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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倒千年老妖-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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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座之人无不为姜家新任家主的伶俐与大气所折服,纷纷点头称赞。

大典结束后,更有商贾争相与她搭话,言辞之中无不流露出与姜家合作的意图。

开业大典可谓圆满完成,姜怜心也是春风满面。

众人离席之际,她不忘行至赵欢身旁,特意亲手奉了茶水至他面前,毕恭毕敬道:“今日多谢舅舅解围。”

她说得甚是诚恳,暗地里却在观察他的表情,果然见他怒然拂袖,竟连她端着的茶看也不看,便冷哼一声离去。

姜怜心在牢狱里时就曾想过,陆家的亲眷偏在这个时候冒出来,其中定然有文章,一定是有人打算利用今日大典达到不可告人的秘密。

而今她也算得到了证实,显然那位欲利用大典行事,且与她的牢狱之灾脱不了干系的人,就是她这所谓的舅舅。

尽管有赵欢这段插曲,却也并不影响姜怜心今日的好心情。

在回去牢房的路上,姜怜心竟一扫身陷囹圄的阴霾,自顾自的对着白衣妖孽有说有笑。

尽管白衣妖孽始终摆着冷冷清清的一张脸,她还是扯了他的袖角反复问道:“怎么样?我今日是不是特别神气?”

“是,很神气。”在被她追问了数十遍之后,白衣妖孽终于忍受不住,蹙着眉甚是无奈的搪塞她。

姜怜心愈发得意,更是手舞足蹈的拍着胸道:“我姜怜心自今日起要做堂堂正正的姜家家主,要让姜家的商号名满天下!总有一天,我要把姜家的商铺开到京城里去,叫宫里的皇上和妃子们都饮姜家的酒,穿姜家的绸缎!”

白衣妖孽今日也是格外的好脾气,由着她一路聒噪,而他则只是默然的听着,偶尔被她迫得受不住了才勉强应上几句。

待回到牢房里,白衣妖孽又施了法术,将一切恢复原状。

临走前,他回过头来对姜怜心嘱咐道:“你且安心在此等待,过几日我就会想办法帮你洗脱冤屈。”

听过他的话,姜怜心顺从的点了点头。

然而看着他逐渐消失的背影,她的心下竟不由生出些奇怪的情愫,竟好像是不舍。

第六章 :妖之契约(二)

几日后,姜怜心果然被县太爷恭恭敬敬的请了出来。

回到姜府时,白衣妖孽正立在庭院里听下人呈报事务。

那仆从惯会察言观色,见姜怜心踏进门坎,笑盈盈的望着白管家,忙停下说了一半的话,远远向家主请过安,便慌忙退下。

'〃文〃'姜怜心入得园中,缓缓向他移近两步,而他亦侧过头来看向她。

'〃人〃'那一瞬间,沉若无波的瞳眸里拂起了一丝涟漪。

'〃书〃'姜怜心忽然难掩心下喜悦的悸动,冲过去扑进他怀里。

'〃屋〃'“小白你太神了!你是如何做到的!”

她说着,几乎是挂在了他的脖子上,连他身上的淡淡墨香亦与她的气悉交缠。

被她箍住的身躯明显一滞,白衣妖孽似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骇住,下意识的躲闪开目光,连双颊都泛起一抹几不可查的微红。

姜怜心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些出格,忙收了手退到一旁,垂下头来尴尬的理着衣摆。

白药妖孽亦干涩的清了清嗓子,半晌才以清冷的音调生硬的说了一句:“回来就好。”

这句话听到姜怜心的耳中,却自心底升腾出一股暖意。

回来就好。

这么多年,似乎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记忆里,身边所有的人都恨不得她这个灾星从姜家消失,又怎么会说希望她回来的话。

伴着一颗心越跳越快的趋势,姜怜心绞着衣摆低声问道:“你是如何帮我洗刷冤屈的?”

白衣妖孽亦自方才的惊诧中回过神来,继而答道:“告发你的那人不过是个无业游民,只是刚好姓陆,与陆家也根本不是亲缘关系。我只不过略施法术,他就把我当做是陆子洵的鬼魂,吓得什么都说了,也答应去官衙里作证,说他告发你只是为了敲诈一笔银两,衙门里失了呈堂证供,自然也不好再定你的罪,只得放你出来。”

“原来如此。”姜怜心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又忽然蹙眉,追问道:“此人身后怕是有人指使。”

“你猜得不假。”白衣妖孽很快证实了她的推测:“他都与我交待了,是赵欢的指使,连衙门里也与他有所串通,此番若非这陆姓人串供,只怕难以就此了结。”

姜怜心略叹了一遭,点了点头表示知晓:“赵欢之事,也只能日后从长计议了。”

白衣妖孽未再接她的话,只立在那处,默然表示赞同。

姜怜心重又抬起头来看他,以目光勾勒那双眼眸的轮廓,唯觉他的面容似沾染了微阳,竟泛着耀眼的流光。

可以想象,即便是在茫茫的人海中,也只需一眼便可将这张脸辨认出来。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他竟已熟悉至此。

“对了,你刚刚说在那陆姓人面前使用了术法?”

姜怜心忽然想起什么,急忙向他证实。

白衣妖孽有些诧异的点头,似乎不明白她为何纠结于此。

殊不知,姜怜心平静的表面下已经波澜叠起。

她十分清楚的记得在牢房里,他也曾当着她的面用术法打开牢门,甚至为了救她,还曾用术法迷晕牢头和狱卒。

不久前他又将术法现于陆姓男子的面前,为了逼他说出实情,帮她洗脱冤屈。

且莫谈他向来最不齿鬼魅,却偏扮作陆子洵的鬼魂。

便是道长也曾说过,修道之人若在凡人面前使用术法,就会遭到反噬,痛苦之时锥骨噬心。

连她都知道的规律,他不会不知。

“你为什么要这样帮我?”

姜怜心愣然的脱口而出了这句话。

白衣妖孽只是轻描淡写的回答:“因为你是姜家家主。”

心底正在萌芽的藤蔓似被人拦腰掐断,狠狠的,毫不留情。

姜怜心觉得胸口的地方有些憋闷。

她却还是忍着逐渐弥漫的疼痛,继续问道:“就因为我是姜家人?为了和我结成契约?为了吸食我的生气?”

不知不觉间,她的语调已盛满了怨毒的情绪,而他却显然后知后觉。

“也不尽然。”白衣妖孽敛下眼眸,纤长的睫羽便在眼睑投下阴影,将眼角的泪痣遮盖其中。

在她带着最后一丝期望的目光中,他又说了后半句:“只有姜家家主可以帮我找到那个人。”

过于炫目的微阳似乎灼痛了双眼,姜怜心忽然咧嘴笑了起来,弯起的双眼掩盖了闪烁的晶莹。

她笑得毫无因由,也让白衣妖孽摸不着头脑。

他亦觉察到那笑声里的落寞,又下意识的蹙了眉,抬手欲触上她的脸庞。

姜怜心却渐渐敛住笑意,自顾自的抬袖拭了拭眼角,又仰头对他绽出一笑道:“我累了,先回房歇息了。”

说罢她已头也不回的行入寝屋,将他一人隔绝在院落里。

在牢房里的这几日自然不及府上,姜怜心又时刻忧心,便是十分缺眠。

原以为回到那张熟悉的柔软床榻上就可以睡个好觉,却不想这一整个下午加晚上都翻来覆去的不能成眠。

夜半起身时,她甚至还特意推开窗,看了一眼天上即将圆满的明月。

第二日一早,她便急匆匆的来到了珈业寺前的那条街上。

挂着“替天行道”匾额的卜算铺子前,因为姜家布施的粥摊,向来不乏人流。

姜怜心抵达时,一身灰袍的道士正忙着招呼客人,听到那一声熟悉的“师父”,便忙停下手上的活计,将她引至后堂奉茶。

“姑娘唤我道号矶元即可,何必这样客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收了个徒弟。”

自从得了卜算铺子,矶元道长觉的自己的道术可以尽数用在帮扶他人,降妖除魔上,甚是有成就感,故而纵使忙碌,面上也时常挂满了笑容。

姜怜心却也不应他的话,只四处查看这后堂的布置。

但见桌机上乱糟糟摆着的那些瓶瓶罐罐,还有叫不上名来的古怪器具,便也忍不住的拿起来研究。

“这些都是干什么用的?”

姜怜心边举起其中一个铜质的树杈状物体,以另一只手来回推动上面半挂的铜环,边好奇的问着。

矶元道长则慌忙自她手里将那物接了过来,一脸紧张的表情好似担忧她会将这些宝贝碰坏,又手忙脚乱的将这些瓶瓶罐罐收拾出她的视线,才陪笑着应道:“最近有个主顾托我捉妖,颇有些棘手,所以才准备了这些。”

姜怜心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听到捉妖二字,才想起今日的来意,便将矶元道长拉至一旁说来:“明日又是十五月圆,那妖孽法力反噬之日,我该怎么办?”

矶元道长猛的一拍脑袋,恍然道:“差点把这事儿给忘了,你且把这些拿去。”

他说着,自后堂角落里搁着的一个灰布袋子中掏出一卷穿了铜钱的红绳、一沓黄符纸、一个铜钵,还有两只封了口的小瓷瓶。

矶元道长于是就着这些物件解释开来:“这个是缚妖索,待到明日月至中天之时,你先将那妖物诱进一间屋子里,将这缚妖索绕着屋子缠上七圈,再将黄符纸化成水掺上这两只瓷瓶里的朱砂和雄黄,哄他服下,待到他发作之时,我自会在你府上开坛设法,催动妖力反噬的力度,化去他最后一丝防备。”

他挨个的执起那些物件呈现在姜怜心面前,又按顺序重新放好,最后捧起那只铜钵道:“这个是师父传给我的收妖钵,等到那妖孽再无反抗之时,你就在钵里撒上朱砂和雄黄,然后点起一把火,再把那幅画扔进火里,便可叫那妖孽即刻灰飞烟灭。除非有人在此时自愿渡与他生气,否则必死无疑。”

说道灰飞烟灭四个字,矶元道长顿时咬紧牙关,双眼凶光尽显,俨然是一副除之而后快的绝然表情。

姜怜心却被他的神色骇住,又看了看那些看起平凡的法器,继而开口低喃道:“不能只是收了他么?灰飞烟灭也太……”

“你这是妇人之仁!”矶元道长迅速的打断了她的话,一脸义正言辞的说道:“师父说过,这世间的妖,皆存有孽根,若是在世间害人作乱,则更是恶者,唯有将其除掉,方可保三界平安,不令魔星降世,这亦是我们修道之人的职责。”

说到这里,他更是抬起一只手五指并拢的竖于鼻下,露出满面虔诚表情。

见他忽然摆出一身凌厉气势,与平日里那副软弱的模样相去甚远,姜怜心竟无从辩驳,只得愣愣的看着他。

矶元道长似乎意识到自己的情绪过于激动,便又换了惯有的和善笑容,同她解释道:“不是我不肯收了那妖孽,只是他有千年道行,若在平时,即便我师父来了也不是他的对手。就算是趁着他妖力尽失时将其封住,他也迟早会冲破封印,到时再向你我寻仇,岂不可怖。眼下我们已别无选择,只有趁着这个难得的机缘一举将其歼灭,方可永绝后患。”

姜怜心总算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将那些物件藏在袖子和随身的包裹里离开。

回到姜府后,白衣妖孽刚好自正堂里出来,似乎等了她许久。

一见到她便踱至身旁询问:“我见你昨日心绪不好,可是身子不适?今日可好些?”

原来他还纠结于昨日自己的情绪变化,姜怜心忽然有些自嘲,想来她心下恼的什么,因什么而踟蹰,他却也都不知。

她下意识的摸了摸藏在袖子里的红绳,忽然下定决心,抬起头,扯出一脸笑意对他道:“无事,很快就都好了。”

第六章 :妖之契约(三)

翌日,姜怜心面上仍佯装无事的打理生意事务,内心却相煎无刻。

好不容易熬到夜幕降临,她便忙着着手准备,恨不能快些结束一切,好停止心下纠结。

待布置好一切,白衣妖孽也正从外面回来,踏入庭院时,正瞧见姜怜心提着酒壶倚在门边。

她故意朝他宛然一笑,将酒壶举起来晃了晃道:“今日夜色甚美,而我又倍感忧愁,想去屋脊上饮几杯,白管家可愿相陪?”

白衣妖孽也不曾推辞,携了她往屋脊上去坐下。

姜怜心便往各自的酒盏里添满,主动倾过去碰了碰他的杯沿,示意他饮下。

那酒里已添了朱砂与雄黄粉,白衣妖孽虽不曾察觉,饮罢后却下意识的蹙了眉:“这酒的味道怎的有些怪异?”

姜怜心握着酒壶的手微不可查的一滞,但很快反应过来,往他捻在指间的酒盏中又添一杯。

“是我命酒坊调制的新酒,加了几味特殊的药材,你再尝尝,可是这味道不好?”

姜怜心巧笑倩然的对他说道,心下亦十分明了素来不喜沾酒的他也同样不了解所谓酒的品类与口感。

白衣妖孽便又将那酒浅抿了两口,细细品味后,颇为认真的应道:“倒也不是不好,就是太烈了些。”

听他这样说来,姜怜心总算放下心来,亦饮尽自己的那一盏,佯装用心体味了片刻,才若有所悟道:“恩,是有些烈了,明日我再让他们调淡些。”

她说着,正要往两人的酒盏中再添一杯,却被白衣妖孽止住。

姜怜心于是警惕的回头,入眼处却是一双恍若无波的瞳眸,偏生又满含了担忧的神色。

“生意之事你也莫要太过劳心,还是身子要紧。”

他说话时,清亮的月光堪堪落在他的眉眼上,流转于睫羽的辉光令人炫目,竟错觉眼角的那颗痣也在随之跳动。

“白管家好生说笑,我是姜家家主,若不勤勉,误了家业,如何有脸苟活于世?”

姜怜心脸上的笑意又加深两分,似觉他的话甚为无稽。

正说着,却觉手背触上一抹温润,竟被他握住,诧异之中,他已说来:“你活着难道就只是为了姜家的家业?”

他话中隐有恨铁不成钢的愤然,令姜怜心无言以对。

默然相视半晌,他才又放柔了声音,继续说道:“凡人的一生不过数十年,仿若天际流星那般短暂,又何苦给自己背上这样重的枷锁。这一世你是姜家人,下一世便与姜家再无瓜葛,与其顾念姜家的兴败,倒不如想想这一生是否快乐。”

他这一番话,好似洪流撞进她的心门。

这世上所有人都只在意她能否担得起姜家家主的名号,能否延续姜家荣光,却从来没有人问过她过得快不快乐。

这样的感觉真的很奇怪,好似握着她的那只掌也变得温暖。

她痴痴的望向他的眼眸,双目隐有晶莹闪烁,却又忽然咧嘴一笑,愈发倾了身子逼近他眼前,锁住他的瞳眸似在探寻一个答案。

“为什么跟我说这些?是为了我能渡给你的生气?还是怕我的魂魄因为辛劳而不够美味?”

她边说边笑得讽刺。

明知道不该如此,明知道过余的情绪可能引起他的怀疑,却还是不受控制的想要冲他无理取闹。

谁叫他偏说了这样的话。

越是质问他,她的心下却越是难熬,最后竟忍不住落下泪来。

她攥了拳头捶打在他的身上,连撒落了满壶的酒也不自知,却如何都收不住眼泪。

白衣妖孽箍了她的双手,还止不住她的挣扎,便只得顺势将她拥入怀中。

“你醉了。”

他以清冷的语调,垂首于她耳畔低喃。

“不,我没醉!”

姜怜心坚决的否认。

她没有醉,她只是早就设计好要假装喝醉。

只是眼下有些失控而已。

渐渐在盈满墨香的怀抱中安静下来,姜怜心禁不住有些沉迷。

她埋首于如雪的衣衫间,和着留恋与不舍道:“我想起那夜,你带着我从屋脊上飞下去,那感觉真好。”

白衣妖孽未曾答话,却携了她自屋檐上飞身而下。

迎风而翔的时刻,两人的袖袍交缠,微凉的风拂过面颊,月光也格外澄澈。

姜怜心看了看天际的一轮明月,以不经意的语调道:“你看,月亮都要升到天中央了。”

话音刚落,她明显觉到白衣妖孽的身子一滞,便又仰起头露出善解人意的笑容:“时候不早了,回房休息吧。”

来到书房门口时,白衣妖孽的脸色已十分苍白。

姜怜心只看着他进到屋内,便道:“今日尚且未能尽兴,我回房拿个枕头,再来与你秉烛夜谈。”

说完她只自顾自的转身往寝屋里去,也不管他欲言又止的表情。

待姜怜心拿了铜钵与红绳出来,书房的门果然已紧闭。

她于是慌忙将红绳抽出,绕着那间书房缠了整整七圈。

完成之际,正好是月至中天。

她又抱着铜钵,蹑手蹑脚的凑到书房门前,试探的敲了两下。

“白管家,我进来了。”

屋内隐约传来一声浅叹,继而响起那白衣妖孽的声音:“我已歇下,有什么话明日再说吧。”

依旧是清冷的声音,却明显有些虚浮。

姜怜心忽然鼓起勇气,佯装无赖道:“休得骗我,你是妖,哪里需要歇息,莫不是连白管家都嫌弃我。”

说到最后,她故意换作委屈的语调,又附耳到门上仔细探听,屋子里却再没有声音传来。

见时机已至,姜怜心把铜钵藏到身后,推了门进去。

房门再次关闭之际,那些缠绕在屋外的红绳便似有了生命,兀自越捆越紧。

上面穿着的铜钱亦颤动着发出金属之声,而后飞速的在红绳上穿梭。

入到书房内的姜怜心踩着月光谨慎的朝床榻边靠近。

铺满床榻的白裳即使在昏暗的房间里也显得格外耀眼,那白衣妖孽倒是真的歇下,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

待行至近前,姜怜心便又是一惊,但见那散乱的乌发间,一张俊美而又惨白的脸正因痛苦而逐渐扭曲。

他紧闭着双目蜷缩起身子,仿佛在炼狱中煎炸。

“白管家……小白……你怎么了?”

姜怜心明知故问,伸出手小心翼翼的触了触他的肩头,但觉掌心冰凉一片,而他也在不住的颤抖。

是怎样的痛苦会让谪仙般不可亵渎的他,露出这般狰狞的情状。

姜怜心被骇得后退了数步,却又强自稳住心神。

此刻,矶元道长定然已在府中催动阵法。

从月至中天到第一抹朝霞浮现天际,她所剩的时间已不多。

姜怜心慌忙挪至机案边掏出铜钵,边往里面倒着朱砂与雄黄,边不住的往一旁的床榻上看去。

待准备妥当,她又急着点火,奈何一双手竟抖成了筛子,那火点了几遭才终于点着。

当火舌在铜钵中跳动时,白衣妖孽似失去意识,竟如陷入沉睡般安祥,唯有紧皱的眉宇昭示着那不曾散去的痛苦。

姜怜心自书柜顶层取下那幅画,展开来摩挲过略为泛黄的纸张,终是一狠心扔进了铜钵里。

那火苗一触上纸面,便似受了召唤,疯狂的撕扯吞噬。

很快,那幅画下方的边角已扭曲焦黑。

就在姜怜心认真的看着铜钵时,自床榻上传来的一声微弱呻吟却引起了她的注意。

那白衣妖孽好似被从梦中惊醒,却又陷入更深的痛苦,他不断的翻来覆去,一头墨发便在床榻上拂起层层波澜。

看到这一幕,姜怜心的胸口莫名的抽痛。

她拼了命的自铜钵里抢出那剩下的半幅画,将上面的火焰扑灭。

好似若不这样做,她就会因心尖上的剧痛而死去。

也不管那铜钵里还燃着的火苗,她慌忙扑倒床榻前,握住白衣妖孽仿若求救而胡乱挥舞的手,一时间已是泪眼朦胧。

“你怎么了……”

她不知这滑落的泪珠是害怕还是痛苦,只是眼睁睁看着床榻上的白衣男子苦苦挣扎而不得解脱,她的心就愈加的疼痛。

于此同时,白衣妖孽的身上却起了更加骇人的变化。

但见那雪白衣袖在月光中闪烁星子般的光芒,而后愈演愈烈,至盛极之际,却开始变得模糊不清,俨然有化作光斑散去的势头。

不仅是衣袖,连他的指尖也是一样。

姜怜心不可思议的看着捧在她掌中的那只手,就好像那一次他握住那块玉佩时一样。

那只手在渐渐变得透明,直叫她恐惧的不敢握起手掌,只怕下一刻它就会碎裂开来。

“不……”

姜怜心不由自主的发出痛呼,她欲转身去叫矶元道长停下阵法,却又隐隐觉得若是此刻离开,就再也见不到他。

她只得两面为难的跪坐在床榻前,满面泪流的低喃:“怎么办?要怎么做,才可以帮到你……”

事情原不该是如此,她以为看到他消失不见,她会喜闻乐见,却为何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竟在最后那一刻崩塌。

姜怜心自己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她只是一遍又一遍的唤着他,惊慌失措的不知该怎么办。

万般痛苦间,她脑中却忽然闪过矶元道长的一句话。

“除非有人在此时自愿渡与他生气,否则必死无疑。”

至此,她想也不曾想,只俯下/身子,朝着那两瓣正在痛苦中张阖的薄唇便贴了上去。

仿佛受到生气的感召,白衣妖孽顺势将她拉入榻中,手臂紧紧的将她禁锢。

片刻后,他似恢复了些许力气,猛的一翻身便将两人位置倒置,把她压在了身下。

姜怜心已不得动弹,唯觉源源不绝的墨香自他的唇齿间弥漫进她的呼吸。

微凉的唇舌似不知餍足那般侵蚀着她口中每一寸芬芳。

也不知是因为被他夺去了生气,还是这唇舌交缠过于激烈,姜怜心已是全身脱力,唯一的那一丝清明也似飘上云端,浮浮沉沉间,竟让人想起被他拥着飞翔于天际的感觉。

她甚至觉得他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欲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

那样深入的拥抱,是她活了十六年也未曾体会过的。

这一夜太过可怕,颠覆了她这十六年来建立的太多东西。

这一夜太过漫长,直叫她以为自己就要丧生于他的怀抱。

第六章 :妖之契约(四)

当霞光浮满天际,白衣妖孽终于自痛苦中清醒,然而当他支撑着受尽反噬折磨的身体自床榻上坐起身时,看到的却是这样一幅情景。

姜怜心抱着双膝蜷缩在床榻的角落里,她披散着发丝,身上的衣衫亦有些凌乱。

那些发丝于是铺撒下来,覆盖住她娇小的身躯,仿佛一道屏障将她与现实隔绝开来。

即便如此,却也掩不住她微微颤抖的双肩。

她正埋头于双膝间哭得伤心,又好似拼命隐忍着,怕被人发现。

床榻的另一边传来窸窣的声响,雪色衣衫缓缓挪至她近前,伴着淡淡墨香飘入呼吸之间。

那略显苍白的手,携了半寸长的指甲,却敛尽煞气,温柔抬起,欲抚上她的发丝。

似安慰又似询问。

只是未及触碰,却已被她退缩着避开。

他亦不再执拗,讪讪将那半抬的手滞在空中,眸光却默然在她身上凝固。

“昨夜……我是不是……和你……结了契约……”

姜怜心略抬起头,露出糊了满面的泪痕,因啜泣而颤抖的声音格外令人揪心。

白衣妖孽没有回答,只是于敛目间点了点头。

泪眼朦胧间,她却已抓住这一瞬的表情,下一刻却重新埋头哭得愈加伤心。

或许是已被人看穿,故而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姜怜心这一遭哭得格外撕心裂肺。

也不忌讳被那罪魁祸首瞧去甚至嘲笑。

事实上面对这般梨花带雨的情形,白衣妖孽也是无心嘲笑的。

他举目向屋子里环视了一遭,当灼烧得焦黑的铜钵和那半张残破的画卷落进眼眸里,一切已然明了。

目光最终又回到姜怜心的身上,他顿了许久,终于生涩的开口:“其实你又何必这样伤心,我一次不过取须臾生气,至耗尽少说也有十年光景,况且就算是耗尽生气,我不曾损你魂魄,也不过是重投一次胎就罢了。”

“什么叫重头一次胎罢了,你说得倒轻巧!”

姜怜心忽的抬起头来与他对视,圆睁的双眼也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悲伤而变得通红。

这一刻,她似乎忘却了两人间的力量悬殊,仿佛再也忍无可忍一般,肆意发泄着自己的委屈和不甘。

她握着拳,冲愕然而视的他愤恨的怒吼:“在你眼里如此轻巧的投胎,对我来说却是死!你法力高强,有千年修行,在你眼里我这般凡人不过只是蝼蚁。可你活了千年,又怎么会知道这短短百年,对我这个凡人来说有多珍贵!”

姜怜心越说越激动,那只手紧攥了胸口的衣襟,仿佛承受着揪心之痛:“或许在你看来,我死后灵魂尤存,喝了那碗孟婆汤,一样可以再活一次。可是,那就不再是我了啊!不再是姜怜心,不再记得经历过的人和事,那是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人啊……”

说到最后,姜怜心的话语已化作啜泣,她费尽心力的说与他听,却明知他不会理解身为凡人,对死亡的恐惧。

“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姜怜心又埋下了头,似脱力般轻声低喃。

也不知是否为她方才的那番话所感,白衣妖孽竟没有再反驳,只是变换作白管家的模样,缓步退出了书房。

如此也不知哭了多久,仿佛是将这十六年来所有的委屈都倾出来,姜怜心仍由那泪水一遍又一遍的冲刷过脸颊,直到流尽心底不快,才终于自床榻上下来。

她就着书房里常备的寝具,简单的梳理一番,抹尽面上泪痕,便推了门出去。

那白衣妖孽竟一直守在门前。

见她出来,欲挪至近前相问,却又似怕引她不快而欲言又止。

她便提了裙摆,低眉敛目的迎了过去,至他身侧才停住脚步。

“你叫什么名字?”

说话间,她的目光始终落在那雪色的衣摆上。

白衣妖孽显然不曾想到她突然问了这样一句,正诧异的望着她不语。

“我是想,我既与你结成契约,却还不知你的名字。”姜怜心的声音因哭了一夜,还十分沙哑。

气氛总算缓和些,白衣妖孽见她不再纠缠于悲痛,倒也欣然,开口之际,却又陷入难题:“我……忘了。”

“忘了?”

姜怜心诧异的抬头,然则入目之处的瞳眸却也真诚,倒不像是编造谎话的模样。

她于是默然一叹,心道这做妖活得太久也未必是好事,竟连自己的名字都给忘了。

继而又对他道:“罢了,身为姜家管家,好歹也要有个名字,不如就叫……”

说话间她又想起初见他时的那幅画,不过看了几次,却已潜移默化将上面的两句诗印刻在心里,便下意思的念了出来:“‘画入青丝来,香消浅山末。’就叫画末吧。”

白衣妖孽略沉吟了片刻,却也点着头接受了。

“如此便好。”

姜怜心留下这句话,正打算往府上正厅行去,却又忽然想起那屋子里的昨夜留下的残局,便回过身来,绞着衣摆启齿:“你怎的……不问我昨夜之事?”

画末仍立在原地,眼眸隐在逐渐炫目的晨光中,看不清表情。

他动了动衣袖,却不曾移动脚步,以惯有的清冷语调道:“我既与你结成契约,就不会疑你,更何况你而今丢了玉佩,若没有我的庇护,莫说十年,便是十日也难挨过,身为一家家主,这般简单的衡量,应当懂得。”

“白管家所言甚是。”姜怜心忽然失笑,似自嘲又似落寞,却终于不再相问,转身朝院落外行去。

忙完了生意上的诸多事宜,又去新开的铺子里巡视了一遭,姜怜心也不急着回府,而是绕到了珈业寺前,往那卜算铺子里去。

矶元道长一见她出现,慌忙放下手上的事情,急匆匆把她拉至后堂相问:“如何?那妖物可除了,昨夜本想去问你,可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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