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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钗布裙-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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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夫人来的。
云华老老实实的低头,没有跟唐家姑奶奶对视,是羞涩,但并不专为了躲唐姑奶奶,更是为了躲那桌上另一双眼睛。
云剑跟老太太一桌。柚子露过去时,他也要了一杯,含笑看了云华一眼,似感谢,又似要好好认识一下这个小妹妹。他那点目光里的笑意到了云华面前,云华的感觉,就像一只在太阳下打盹的猫,雪白的毛皮、雪白的阳光,柔软的、无限耀眼的,舒展开去,藏起了小小尖牙,但你总能感觉到那片柔软之中,小小的、尖尖的东西还在,顶得人心里痒痒,甚至一不小心,就被拉得皮破血流。
这是明珠对云剑的感情。身为小妹妹云华,对大哥云剑,是不能抱有这种感情的。一生中终于有一次,她在他视线之内,但多么可笑,却不能再进一步,把她的心与生命都交给他,将她的一切怯懦与欢喜都向他和盘托出。
所以云华只能低头了。
启幕,大闹天宫,再俗滥不过的贺寿戏,孙猴子二次招安时,不说天帝的不是,只耍个花棍对丑角天兵道:“兀你那蠢儿,当俺稀罕吃个桃子么?却不知人间有个谢老太君,过的寿诞何等好顽,俺老孙且去她府上趁顿酒去,仙桃便替了酒钱了!”天兵结舌无语,下头笑逐颜开,一片奉承声,冷盘也流水价上了来,无非酱小菜、老腌菜、豆腐干丝、火腿冬笋、细芹白斩鸡、肉丁果子酱,云华几乎都是前几天就约定谢府最好的小菜师傅,切好备下了,至于蘸的酱、醋,也去芋大嫂那里,于她自酿的好酱醋里,又取了最好的一份——酱取酱瓮底下的,醋撇醋瓶面上的,精加新鲜小磨麻油调配。这些小菜、酱料、白案刀工上头用的人,原不如大菜师傅扬名,即使平时做得好,云舟也没太在意,更没记住,但觉一盘盘冷碟上来,云华那桌更匀美。大太太看了云舟一眼,云舟慢慢举手,动了动筷子,不言不笑。
福珞不在这里,告了个罪,跑厨下照应去了,只怕出错。她是没出错,可云华人不离席,就出了彩,输赢还用问吗?
ps:
下一章:醉瓜定乾坤
话说,写到这里,我饿了……
又又话说,推荐明月《暗黑女王法则》,书号2257935
第一卷 锦衣昼行 第五十三章 双屐解分斗
果然云舟在枯杨树下对着云华她们招手。云华早已见着,微微“哦”了一声,未置可否。洛月道:“小姐,我们……要过去吗?”心头疑虑,不知哪里总觉怪怪的。
云华却道:“去!为什么不去?”当先举步,洛月只好于后头紧紧跟定。
云舟看她们过来,便转身朝里头去,那边一道游廊、带出几进厅间,再过去是一泓水,满生紫菽黄苇,从老太太院口直铺陈到这边。从前大老爷曾用这里款待宾客,说是春夏时看仙鹤于水边的姿势,顶顶不错。后来大老爷于看鹤的雅事上淡了,这边也就闲了,此时半个人也没有。云舟一路走,云华便于后头静静跟着,倒有那么些儿百步相随的意思。云舟推开一扇门进去,云华正要跟着抬步,门里云舟幽幽道:“六妹妹单独进来可好?”
——这是连丫头都不许她带进来!
洛月肩膀一僵。会无好会、聚无好聚,单独相见,非奸即盗!她是绝不肯叫小姐落单的!小姐也绝不会这么蠢,就听她的罢!
云华凝视门内,唇角微扬,应道:“好。”吩咐洛月:“你在这里等我。”
洛月心中一百个不情愿,然而被云华一吩咐,脚步就钉在了原地,再也举不起来,只能眼睁睁看着云华单弱的身子,踏入门中,门扉无声无息合上了。
此室虽闲置良久,夹旧夹新,也排了几件柜子案头,壁上还悬了一青一紫两根箫管、并一口红缨衣的宝剑,旁边斜设了一架黑漆款彩百鸟朝凤图围屏,不知哪个房里用旧了不要搬过来的。
云舟侧坐,一手慢慢抚过自己的鬓脚。道:“妹妹真令人刮目相看。”
云华拜道:“姐姐过奖!姐姐才令华儿诧异。”
云舟缓缓转过头:“哦?”
“华儿与四姐姐,身体里同流着谢家的血。一直来,众人对华儿,轻鄙疏远,并不掩饰,唯四姐姐肯对华儿倾注照顾,纵只是表面文章,华儿也铭感五内。怎知有一天,要与姐姐拆招见计!”
云舟冷冷道:“你的臂膀丫头已经完了,你舍得?”
云华柔和的看着云舟:“洛月?她虽然笨得毫无自保能力。我不会让她完了的。”
“我说乐芸!”云舟难得沉不住气,“她私相授受!”
云华吃惊道:“授受了什么?有凭据吗?”
“人证物证俱在!”云舟色厉内荏,其实是有些底气不足。要提人证。那人证谦谦君子,难免说出帕上药渍什么的,云舟出阁在即,沾染下药的嫌疑,得不偿失。不过好吧。物证总是在的,帕子好歹是乐芸拿出来……
“我不清楚。”云华摇摇头,“不过四姐姐,你知道华儿为何来得晚了些吗?”
“为何?”云舟呼吸急促了一些。她只知这是云华回屋的必经之路,而且没什么人,估算云华一定会回屋整装。就于此处守株待兔。说起来,云华过来得是晚了些,有什么特殊原因吗?
“华儿听到一个消息。文大娘在找一个私相授受的人。”云华露出一点点狡黠的笑意。
“……!”云舟等着云华说下去。
云华果然没有令云舟失望:“据说文大娘接到线报,外头有个小厮,写了本帐簿传进来。比什么没有拷边、没有刺绣的棉布,更能找到主人哦!那簿子上有字,有笔迹可核对。肯定是那小厮写的。写的什么呢?看来是鬼画符中夹杂着几行无关痛痒的文字,实则每行头上几个字连起来读。”羞赧的咬咬嘴唇,“是女孩家不宜看、不宜说的话。”
“……”云舟回想簿子上的内容。她良好的记忆力帮助她拼出了这句话:想再亲你小嘴。
“!”云舟面上血红。这么露骨,这么无耻,这么的——岂有此理!那些村话果然不是云华写的罢?那是谁?是——乐芸出府探父病时,托人写的?
“所以呢,”云华慢条斯理继续道,“华儿本以为四姐姐没有时间在这里的,毕竟喜事近了,还是尽快回去收拾一下比较好。”
云舟心砰砰快要跳出腔子。她从没被人逼到这步田地。她,谢云舟!一不小心,那么点点儿失察,竟然被暗算,简直不能容忍!怒火中烧,她真想把云华掐死在这里,但又忽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确认一句:“我想文大娘现在,应该不在我的院子里?”
“应该不在。”云华柔和道,“大娘忙着,华儿想不出她现在为何要找到姐姐院子里去。”
云舟顿了顿:“你为什么这样做?”
既已把簿子送到云舟手里,本可做得更绝一些,至少赶紧让文大娘人赃并获,反正她不敢说出用染了自己药渍的帕子威胁筱筱背主的事,恐怕要壮士断腕、牺牲筱筱。这样对云华不好吗?为什么让给云舟烧掉簿子的时间!换了云舟,就绝不会给对手留这样的余地。
再回想开去,木屐里的那块石子,要是搁到云舟碗里,说不定戳破云舟的嘴、硌掉云舟的牙!云华也没有那样尝试,只是放在布套上让她看见,给她一个警告。
为什么,步步留情?
如果云华可以老实说的话,会告诉云舟:“因为这就是明珠的风格。我很抱歉,下不去狠手。这一点叫我自己也很遗憾。”
可惜在云舟逼视的目光下,云华只能柔声道:“因为我们是姐妹啊。”
云舟“切”了一声,意颇不屑。亲生姐妹尚且可以争得你死我活呢!何况这种堂亲,虽说一处长大,叫着姐姐妹妹——
“我们是一处长大的。”云华诚恳的张着眼睛,“我记得七岁一起河边玩耍,差点落下水去,是姐姐拉住我,也记得八岁窗下弄风铃,害姐姐割伤了手,还是姐姐安慰我。姐姐难道不记得?那些事刻在我们的生命里。我们不会再有一个七岁、八岁。不会再有人替代彼此,嵌在童年的片段里。何况——”声音低回婉转,“我们有一样的眼睛、一样的机谋、一样的自负和骄傲。姐姐,我们是一样的人,流着一样的血。”
云舟没有回答。
云华复道:“这次,华儿也知道,事关入宫,不可等闲论之。四姐姐跟珞表姊交好,可是姐姐!她自姓福,我们自姓谢。事到临头。怎不是同姓更亲些?”
云舟不觉得。云华是二房里头的庶女,福珞是大太太出嫁前感情最好的表妹,生下的最招人疼的长女。云舟一向认为福珞比云华更可亲近些。
但此刻,图穷匕现,直面云华,云舟忽然也意识到,她们两人的眼睛生得这样像。都来自老太太、其或比老太太更早的某位祖宗。她们的气韵也如此相似,是天天年年、从晨至暮浸淫在一堵高墙的空气内,才凝注出的感情。她们,实在是一样的人。
于是云舟才顿悟,老太太为何执意想找个姓谢的女孩儿入宫,年纪小些都不妨。在那种高墙里。袖里刃、鬓边刀,血肉横飞之际,恐怕只有看住朝夕相处、血脉相连的眼睛。才能有一点点信任。
云舟起身,踱了一步,咬牙道:“别以为你多了不起。我还有一个办法对付你!”
“是的。”云华安静道,“但姐姐不忍罢了。”
再没有声音。两个女孩子只是凝然相对。冬天,黄昏来得早。太阳已无力的贴近地平线,松树梢沙沙的响。房间里颇暗,没有人来上灯,云舟金步摇上垂下来的琼珠,映着窗口的微光,摇摆不定。
“四小姐。四小姐在吗?”柳姨娘恰在此时,一路呼寻过来。
筱筱守在廊后,忙迎上去:“少姨奶奶。”
“你家姑娘在这儿呢?”柳姨娘怀里抱着个朱红匣子,笑问。
“姑娘……”筱筱含糊一句,不便明言,打岔开去,指着那匣子好奇道,“里面装着什么呀?”
“送你们姑娘的。”柳姨娘引颈四眺,“她人呢?”
“送我们姑娘的,是什么呀?”筱筱安心要同她打混时间。
“小丫头!”柳姨娘“呵呵”笑道,“这么关心,你也是要嫁人了吗?”
“嗳哟少姨奶奶!”筱筱举起手来捂住脸,柳姨娘趁机从她旁边钻了过去,从她的眼神里,已判断云舟十有八九在旁边的某扇门里。
“少姨奶奶!”筱筱追过去。
门开了,当先露出脸来的,是云舟,神情毫无异样:“少姨娘?”
洛月急着伸脖子往里头看。
云华在云舟的身后出现,也是平静如常:“少姨娘。”
“原来两姐妹在这里,”柳姨娘笑道,“怎么灯也不点?”
是云华答道:“是与四姐姐行到此处,说了会儿话,贪看窗口冬景,一时没顾得上点灯。”看了看柳姨娘抱的匣子,行礼道,“少姨娘同姐姐有事,华儿就不打扰,先行告辞了。”
柳姨娘深深回礼:“六小姐连日辛苦,妾身不敢留您多说话儿,您忙去罢!”
云华便与洛月离去。离开时,她擦过柳姨娘肩头,交换一个微妙难言的眼神。
“少姨娘寻舟儿有事么?”云舟询问柳姨娘。
“四小姐大喜在即,”柳姨娘贺道,“妾身送了件薄礼来,还望小姐笑纳!”便打开匣盖,里头一双鹤舞彩带木屐,描画极其精美,正是嫁妆中依古礼得用的物品,云舟已知定是柳姨娘亲笔画的,连声道谢,叙了好一会儿人情,才得脱身,忙忙回自己院子,寻乐芸交来的那簿子烧毁,烧到一半,忽悟过来,吩咐筱筱:“你去问文大娘一件事。”自己一边为晚宴重整妆容,整好了,筱筱也回来复命了:
“大娘道,没有的事儿,问是谁说的,姑娘可要她查么?”
“不必了,空穴来风的事儿……”云舟说到一半,索然无味的断了。空穴来风,一诈定了胜负,说它作什么?
“小姐。”筱筱偷眼看一眼云舟,欲言又止。
“你讲。”云舟道。
“小姐曾说,六小姐识相倒也罢了,如若不然,您还有杀手锏哪!”
“嗯。”
“那小姐为什么……不使出来呢?”筱筱不解。
另一边,洛月也在问云华:“您说她还有杀手锏,是什么?为什么不使出来?”
“她自然有本事废了我,让我永远没法出嫁,不是含羞自尽、就是削发出家,长辈纵然生气,她要嫁出去了,大局为重,还不是得瞒着唐家。她在唐家,依然平安畅意。”云华淡淡道。
连洛月这样愚钝的女孩子,凭着性别中的本能,都立刻领悟了这“废掉”的法子是什么,两腮顿时鼓得通红:“她——!”再憋不出话来。
“你放心,她已经彻底放弃这个主意了。”云华道。
“为什么?”洛月不敢放心。
“因为如果那样做的话,福珞就已经不再重要了,一场暗斗,演变成她和我之间殊死的仇恨了。”云华笑道,“那恐怕是不值得的,她权衡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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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寿宴星芒
这章里,专供在读者调查中特点蝶笑花牌子的——啊不用看了就是客倌你——花痴一下下的小福利……
第一卷 锦衣昼行 第五十四章 寿宴星芒
冬月已在檐角浮出来,苍白的映着正厅垂脊下的琉璃走兽,颜色碧寒。
谢家这样的富贵,全府也只有正厅屋顶能用琉璃,而且只能用作饰兽,颜色是黑中带沙兰,受这样月色浸染,才沁出点碧意来。不是买不起纯色的铺瓦面,而是黄、绿、青、黑四色瓦片,规矩只有皇家、以及受过特许的寺庙等场所,才准使用。
等级严苛如此,所以那么多人,削尖脑袋也想入宫……若是入了宫,也不过年年岁岁,檐角独看正黄琉璃瓦上,泛起苍然的月光,那又何苦?
管弦繁奏,正式的寿宴要开席了,宾客们正陆续入席,连礼佛良久的刘四姨娘都回了来。这全凭老太太开恩。当初叫她去寺庙里经忏时,说了年前才让她回来,若老太太咬死在大年夜前才放她进门,也没人敢说个不字。但刘四姨娘在慈恩寺里表现不错,一直很老实,云蕙这孩子也是,虽跟福珞走得近,看起来也没给云华使什么绊子,偶尔红着眼睛,表现出孺慕之思,老太太看着可怜,寿宴离过年已经近了,就提前让她们母女团圆。
刘四姨娘午后蒙大赦回来,赶紧的收拾整齐,梳髻戴花、着裙系带,但求不失礼而已,已无法跟他人争奇斗妍了。二太太披上云华送的披帛,那质料款式,出奇精彩的修饰她身段与肤色,高贵中,呈现出一种优美动人的仪态,这于二太太身上,是几乎从没出现过的,二老爷都不由得多看她两眼。就凭这两眼,二太太决定,今后她得把云华放在心尖儿上疼起来!
外头通传:本城太守、太守夫人、参赞、参赞夫人,谢老太爷到!
谢小横是一早下的山。在山脚“邂逅”了出来赏冬景的太守,相谈甚欢。他们谈了些什么,没几个人知道,反正结果就是,太守决定亲自来给谢老太太祝寿。太守一来,太守夫人、太守儿子和儿子媳妇也都要跟来了,什么“婆家的矜持”,也只好弃之不顾了,给足谢家面子。
事实上,若不是未婚夫妇婚前不得接近、接近即有不祥的忌讳。唐静轩还想跟着爷爷来祝寿呢!他并不奢望能见到云舟的面,但能离她近一点、呆在她家里,痴想他脚踏定的地面。她美妙的穿着薄薄绣鞋的足底说不定就曾经从上面踩过,那是多么神奇和令人颤栗!
唉,可惜他不能跑去见她,否则人人都要嘲笑,而她恐怕要羞愤交加、对他大大的生起气来。唉。他是多么盼望洞房的日子早一些到!同时,又害怕那日子早些到。洞房……他要怎样应付洞房?他还不如上战场呢!在战场上,即使你战败了,还可以光荣的自尽,在洞房里,倘使你表现得不如人意。在那可人儿面前,岂不是连自尽的余地都没有,只剩永远的羞愧了吗?唐静轩脸色苍白。不期然的考虑起逃跑的问题来。在那大日子之前,逃吧,逃吧!怎么样?反正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出在那天,他要怎么表现,才能满足一个丈夫的光荣。太过勇武。会不会伤着她?太过软弱,会不会丢人?他没有经验、方寸大乱。溃败几乎是一定的了!他躲在房间里,把纸上涂满莫名其妙的墨迹、揉坏了丢了一地,拉起衣襟,想偷看一眼自己的武器,又重重的把衣襟扔回去,托着额头,大大的生起自己的气来。
而谢家这边,因谢小横和太守等人的来到,气氛空前热烈。不但碧玉忙,大太太、二太太也心慌意乱的帮起忙来,竭她们所能,要让一切到位,绝不能在太守面前丢脸!这是有关谢家地位、家运的大事,她们都有觉悟了。
晚宴的正厅,有两层,朗轩大窗,从窗口望出去,可以很容易的看见搭在水边的戏台。戏目一折一折连下去,已经唱了一天了,还在继续,隔着水传来,鼓弦仍然声声入耳,如今上演的是《上天台》,又是热闹戏。此时原非热闹戏不可,因宾客们在觥筹交错、大快朵颐之时,是没有多少精力关注台上的悲欢离合的,他们只要耳朵里灌进一点兴兴轰轰的乐器声,眼角瞄到有几个全副打扮的人在台上卖力折腾,这就够了。
直到酒足饭饱。
碧玉领着几个老成的家人媳妇,张罗着引领诸人离开汁水狼籍、盘污杯横的餐桌,移步水轩品茗消食。这里离戏台更近了,但没有下午时那小阁子贴着戏台,与台之间还是隔了一汪水波。轩边周围一圈儿的落地窗格,天暖时都可打开,外头还衬了一圈的列柱圆廊,种了些丁香、山梅、忍冬,廊下看月看水看花叶,是相当不错的。此时实在太冷,只开了朝戏台的四扇。屋子不大,火烧得又旺,开个窗子透透风也好,碧玉仍命人传了不少毯子斗篷来,令贵客们还觉得冷的话,该铺可铺、该裹可裹。老太太怕冷,叫了条绿闪锦库金缘海棠细纹的毯子来铺在膝盖上,其他各人要选的也都选了,茶水点心摆到位,戏台上忽静了静,既无人出来,也无管弦,连那苍茫的冷月,也都静了。
耳畔唇间,低低有人传说,压轴的,是锁麟囊。蝶笑花的锁麟囊,唱整本,足足要一个时辰出头。
于是再没人说什么了,都静着,连声咳嗽都没有,且等管弦。
鼓点终于起来,“哎呀”一娇声,却不是正主儿,而是个翠花插鬓、朱砂点额的俏丫头,出来插科打诨,传小姐的意思,出嫁所用诸物,这也不中意、那也不中意,女眷们都看着云舟笑,云舟红着脸,只索低头。那小姐于帘后出娇声,长长一声“嗳”,回肠百转,就得了个满堂彩。但听她“嗳”声后,把鸳鸯样式、影儿红花的样式,细细吩咐,不是不噜嗦的,可千金之躯,原有底气娇得起来。终身大式,于一丝一缕处,仔细安排,言之有来由,丫头可记不住,终于小姐啐声“无用的丫头”,肯于绣帘后出厅地坐着,亲口吩咐诸物。观众们都等着,知吩咐诸物,只是个由头。重点是小姐终于肯露面,叫观众们看了!果然司鼓的司鼓、操琴的操琴,振奋精神。衬蝶笑花莲步姗姗出得来,是何形容?点翠珠冠、朱绣沿裙,眉梢眼角,艳色绝伦,菱口微开。徐徐吐气,满场都镇住了,但觉这般佳人,千般富贵捧出一身,怎样娇训,都本等该当。她举目一抬。原是为看不中用奴才们端来的不称心物色,整场所有人都觉得“她看我了”。这是蝶笑花的本事,纵然海样的场子、万人攒动。他只一看,所有人都能关照着。
云剑曾问蝶笑花:“那么多人,都觉得能被你看着了,实在落入你眼中的,能有哪个呢?”
蝶笑花抚着云剑案上的玉石镇纸。不言不语,唇瓣微动。似嗔、似笑,抬起长睫来,眼波流动,扫过全室,最后落在云剑身上,一闪,似星芒不疾不徐扫过夜空,只在云剑身上一亮,便又垂下眼帘去。
从此后,随他唱什么戏,只要云剑在场,他最后那刹那明亮的星芒,掠过全场,只递于云剑身上。
可这一次,蝶笑花给了全场一记眼风,却没特别给云剑关照。他扮的小姐皱起眉,去看老家人捧的锁麟囊。囊上本该绣只彩云笨麒麟,好叫小姐嫌弃“锁麟囊上彩云飘,是麒麟为何多棱角,好似青牛与野蔗”,嘱下人去换一只。但这次,袋上绣的却是水波行龙!道具出错?蝶笑花要出丑了么?!
云剑握紧了拳。
蝶笑花皱着眉,轻启樱唇。他没有示意,台下音乐不敢停,一样的过门、起板,他一样的开口唱:“红锦囊上水萧萧,虽也有鳞爪共棱角,怎未把麒麟来拘到。”配戏的老苍头也是乖觉的,便加一句念白,道:“是老小儿拿错,小姐勿怪,这便去换过。”
云剑当先叫声“好!”,诸宾客只当蝶笑花是有意改进的本子,虽没看出改得有多少好来,不过替主人凑趣,也连声儿喝彩,这节就算揭过。大老爷盯了云剑一眼,云剑非常镇定的冲他笑,大老爷只好在肚子里叹口气,算了。他对这儿子,向来没什么办法。
云剑从容在父亲下首坐着。蝶笑花的小姐参见过老夫人之后,观众们喘得过一口气了,又能低声谈笑。云剑时而举盏与好友示意、时而轻声交换几句寒喧,心下一直在等,等蝶笑花只把他放在目光里,那星芒明亮的一刹。
薛小姐遇赵姑娘,“分我一只珊瑚宝,安她半世凤凰巢”,那星芒没亮;薛小姐落难了,“一霎时把七情俱已昧尽,参透了辛酸处泪湿衣襟”,星芒没亮;赵姑娘搭救了薛小姐,“换珠衫依旧是当年容样”,星芒还是没亮。不要紧,他有时候恼他几日不找他,整场便晾着他,非要他肯留完整场,最后他才肯给他一眼呢!
他他他,他和他,说起来舌头都打结,注定不能说。若天幸换作他和她,又怎么会有这样长的结难……然也不对。若蝶笑花是一个“她”,谢家会怎样的如临大敌?轻些赶出城去,重些恐怕连她性命都夺了,也不是没夺过……幸亏是个“他”,总当名士荒唐、逢场作戏,才容这一线生憩。
女眷那边,一片笑声,很有规矩的压低了,还是透过屏风出来。大家宴,是有这种节目,到了人家家里,总见不着的深闺女眷,有时能见着半面、有时能看着个衣角,有时还能听见声音,身为男宾特别欢迎,礼法束缚下小小的福利,不算逾矩。
云剑向父亲欠欠身,得了准,过那边看看。却原来是云华与云舟,同携一金丝玲珑篮子来,篮中精巧糕片,攒成个福果模样,每一片上,却都有个女眷给老太太祝寿的记认,或一字、或一花,以玉尖划在糕片上,烘出来,敷以桂糖,取金甜祥贵之意。云华看着厨下把糕片烘成、摆定,与云舟一起护过来,奉给老太太,众人来认“这是我的”、“这是我的”,怪不得笑语哪!
云剑是知道云舟因福珞一事,与云华有暗斗的,今见云舟与云华如此和气,不觉诧异,看一眼福珞。福珞虽不甚开心,败给云华,也算服气。寿诞是谢老太太的寿诞,寿礼由谢家姐妹呈过来,她觉得是应当的,也没多想,本性是开朗的人,在席前就应云舟的话,划了个“好”字,云舟自己刺了朵富贵花,福珞寻出来:“老太太,花好。花好!”又去找是否有人刺月圆,欢扰成一处。
云剑过得这边来,本是通家之好,从小顽大的,福珞并无避忌,云剑也帮着她们找月亮。台上,蝶笑花吟唱:“今日相逢如此报,愧我当初赠木桃”,唱词下,那难以言明的意味,如燃着火的利箭,令云剑的心跳起来。
云剑抬头看,回廊那边,水的那边,伊人摆袖、回腰,端凝庄美,一声“把酒共谢锁麟囊。”举起眼睛,那星芒,那要把夜空照亮、却如露珠般转瞬即逝的星芒,凝在云华身上。
为何是云华?怎么会是云华?云剑那一刻再也无法掩饰,急急的瞪视云华。云华没有看他、甚至没注意到蝶笑花。戏台后,焰花放了起来,她像所有人一样,抬起脸,去看那短暂得、比蝶笑花的一生还要短暂的烟花。
戏已尽,夜未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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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死因初晓
这章里,老太太总算要告诉云华,她是怎么死的……
第一卷 锦衣昼行 第五十五章 死因初晓
寿宴散后,老太太留云华说了会儿话,放她回去。乐芸急急恭喜:“小姐!四小姐这算是服了你了,再不跟你斗了罢?本来嘛,她都快出去了,还跟娘家姐妹留段不痛快则甚?——小姐?”
她恍惚回到小姐刚收伏她那个夜晚,外头闪电雷霆,小姐的眼里如有火焰在烧。
此刻没有雷、没有电,小姐眼里也有火,像是从地狱里烧出来的,要把什么都烧破一般。
“小姐……”乐芸怯怯去碰云华的手。
“我是你小姐吗?”云华的声音也渺渺似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小姐怎么说这话?”乐芸都要哭了,去找洛月,“帮着看看,小姐是魇着了么?”
“对,洛月!”云华眼睛忽然有神了,看洛月从外头忙忙的跑来,手上还沾着水,“洛月,你在这里。乐芸,你出去。”
“姑娘,明雪贪顽弄脏了一身,这忙着给她洗……”洛月不好意思的解释自己挽高的袖子和弄湿的手。
“乐芸,你照顾明雪。”云华下令。
乐芸不敢多言,领命而去。
云华持定了洛月的手,呆了很久:“洛月,我这阵子极抬举乐芸,你可有怨言。”
“小姐说哪里话来!”洛月被吓到了,“芸姐姐本是一等,洛月只是二等,芸姐姐又比洛月聪明许多,小姐倚重她,是应当的。”
“毕竟她曾对我那样不尊,而你对我这样忠心。”
“奴婢对小姐忠心是应当的,芸姐姐她……如今对小姐也是一片心了。”
“是,她如今对我好,因信我能重她、护她。你呢?在我无能为力之时,你为何忠心于我?”云华问。
洛月答不上来:“奴婢忠于小姐……是应当的。”
“是啊,我原来也信有什么应当……”云华声音沉下去。
老太太于戏后。将入宫的重责托于她,说了从明日起,一切当学的,要她仔细学起来,在此之前,把大轮廓告之她,云诗在宫中,原来托一位昭华兰嫔庇护。那昭华兰嫔想争妃位,算计的就是张惠妃。彼时宫中有个侍儿,生了个儿子。方升修德嫔,即刻获罪,贬入冷宫。儿子寄在皇后名下,是四皇子,由宫人带大,渐渐也知母事,母亲却病重卒了。临死托言儿子道:“这宫中,有些人是不可信的,有一个是信不得的,我今日才知那一个可信的,已赠贴身玉坠于她,儿日后若见她。应侍之如亲娘。”四皇子再访,却不知玉坠失落何处。如今皇帝年纪渐迈,立储之事。谈得越来越多,似颇有意于四皇子,玉坠在何处,后宫有几个人更盯得紧。张惠妃要此坠,昭华兰嫔要藏此坠。命云诗遣此坠出来。
云华当时心头乱跳,口中问:“这小小一坠中关节。重要如此,那它现如今又到了何处?”
老太太蹙眉道:“现在倒回来了,当初却失落过。那时怕宫中追兵,恰观里送来空心金像,就暂存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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