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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钗布裙-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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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是。所以丫妈妈怎能违拗。云华正为丫妈妈掬一把同情泪,云岭又道:“再说我要留在家里陪爷爷。”

爷爷?云华目光顿时一凝。

谢府太老爷,老太太的结发夫君,谢小横,曾历任删定官、枢密使、观文大学士,据说年少时也顶顶荒唐过,简直的集现在大少爷之风流、五少爷之滑头于一体,中年时收心从仕,渐成栋梁,末了在知天命之年,向圣上告老休养,却不是回府休养,而是到山林上捐笔香火钱,修道去了!一开头三五个月回来一次,后来索性经年不回,府里的大小事务这才由老太太说了算。

“爷爷怎么今儿回来了?”由不得云华不大吃一惊。真是个突然袭击!

“不知道啊。”云岭也难掩好奇,“反正我都已经装病了,才听说的。”

“你要是不装病,去赴会,岂不就能见着他了!”云华啧啧道。

“听说他也没赴会啦!再说就算见到他,他也从不给我带好吃好玩的啦!”云岭很遗憾。

云华道:“那末爷爷也没有去登高?”

“没有啊,娘叫我在府里陪爷爷。”云岭烦恼道,“我生病耶!爷爷又不来看我,我怎么陪?后来丫妈妈带我散步,还到爷爷那儿拐了一下,结果也没见着爷爷,那就不怪我了!”拉拉云华,催她打起外头帘子。云岭太矮,够不着帘钩。

“爷爷也生病吗?”云华一副很担心的样子,拉开帘子。

“没人告诉我。”云岭爬到墩子上,“我猜他没有生病啦。哼哼,直觉!”点了点自己脑门儿,同云华告别,跳下墩子跑了。

木芙蓉的花影在风中筛动,似一曲神秘的歌,云华想得出了神。

“姑娘。”洛月轻唤。

并不是从门口,而是在窗下。洛月走到后院来,把云岭丢下的墩子搬回原位去。

“虽然很聪明,到底是个孩子,丢三拉四的,是不是?”云华冲洛月笑。

“姑娘气色比起上午来,更见得好了。”洛月笑着回答。

云华悠然看着微微摇晃的帘钩。再一次被她猜中。

云岭使尽小聪明,频频造访,又怎能瞒过一众耳目?须知洛月与邱妈妈等人纵不甚聪明,也不是死人!之所以装聋作哑,想必因为有这么个秘密交情,实在对六小姐有好处;之所以不出面招待呢,只怕把这小客人过了明路,她劫起糖来更私无忌惮,长辈们听说也不好罢!

洛月放回了墩子,来催云华:“姑娘,莫倚着窗口了。还是回屋歇歇罢。”

“怪闷的。”云华应道,“想找个事儿消遣消遣……”

“可不许看书!”洛月警惕道,“伤神伤眼。”

所以说六小姐平时第一选择是看书?云华记下了,又道:“那末……”

“画画也累啊。姑娘,您别再说什么撇开工笔画,写意是不妨的。上次婢子被您哄得!毕竟您累得又病了一场。”洛月心有余悸。

看书之外,是丹青。云华再次记下,垂头为难:“可是……”

“下棋也伤神。”洛月双手乱摇,“打个劫。活似度了个劫似的!”

都是云华纯然不会的技艺。

“那末我想到什么消遣了。”她对洛月道,“书画什么的,我只看看它们,总没什么吧?”

“看看?”洛月偏着头。

“不错。”云华笑得如阳光下流泉一般清澈动人,“只是跟老朋友们打个招呼。”

她看了棋坪、棋子,也看了画具、成画。六小姐的画,似乎不见得多么高明,而且最近一幅成画,看落款也已经是半年前了。云华试着对着棋子感叹:“其实我这手棋,也拿不出去。”

“姑娘棋力已经叫婢子们一生都赶不上了!”洛月道,“只不过小姐病弱,不能多劳神,所以……”

六小姐的棋艺果然不怎么样!云华欣慰的下了断语。既然都是半桶子醋,装起来就容易得多了!

唉,倘若明珠从前多关心六小姐、同六小姐结为密友,好末如今李代桃僵,也不用费这心思揣摩六小姐诸般行迹,但当时谁能知道呢……

无怪乎诗云,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云华展眸看六小姐画的最后一幅画面,虽然不怎么美观,好歹画的是什么,倒也清清楚楚:一口井,井里映着一钩冷月,地上疏疏落落一些纹路,似石纹、又似霜迹,天上几抹云痕,无星,竟连月亮也没有,不知井中月影是从何处映来。画技不论,构图实在带着飞寒鬼气。

落款处除了年月日,还有一句题诗,正是“当时已惘然”。

云华低头,掩了画卷,看六小姐那些书,却也怪,不过女则、女儿经、列女传、黄庭经、平水韵、花间集那几本,旁也没什么。六小姐跟妹妹讲的那些故事,难道是自己天马行空乱想出来的?

乐芸不堪搬这搬那的差使,嘴里嘀咕嘟囔已不是第一声了,云华只做听不见。待连书都看完,笑道:“对了,我还要看看我的砚台。”仔细吩咐,“洛月把灯剔明些。邱妈妈且替我阖一阖窗,起风了。砚台么,乐芸替我拿罢。”

邱妈妈一转身,乐芸就敢抱怨得大声了点:“大过节的不让人消停……”懒懒的不动身。

云华转身把妆台上铜镜捋到地下去:“你说什么?!”

“咣当”巨响,乐芸倒吓得呆了呆,并洛月也怔住了,邱妈妈转过身来,张了张嘴,没出声。

云华作怒容,直指乐芸:“你再说一遍?”

乐芸弱声道:“大过节……”

“后头呢?”云华声调如刀。

“姑娘这是怎么了?”乐芸也恼了,“白不过说一句话,平常也不怎么,怎么今儿就作威作歹起来。”

云华连声冷笑,对洛月道:“你听听!这声口!知道的,骂她个刁钻奴才,不知道的,还当她是屋里主子呢!重阳佳节,我原要写段经文给奶奶祷福,她懒怠不动,还敢詈及主子!这种东西留她在屋里做什么?洛月你去回奶奶,说这畜牲我不留了!”转头又对着乐芸,“你指着上头都没人了,我左右压不住你,你安心放肆么?放心!谢家人还未死绝了,看这天色,即刻也就回来了。洛月总等得着。你且滚去收拾东西!”

声音倒不是很高,骂得却惊心动魄,似一阵惊雷。

洛月听得手都抖了,喏喏连声应着,却不敢出门。待会儿太太、老太太、姑太太们都欢欢喜喜回来了,她等着门口迎上去说六小姐大怒,要撵丫头?从前六小姐哪怕看着乐芸跟洛月、邱妈妈斗嘴儿使气,都只索躲在屋里作聋子,再不肯出头生气的,今儿这是怎么了!

乐芸也还不信云华真要闹得这么大:“姑娘,是奴婢冲撞您,奴婢陪不是了。不过今儿佳节,连老爷们也都在,惹二奶奶大奶奶太奶奶们闹了心烦了神,可实在是——”

“你替我担忧,怕我不得长辈欢心?”云华望着她,倒笑了笑。乐芸头皮一麻,觉得这笑似刀子剜在自己脸上。转眼,云华便把茶杯也撸到地上,“我实实告诉你,昨儿晚上我都死过一次了,还怕什么?对你一忍再忍,到如今实在忍无可忍。或者我今晚又要死过去,死之前我也要看你离了这屋子!就算撑最后一口气去见你那二奶奶大奶奶太奶奶老爷,我也是这句话,你且看我的父亲母亲伯伯伯母爷爷奶奶允不允我,撵不撵你这个祸害!”

乐芸脸色发白。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从前六小姐不得长辈欢心、性子又凉懦,乐芸便吃定了她,而今她甩脱鞋子,立意光脚了!乐芸能怎么样?重阳晚上,一家子都在一起的时候!六小姐被一个丫头气得失去常态,固然是六小姐涵养不够、惹人笑话,但这丫头,也实在做到头了!说破了天,乐芸只是个奴才,云华是谢府端端正正的骨血!

乐芸可以看见自己的下场,一等丫头的衔是注定保不住了,打一顿是肯定免不了了,那一顿打之后,若还有命在,各屋里是肯定没她侍奉的份了。贬去伙房做粗活,服侍那些原本在她之下的二三四等丫头仆妇去?还是拉出去配个小子?不不,小姐亲自大怒,拼死也要撵的人,只罚配个小子,都嫌轻了。六小姐再不得意,也是正经主子。若轻放了乐芸,伤的不是六小姐脸面,而是谢府的威严。当年大少奶奶房里丫头,惹恼了大少奶奶,听说是直接卖到不干净地方,几个月就糟践死了呀!死了也没人能说个不字。

乐芸睁大眼睛,想在小姐脸上找到一点儿开玩笑的意思,但没有,云华脸如铁板:“洛月,你杵在那儿干嘛?也要逆我的意思?好好,左右你年纪也大了,我自个儿去找母亲、奶奶,越性把你们都回了,着你配小厮去。”复对乐芸阴狠狠道,“你放心!洛月决比不上你的前程似锦。”

乐芸信。她是聪明人,聪明人就是不用人家多说,自己都能想到。

她卟嗵跪下去:“姑娘息怒!姑娘且念在乐芸陪了姑娘这么多年的情面!”

云华不看乐芸,转过身,邱妈妈原已一座山似的护在她身后,她抱住邱妈妈,就哭起来,声音也不高,哀哀切切,最断人肠。

乐芸看出生机,匍匐着不断苦苦哀求,云华却全没了刚才的凌厉气场,俯在邱妈妈怀里只是哭。洛月心疼的抚着她的背:“姑娘您爱惜身子!”邱妈妈唉声叹气:“唉唉,姑娘,头发都毛了!再哭,你的这双眼啊——”

“碧玉问六小姐的安。”帘外响起恭谨娇脆的声音。

第一卷 锦衣昼行 第九章 试问旧人

帘外响起碧玉的声音,云华心道:“总算来了。”

适才云华摔了铜镜、责骂乐芸时,乐芸是背着门口没看见,云华却看见外头老婆子在帘底偷瞄了一眼,跑出去了。这是题中应有之义:六小姐住得再偏僻,也是小姐。小姐屋里又摔东西、又呵责的,外头要是没个人看一眼,谢府的规矩也可以搅进泔水喂猪去了。

老婆子不敢直接进屋,而要去叫个重量级的人过来排解,也在云华预料之中。云华只不知道她能叫谁。

若照先前的计划,碧玉陪老太太登高,明珠留在府中坐镇,那老婆子定去找明珠了,现在么——

云华苦苦一笑。若掀帘子进来的是明珠,才真真骇人。

碧玉在帘外又道了一声:“六小姐还好么?婢子碧玉,问六小姐的安。”

乐芸似嗅着猫的老鼠,一声都不敢发,至云华足边跪下,攥着云华裙角,不断叩头,是真心急了。

碧玉铁面辣手,阖府知名,每逢疲倦时,脾气还尤其的坏,要叫她来发付,乐芸恐怕自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云华就着邱妈妈手里的帕子印了印眼睛,抬起头来,对乐芸极低道:“去。”乐芸退开一点点。满地都是瓷碴,再退就要跪到瓷碴上了,她只好站起来。云华方对洛月轻声道:“请进来罢。”

碧玉迈进屋内,但觉六小姐这儿一屋子药味、一屋子萧疏,举目,见地上滚着铜镜、碎着瓷碴、还湿了一大滩水,六小姐头发蓬乱,满面泪痕,不由得也生出“太过分了”的心情,口中问洛月:“姑娘这儿是怎么了?”眼睛已经剜到乐芸身上。

她素知六小姐不讨喜、也可从不撒泼。闹到这地步,乐芸难辞其咎。

乐芸只觉一股冷气从脊骨往头盖骨上冒。她发觉自己想得还是太简单了,小姐要整冶她,何必非得到太太、老太太面前以死相胁?只要惊动一个碧玉过来,甚至不必小姐真数落她多少劣迹,只要洛月替主子哭诉一两句,碧玉誓必叫乐芸在府中无葬身之地,好整肃规矩风气。

云华却赶在洛月开口前,小声道:“我碰掉了镜子。”

乐芸低着头,还不敢抬起来,眼睛却瞪大了:碰掉?才不是!明明摔掉!由摔到碰,一言超生,分明在维护她了。

为什么忽的勃然大怒、推她到悬崖边上,为什么忽而又轻言温语,维护于她?乐芸心里乱如一团麻,分毫也看不清小姐路数。

她只知道一件事:再心高气傲、满腹不平,她还是闭嘴别说话罢,否则,恐怕小姐真有法子叫她死无全尸。

今日小姐,已绝非从前的小姐。

碧玉仍盯着乐芸,看出乐芸藏着忐忑,知道今日之事,怎会是“失手摔了镜子”这么简单,再说,小姐要对镜,捧镜的也该是丫头,小姐怎会有“失手”的机会?——“总是乐芸又在闹腾!”她心里下了这样判断,看六小姐有意息事宁人,她也乐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冲乐芸厉声道:“还不替姑娘扫地?这般怠懒,怎配领一等月银?”

乐芸连忙行动。这辈子她拿笤帚都没这么快过。

碧玉亲手把六小姐的菱花镜拾起来。这件细缘包银弦纹镜,还是几年前老太太过目,给诸小姐们换的,每人一件,制作精良、造型大方,六小姐自然也得了。这种地方,一视同仁,谁都不会亏待她。

只不过,几年里,有的小姐另换了式样更时新华美的镜子,六小姐没换。有的小姐镜子昏了暗了,重新磨了,六小姐也没磨。镜面带了朦胧意味,似有雾的湖面,镜缘与镜背包的银子,也褪尽原先闪亮的妆容,披上黝暗的盔甲。这简直好作六小姐的写照:出身越是优美光鲜,而今的黝暗,就越是令人心酸。

洛月开了妆盒,替小姐打开头发重新梳理,邱妈妈打水去了,碧玉看着六小姐消瘦的脸、湿漉漉低垂的长睫毛,还有虽然苍白干裂了、但弧度仍然可爱的唇线。这两片嘴唇里喘气低微、似乎无意的逸出一句问候:“明珠姐姐侍候奶奶登高去了么?”

碧玉唇边那训练有素的笑意顿时一僵,几乎碎得比地上的瓷碴儿还要碎。

云华在镜子里看她,只看了一眼。

一眼之后,碧玉重新微笑,云华也垂下眼睛。

碧玉甚至没有发现云华曾经抬起眼睛。

妆盒中也拿起一把掠子,碧玉帮洛月一起给云华整理发鬓,口中夸道:“六小姐发质真好,又柔又润。”

真的,大病经年,未损青丝,也算得上天垂怜。

乐芸扫了地,碧玉道:“六小姐,这些婢子闹事,您尽快同我讲,她们有些人是没眼色的!您惯她们,她们一发上房掀瓦呢!”

乐芸大气都不敢出。

云华原梳的是垂挂髻,未嫁女孩儿的双分辫儿,折上去成两鬟,鬟底留出盘平的、小小的髻,似花萼,不失少女的俏皮,而下头温婉的双鬟,又显得宁静大方。换了七小姐白里透红的脸蛋,梳这发型一定人见人爱。碧玉想,可惜六小姐瘦得几乎似个骷髅……

乐芸大气都不敢出,侍立一边,碧玉这边发鬟已经盘成,插上玳瑁如意錾花短簪,退后一步看看,不错了,转头呵斥乐芸:“呆站着做什么?没看见你姑娘裙脚都打湿了?”

乐芸连忙上来,蹲下去替云华擦抹。碧玉又斥道:“湿成这样,怎么擦?你还不给你姑娘拿裙子来换?”

乐芸如梦方醒,应了一声,忙忙跑开。碧玉还不放过她,盯着道:“在姑娘屋里敢放重脚步!照我说,凭这个就该照你脖子好好抽几鞭。”

乐芸肩膀一颤,缩着头,放轻脚步,也不敢慢,生怕碧玉又叱责她慢得似蜗牛,不得不放出平生最高水平,迅速挪着碎步,殷勤而低调的出去了。

碧玉向云华福了一福:“姑娘若还有什么别的差遣,尽管叫碧玉。”

这就是准备告辞了。

云华却不让她走,握着她的手,眼泪汪汪:“碧玉姐姐,这也不怪这些丫头们……”

“哦。”碧玉实在懒得听她给丫头求情。

“毕竟重阳佳节。我自己忌甜,竟连丫头们想口新鲜的都不能。听说今年亏碧玉姐姐、明珠姐姐兰心蕙手,那重阳糕塔比往年又不同,大约只有我房里丫头没福份尝一尝罢?怎怪得她们心里难受!”云华这自悲自怜的哭诉,打在碧玉脸上像一记闷拳!

洛月无措的站在一边。邱妈妈正好打水回来了,忙打手巾给云华拭面。云华脸埋在巾子里,掩去悲声,碧玉悄悄透过一口冷气:

真是她们疏忽了!六小姐没赴会,她竟也没想到把会上的点心塔拆了之后,换小碟子送这儿摆着。瞧这屋,除了白天给每人一捧的普通花束,还有其他装饰没有?冷冷清清哪像个过节样子!传到太太那边,还不是笑话她们考虑不周不全,枉称心腹干将!

“六小姐言重了。”碧玉重新施礼,“料婢子们断不敢因此难受,若那样,真可撵出去了。每个婢子节下的份例,是我看着大娘们按等阶包好发放的。菊花会上的糕塔,这上下拆散了,候诸位奶奶、小姐们回来,分赠各屋添喜添福。六小姐那盘,这上下一定已经装好了。小姐您习惯早睡罢?碧玉这就叫她们先给您拿过来,免得拖晚了惊扰您休息。”

云华致谢:“都是我不孝,不能时常在奶奶、母亲跟前侍奉,反而劳累碧玉姐姐百忙中来替我伤神。”

碧玉极口的惭愧,告辞出来,两个婆子替她提灯照着路,笑道:“今儿要下雨罢?云忽的变厚,黑得这样早。”

碧玉只是嗯了一声。

第一卷 锦衣昼行 第十章 珠玉家事

一个老婆子悄悄看看碧玉脸色,道:“碧玉姑娘今儿对六小姐真是好性子,她这样闹——”

“她好歹是主子,”碧玉眼睛一眯,“下头人如此,她还维护下人,这样的仁厚你倒问哪个主子讨去?见好就收些罢!”

问话的婆子在她目光里瑟缩了一下,还是鼓足勇气:“这次可是作怪,听起来都是六小姐在骂乐芸的多,以前从没有过的!”

“嗯?”碧玉冷冷道,“她骂得‘多’,那乐芸骂的是‘少’的那部分喽?”

问话的婆子真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另一个婆子向她抛过来一抹讥笑,问话的婆子这脸已经丢了,横下一条心,嗫嚅着辩到底:“这次乐芸真没强嘴,就是主子骂得狠了,听她说了两句……”

“每个屋里丫头都跟主子吵一架,回头跟我分辩,哪句是主子骂得狠了,给她受屈了,哪句是她说两声,实则没强嘴?”碧玉冷笑,“那末我这差也不用当了,给你。我看你三头六臂支吾得过来呢!”

问话的婆子鼓着嘴,还有些不甘。碧玉抬头想了想:“我记得乐芸那同乡,是你的姻亲?”问话的婆子大惊失色,含糊了几句,这才真正偃旗息鼓。碧玉看看前头,也到路口了,打发她去盯着分糕攒盘的事,她应了走开。剩下一盏灯照着两个人,默不作声的走了一段路,是往前门去的。登高的一众人,这上下该在山上用完夕食、打道回府了,前门该有人接着。提灯婆子道:“碧玉姑娘今儿真辛劳了。明珠姑娘若在,还可替碧玉姑娘分忧。”

碧玉心里又像刺扎了一下。明珠明珠!明珠若在,六小姐屋里不见得出这事罢!连面子上该有的那些应节摆设都没到位,传出去成什么样子!一向来碧玉心高好争竞,明珠只让着碧玉,碧玉仍有不平,有时恨不得去了明珠、只留她一个人风光就好!等明珠真的忽而去了,她才醒觉明珠的好处,多少琐细腌?的事,还不是明珠在前头默不作声摆平了?所有露脸美差,明珠也很少跟她抢。像今晚,明珠若在,她这会儿早放心去山上了,哪至于留在府里吃力不讨好,叫封嫂陪老太太上山去!

封嫂在老太太身边服侍了三十年年,跟碧玉满不在乎的说:“碧玉啊你放心吧!我跟了老太太这么久,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吗?我出来照应老太太时,你还吃奶哪!”

废话!碧玉很不痛快的想,就因为她上了这么大把年纪,还照应得过来吗、时新的玩笑啊酒令啊她都懂吗?那些小姐啊小媳妇们的机锋她拆得了吗?可老太太发了话,府里留守也要紧,一应诸细务惯常是碧玉明珠过目,封嫂一时也插不得手,还是碧玉留下,她放心。

她倒没疑心是碧玉把明珠推进井里的!

碧玉一大早听说“明珠落井”,自己都忍不住起这份疑心!

明珠是多四平八稳的人?她落井?井口往她头上落她都不一定能被套进去呢!除非有人推她一把。

谁推?明珠跟谁结下深仇大怨?碧玉自认想推自己的可能有上百只手,想推明珠的,恐怕一只都没有呢!

只除了碧玉这只手。

这么些年,连老太太对明珠都始终好声好气的,只有碧玉敢跟明珠吵架。嫉恨最毒的时候,碧玉岂不是发自内心的盼着明珠消失就好了?

可她真没动手!碧玉冤到骨子里。

幸好很快她就听到了结论:明珠这孩子心好,想着给老太太汲些温温的井水来洗面,从前也经常汲的,谁知今儿绳上钩子锈坏了,汲水瓶掉下去。明珠大约是一急,伸手想去捉,失去平衡,这才掉进了井里去。

一切清清楚楚,没碧玉什么事。

“明珠姑娘福相,但愿不要落个什么太大的病根儿吧。”提灯的婆子嗟叹,“姑娘家的这季节淹进水里,好是不得好了。”

碧玉眼皮剧跳了一下。

明珠已经死了。

可是外人都不知道。重阳佳节呢!不方便出这种事。于是说起来,只道明珠失足落井,虽经救起,身体还是不好,暂时出府休养,也算祸事,但总比死人的好。等到明儿后儿,再宣布:明珠姑娘本来好些的,结果水寒入肺,失救了。老太太作主,准给她办个对丫头来说挺体面的丧事。避过重阳正日子,也就不忌讳了。

明珠的尸身,还是碧玉亲身装成病人,送出府去。

唏嘘么?或许有一点。丫头连死都要挑个好时候,否则为主子不喜,物伤其类,怎不悲凉?但话又说回来了,谁死不该挑个好时候呢?桃花潭水深千尺,各饮各的那一盏,除此之外,都属逾份。自己不照顾好自己,反要别人担待身后事?再没这个道理的!老太太还算仁德,单叫错过这一日,之后该如何、便如何,短不了明珠家属。

明珠的家,碧玉知道,穷得不能再穷,偏是穷人家爱生孩子呢!前前后后总生了十来个,有的生出来就死了,有的出生之后病死、意外死了,有的活下来之后为了维持家用还是卖掉,卖出去天灾人祸的毕竟也死了,又或走得远,生死不明,等于是死了的。穷人家的孩子,跟小虫子似的,成窝的生、成窝的死去,没人在乎,反正也总有几只是活下来的,大人老爷们要是不巧一天连见了好几只,还要捂起鼻子哼哼一声:“这阵儿,偏这些穷虫子特别多。”

明珠进谢宅做事后,她家境之困窘为之一缓,下头一个大弟、两个妹妹,总算保住,不用另卖了。她家里倒也知足,领些赏赐便感激涕零,再无非份之想、拖明珠后腿,否则,明珠也不容易爬得这么高。

正因一家生计全凭谢府赏脸,女儿死了,也就死了,只要老太太还给她家里一条生路,她家人绝不闹腾。

碧玉想想自己,更凄凉,连父母也没了,空余婶娘一头亲眷,待她还没老太太待她亲,她也死心了,凭自己一双手,做一日,赚一日活头,若死了,两脚一伸,一卷草席还是三重棺椁,统统无碍。

忽一道小小的闪电,似灵蛇,撕破天际。

第一卷 锦衣昼行 第十一章 收奴迎兄

云华恍惚看那闪电似一只眼睛。金色的,在乌沉云层中开出这一眼,天威凛凛,叫人不由得想:“怪道说神目如电呢。”

可这样威凛的天眼,一开也就闭了,既没有收伏一个两个野鬼,更没有烧破三缸两缸血泪。一闪,它就过去了,下界的惊心动魄、步步险情,都还要下界的小民自己承担。

云华嘴唇动了动,说了几个字。惊雷劈下来,淹没了她的声音。

很奇怪不是吗?这么小的闪电,拖着这么大的声响。

邱妈妈第一时间把云华搂在怀里护着,洛月也依在云华身边,只有乐芸站在一旁。巨雷响起时,她闭了闭眼睛,也就算撑了过去。

不管多么好强,这一刻,她连影子都是孤寂的。

云华道:“你们都出去罢。”

“呃?”雷虽然过去了,洛月她们的耳朵还是有点嗡嗡的。小姐是想早早就寝了么?

“留下乐芸在这里。”云华进一步吩咐。

“呃……”这会儿她们真相信自己是耳鸣了。留下乐芸做什么!惹气不成?

“又都不听我话了?”云华似笑非笑。

洛月跟邱妈妈互望一眼。姑娘的脾气跟从前不一样了,轻言细语,也自有气魄,叫人莫敢不从。

她们退下。

剩乐芸在房间,一灯如豆,残焰低微,伴着个性情大变的小姐,怎叫她不惴惴不安,呆了一会儿,觉得沉默要把她压碎了,清清嗓子,搭讪道:“姑娘,我去把那灯剔一剔?”

云华道:“你站住罢。”

虽然低微,却是气定神闲。

作人就该如此,有多少力气,说多响的话。有急赤白脸的工夫,不如用在嗓门以外的地方。云华即使在适才撒泼吓住乐芸的时节,都没有多少力气,拂几件东西落地、把狠话一字一字阴冷的咬出来,已经够达到演出效果。她连泪痕,几乎都全是趁打碎茶碗时,偷了一手水,埋头在邱妈妈怀里时,悄抹到脸上的。有够偷懒。

可惜训话时,要拧起眉毛、咬着牙,难免还有些疲倦。云华不言不动,清静着一张清水脸儿,将养精神。乐芸眼里,小姐面沉如水、心怀叵测。这一会儿的沉寂,比骂她一顿还吓人呢!

云华用够了“寂静”的威力,方缓缓道:“自从进了这个屋,你心思、行迹如何,也不用我说。”

乐芸低头,确实也没什么好说。

“你一定很奇怪,今天我为什么不忍你了?”云华问。

乐芸确实纠结。

“今天不想忍了。”云华悠然道,“就算亲如父母手足,一直忍你,也会有突然撂挑子一天,何况我是你主子?你要吃惊,倒不如吃惊我为何会放过你。”

乐芸确然也惊疑这点。

“我想起你的爹。”云华声音柔下去。

一团酸涩的东西,忽然堵住乐芸喉头。

“若你真的出府,我料想他也不会落井下石责怪你。只不过,你与他生活如何着落?他每日的药又拿什么钱去抓?”云华继续替乐芸着想。

乐芸咬住嘴唇,不想哭。哭有什么用?又是在她一直看不起的姑娘面前,她才不想哭!

“留你一条生路,因你纵对我有千般不好,总算有一份孝心。懂得孝道的人,总不会是坏人。”云华赞许她。

乐芸眼泪掉下来了,如久旱之后的雨,一下就不可收拾,涕泗横流,滂沱不已。

云华递给她一条帕子。

乐芸没敢接。这条丝帕够她爹好几天的药费,怎敢拿来捋鼻涕眼泪。

若搁从前,乐芸倒也不在乎这些,比丝帕还值钱的,明着暗着糟蹋了,不是没有。反正留在屋里,也白便宜讨厌小姐,又不便宜她!

如今,她总算晓得敬畏。

云华冷眼看着,不枉一番软硬兼施,总算有了效果,作奴仆的,身家乃至都仰赖主子,主子要还压不住奴才,叫刁奴欺主,那主子也太也无能!

乐芸此人,她作明珠时,印象不深,应该是碧玉手里考核的。碧玉肯核成一等丫头的人,能力不会太差。洛月虽然忠心可嘉,为人似乎太迟钝些,邱妈妈更而愈下之。两个都不堪为肱股。倒不如乐芸,收为己用,应该能办点事。

云华敛手,看乐芸拿出她自己的帕子擦了眼睛:“姑娘恕罪!姑娘昨儿才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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