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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钗布裙-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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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云华上气不接正气对云剑道,“适才,大嫂见到你在船上。”
“她?”云剑倒是出奇不意,愕了愕,跌足,“我也就往窗外张了一张,怎么就叫她看到。”
“嗤。”蝶笑花笑了,笑得似只偷夜晚花蜜的小虫子,啪的打了个翅儿。一打,便用袖子掩住,若无其事的又转过眼波看那船下的流水。
实在难以说这映着月光灯光的流水,和他的眼波相比,哪一样更能溺人。
云剑又问云华:“你大嫂看见,怎么是你追来了?”
“怕大嫂不方便。”云华答道。
“好蠢丫头!”云剑责备道,“她不方便,你就方便了?”
这说的,明显是两人的名节。
“怕大哥有什么要务,悄悄在这里避人眼目。”云华辩解道,“所以大嫂先不来,我来,免人起疑。”
“胡说。”云剑斥道,“我有要务避人眼目,一发连你都不用来了!”
云华说不出话了。
是。是。她是居心不良。想要追着他,想要只有她追着他,连大嫂都支回去,这是她的小心眼儿,在别人面前尚可扯个谎儿圆过去。在他面前要怎么遮掩?
云剑叹道:“你啊……什么时候改改这脾气才好。认准了一门事,不管对自己好不好,只管埋头做。你什么时候认定了要为家里尽心?这个家有什么值得你尽心的?”
云华终于能悄悄透过一口气来,嗫嚅:“自己的家,所以……”
“是啊,自己的家。”云剑惘然投出目光,与蝶笑花一碰,收回来,对云华道,“兄长惭愧,没妹子这份心。我偷回锦城,没别的,只为和蝶老板碰碰面。”
云华原以为自己的脸颊烫得不能再烫,像水已经烧到沸,没想到听了这句话,还能更烫上去,像水成了蒸气,蒸气之灼人竟是没底的:“大哥……几时,回的锦城?”
“初四。”云剑坦白。
初四到十五,十一天呢!“都在哪里?怎么没被人发现?”
“在船上。”云剑忧愁道,“这不是被你大嫂看见了?”
“前些天,不是这条船。”蝶笑花在旁边忽补充了一句,“另一条不惹眼的小船,一直泊在僻静地方。”
僻静地方,一条小船,一直泊着,两个人在干嘛?蝶笑花饶有兴味驰目于云华,似乎就要看她窘迫,逼她下船。
云剑想责备蝶笑花,说不出口。如果你也在异地他乡,做了必要的、某些人求之不得、对你来说却很憋屈的事,千里打马返回故乡,一个亲人都不想见,只去见一个人,沉浸在他的温柔乡里,几乎忘了一切。这样的人,你怎样开口责备他?
云华深吸了一口气,坚持下去。如果现在就走了,一路奔追过来,又有什么意义?
她对云剑保证:“大哥,我不会说出去。您——”
“当然要说出去。”云剑正色,“我这就跟你回家,说明你在我的保护下。否则你名节要不要了?”
云华甚为感念,肚子却不合时宜的疼起来。
莫非是要拉肚子?糟糕!刚刚下船去就好了。宁肯死在岸上,怎能在船上这两位面前,丢这种脸!
若是意志力有效,云华一定用钢铁的意志,把肚子下头封起来!可惜人力有时穷,她感觉到有热流从下头涌出。
她真的想一头跳到河里!
蝶笑花一手把云剑推开,呵斥船夫:“躲开!闭上眼睛!”一边上前揽住云华,冲岸上明雪洛月叫:“你们上来!”
两个丫头果然咚咚咚往船上赶。云华想推开蝶笑花,蝶笑花生气道:“你把我当女人好了。我除了没胸什么的,跟女人差哪点?”又向云剑道:“你也避一避。你不方便。”
云剑瞄到云华裙上的血迹,忙忙侧身避在一旁,俊脸也红起来。蝶笑花搀云华入船舱,明雪洛月也已经进来了,一眼见云华裙摆上血迹,都着慌。明雪就扭着蝶笑花哭起来:“你杀了姐姐了!”
云华痛得嘴唇发白,勉力喝斥明雪:“退下!别胡闹。”
洛月好歹明白一点,抱着云华,也着慌:“怎么办?怎么办?这里什么都没准备……”用眼角瞟着蝶笑花,很不好意思说,但希望他识趣点退开,叫个女人来帮忙。
“准备什么?”云华还没想到。
“六小姐。”蝶笑花亲手拿黑釉小杯倒了一杯热水给云华。云华注意到这小杯是米黄胎、灯草边,烧制雅致,恐是古物。真奇怪,这种时候,她还注意到这种事。她甚至还注意到舱内搁着一把胡琴,应该就是刚刚给蝶笑花伴奏的琴。应该是云剑亲自操的弓。
耳畔,她听蝶笑花道:“六小姐您,恐怕是来初潮了。”
ps:
奸情很深
“蝶笑花沉在水里,半个身子在木板下面,只有肩膀和脸露出来,脸是朝着天空的,张着眼睛。河水在他脸上、眼睛上流过。他离水面足有五、六寸。”
第一卷 锦衣昼行 第八十七章 奸情很深
洛月的脸一下子像泼翻了胭脂。明雪“啊”了一声,想起是听其他女人们说过,每个女人到了年纪都会有的,隔段时间会鲜血淋淋,明雪自己还见过丢在外头染血的草木灰呢!没事没事。明雪又不知道什么叫害臊,但觉死不了人,就好了,可看云华的境况又实在不像很好,迟疑道:“姐姐很疼呢?”
是很疼。作明珠时,又不见得如此!十个女人里,总有几个,要摊上这倒霉的份儿,来月事时手足冰凉腹部痉挛痛不欲生。云华勉强拉过后头裙摆看了一眼,也看见血色,果然是这茬儿,前晚口中血腥味,难道就应着这劫难?云华倒不如挨上几十大板、宗祠跪上半年,也不愿这般疼痛尴尬!
外头,云剑的声音,踏着船板上岸远去。
“六小姐不必担心,大公子一定去找替换衣裙了。”蝶笑花道,“他有办法,必能及时找到合适的回来。”
“小姐很疼!”明雪顿足,船都晃了两晃。
“明雪,不要这样。”洛月无奈,很艰难的鼓起勇气对蝶笑花说,“蝶……老板……”
“对了,多烧些水,把身体焐暖起来,疼痛会轻些。”蝶笑花扬声,叫那两名童子烧水。船舱后侧原是有炉灶的,两名童子应了一声,却又笑:“老板只教过我们点茶,没教过我们生火。”
蝶笑花无奈向洛月、明雪两个笑道:“是我宠他们太甚,到现在连个火都没烧过。这种事,又不好叫船夫插手,你们看……”
“我会烧!”明雪跳起来,钻到后头去了。
蝶笑花也总算出去了,洛月松口气。但这口气还没有松得透彻,就又堵在了喉头。因蝶笑花并没走远,就靠着船板、坐在船舱口,而且还跟舱里说话儿哪!“真没想到小姐能这么远追过来。”
云华能回答什么?云华只有苦笑:“我也没想到蝶老板能唱老生。”
洛月抱着云华,将自己的腹部贴在云华背后,并以双手轻缓摩挲云华的腹部,云华感觉舒服了一点点。
蝶笑花在外头道:“我原来学的就是生行。自己喜欢老生,还比小生多些。”
“那末——”
“旦行来钱快。”蝶笑花坦白。
洛月忍无可忍:“蝶老板,能暂时避开远一些吗?等大公子转来,我们就回去了。”
“这位姑娘能暂时避开吗?”蝶笑花竟这样反问。
“你!”洛月这样好的脾气,都被他气得要炸了。
“奴家想同六小姐说句话儿。”蝶笑花道。
这句“奴家”听得洛月寒毛竖立。
“你说罢。”云华也实在好奇这位著名的妖孽。到底想同六小姐说什么。
“但是这位姑娘在旁边……”蝶笑花还是想将洛月清场。
“我能听的一切话,洛月都可听得。”云华替洛月作保。
“一切?”蝶笑花声音里带了轻轻的笑意。
“一切!”云华加重语气。
蝶笑花软软的摇了摇头,似很不苟同她的处置。但也终于开口道:“六小姐已经找到可以用生命去殉的东西了罢?”
云华一愕。
“谁若要斩这一段相思……你看着好了,是肯赔上性命!”脑海里,她好像又能听到这小小的声音、在尖锐的哭。
是六小姐生前的声音,想告诉元宵夜遇见的美人,她有这么重要的东西。这么重要。这么重要,还没来得及好好碰触,却先病死了。云华都能感受到她浓浓的不甘。
“不是东西,是一个人罢?”蝶笑花又问得白些。
他说得对,是个人。像六小姐一样,云华无法抵抗云剑的魅力。但与六小姐不同的是。云华不需要向任何人倾诉。
“蝶老板想必是饮了酒,醉了。”云华按捺下心跳,淡淡道。
“哦?”蝶笑花戏谑道。“醉语有时是真语。”
“蝶老板!”洛月也忍不住了,“就算饮醉,也请您自重!我们小姐完全不知你说的是什么胡话。”
“好厉害的丫头。”蝶笑花感叹,脚步轻轻踏出去两步,没声音了。洛月把嘴唇凑在云华耳边。极低的问:“他看出来了,怎么办?”
蝶笑花声音又在船舷边响起来。把洛月吓得全身一抖。
他自言自语道:“还是去年可爱。”
云华没有答腔。一答的话,就坐实了什么似的。她不要与他答腔。
心里是有些忿忿:谁不觉得明珠比六小姐懂事、好相处?偏他慧眼独具!
“怎么办?”洛月又问云华,声音更低了,完全没动用声带,只是气流在唇齿间激荡,吹着云华的耳朵,潮湿的瘙痒,云华不觉用肩膀把她往外拱了拱。
洛月摩挲云华腹部的双手略微停了停,又继续摩下去。云华有点不好意思,轻声回答道:“我关心大哥,手足之情形诸于外,没什么怕人说的。”
要是随随便便就可以怀疑人家有乱伦之恋的话,父亲疼爱女儿,也是乱伦,儿子依恋母亲,也是乱伦?不不,锦城没这么开放。敢说血亲间的坏话,得拿出确凿证据来的。
蝶笑花那边再没什么声音。过会儿,有“咔嗒”一声,应是水暖了,激破了河冰;再过会儿,又有稍微大声点儿的水声溅起,大约是有条鱼儿摆尾,掀起了浪花。
云剑弄到了衣物、和女孩子来月事时必用的物品,回到岸边,心跳差点停摆。
搭到岸边的木板下,蝶笑花沉在水里,半个身子在木板下面,只有肩膀和脸露出来,脸是朝着天空的,张着眼睛。河水在他脸上、眼睛上流过。他离水面足有五、六寸。
云剑手里的衣物全都落在了地上,“咚咚”踏上木板,伸手去捞蝶笑花,手指在抖。
水底下的蝶笑花,身体一动不动。但却笑起来了,眼睛也安然闭上。
他还活着。
但就是不肯自己从水里起来。
云剑眼里闪现极深的怒意,手指稳定了,用极大的力气抄住他的腋下,往上一提。
蝶笑花双手抓着木板的接缝,这才令他始终平平躺在水下六寸,不会再沉下去、也不被水冲走。云剑这一提,蝶笑花又不撒手,指骨都会在木缝间夹断。
蝶笑花身体快被提到危及指骨的角度时,云剑手势一变。蝶笑花身体也随之扭转,力之所趋,手腕自然上抬。手指从木缝间滑出来。云剑再一扯,他平安到了木板上,吐出一口水,又开始呼吸。
云剑一手勾起他的衣领,想把他揪起来教训一顿。指尖触及他潮湿冰冷的皮肤,没忍心,改为托住他的背,另一手托起他的腿弯,抱到了船上。
船夫躲在旁边怯生生的看。
“怎么没拦着!”云剑迁怒于他。
船夫很冤枉:明明云剑自己跟蝶笑花吩咐下来,船上不管发生什么事。不准插手、不准插话,当个聋子哑巴。如今船夫当聋子哑巴了,还有错?这差使是太难当了!
云华也在舱口探出头。见蝶笑花湿淋淋躺在云剑怀里,既惊且骇,不明所以。
“回去,”蝶笑花自己冻得嘴唇乌青,还要向她挥手。“外面风冷。”
“你就不怕风冷了?!”云剑大怒,也把他抱进舱。
小舫的舱室。就这么点地方,只好当中拉了道帘子。云华在那边,蝶笑花在这边。云剑抱来的衣物,跌在地上,又脏了,幸好脏的只是包起衣物的布袱,解开来,里头仍可用。
“六妹妹,对不住,对不住。”云剑连声向云华道歉,“我把这家伙拾掇干净了,就拎他出去。你忍忍。”
一声“家伙”、一声“拎”,凶相毕露,亲密也毕露,比个“六妹妹”,感情不知更厚重多少。
蝶笑花冻得像一只深冬落水的雏鸟,笑得却像一只炉边喝着热牛奶的坏猫。
云剑瞪着他,碍着云华在帘子那头,没骂出来:你吃醋?你有什么醋好吃的?那是我堂妹妹!
云剑真是一点没想着,除了堂兄妹的亲情、以及瘦弱小女孩儿对文武双全的兄长可能怀有的一点仰慕之外,云华对他还会有什么其他感情。
可怜云华和洛月既羞且臊,在帘子那头听着窸窸窣窣声——这是云剑把蝶笑花衣服扒了,这是云剑拿热毛巾给蝶笑花擦身,这是云剑拿替换衣服给蝶笑花换上——就这么点地方,不想听,也没处儿躲。听进了耳朵,还难免遐思:蝶笑花全赤裸了?哈?云剑是什么一个姿势替他擦身?脱光了衣服还冷啊,云剑会不会也抱他取暖,像洛月抱着云华一样……?
“唰”,帘子拉开。
云华和洛月差不点儿没做贼心虚的一起跳起来!
帘子只拉开了一条缝,云剑不好意思的探出头:“换好了,我们这就出去。”
舱门在云华的帘子那边。
云华点点头。
云剑就把帘子拉大些,催促蝶笑花:“快点。”
一边很自然的伸手拉他。
云剑先前为抱蝶笑花,把自己身上沾湿,已经换过了,将原来湖色绣枝梅纹的缎绵袍,另换了青缎云字长衣,外罩银羽斗篷;蝶笑花也新着了身暗如意云纹蓝宁绸面袍子,外披件玄狐大毛氅子。两人立在一处,俱齐整合身、妥当鲜明,显见是把换洗衣物预先都备了几身在舫中,以供更换的。
这两人……这两人有没有必要时时处处都等不及的用蛛丝马迹来表示“我们有奸情,很深的奸情!”
ps:
苦囚性命
“这样的街头,忽然走来一群不合宜的人。穿着破旧肮脏的衣服,有的是官府统一发的褐布囚衣,有的是他们被捉时穿着的衣服,都已经糟塌得几乎看不清本色,像狂风卷到泥坑里、滚了一遍的落叶。”
第一卷 锦衣昼行 第八十八章 苦囚性命
云剑一路拉着蝶笑花钻出船舱,欠身对云华讲“妹妹你别难受,把蝶老板当个女人就成了。”这是替蝶笑花在舱里换衣服再次道歉。为了要让云华好意思换衣裙,他索性把蝶笑花拉过木板,拉到岸上去。
“这冰,你破的?”云剑指着木板下的流水问。蝶笑花先前躺在那里,那一片已经没有凝冰。
“不是我。我看着看着水,它自己破开,流往下头去了。”蝶笑花幽幽道,“大约是水暖了罢?我就想躺下去,看它到底有多暖。”
嘴唇还是紫、脸还是白,人还是冷。
云剑把他揽进怀中,掌贴在他背上。他不听话的扭一扭:“揽就够了,要什么内力?”
“你!”云剑恨了一声,“内力好比饮姜汤。你冻成这样,不饮碗热汤么?”又道,“你总是跟我闹!”
“我不是跟你闹。”蝶笑花低头道,“我原本就是这么个人。”
“我不在时,又不见你荒唐如此!”
“那无非是……你在时,我知道你会保护我,就敢放心胡闹了。”蝶笑花答。
有那么一缕幽情暗绪,静静滋生。
云剑问:“我若有一天,保护不了你呢?”
蝶笑花道:“那我自然也就不胡闹了。”
两人有好一阵,再没说任何话,只看眼前的河水,悄悄脉脉,流了又流,流了又流,“嘎崩”,又吹走一块冰。
云华小心的出现在舱口:“大哥,我好了。”
“那末,”云剑立起身,“我们回去。”
“对不起,大哥。”云华头埋得很低很低,“我不是故意要催你回去的。”
“我也该回去了。”云剑倒是洒脱。蝶笑花也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云剑低头看看蝶笑花:“我没回来时,多谢你请动南宫大爷,顶住那班无赖。”
他原不用这时候称谢。此时,特意提这事,就为了让云华她们听到,蝶笑花对谢家有功。
这也是他对蝶笑花的用心。
云华果然一派惊讶,带着对蝶笑花重新估量的神情,又福了福:“蝶老板高谊。”
洛月也惊讶,但同时也很不安。
不安倒不为了蝶笑花。而是为她适才替云华整理衣裙发饰时,也理了理自己头发,结果发现青玉掠子不见了。
“掉了罢?反正不值几个钱。回去,当是我掉的上报罢了,别当回事。”云华在舱里是这样安慰她。洛月却总心里难受。
云华换了裙子、垫了草木灰的巾袋、饮了热汤,小腹好受许多,还是略有些痛涨难受。福下去的时候,洛月赶紧搀着,云剑也赶紧拦她:“不用多礼,蝶老板也不是外人。”
这句话又是开解云华,不用为了月事太害臊。
蝶笑花又含笑睇了云剑一眼。累不累?句句话费这么多神,累不累?
这个不领情的妖物!
云剑牙痒痒。同着云华、洛月、明雪回去。云华本说有个骡车在岔口那儿等着,可以用。云剑去找衣物时经过那岔口,倒没见到骡车。原来那车伕盗了青玉掠子。哪敢再停,俟云华她们人影不见,他也竟自跑了。云剑只当车伕不耐烦等、或另有生意故跑了,也拿此语同云华讲,不必烦恼。反正他拿了衣物来时,也叫了辆马车来——他倒是人脉真广。不论何时何地、要个什么东西,好像都能快速要到手的。
云华进车之前,云剑又特意安慰了云华一句:船上船夫等人,都是自己人,绝不会外传。云华只管将养身体,千万别多想。今晚的事,过了就烂在地里,不会对她造成任何影响。
一个十来岁、忽见初潮的小姑娘,确实需要这样的安慰。
云华深深感激,却怕情苗深种,更不敢多想,便上了车。这是专为女眷游玩方便的车子,窗那里的纱帘设计巧妙,外头看车里,只是影影暗暗一片灰蒙,里头看车外,却颇能看到些景物。
夜阑珊,夜市已到了尾声。锦城城民们游兴或许还未尽、而人毕竟已疲倦,便陆续准备归家,小贩们也开始收拾自己的摊位,将没卖出去的物色收起来,或者标低了价格,作最后的甩卖。
这样的街头,忽然走来一群不合宜的人。
穿着破旧肮脏的衣服,有的是官府统一发的褐布囚衣,有的是他们被捉时穿着的衣服,都已经糟塌得几乎看不清本色,像狂风卷到泥坑里、滚了一遍的落叶。他们的人也像落叶般憔悴不堪,如果能碎掉的话,早已碎了。他们的表情差不多无一例外的麻木,偶有几个悲恸、郁怒的,一定是新锁起来的。不用怕,消不了多久,怕他们不被磨砺得跟他们前辈一样麻木,除了埋头默默干活、一天啃两个硬而发霉的杂粮馍馍、喝碗泔水一样的汤之外,再没什么其他活动。官府不需要他们有其他活动。
他们现在也是在干活,都推着车子。车子倒是很堂皇而伟岸的,上面堆着四四方方、结结实实的箱子。箱子里也不知盛着什么,都打着官府的封印,照车辙来看,似乎很重。敢莫是金银珠宝?那须轮不着囚犯们来运。敢莫是土石砖瓦?那箱子车子的待遇又似乎太隆重了。
锦城人其实是见惯这些囚犯的。最近一次,在过年前那三四天,诸主要街道的积雪都靠他们铲掉。其实就算不铲的话,再过几天,雪也就化了,但为赶在年夜里大家有个好心情,官府还是得把街上的雪除了的。听说干这活的时候,很是倒毙了几个囚徒。没关系,谁叫他们犯了事呢?人心似铁,官法如炉。些许几个苦囚,死了倒还清净。
只不过,从过年到元宵这段时间,他们本不应出现在锦城的干道上。
他们一出现,就好像锦缎上甩了污泥、美人面上有了疮痂。
没人指挥,行人们都避到两旁,小摊贩们也难得肯主动把自己摊子往后挪挪,不是出于礼貌,只是生怕被他们碰到。他们走着、挪着,蚂蚁一般埋头推、拉、扯、拖着沉重的大车。人流在他们面前不断分开,本心是出自厌恶,但这举动仿佛赠给他们某种敬畏尊荣,他们便有了类似地狱妖魔一般的威严。
如果没有某件事的发生,他们过去也就过去了。人们很快会忘记他们,像上完香的香客,回头就忘了庙中泥塑的神佛,该干嘛还是干嘛去。
可是有一个苦囚跌倒了。
不知是冻、还是饿、还是生病,一下子,一头栽倒,连累他身边一干同伴都跌倒。
车子欹侧,倒没翻,倒一只箱子没扎好,滑下来,摔在地上,木条钉得结实,倒没有摔开,但里头“哗啦”一声,监运官的脸色就变了。
他快步上前,撬开木条上的钉,扒开刨花,露出里头明晃晃、碧油油的琉璃瓦。是王府等级才能用的瓦。
这是准备给七王爷建行宫用的。
这一行,四辆大车,每车十六个木箱,每箱九十片瓦,都用上好细木固定、刨花隔开,片片都在营造司计过数,要是铺顶时坏了,坏掉的碎片还要运回营造司,用专门的法子销毁,连渣子都不流落给民间。坏得要是多了,营造司要拿监造官是问,监造官要拿每一级的负责人是问。
于是这一级的负责人,监运官,只好拿苦囚是问。
查明木箱里的瓦碎了三片、磕伤了六片,押车的官差们都恶狠狠上去踢打鞭挞苦囚,监运官也动了手。当街一片苦声,无人敢劝,云华在车里,面色如土,手足冰凉。洛月还当她又发病了,惊惶一声“小姐!”云剑叫住车子,探头入内,问:“怎么了?”
明雪一手捂着头,一手指着窗外:“打!”
“小姐身体又不好了。”洛月急急向云剑求救。她没想到外头的喊打声跟云华会有什么联系。
她不知道明珠有个要好朋友的伯伯死在监里,连亲生父亲,都差点被捉进去,当时母亲卖尽了家里的一切才赎父亲出来。
——或者说,还不是一切。母亲还没有把明珠姐妹几个卖掉,但已经在接洽中,要不是监子良心发现,高抬了抬贵手,明珠也就难以成为日后谢府的明珠,说不定变成窑子里的嫣红,好拿卖身钱救父亲了。
故此云华听到外头暴打苦囚,勾动前惧,肚子一发引得疼起来。云剑探头进来慰问,她求告云剑:“我还好,大哥,能不能去看看那边?元宵呢,请他们别打了罢!”
云剑果然拍枣骝马过去,问了端详,原来这是京中发放皇家建筑所用材质的第一批,为赶工期,这些人连年也没得好好过,囫囵咽了年夜饭,就埋头苦干,点了砖、瓦、石、木等物,要紧的先装上,先陆路,再漕运,抵至锦城,发放民伕,运下第一车批的货来,都是瓦片,要紧的在后头还没卸呢!这第一批次就摔坏了一箱,岂止可惜,还触霉头,光打几下,不过解解气,回头禀告官长,明正刑罚,这些苦囚性命都要追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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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剑面壁
“云剑只觉有冰冷的河流从身边冲过去。如果这时候又见到蝶笑花躺在水下,他一定不会再去拉他起来,只会跟他一起肩并肩躺下去,张着眼睛,透过冰冷的水仰望苍白的天空,直到再也不用呼吸。”
第一卷 锦衣昼行 第八十九章 云剑面壁
云剑听及端里,已知救是救不下这几个摔坏琉璃瓦的人,只好问监运官求个情,当街就不打了,免得坏一城人元宵的兴致,又许了个东道,寒喧几句,兜马回来,只道是排解开了,也不与云华细说,倒是关心云华的身体:“快些回去,找好大夫调理一下是真的,可惜刘大夫不见了……身体不好,怎生进宫?”
“大哥,”云华提醒,“妹子不合与五哥哥出门,犯了规矩,已经入不得宫了。”
云剑笑笑。
谢小横的意思,还是要云华进京。他本只为了拿云华当幌子,带契云裳见圣驾,故云华本人有什么瑕疵,倒不是最要紧。云剑不清楚云裳的存在,只知道谢小横另有安排,故只得笑笑。
云华怀着一肚子疑团,回了府。众人见到云剑回来,喜从天降,只可怜那些丫头婆子们,已经困得要命,恨不得立刻抱个枕头就地睡觉,还得强打精神打点接待云剑。还幸云剑体恤,道不用麻烦,他行军时连帐篷、野地都睡得,书房里榻上歪一歪,总比那个好。
关于云华,云剑都认在了自己身上,说河边就见到云华,一起看了看河灯,是自己策马时鲁莽,不小心弄脏了云华的裙子,只好到庵里替她换了。他一张嘴,不撒谎则已,撒起谎来言之凿凿,有证有据,人都不得不信他。只有大老爷疑疑惑惑的,可惜精神也倦了,便留待第二天睡醒了盘问他。
大少奶奶一直服侍云剑到了他书屋里,云剑道:“你回去安息吧。”大少奶奶不走,也不说话。云剑道:“我又不怪你。”大少奶奶眼圈就红了。云剑道:“回屋去罢!我也倦了,明儿同你细说。”大少奶奶只好勾着头回屋去。
第二天,大老爷、大少奶奶。谁都没捞到跟云剑说话的机会。云剑被谢小横叫走了。
谢小横修道,早睡早起,曙光初露,就可以精神矍铄的打一套养身拳法了。为体恤孙子,他特意等日上三竿了才叫云剑。
云剑仍然没睡醒。
“吃得消吗?”谢小横很慈祥的问。
“还好。”云剑年青,吃得消。只要有必要,他可以连着通两个宵,只睡一两个更次,再跳起来,仍然精神抖擞运筹帷幄。
“倒是有件事很奇怪。”云剑笑笑。
“什么事?”谢小横问。
“爷爷是有早睡的习惯。可元宵晚上爆竹响成那个样子。过了午夜才好些,爷爷早睡,也能睡得着的吗?”
“心外无物。”谢小横道。“管他人放不放炮仗,你心中不放,也就是了。”
“我达不到爷爷这样的境界。”云剑遗憾道。
“所以你去见了蝶老板。”谢小横道。
瞒不过去的,云剑也就老实承认。谢小横要罚的话,他也认了。又不是没罚过……哪怕把他毒打一顿吊在树上。他还是要去找蝶笑花的。
谢小横倒也不罚了,只问:“你需要回京城吗?”
“暂时不回去,估计也没什么大事。”云剑苦笑,“反正他也快离京来此了。”
爷孙俩都知道“他”指的是谁。
“你要留在锦城吗?”谢小横很和蔼的问,没有一点点威压的意思。
云剑还真的老实不客气,抬头想了想:“孙儿想去几个边城走走。”
“不参加春闱了?”谢小横都有些吃惊。
“参加的。只不过不闷在书斋里温书了。”云剑道,“秋闱既售,春闱纵使骞差。也不失边城郎将。孙儿便想用这段时间去驻边几个地方看看,哪儿更值得谋个官职,建功立业。”
如今是元月中,春闱是五月初,四个多月的时间。云剑快马纵缰,往最北的边境打个来回。也够了。谢小横沉吟道:“用这几个月攻书,或许会试成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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