿!”

“傻孩子。”邬太太不由摸了摸邬善乌黑的青丝。

翻过了年,女儿也有十四岁,到了该说亲的年纪了。

儿子自从经历了那件事之后就不怎么说话了。原本和她总是有说有笑的,现在母子之间的对话全是一成不变的“饿不饿”,“不饿”,“有什么想吃的没有”,“没有”,“睡得可好”,“好”……她和丈夫说起儿子的异样,丈夫却觉得这是好事:“善儿长大了,持重沉稳起来。”

她只好把在窦家发生的事告诉了丈夫,却不敢提儿子一句,只说是自己相中了窦昭。

“荒唐,荒唐!”丈夫听后勃然大怒,“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早商量我。他们家的四小姐不比其他的闺阁小姐,当初王家的那个女儿扶正,窦赵两家曾有言在先,四小姐的婚事王家不得插手,生怕四小姐受了王家或是窦家的委屈。你以为元吉就很好插手不成?他能答应你,背后还不知道是怎样周旋的,你一句不适合就推了,你早干什么去了?你这样让元吉情何以堪?竟然到了这个时候才告诉我……我得去给元吉赔个不是才行!”然后瞪了她一眼,高声道,“你也给二太夫人写封告罪信。人家为了你的一句话,只怕腿都跑断了。”

想到这些,邬太太就觉有个榔头在她脑门上钉似的,嗡嗡作痛。

早知道这样,就应该咬紧牙关不答应儿子才是,也免得闹出之后的那些事来。

窦元吉虽然一副毫无芥蒂的样子,她却不相信他们真的没有一点想法,倒不像从前那样去窦家走动了。

她正思索着,小丫鬟来禀,说邬大人下了衙。

邬太太整了整衣襟,和女儿迎了上去。

邬松年五十来岁,身材高大,面容冷峻。看见年幼的女儿,他眼中不由流露出暖暖的笑意。

“善儿呢?”书声停了下来,院子里就安静下来。

“刚才还在读书呢!”邬太太的声音刚落,西厢房的门“吱呀”一声打开,听到动静的邬善走了出来。

“爹爹!”他恭敬地给邬松年行礼。举手投足间已少了年轻人的锐气,多几分沉淀后的内敛。

邬松年不住地点头,笑着问起他的功课来。

邬善一一作答。

两人就这样站在院子里讨论起学问来。

邬雅拉了拉母亲的衣襟。

邬太太找了个机会打断了父子俩的话,笑道:“……等会用了晚膳有的是时间。”

邬松年对儿子的功课很满意。笑着进了正房。

邬善嘴角虽翘,眼底却没有一丝笑意,跟着父亲进了屋。

邬太太不由叹了口气。

服侍丈夫梳洗过后。她不由问起丈夫来:“你不是说今天蔡大人请喝酒的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邬松年笑着摇头:“别提了——老蔡去给人做媒了!”

“做媒?”邬太太不由大为诧异,“他怎么会去给人人帮媒人?谁这么大的面子,竟然请得动他?”

蔡弼的学问是一等一的好,可为人也是一等一的势利,若不是蔡弼和窦世枢是亲家,他们家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和蔡弼来往的,即使是这样。没有什么事邬松年也不会轻易登蔡家的大门。

“是何大人。”邬松年道,“他想为他们家幼子求娶窦家小姐,请了蔡弼做媒人。”说完,又道,“听蔡弼那意思。好像是何大人怕窦家不答应,所以请了他出面,让他无论如何也说成这门亲事。”

邬太太眼角直跳:“窦家的小姐?排行第几?”

“我怎么那打听?”邬松年道,“元吉从兄弟七个,家中应该有好几个侄女才是。”

“侄女?”邬太太错愕,“那岂不是差着辈份?”

“是啊!”邬松年皱了皱眉,“要不然怎么请了蔡弼出面。一来他和窦家是姻亲,有什么话好事;二来除了蔡弼,又有几个人能想得出那些鬼点子。引经据曲的把这件事给说圆了。”随后颇有感受地道,“看样子何家对这门亲事是志在必得。这也是元吉的运气——如果曾阁老致仕,有了何阁老的鼎力相助,元吉入阁已无悬念。”

邬太太心里霎时像沸了的水似的翻滚起来。

丈夫不知道窦家有几位小姐,她却一清二楚。

窦家适龄的侄女,只有窦昭一个人。

她念头闪过。就听见儿子失声惊呼道:“难道是寿姑不成?”

夫妻俩不禁朝邬善望去。

看见儿子一副失魂落魄地呆立在那里。

夫妻不由交换了一个眼神,却听到女儿邬雅大声驳斥道:“怎么可能是寿姑?她在真定乡下长大,何家怎么会知道她?肯定是窦明。窦明不管怎么说也是王大人的外孙女……”

“不错,不错。”邬善像回过神来似的,额头间虽沁满了汗珠,人却像突然鲜活了起来般喜出望外地道,“寿姑和济宁侯府的魏家有婚约,肯定不是她,肯定不是她……”

邬松年却脸色大变,他凝声喝道:“非礼毋视,非礼毋听。别人家的事,我们不要在背后议论了。你们都先下去吧!我还有话和你们的母亲说。”

邬善和邬雅退了下去。

邬松年的脸色更凝重了,问邬太太:“你说的四小姐,是不是就是这个寿姑?”

邬太太点头。

“何家要娶的,恐怕就是这个寿姑了。”邬松年沉声道,“今天蔡大人就是去了济宁侯府。”

“你说什么?”邬太太震惊地道,“这不可能!那窦昭都已经和别人家订亲了,何家怎么还会娶她?难道没有了窦昭,何家就娶不着媳妇了?”心里却酸甜苦辣,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何家门第显赫,不可能为了巴结元吉给去娶他的侄女。”邬松年说着,自己也觉得可笑,背着手在屋里打着转,“何煜是幼子,娶妻娶德……只怕那位四小姐……不简单!”邬松年想到这里,语气里不由平添了几分埋怨,“当初的事,你应该先和我商量商量的。妻好一半福,我们家人丁不旺,窦家子侄众多,如果能娶了窦家的小姐,我们善儿也有个帮衬……”

邬太太脸上白一阵红一阵的,半天都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躲在父母窗前偷听的邬善却像没有了力气般,顺着雕着西莲花的群墙滑坐在了地上。

跟在邬善身后行事的邬雅咬唇望着哥哥,眼里一片阴霾。

第一百零七章 前夫(粉红票990加更)

窦昭听到何家委托了蔡弼帮着窦家去济宁侯府拿她定亲的信物时,非常的惊讶。

按理说,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何家就算是不愿意放手也应该保持沉默才是,为什么会冒着名誉受损的危险帮窦家出面呢?他们是看中了自己还是看中了窦世枢?或者,何文道和窦世枢已经达成了什么协议,急需这桩婚事做掩护?毕竟在上一世,窦世枢是得到了何文道的支持才进的内阁。

她大胆地假设:“会不会是何煜和他的大哥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

陈曲水眼睛一凝,肃然道:“您别说,要是真得如此,那这件事就解释得通了。”

何文道知道自己死后何煜不可能得到家族的鼎力支持,正好他又看中了窦昭,何文道索把这个最宠爱的幼子托付给窦世枢,然后力挺窦世枢入阁,而对于何文道来说,不过是在阁老之争中提早表面了态度,虽有风险,但却不足以动摇根本,又解决了几个孩子之间的矛盾,可谓是一举数得。

他担心道:“只怕这件事会有麻烦。”

“哪件事能没有麻烦?”窦昭乐观地笑道,神色轻松,“我们向朝着这个方向把何家的事打听清楚了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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