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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钗布裙-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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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人家那是要出阁才试的好不好!

乐芸还要说什么,云华命令:“去去,都别为我麻烦了。你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把你们自己打扮起来!钗环裙袄,样样都得漂亮!”

“姑娘……”

“去吧。”云华柔和道,“我知道前阵子,我们作主子的还可镇日躲在家里,你们跟外头接触得更多,受的气也更多。如今可扭过来了。你们心里高兴,要叫我光光鲜鲜的,显显脸面。然而你们不知道你们的重要。你们都鲜丽了,我才有面子呢!”

乐芸捣着嘴笑:“小姐说哪里话来。”

“实话!”云华索性自己去,把洛月飘儿都拉来,叫,“打开衣箱子。”

飘儿还当云华命开各丫头自己的衣箱子,扎到心病,下跪禀道:“姑娘,后来委实没收过四小姐的钱了。箱底那块银锞子。是奴婢省下的钱熔的,可以查的。”

乐芸眼睛眯了眯,确实打算查。云华笑道:“谁要搜你们箱底?且开我的箱子。”小姐和丫头的东西。原不好通用,否则就主人肯了,外人看到丫头逾制用主子才能用的好东西,怕不也要说话!却因从前六小姐不受重视,衣饰品质普遍不佳。有桩好处,就是连丫头用了都不嫌突兀。云华便拣出那些形制也普通、无等级限制的衣饰来,道:“这些你们还可用得的,都借予你们。”

虽是借,这恩典已殊为不易。乐芸和洛月不提,飘儿哇的一声就哭了:“姑娘!”

“嘘!大过年的呢!”云华忙去握她的嘴。“小心一年都不吉利。”又拉过明雪道,“这孩子,你们费心替她打扮打扮。她自己是不会的。”

明雪傻愣愣直着眼:“别打扮。”她看着那么多东西要往身上套、发间插、脸上抹。都觉怵头。更怕东西被她弄坏了,须赔不起。

“傻丫头!”乐芸大笑着把她搂过去,“交在我身上!”

她们就忙着搭配打扮了,毕竟是女孩子,被此事占了心神。无暇细问云华的心事。

云华坐在窗下,翻着新出的画本。似在悠闲赏鉴设色花草,心下仍在想大弟弟的赌债。新的这笔,怎么还?老的那笔,又是谁还的?

大弟弟一定不知道那笔债与明珠性命的关系,否则,嘴上哪里把得住门。大弟弟对明珠的感情是没话讲的,云华有这个自信。

那个还债的,悄悄暗暗,铺的好一条计谋!是云柯探知金像里玉坠的秘密,铺下这条路?怎样讲都讲不通啊!背后恐怕还有人,把云柯都利用。

谁呢?谁呢?目的又是什么?事涉宫中……谢家恐怕有大难啊!

云华面前有两条路,一条是,像云柯一样,逃走算了。大难临头各自飞,她具备市井中生存的技巧,把所有细软都带走,须饿不死。顺便还可把弟弟妹妹重新放在身边,保护管教起来,难题都解决了。另一条,却是留在谢府,陪这上上下下所有人度难关。像年节里,大家一起在慈恩寺里顶过去一般。

“真贱哪!”云华责备自己,“又不是谢家亲生的女儿。白不过这个身子,借了也就借了,还待怎的?再熬下去就太贱了!”

“不是的!”她又自己替自己辩白,“前生为什么死的,毕竟还是没有弄清楚嘛!留下来查一查也好。”

“你当自己有几斤几两?”云华转过念头来,再自己骂自己,“事涉宫中,你又不想进宫去,能查到哪里?真真的找死了。”

“谢家人阖府也是找死么?”那个小小的、愚蠢的声音总在替别人乞怜,“相处这么久,一走了之,怎么忍心,怎么忍心……”

这有什么不忍心的!云华对自己也无语,丢开画本,洛月已经在试探的瞄着云华,到底看出云华情绪不高。

“累了。”云华道,“睡罢。”

天确实晚了。

ps:

元夜君回

“那一缕柔软,似细雨打湿的头发,粘在额前,冰冷、冰冷,再粘着是不舒适的、是要害人的,不如截断就好了,可是这样缠绵,怎生下得去手。”

第一卷 锦衣昼行 第八十四章 元夜君回

洛月服侍云华上床,云华问:“我那些衣饰里,你都拣了什么?”

洛月道:“那枚鱼戏的青玉掠子,还有鹤鹿彩绮的褙子。”云华点头,又问:“袄子裙子呢,怎么不一起挑了搭上?”洛月答道:“洛月自己有。”云华哂道:“你有什么?胡说!”洛月红着脸道:“是有那件浅黄底花草纹的绵袍子、还有条年初新做的掺翠淡青挑线裙子,搭得起来的。”

错是不错。云华叹道:“我也有绵袍子、挑线裙子呢,花鸟厚绢、如意妆花的,哪件不比你的好?你怎么不拿?你啊你,就是太老实了!”

“已经够了。”洛月把云华的被角又掖了掖,觑乐芸不在,把嘴凑在云华耳边问:“小姐到底在担忧什么呢?”

到底瞒不过这丫头。她对云华,是真的用心。

云华苦笑:“我想,大哥去京城,这时候都没回来,是为什么呢?”

洛月立即信以为真,劝道:“小姐,您别再为大公子劳神了。”

“大哥行踪飘忽,又没个交代,怎能叫人不——”云华说到这里,心下忽一动,觉得洛月话中另有一层意思。

洛月果然接下去道:“小姐千万别多想,再想,怕又惹动病根。”

云剑是六小姐的病根?

云华九转回肠,口中道:“嗯。”

洛月叹息退下了。云华于被中抱着臂,一个凄苦的声音猛在脑海中炸响:“可惜是堂兄妹……有什么法子呢?为什么偏偏是堂兄妹!”

堂兄妹,明明不是一个父母,却是一个姓,连排行都总在一起算,如亲生手足一般,结亲便是乱伦。纵有相思,也只得苦苦抑制。

为什么有这样的规矩?为什么表兄妹就可以,堂兄妹就不行?如果大伯是女的、或者爹爹是女的,生来下,是外姓了,是表兄妹了,就可以……唉唉!不能多想,不可多想,多想无益,怎能不多想。

愿用性命求取的东西。愿用性命来殉。

“谁若要斩这一段相思,宁肯赔上性命。你看着好了,是肯赔上性命!”孤傲的小姑娘心里面宣告。

云华紧紧抱着自己。牙齿都轻微的打起战来。

留在脑海中的,是六小姐的遗憾?怎么像是明珠自己的!

那一缕柔软,似细雨打湿的头发,粘在额前,冰冷、冰冷。再粘着是不舒适的、是要害人的,不如截断就好了,可是这样缠绵,怎生下得去手。

离不开谢府,其实也是为这个人罢?云剑,谢云剑!剑眉星目。华彩飞扬。

怎忍孤身远遁,与他两处两人,再也不见。怎忍大祸倾盆。袖手自保,任他血染华裳。

云华翻来覆去,良久才睡去,迷迷糊糊,仿佛是将暖未暖时气、似雨未雨天色。一片草原,茂密如未剪的野兽毛发。通体紫红色,没羞没臊的连天铺展开去,像预兆着什么祸事。云华推着草走,能听到沙沙的声音,草梗在她手下折断了,流出猩红的液体在她手指尖,她想闻闻是什么味道,没闻着,但见眼前草窝有动静,似什么人在对面也推草走过来,云华吓得站住了,看着,那堆草只管屑屑窣窣的动,里头是有什么东西,却不出来。云华乍着胆子,去拨开草一看,那里一大团血块似的东西,足有半个她那么高,形状勉强近似椭圆,半透明,里面有个什么紫红的东西在挣扎,把密草压得沙沙响,猩红草汁流了一地。

“这样太痛苦了。”云华对着血块,想。

忽然她就扑在了血团上,手足并用,要帮里面的东西出来。手抓不开、足踢不破,她连牙都用上了,野兽一般吭哧吭哧咬着,像是帮自己破壳而出一般迫切。

血团终于被咬破了,血腥味在云华嘴里弥漫开。无垠草原上所有的草,也都在这一瞬间折转、断裂,血液蔓延成海,浪涛推打着云华。云华步伐踉跄,怀里紧紧抱着钻出血团出来的人,竭力想把他脸上的血色抹去,好看清他的脸。总也抹不净,这血总也抹不净,然而他的面容毕竟叫她认出来了。

刘晨寂,小哥哥,玉阙中高贵而静默的少年。

从没有一刻她像这样确定,三个人是一个人,都是他。他和她因血海一般可怖的缘份连在一起,寻不到出路。

她的眼泪落下来,比血还重,沉了下去。每沉一滴,都带着一声悲叹。

那只虎纹马形的怪兽又出来了,趴在云朵上对她嘶叫,嘶声像歌谣,因太悲愤了,所以似巫婆在诅詈的歌:“你抢了他。你抢走了他——”

云华惊醒,满满的泪,打湿了被头。她嘴里一片血腥味,以指尖探了探,又不见血,竟不知这味儿从何而来。

元宵在眼前了。

这一天,天色刚暗了一点点,人们已迫不及待点起灯来,及至天黑透,锦城内外无数灯光浪漾,直欲与天上银河争辉。四处皆是管弦,轻歌相和、笑语起伏,直如传说中销魂的地仙洞府一般。

这一天,所有的黑道头目都跟官府说好了,绝不犯案,尽情享受,倘有个把不懂事没长进的小贼私自去发财,黑道老大还要生气,出头教训呢!

这一天,所有人的警戒心都放到最低,连谢府的女眷们,都不用结团儿在家丁仆妇保护之下行动了。

六小姐逃出去买糖葫芦,也就是这一天。

“今年我不会这么荒唐了,你们别都守着我,自己玩自己的去。”云华笑着推乐芸她们。

“我们正是已经在玩了!”乐芸鼻孔朝天,“奴婢觉得小姐的左袖很好玩!”

洛月不说话,但占据云华的右襟。明雪跑在前头,时不时警惕回顾,看云华会不会抛下她。飘儿怯生生跟在后头,邱奶妈腿脚没年青时麻利了,扶着飘儿的肩。也跟在后头。

感动是感动的,但偶尔……云华也希望自己不用前后左右牵着绊着,清清爽爽逛一次街啊!

“我会戴好帷帽、不会乱跑,只留一个——好吧,两个陪着我,行不行?你们也有自己想去的地方吧?不用都陪着我。”云华打商量。

飘儿意动,肩上沉甸甸压着邱妈妈的手,便不敢欢呼。

“不行!”乐芸一口回绝云华,“您看今儿个,不说咱谢府吧。姑奶奶府上、表甥小姐府上、准四姑爷府上,哪位太太小姐是只带两个丫头的,您就学着。乐芸绝无二话。”

这还真的——咦,那边不是个现成例子?

“你们看那边,”云华道,“莫不是……大嫂?”

真是大少奶奶,只带了一个乳娘、一个丫头。踮脚立于霖江边,鬼鬼崇崇不知在看什么。

雪已化残,霖江两边结的冰,也已有松动的迹象,江心过的船,略略多了几条。元宵夜都不走,用铁锚定在江底,或者拿长长绳子越过冰系在码头。

这样重要的节日。它们把能点的灯,都点上了。也无非渔灯、航灯、岸上买的莲花灯八角灯走马灯兔儿灯。

独有一条小舫,却是特别,舷尾放着两盏大瓣莲花,没点。似一双没醒的梦,沉沉的静在那里。船头倒有两行细巧烛笼儿是亮的。以素绢蒙着,绢上没别的,抹着兰花似的几片枝叶,题着几行字句,笔迹依稀清绝。

大少奶奶就在朝它那边望,它似乎也觉察了,起了锚,往下游去,大少奶奶也便提步追去!

云华回身,脸色出奇凝重:“我去问问。在我有回音之前,你们谁都不许说出去!——妈妈,”特别拜托邱妈妈,“这边替我顶一顶。”

邱妈妈没看清是大少奶奶,飘儿无奈在她耳朵眼里重复了两遍,她才听清,唬一跳:“姑娘你也别去,咱们回去!”

“我要去的。”云华嘱托邱妈妈,“您在这里替我照应。”

邱妈妈只好应了。云华又向乐芸道:“你也在这里。”

乐芸不放心,然而留邱妈妈和飘儿在这边,一个老糊涂、一个反过骨的小滑头,她更不放心,只能遵小姐的安排。云华和洛月就追大少奶奶去。

船行得原比人行快,然幸好冬季霖江水流极缓,今夜又没什么风,那条小舫借不上力,只靠桨橹,走不得多迅速。大少奶奶在岸上,磕磕绊绊,没被它拉下多远,后头听得叫:“大嫂!”

大少奶奶没想到云华会来,脸一僵。并她的乳娘与丫头漓桃,面色都不好。

云华也不客套了,先指洛月和明雪道:“这两个,我什么事都敢交代给她们,大嫂若还不放心,我可叫她们走开。”复低低问,“到底遇着了什么事呢?”

大少奶奶眼圈一红:“六妹妹,你——你是闺中女儿,别管了。”

云华一字字道:“可是大哥?”

大少奶奶这边三人,尽皆变色。云华已知自己猜中了,急问:“大哥怎么了?”注目那条船:“大哥在船上?”

她屡猜屡中,大少奶奶瞒无可瞒,压着声音,道:“千万别说出去,我是看见那边人影一晃,像是他……”

“大哥回城了么?”云华惶然,也举目凝视那条船,舷窗帘子遮得严严的,看不见里头半个人影子,“回城怎么会不回家呢?”

ps:

驱车溯流

“额边一圈戴着个帷檐子,乃是没有帽顶的帷帽,青纱帷帘放下来,一直遮到胸口,看不清脸。檐子上露出发髻,是三重,云岚般一重递一重婉转叠上去,至最后一重,却又向左侧倾斜,若美人酒后娇无力,是时下流行的‘抛髻’款式,髻上也有红玛瑙的鬓钗、也有黄玳瑁的边钗、也有秋蝉圈珠的花钗、也有犀玉如意的凤钗首饰,一件件精美得跟假的似的,发质乌黑柔润,竟又比首饰更美。”

第一卷 锦衣昼行 第八十五章 驱车溯流

云剑回城不回家……传出去,又是一场笑话。被笑得最凶的,一定是他的妻子、大少奶奶。“是我眼花看错罢?”大少奶奶绞着帕子,掩饰道,“好妹妹,千万别说出去,人家得怪我太挂念你大哥,看谁都像他。”

云华叹道:“大嫂一定没看错。”

大少奶奶急道:“我……”

云华道:“大嫂是要追下去罢?再迟,看都看不到了。”

小舫桨橹不歇,确实越划越远,大少奶奶心里发急。

“大嫂还认为是看错吗?”云华又问。

大少奶奶眼窝发烫。不不!一定是他。结发夫妻呵!一个儿子都生出来了。她太熟悉他,怎么可能看错?然而他在这里,也不告诉她。她正巧走到这边,搭眼一望,他露了那半张脸,竟立即躲回去了!为什么?大少奶奶实在想追到他,揪住他,问个清楚。

“奶奶,”漓桃这会儿开了口,“六小姐问得理明。六小姐,我们少奶奶确实觉得不该认错人,可少爷这会儿又不该出现在此,所以才想追去看个究竟。六小姐快回去罢,您未出闺阁,许多事不方便……”

“恰相反,这次我比大嫂方便。”云华已经举步追着小舫往前走,带动明雪乐芸、还有大少奶奶三人,都继续走了,云华边道:“大哥行事必有他的计议。我怕他遇非常之难题,不得不行此非常之行踪。他不声张,想必有他的道理。大嫂上有公婆、下有我那大侄儿,行动不便,一旦有人质疑大嫂的行踪,太容易联想到大哥身上,只怕误了大哥。不如我去,有什么不便。大嫂替我遮掩,人不容易起疑。大嫂你想可是?快快回去,我前就听伯母问起你呢!我母亲若问我,大嫂只帮我说我贪顽在看河灯罢了。左右我小,贪顽是合宜的。”

大少奶奶蹙眉:“正是你小,还未出阁,名节——”

“奶奶,”漓桃劝谏,“六小姐说得清楚呀!大局为重,怕误了大少爷的事。还是六小姐追去,人不起疑。奶奶您一不见,人家怕不立刻想到大少爷在这儿?若真是大少爷。只怕他要生气了。”

大少奶奶瞅着漓桃。

漓桃的眼睛在说:“人家的妹妹自己不怕名节危险,小姐您何必非顶在头里?”

正是自己从小一道长大、陪嫁过来的丫头,才会如此偏心。

大少奶奶的乳母也在旁边道:“小姐,姑爷六妹妹说得是。”

大少奶奶垂下眼睑,认了。云华就带着明雪、洛月追上去。

这当儿起了一点风。

不是很大。只够把女孩子的裙子掀得摇摇摆摆,小舫张起帆,借这风力,开得快了一点点。

霖江在前面有弯曲、分出一支小小的岔道去。

小舫想趁着黑暗,拐到哪里去?它上面的乘客会不会偷偷下船?云华鼻子见汗。

锦城最繁华的路段,已经过去了。现在身边的灯火游人。已经寥落下来。云华往明雪肩上一推:“你先追去,遇见分岔,就等在那里别动。等我们来,告诉我们它是往哪条岔路去的!”

明雪大声应着,把鞋子一甩,赤脚大步跑去。巷子里磨砺出来的脚底板,也不怕什么石块木片。就沿着江岸盯着黑灯瞎火的小舫追下去,彪勇如一匹小狼。

“这孩子!”洛月惊诧了一声。接下去道:“从前过的什么苦日子!”语调里满满的同情。

不熬过苦日子,怎能练出这样的脚板、这样的速度。

明珠未在谢府发达时,明雪自一家人同吃苦不用说;明珠就在谢府得了脸后,家里双亲一门心思在她大弟弟身上,顾不到脑袋有问题、老跟人闹别扭的大妹妹,巷子里很多人,也都跟明雪不对付,明珠在谢府忙着当差,又难得回来,明雪还是要自己挣扎着求生存。

云华心里难过。她所谓的善良,有什么用?一个妹妹都照应不周全。

江堤岸忽然见了一辆空车。

不是云柯的那种好骡车,而是歪七扭八、又旧又破,拴着个脏兮兮的老驴子,只敢在最灰暗巷子里揽客的所谓“野驴车”。

元宵夜,江边纵有车,原本也都是那些意气洋洋的上好骡车、马车、花车、油壁车驰骋之地。那些车子,有的上头已坐有客了,拉着游灯海,说定了要包几个更次、乃至一夜;有的呢,被客订了,正在赶付出接客的途中;还有的,根本就是像谢府那几辆车一样,完全是家有的,就算空着一夜等主人,也不接外头生意。这种夜晚,半途要叫车原是难的,云华她们只得徒步许久,骤见这车子,不顾它破烂,已是喜出望外。那车善解人意似的,竟靠岸边停了。洛月正待发声叫车,那车伕下得车来,面向霖江,手一抬,洛月猛回身,脸通红,兜头把云华揽在怀里。

云华一心挂着云剑,未暇多想,还不知出了什么事,耳边听见水声,还有乐芸倒抽冷气、喃喃咒骂声,顿时明白了:车伕准是往江里造水呢!顿时脸颊通红,还要拿出千金小姐应有的见识,装着不知道问一声:“怎么了?”

“小姐你别管了。”洛月严肃道,“怪粗野的坯子!”

那车伕是送一个郊外的接生婆去临盆的人家,原该黑巷子去、黑巷子回,看巷里人少,想江边会不会客人多一点,便斗胆催驴子往江边来。不料游玩的贵客们都看不上他这破车,怕灯下给人瞧见笑话,宁愿徒步都不叫他。他驶了段路,看前头越发繁华、车马越发光鲜,自己都惭愧,不敢去了,正巧尿急,拢车靠边,解了这泡,就想回头走,刚拨转马头,听见个甜润润、却带着气的声音:“车伕!”

车伕见一个双鬟少女,皮肤白里透红,眉目端正,身段婀娜,着浅黄底精绣袍子,罩红底五采绣绮褙子,腰垂素丝纤缡,鬓插青玉掠子,好看得形容不出来,连生着气都是好看的。他左右望望,是在叫别的车吧?谁这么好命,被这么好看的少女叫到?

旁边并没有别的幸运车伕,双鬟少女咬咬唇,盯住他:“你拉生意吧?”

“拉,拉。”车伕连连点头。这么漂亮的小姑娘,不给钱也拉。

双鬟少女就往后头去,福一福:“小姐。”树影子里搀出个紫衫杏带的女子来,看起来比这少女年龄更小些,行步却如此端庄优美。额边一圈戴着个帷檐子,乃是没有帽顶的帷帽,青纱帷帘放下来,一直遮到胸口,看不清脸。檐子上露出发髻,是三重,云岚般一重递一重婉转叠上去,至最后一重,却又向左侧倾斜,若美人酒后娇无力,是时下流行的“抛髻”款式,髻上也有红玛瑙的鬓钗、也有黄玳瑁的边钗、也有秋蝉圈珠的花钗、也有犀玉如意的凤钗首饰,一件件精美得跟假的似的,发质乌黑柔润,竟又比首饰更美。

双鬟少女服侍那戴帷檐子的小姐上车坐定。车伕偷眼觑见小姐袖口露出的指尖。蔻丹粉滟、玉指纤纤,真好比舒玉削冰,上头点了春桃的艳色,顿叫他酥了半边。

“还不开?”双鬟侍女又对他生起气来,“沿着河,能多快有多快,加鞭子跑过去!”

车伕疾忙“是”了一声,狠抽一鞭子,那驴子老是老了,跑是跑不太动,为了应付主人,就先往上卖力一耸屁股,把车把扬起来,车里“嗳哟”一团儿娇呼,也不知是侍女发的、还是小姐发的。车伕忙兜住驴子,那双鬟侍女气坏了:“慢些!你要颠坏人了!”

车伕正冤枉呢,听车里轻道:“便叫他快些不妨。”

还是童音,声调美似初春微暖夜晚,流动的温柔的风。

“是那小姐的声音。”车伕想着,一发手软筋酥,轻一鞭重一鞭,也不知怎么赶的车,看前方已是霖河岔出小支流的岔口,岔口蹲着个人,还是个姑娘呢!叉着双腿,蹲得全没个样子,双髻头发都散了。

双鬟少女便叫停车,搀出小姐来,与那蹲着的姑娘会合。

那姑娘自然是明雪了,见云华与洛月来,便起身,露出一双泥污了的赤脚。云华忙忙问:“哪边去了?”

明雪自豪的往岔流上指。那边见不着素笼烛火,也不知是小舫去远了,还是船夫熄了烛。

如果一路叫明雪追下去,当然更保险,但云华不知何时能叫得着车,只怕明雪追远了,大家失散,岂不糟糕。

车夫还在等着,心想这三个姑娘总要再用车的。洛月听云华吩咐了一句话,果然过来,却不上车,掏手巾打开,数了几个大钱给车夫,道:“你在这里等着,回头小姐还用车,给你重重的赏。”

车夫窥那手巾里只是大钱,有好大一把,心忖:“她们出来,这些钱只是小摊零用,身上必还带有银两呢!”心头火热,却不敢行歹,眼巴巴看洛月转身要走,鬓边青玉掠子却在车上被颠散了,滑至领边。车夫一想:“这玉器怕不比碎银子还值钱。她自己失落了首饰,也怪不到我身上!”便悄悄伸手,只一拨,也不敢用力,无非搏一记,拨不下来拉倒。那掠子却便乖乖滑到他手里。洛月急着去同云华复命,也没注意。自走了。车夫袖着手,摆出一脸老实木呆样,心里别提多乐。

ps:

冰河初潮

“披了件唱戏的青衫,旁无装饰,耳畔却戴了一副极大的蓝宝耳串,葡萄般累累垂垂直挂向肩头去,行动时摇曳闪烁、摄人心魄。舱里一阵急雨般的弦声,又骤然停止”

第一卷 锦衣昼行 第八十六章 冰河初潮

云华在那边,着紧问了明雪两句,却原来幸好云华她们尽早叫着了车。这会儿,明雪在这边蹲下没多久。小舫开得连烛火都不见,也并没多久。还叫驴车追去,原可快些,云华又怕云剑真有什么秘事,被车伕看见不好,便叫车子等在这边候着。

洛月发付了车伕回来,和明雪搀了云华,沿河寻去。云华作明珠时固做惯了活,到六小姐这个身上,四肢百骸都不耐使唤。叫车前走了段路,足底已有些痛,驴车上颠了一路,肌肉骨胳都叫苦,心挂云剑,咬牙支持,幸好没走多远,又见着素兰笼的烛光。

这处已是城郊,不见人、不见灯,山口衔的一轮月色便格外明澈。船头两排烛笼烧得静静的,有两个素衣童子将船尾的莲花灯点燃了,原来莲瓣都由玳瑁镶出线条,着大河上下星光波光一映,洁静如梦。船头那儿,双排兰灯间,舱里却出来了一个人。

离得远,不太看得清眉眼,削肩柔腰,应是个高俏的姑娘家,披了件唱戏的青衫,旁无装饰,耳畔却戴了一副极大的蓝宝耳串,葡萄般累累垂垂直挂向肩头去,行动时摇曳闪烁、摄人心魄。舱里一阵急雨般的弦声,又骤然停止,这姑娘抬起手、似乎要挡一挡眼睛,口中凄厉一声念白:“月儿啊月儿,从明天起,你再也照不到我——蜀国的山河了!”竟是生行的《哭祖庙》,且是老生,起唱道:“未见先帝血泪抛,一见先帝心如绞。皇祖开国创业艰,赤手空拳兴皇朝。”这样峻、这样怒、这样清朗朗的凛厉。明雪待要发声喊她,云华急急捂断了,大气都不敢出。听那姑娘一路下来,哀切激昂,不似唱前人戏文,竟似祭自己家国,唱至“眼前若有你先辈在,江山哪会就此终?”声遏行云,舱内弦音,竟一恸而绝,只余潺潺流水声。那姑娘缓过一口气,便转为清唱道:“夜沉沉。风萧萧,满地银霜……”已是最后一段,连排四句。每一句前头都有三字叠应,清铮铮铺下去,好似风拍铁马,唱得深了,像什么鬼狐在夜啼、又像杜鹃儿哭啊哭的便呕出了一口血。到最后,“我泪洒胸膛”时,揿着胸口,一个踉跄,仿佛已力竭,舱中急奔出个英岸男子。双臂将她扶住。

——或者说,是将“他”扶住。

云华终于失口发出一声惊呼。

后头奔出的男子,向云华望来。戴蓝宝耳串的戏子也向云华望来。云华不躲。天上地下,明月流水,仿佛只剩他们三双眼睛。

良久,男子叹了口气。

拍拍手,唤舟夫。河边还有些薄冰。用桨打破一些,泊得离岸近些。定下船锚,舷边放下木板去,搭得住岸了,云华也已步至岸边。船中岸上,彼此的面目都能看见。那男子,是风流倜傥、能破阵、能顾曲的谢云剑。那戏子,是本城妖孽蝶笑花。

木板搭稳,舟夫亲自试过,足可走人了。因是给小姐走的,他特意多用了两块木板,以照顾小姐的娇怯步伐。

明雪扶着云华,洛月紧跟在后头伸着两手保护。云华这身体不中用,洛月也不惯走般板,唯明雪还支撑得,便助云华她们行一步、荡一步、滑一步,终于上了小舫,云华吩咐明雪洛月:“你们回去罢。”

两个丫头不情不愿的下船去。

云华深深向云剑福下去:“大哥……”水波一动,船一荡,没站稳,云剑伸臂,蝶笑花也伸臂。

云华失去平衡时,本能的向两边伸出双手。一下子,他们的两只手,捉住了她的两只手。

一边暖而宽厚,掌面略为粗糙,握在上头,像月亮浸过溪中的古石,明明应该是宁静稳固的,却有种绵绵的苍郁。另一边微凉,细腻,线条完美如雕刻,应该只可欣赏、无法信赖的,却有种专注的力量。

一握,便分开。

云华立稳身子,红激双颊,仓促又叫了声:“大哥。”不知如何对蝶笑花称呼。

云剑道:“别多礼了,快扶着灯架子,小心又摔着。”

两排兰灯是挂在结实的木架子上的,木架子牢牢固定在船板上。云华应一声,扶住了。蝶笑花已踱至旁边,默默倚了船舷,看着素笼里火焰在烧。戏已经完了,他又恹恹的懒下来,刚刚那啼破杜鹃血的,仿佛不是他。两大串蓝宝还在他耳边不甘心的摇荡,妖光滟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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