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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的顿河-第10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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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胡闹!叫他见鬼去吧,就这样,他也非跑得累垮了不可。你再一追,准会把他吓死……”

“你说什么呀!你就是带着猎狗也追不上他!他现在一口气儿就能跑出十俄里去。你看他在向日葵地里跑得有多快呀!在这种时候,从哪儿来的这么大的劲儿啊,真是不可捉摸。”

对逃兵总是看不顺眼的普罗霍尔说:“简直是成群结队地逃跑啦。看他们就像是从口袋里倒出来的似的!看吧,潘苔莱维奇,也许很快就只剩咱们俩来坚守阵地啦……”

葛利高里走得离前线越近,顿河军土崩瓦解的不祥景象就越触目惊心,——土崩瓦解正是从用叛军补充了顿河军、在北方战线获得巨大胜利的时候开始的。顿河军的一些部队这时不仅已经不能进行具有决定性意义的进攻、摧毁敌人的抵抗,就连自身也已经受不住像样的进攻了。

在驻有第一线预备队的各市镇和村庄里,军官们整日地酗酒;各类辎重队的车辆都装满了抢劫来的、还没有运送到后方去的财物;各部队严重减员,高达百分之四十;哥萨克们擅自离队回家休假,加尔梅克人组成的惩罚队在草原上巡逻搜捕,但已经无力遏止开小差的汹涌洪流。哥萨克在被占领的萨拉托夫省的村庄里,以外国领土的征服者自居:抢掠居民,奸淫妇女,焚毁粮食,屠杀牲畜。部队补充了许多毛头小伙子和五十多岁的老头子。在进攻连队中,士兵公开地谈论不愿再打仗,而在投到沃罗涅什方面的那些部队中,哥萨克们拒绝服从军官的命令。据说,在前沿阵地上杀害军官的事情已经屡有发生。

黄昏时分,葛利高里在离巴拉绍夫不远的一个小村子里停下来过夜,由老兵组成的第四独立预备兵连和塔甘罗格团的工兵连住满了村子里所有的住房。葛利高里费了很多时间去寻找住宿的地方。本来他们可以跟往常一样,在野外过夜,但是人夜后下起雨来,而且普罗霍尔的疟疾发作起来,浑身直哆嗦;所以非得在屋子里过夜不可。村口上,在一所杨树围绕的大宅子旁边,扔着一辆被炮弹打坏的装甲汽车。

葛利高里走过装甲汽车时,看到写在草绿色的装甲上还没有涂掉的标语:“打死白鬼!”下面一点写着:“凶猛号”。马匹在院子里的拴马桩边打响鼻,传来阵阵的人语声;屋子后面的果园里黄火熊熊,绿树梢头烟雾弥漫;火堆边火光照耀着的哥萨克的身影在晃动。风从火堆上吹来一股股燃烧于草和烤焦的猪毛气味。

葛利高里下了马,走进屋子。

“哪位是主人呀?”他走进一间低矮的、挤满了人的屋子问。

“我。您有什么事呀?”一个身材矮小的农民,身子靠在炉炕上,动也没有动,打量了葛利高里一眼,回答说。

“让我们在您这儿过夜吧?我们只有两个人。”

“我们这儿已经挤得像西瓜里的籽儿一样密啦,”一个上些年纪的、躺在长凳上的哥萨克不满意地嘟哝说。

“我倒没有什么,不过我们这儿的人实在太挤啦,”房主人好像是在辩解似地说。

“我们凑合着挤一晚上吧。我们总不能在雨地里熬一夜啊?”葛利高里坚持说。

“我的传令兵病了。”

躺在长凳上的哥萨克哼哼着,把腿耷拉到地上,打量了一番葛利高里,已经换了腔调说:“老爷,我们跟主人家的人合起来总共十四口人,住了两个小房间,可是一个英国军官和他的两个勤务兵就占了另一间屋子,还有我们的一位军官也跟他们住在一起儿。”

“您是不是可以上他们那儿挤一挤呀?”另外一个胡子上有一撮浓密的白毛。

戴着上士肩章的哥萨克好心肠地建议说。

“不啦,我宁愿在这儿挤一下,我要不了多少地方,我就睡在地上,不会挤你们的。”葛利高里脱下军大衣,用手巴掌理了理头发,在桌边坐下。

普罗霍尔照料马去了。

隔壁屋子里大概是听到了谈话的声音。过了五分钟,走进来一位衣着讲究、身材矮小的陆军中尉。

“您是找住宿的地方吗?”他对葛利高里说,眼睛扫了一下他的肩章,笑容可掬地建议说:“请您搬到我们那间屋子里去吧,中尉。我和英军陆军中尉坎贝尔先生请您搬过去,您在那边儿会舒服一些。我姓谢格洛夫。您贵姓?”他握了握葛利高里的手,问:“您是从前线来的吗?啊,是休假回来的呀!请吧,请吧!我们很愿意招待招待您。您大概饿了吧,我们那里很有些可以招待您的东西。”

陆军中尉的浅绿色上等呢料的直领军服上挂着一枚军官十字章,小脑袋上的发缝分得非常规矩,靴子擦得锃光乌亮,黝黑、无光的脸刮得很于净,他身形匀称,全身都显得那么洁净,散发出一阵阵浓郁的、什么花昧的香水气味。在门廊里他把葛利高里让到前面走,提示说:“门在左面。小心点儿,这儿有只箱子,您别碰上。”

一个身材高大、体格健壮的年轻英国中尉站起来迎接葛利高里,他那非常柔软的小黑胡子遮住了上嘴唇上的一道斜伤疤,一双灰色的、瞳距很小的眼睛。谢格洛夫中尉把葛利高里介绍给他,说了几句英语。英国中尉摇晃着客人的手,一会儿看看葛利高里,一会儿看看谢格洛夫中尉,说了些什么,打手势请客人坐下。

屋子中间并排放着四张行军床,角落里堆着些箱子、旅行袋和皮包之类的东西。

箱子上放着一挺手提机枪,葛利高里还没有见过这种型号的手提机枪,还有望远镜套子、锌铁弹盒和一支黑枪托、一点儿也没有磨损的深灰色的、枪筒崭新的马枪。

英国中尉态度和蔼地打量着葛利高里,用悦耳的沙哑声调在说些什么。葛利高里不懂这种陌生的、听起来很奇怪的语言,不过猜得出他们是在谈论他,因此感到有点尴尬。谢格洛夫中尉一面在皮包里翻着,一面含笑听着英国军官的话,然后说:“坎贝尔先生说,他很尊重哥萨克,他个人认为,哥萨克都是优秀的骑兵和战士。

大概您想吃点儿东西吧?您喝酒吗?他说咱们的情况越来越不妙……唉,鬼东西,总在胡说八道!“谢格洛夫中尉从皮包里拿出几个罐头、两瓶白兰地,又弯下腰去在箱子里翻腾着,继续翻译说:”他说,在梅德维季河口镇曾有几个哥萨克军官很好地招待过他。他们在那儿喝了一大桶顿河葡萄酒,大家全都喝得大醉,还跟几个女中学生一起度过了愉快的时光。是啊,这当然是习以为常的啦!他认为用最大的热诚来报答哥萨克对他的热诚招待,是他最大的愉快。所以您必须接受他这种盛意。

我对您深表同情……您喝酒吗?“

“谢谢。喝,”葛利高里暗暗打量着自己由于握马缰绳和一路尘土飞扬脏得要命的手说。

谢格洛夫中尉把罐头放在桌子上,灵巧地用刀子开着罐头,唉声叹气地说:“您知道吗,中尉,这只英国猪,可把我折磨苦了!从早上一直喝到深夜。不停地往肚子里灌,简直是少有!您知道吗,我本人也很爱喝几盅,但是像他这样无度地狂饮,我可受不了。可是这家伙,”谢格洛夫中尉含笑看了一眼英国军官,出乎葛利高里意料地骂了两句娘,“一个劲儿地喝啊喝啊,不管是空肚子,还是怎么的,拼命地灌!”

英国中尉笑着点了点头,用南腔北调的俄语说:“是啊……很好……应该为您的健康干一杯!”

葛利高里哈哈大笑,摇晃了一下头发。他很喜欢这两个小伙子,尤其是那个在无缘无故地傻笑着和滑稽地说着俄语的英国中尉简直是太有意思啦。

谢格洛夫中尉擦着杯子说:“我已经跟他一起混了两个星期啦,怎么样,不含糊吧?他是派到我们第二军来当坦克驾驶教官的,我哪,是配给他当翻译。由于我的英语说得很流利,这可把我害苦了……我们也喝酒,但是不是这么个喝法。可这家伙——天晓得他是怎么回事!您知道,他的本事有多大!他一个人,一昼夜至少要喝四五瓶白兰地。有空儿就喝,从来不醉,甚至灌了这么多酒以后,还能照样工作。他把我折磨死啦。我的胃里已经常常隐隐作痛,这些日子我的情绪简直坏透啦,浑身都浸透了酒精,弄得我现在都不敢坐在油灯旁边……鬼知道该怎么办!”他说着,斟了满满的两杯白兰地,自己的杯子里却只倒了一点儿。

英国中尉用眼睛示意着杯子,笑着,兴致勃勃地说起来。谢格洛夫中尉求饶似地,把一只手捂在心上,矜持地笑着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偶尔在他温柔的黑眼睛里闪出愤怒的火花。葛利高里端起杯子,和两位殷勤好客的主人碰了碰杯,一饮而尽。

“嗅!”英国人大加称赞,他喝完了自己杯子里的酒,鄙视地瞅了谢格洛夫中尉一眼。

英国中尉把两只又黑又大、干活的粗手放在桌子上,手背上的汗毛孔里都浸满了乌黑的机油,手指头由于经常接触汽油,皮都暴起来了,布满了斑斑点点、经久不愈的伤痕,但是脸却保养得很好,白里透红。手和脸真是天渊之别,所以葛利高里有时觉得英国中尉好像是戴着假面具似的。

“您救了我的命啦,”谢格洛夫中尉把两只杯子斟得满满的,说。

“难道他不能独自一个人喝吗?”

“问题就在这里呀!早晨他一人独酌,但是到了晚上就不行啦。来,咱们干一杯。”

“这酒很厉害……”葛利高里从杯子里吮了一口,但是一看英国中尉的惊讶的目光,立刻就把杯子里剩下的酒也倒进嘴里。

“他说,您是好样的。他很欣赏您的喝法。”

“我倒很想跟您调换一下位置,”葛利高里笑着说。

“但是我相信,两个星期以后,您就会逃之夭夭!”

“丢下这样的好差事?”

“可是我无论如何也不想再干这种好差事啦。”

“可是在前线还要糟得多。”

“这儿——跟前线一样呀。在前线,会被枪弹或者炮弹片打死,然而那也并不一定,可是在这儿,我要变成酒疯子,那是确定无疑的啦。请您尝尝这种罐头水果吧。您吃不吃火腿?”

“谢谢,吃。”

“英国人做这些玩意儿是很高明的。他们供养军队可不像我们。”

“难道我们那还能算是供养吗?我们的军队是打食儿吃的。”

“很遗憾,这是事实。不过话又说回来,用这种办法供养士兵,是于不成什么大事业的,特别是如果允许这些战士任意抢劫老百姓……”

葛利高里仔细地打量了一下谢格洛夫中尉,问道:“您还要干一番大事业吗?”

“我们是同路人哪,您这话是什么意思?”谢格洛夫中尉没有注意到英国中尉拿起瓶子,给他满满地斟上了一杯。

“现在您非得喝干这一杯啦,”葛利高里笑着说。

“开始啦!”谢格洛夫中尉看了看杯子,叹息道。脸颊上泛起一阵淡淡的红晕。

三个人默默地碰了一下杯,喝干了。

“我们走的是一条路,不过走的远近可不一样……”葛利高里又拾起这个话题,皱着眉头,竭力想用叉子叉住在盘子里乱滑的杏子。“就像坐火车一样,有的人走不远就下车了,有的人继续往前走……”

“难道您不打算坐到终点站吗?”

葛利高里觉得已有醉意,但是还没有发昏;他笑着回答说:“我的钱不够买到终点站的票呀。您呢?”

“哼,我的情况就不同啦:就是把我赶下车月p 我沿着铁路线步行,也要走到最后一站!”

“那么祝您一路平安!来,咱们干一杯!”

“只好从命啦。什么事儿都是开头难……”

英国中尉和葛利高里、谢格洛夫中尉碰过杯,一声不响地喝于了,几乎一点儿菜也不吃。他的脸变成了砖红色,眼睛里闪着光芒,一举一动,露出一种故意的、慢吞吞的神气。第二瓶还没有喝完,他已经艰难地站起来,脚步稳健地走到皮箱跟前,拿出三瓶白兰地来。他把酒瓶子放在桌子上,嘴角上露出一丝笑意,低声说了些什么。

“坎贝尔先生说,应该继续喝下去。叫这位英国先生见鬼去吧!您怎么样?”

“好吧,可以继续喝下去,”葛利高里同意说。

“是啊,他的酒量太大啦!这个英国人身上——是俄国商人的灵魂。我好像已经醉啦……”

“可一点儿也看不出来,”葛利高里滑头地说。

“真见鬼!我现在简直像个弱不禁风的姑娘……不过我还可以奉陪,是——的,甚至可以奉陪到底!”

谢格洛夫中尉喝下了这杯以后,明显地变得呆头呆脑:黑眼睛变得油亮,开始有点儿斜了,脸上的筋肉松懈无力,嘴唇几乎不听使唤了,毫无光泽的颧骨皮下的青筋在有规律地急速地跳动着。喝下肚去的白兰地酒对他的作用太猛烈了,脸上的表情,简直就像一头要宰的牛,临宰以前,被十普特重的大锤照着脑袋打了一下。

“您还是好好的嘛。您已经喝惯啦,这点儿酒对您不算回事,”葛利高里肯定地说。他也明显地醉了,但是觉得自己还能喝很多。

“真的吗?”谢格洛夫中尉高兴起来了。“不,不,起初我的情绪不佳,可是现在——来吧,喝多少都成!真的,喝多少我都不在乎啦!我很喜欢您,中尉。在您身上我感到有一种,我要说,力量和热诚。我很欣赏这些品质。咱们来为这个傻瓜和醉鬼的祖国于一杯吧。不错,这家伙简直像头富生,但是他的祖国却很美。‘大不列颠帝国,你称霸海洋吧!’咱们喝吗?不过别全喝光!为你的祖国,坎贝尔先生,于杯!”谢格洛夫中尉使劲皱着眉头,喝下杯里的酒,吃了一块火腿说:“这个国家真是太美啦,中尉!您简直无法想像,我在那里住过……好,咱们喝!”

“不管自己的母亲有多丑,那她也比别人的母亲更可爱。”

“咱们不必抬杠,喝吧!”

“喝”应该用铁和火把我们国家肌体内的脓疮除掉,可是我们自己已经无能为力。原来,我们根本就没有祖国。好啦,叫我们的祖国见鬼去吧!坎贝尔不相信我们能打败红军。“

“他不相信?”

“是的,不相信。他对我们军队的评价很坏,对红军却赞不绝口。”

“他参加战斗吗?”

“那还用说!差一点儿没被红军俘虏。这该死的白兰地呀!”

“真厉害!简直跟酒精一样厉害,是吧?”

“比酒精的劲儿稍小一点儿。是骑兵把坎贝尔救出来啦,不然,他就被活捉啦。

这是在茹科夫村附近。在那次战斗中红军夺去了我们的一辆坦克……您神色忧郁,怎么回事儿?“

“我的妻子不久前去世了。”

“这太糟啦!有孩子吗?”

“有。

“为您的孩子们的健康于杯!我没有孩子,也可能有,不过就是有的话,那他们大概也是在什么地方的大街上跑着卖报呢……坎贝尔在英国有一个未婚妻。他每星期给她写两封信,风雨无阻。大概写的全是些浑话。我几乎有点仇视这家伙啦,您说什么?”

“我什么话也没有说。可是他为什么要尊敬红军呢?”

“谁说他”尊敬‘啦?“

“您说的。”

“这不可能!他不会尊敬他们的,不可能尊敬他们,您听错啦!不过我可以问问他看。”

坎贝尔注意地听完脸色苍白、醉意朦胧的谢格洛夫中尉的话,叽里咕噜地讲了很久。葛利高里没有等英国人说完就问:“他唠叨些什么?”

“他说,他看见,他们都穿着树皮鞋,排成步阵,向坦克冲锋。这还不足以说明问题吗?他说,人民是不可战胜的。傻瓜!您可别相信他的话。”

“怎么能不相信呢?”

“根本就不能相信。”

“那您说说,这是为什么?”

“他喝醉啦,胡说八道。人民是不可战胜的——这是什么意思呢?可以把他们的一部分消灭,其余的都判处……我怎么说的?不,不是判处,而是强迫他们服从我们的意志。我们这是喝第几瓶啦?”谢格洛夫中尉把脑袋伏到手臂上,胳膊肘子碰倒了罐头筒,胸膛压在桌子上,急促地喘着气,静坐了有十分钟。

窗外是漆黑的夜。雨点不停地打着百叶窗。远处什么地方有轰隆的响声。葛利高里也分辨不出,是雷声,还是炮声。坎贝尔笼罩在雪茄烟的蓝色烟雾中,小口地喝着白兰地。葛利高里站立不稳地摇晃着谢格洛夫陆军中尉说:“你听我说,问问他:为什么红军一定会打垮我们?”

“见鬼去吧!”陆军中尉嘟哝说。

“不,你问问他看。”

“见鬼去吧!见你的鬼去吧!”

“问问嘛,叫你问哪!”

谢格洛夫中尉呆呆地看了葛利高里一会儿,然后结结巴巴地对正在注意听他们谈话的坎贝尔说了些什么,立即又把脑袋趴在握成勺状的手掌上。坎贝尔带着鄙视的笑容瞅了瞅谢格洛夫中尉,拉了拉葛利高里的袖子,开始无言地解释起来:他把一个杏核放到桌子当中,好像是为了与杏核进行对比似的,把他的大手巴掌立着放在杏核旁边,然后用舌头弹了一个响,用手掌压在杏核上。

“亏你想得出!这我用不着你说也知道……”葛利高里若有所思地嘟哝说。他晃了一下,拥抱了好客的英国中尉,把手一挥,指了指桌子,鞠了一个躬说。“谢谢你们的款待!再见吧!你知道,我要对你说些什么吗?趁这会儿还没有把你的脑袋扭下来,赶快回家去吧。我这是出自至诚的话。明白吗?不要参与我们的事情。

明白了吗?请你走吧,不然的话,在这里会打断你的脖子的!“

英国中尉站了起来,也鞠了一躬,兴奋地说了起来,不时无可奈何地瞅瞅已经睡熟的谢格洛夫中尉,友好地拍着葛利高里的脊背。

葛利高里费了很大劲儿才找到门把手,摇摇晃晃地走到台阶上。蒙蒙细雨斜打在他的脸上。闪电照亮了宽大的院子、湿淋淋的篱笆桩和果园里亮晶晶的树叶。葛利高里从台阶上走下来,滑了脚,跌倒在地上,在他挣扎着爬起来的时候,听到人语声:“该死的军官们还在喝酒吗?”有人在门廊里划着火柴说。

一个伤风的沙哑的声音含着威胁的口吻回答:“他们要喝得一醉方休……他们一定要喝完自己那杯苦酒!”

第七卷 第二十章

顿河军一打出霍皮奥尔斯克地区,就又和在一九一八年一样,失去了进攻的势头。顿河上游叛乱的哥萨克和部分霍皮奥尔河流域的哥萨克,仍旧是不愿意到顿河地区以外去打仗;而补充了新兵员的红军各部队的抵抗增强了,他们现在是在居民同情他们的地区作战。哥萨克们重又要转人防御战。顿河军总司令部,不论玩什么花招,也都不能驱使哥萨克再像不久前在顿河地区内作战时那样顽强地战斗了。尽管在这个地区内军事力量的对比哥萨克仍占有优势:在历次战斗中受了重创的红军第九军只剩下一万一千步兵、五千骑兵和五十二门炮,而几个哥萨克军却拥有一万四千四百步兵、一万零六百骑兵和五十三门炮。

最激烈的战斗都在两翼进行,恰恰是在志愿军库班南方军活动的地区。同时,弗兰格尔将军指挥的一部分志愿军,已经顺利地推进到乌克兰的纵深地带,对红军第十军进行穷追猛打,向萨拉托夫方面挺进,逼使这个军节节败退。七月二十八日,库班的骑兵俘获了保卫这个城市的大部分部队后,进逼卡梅申城下。红军第十军的反攻被击退了。正在大胆进行迂回作战的库班——捷列克河流域的哥萨克混合骑兵师有可能包围红军的左翼,因此第十军司令部只好把部队转移到博尔津科沃——拉特舍沃——红石崖——卡缅卡——班诺耶一线的阵地上去。这时,第十军有一万八千步兵、八千骑兵和一百三十二门炮;而对手,库班志愿军拥有七千六百名步兵、一万零七百五十名骑兵和六十八门炮。此外,白军还拥有几个坦克队,相当数量的执行侦察任务和参加作战的飞机。但是不管是法国的飞机,还是英国的坦克和大炮都帮不了弗兰格尔的忙;他再也不能从卡梅申向前推进一步。在这个地区双方进行了顽强。持久的战斗,而阵地上的变化却微乎其微。

七月底,红军开始了在南方战线中央地区全部转人大规模进攻的准备工作。为此,第九军和第十军合并组成突击兵团,由绍林指挥。从东线调来的第二十八师和原卡赞斯克军区守备旅,还有第二十五师和原萨拉托夫军区守备旅作为突击兵团的预备队。此外,南方战线司令部还把一些在前线充当预备队的部队和第五十六步兵师凋来加强突击兵团的力量。由第八军及归其指挥的、从东线撤下来的第三十一步兵师和第七步兵师在沃罗涅什方面进行助攻。

决定在八月一日到十日之间转人全面反攻,按照红军总司令部的计划,第八军和第九军的攻势必须在两翼各军的包围性进攻的配合下展开,其中第十军要肩负起一项特别重要、复杂的战斗任务,这个军应在顿河左岸作战,截断敌军主力与北高加索的联系。在西面,第十四军的部分部队要向恰普林诺——洛佐瓦亚一线发动声势浩大的佯攻。

正当第九军和第十军的阵地上在进行必要调动的时候,白军司令部为了粉碎敌人准备进行的反攻,完成了对马蒙托夫军的改编工作,企图突破防线,奇袭红军的后方。弗兰格尔的部队在察里津方面的胜利,使这支部队的战线向左伸延了,从而缩短了顿河军的战线,可从顿河军里抽调出几个骑兵师。八月七日,在乌留平斯克镇上集中了六千骑兵、二千八百名步兵和三个配有四门炮的炮兵连。八月十日,重新改编完毕、由马蒙托夫将军指挥的一个军,在红军第八军和第九军的接合处突破了阵地,从新霍皮奥尔斯克,直指坦波夫。

按自军司令部最初的计划,准备除马蒙托夫的一个军以外,再派科诺瓦洛夫将军的骑兵军打到红军的后方,但是由于在科诺瓦洛夫这个军据守的地区上发生了战斗,因此未能把这个军从前线撤下来。这一情况使马蒙托夫担负的使命受到了限制;此前曾责令他和科诺瓦洛夫在摧毁敌人的后方和交通线以后,重新会师,用全部骑兵对中央红军部队的侧翼和后方予以致命的打击,随后以强行军的速度向俄罗斯的腹地进军;沿途用那些具有反苏维埃情绪阶层的居民补充自己的兵力,继续向莫斯科挺进;但是现在马蒙托夫却被命令不要潜心于进军莫斯科了。

第八军把军的预备队投人战斗后,恢复了左翼的态势。第九军的右翼受到的损失却要严重得多。主力突击兵团司令绍林采取措施把两军的内翼联接起来,但是却未能阻拦住马蒙托夫的骑兵部队。根据绍林的命令,第五十六预备师要从基尔萨诺夫地区去迎头拦击马蒙托夫。这个师派出一个营坐上大车去桑普尔车站,被马蒙托夫军的一个侧翼部队在遭遇战中击溃。前往掩护坦波夫——巴拉绍夫铁路地区的第三十六步兵师的一个骑兵旅也遭到了同样的命运。这个旅碰上了马蒙托夫骑兵的主力,经过短促的战斗,即被击溃。

八月十八日,马蒙托夫飞袭占领坦波夫。尽管为了与马蒙托夫作战,几乎从绍林的突击兵团抽调了两个步兵师,但是这并没有妨碍绍林的主力部队展开进攻。与此同时,在南方战线的乌克兰地区上也发起了进攻。

南方战线北部和东北部,从老奥斯科尔到巴拉绍夫差不多构成一条直线,然后折向察里津的阵地开始拉直。哥萨克团队在敌人优势兵力的进逼下,且战且走向南退去,在每一条防线上阻拦红军。待到一退人顿河的土地上,哥萨克就又恢复了失去的战斗力;开小差的人也立即减少了;补充部队从顿河中游各市镇源源不断地开来。绍林的突击兵团越深人到顿河军的腹地,遭到的抵抗也就越猛烈和残酷。顿河上游地区叛变各市镇的哥萨克在居民大会上,自动宣布总动员,举行了祷告仪式,然后立刻就开赴前线。

绍林的突击兵团战斗频仍,摧毁白军的殊死的抵抗,向霍皮奥尔河和顿河推进,在大多数居民都很明显地敌视红军的地区作战,——绍林的部队渐渐丧失了进攻的威力。与此同时,白军司令部已经在卡恰林斯克镇和科特卢班站地区,由三个库班军团和第六步兵师组成了一个强大的运动战兵团,去打击红军第十军,因为这个军展开的攻势最有成效。

第七卷 第二十一章

麦列霍夫家一年的工夫人口减少了一半。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有一回说死神爱上了他们家,这话说得一点儿也不错。刚刚料理完娜塔莉亚的丧事,麦列霍夫家宽大的内室里又散发出檀香和矢车菊的气味。葛利高里去前线后十多天,达丽亚在顿河里淹死了。

星期六,她从田地里回来以后,就和杜妮亚什卡一同去顿河洗澡。她们在果园子旁边脱了衣服,在柔软的、被脚踏倒的草上坐了半天。从一大早起,达丽亚就情绪不佳,抱怨头疼,浑身酸软无力,偷偷地哭了好几回……下水以前,杜妮亚什卡把头发挽成一个髻,用头巾扎起来,斜了达丽亚一眼,惋惜地说:“达什卡,看你瘦成什么样子啦,青筋都暴出来啦!”

“很快就会好的。”

“头不疼啦?”

“不疼啦。来,咱们洗澡吧,天可不早啦。”她头一个跑着跳到水里,脑袋往水里一扎,又钻出来,打着响鼻,往中流游去,急流把她卷了进去,冲着她漂去。

杜妮亚什卡欣赏着像男人似的抡开手臂划出去的达丽亚,也走进齐腰深的水里,洗了洗脸,把胸膛和被太阳晒黑的、有力的、女人圆滚滚的胳膊都泡湿了。毗邻的菜园子里,奥博尼佐夫家的儿媳妇们正在浇白菜。她们听见杜妮亚什卡笑着呼喊达丽亚:“回来吧,达什卡!不然鱼会把你拖走!”

达丽亚转回身来,游了有三沙绳远,然后从水里跃出半截身子,两手放在头上,喊:“永别啦,老少娘儿们们!”接着,就像石头似的沉到水底去了。

过了一刻钟,面色苍白的杜妮亚什卡只穿着一件衬裙,跑回家来。

“达丽亚淹死啦,妈妈!……”她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地吐出这句话来。

直到第二天早晨,才用捕鱼的钩网把这丽亚的尸体捞上来。鞑靼村最有经验的老渔夫阿尔希普。佩斯科瓦茨科夫在黎明时分,在达丽亚淹死处下游一点儿的地方,顺着水流下了六面钩网,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跟他一起去查看鱼网。岸上聚了一大群孩子和老娘儿们,杜妮亚什卡也在人群中。等到阿尔希普离开河岸约十沙绳远,用桨柄钩起第四根同索的时候,杜妮亚什卡清楚地听到他小声说:“好像有啦……”他使劲拉着沉甸甸的直往深处坠的网索,然后有一个什么东西在右岸间起白光来,两个老头子一齐把腰弯到水面上,小船的边缘都浸着水了,尸体翻进小船去的低沉的呱卿声传到鸦雀无声的人群中来。人们同声舒了一口气。有个娘儿们低声哭了起来。站在附近的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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