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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陈恩静-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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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曾经在“阮氏”吃过“海陆十四味”的都震惊了,心中开始怀疑起,这何成的模仿能力何时强悍到这样的程度?
可就在这些人面面相觑时,另一边,没有吃过“海陆十四味”也不知“十四味”菜色的来客们,却在提起筷子试吃了几口后,开始了全局性的交头接耳——
“怎、怎么会这样?”
“天哪,不应该啊……”
“怎么会出这种状况?”
饶是何成再得意,这下也看出了异常。
“怎么回事?”他招来经理,在这样的场面下,再有自信的人也要乱了阵脚。
经理刚刚已经在宾客席里听了一大通“来宾意见”,这下子,面色简直黄如山:“何总,据说这两个月里有家高级海鲜酒楼在闽南一带遍地开花,虽然没有做过宣传,可味道好、价格比起星级酒店更实惠,受到了不少客人的青睐……”
“少废话!说重点!”
“重、重点是,那酒楼里的菜色,就和我们今天试吃的内容,呃,一模一样,可、可是,味道更好……”
何成一张老脸全绿了——菜色一模一样,味道更好?
蓦地,他看向了阮东廷——菜色一模一样?一模一样!
他用的正是当年“海陆十四味”的菜谱,会做得一模一样的,只能是同样打出“十四味”招牌的人!
还能有谁?
蓦地,只见何成直挺挺地朝阮东廷走来。众目睽睽,稠人广众,阮生正悠然坐于最中央的桌席上,优雅地,不为所动地,品尝着传说中“何成酒店最新推出的葡萄酒”——呵,和他酒窖里的那一些,还真是有三分像呢!只可惜色泽够了,酒香相近了,可入喉时的醇厚感却相去甚远。
“阮东廷,你耍我?”何成从来没有这么失态过,一张老脸在无数摄像机前愤怒得直抽搐。
可阮东廷却像是听不懂:“耍你?何世伯,小侄听不明白。”
字里行间,用词依然有礼,只是那表情里哪还找得到一丝丝敬意?
周遭的讨论声却是越来越甚,从窃窃私语渐至喧哗,终于,终于有记者——估计就是连楷夫找来的记者——问出了声:“何总,这‘何成’的新菜色和一家新开的海鲜酒楼一模一样呢!可酒楼开业在前,您这菜色该不会是‘仿照’他们的吧?”
“仿照?”另一边,同样优雅啜着红酒的Marvy冷哼,“说得真客气呢,我看,是‘抄袭’吧?”
“可不是么?反正这老贼也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连楷夫同她碰杯,妇唱夫随。
周遭喧哗声大起,很显然,那记者问出了众人心中的疑惑。
可这疑惑已经不需要回答了,你看何成那张陡然僵白的脸,再看看阮东廷那优雅的、从容的、胜券在握的笑——他站起身,俯首到何成身边说了些什么,瞬时间何成如临世界末日,可他却依旧微笑着,难得高调地拿起酒杯,用小汤匙轻轻敲击——king,king,king。
在场有多少人认识他?并不清楚,反正绝对不如在香港多。可喧哗声还是随着他这一阵轻击迅速弱了下去,众人的目光由何成移到他身上,然后,看着这男子在停止敲击酒杯后,说:“在下香港‘阮氏酒店’的总负责人——阮东廷。”
周遭人群皆面面相觑——阮东廷?就是传说中那“马上要成为何成良婿”的大人物吗?
可大人物却在这样盛大的场合里,当着众人的面说:“受我太太影响,阮某一直对闽南文化怀有浓厚的兴趣,希望能将香港美食融入到闽南的文化当中,所以方才诸位所说的海鲜酒楼——对,正是在下投资的。当年我甫接手‘阮氏酒店’,便将‘海陆十四味’从宴席上撤下来,一是考虑到‘十四味’尚有需要改进的地方,二是,我更想将它当成我‘阮氏’进驻大陆的第一席菜肴。”说到这,他淡淡瞥了何成一眼,这及时的一瞥悄无声息,却让满厅看客都明白了何成这模仿得惟妙惟肖的新品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一瞥之后,他才又开口:“既然是‘阮氏’献给大陆朋友的见面礼,那么阮某保证,酒楼一定会端出最好的水准。诸位若有兴趣,随时欢迎到我处品酒、用餐。”
喧哗之声在他话音落下后又迅速响起,而这一厢,Cave正啧啧摇头:“哎,难怪这家伙敢跟我打赌,说他能不花一分钱就替新开的海鲜酒楼做足宣传,看来这一次,本少爷是输定咯!”
“赌注是什么?”Marvy倒是对这个比较感兴趣。
“一成‘恩静’的股份。”
“恩静?”她好奇地看向几乎是全场沉默的好友,“姓阮的拿你的股份去打赌?”
可恩静的注意力却一分也没有转移到她身上。
满厅喧哗的最中央,那轩然站立的男子带着不怒而威的定力,在众目睽睽下,看向她:“去过的朋友都知道,这家海鲜酒楼的名字,就叫‘恩静’。”
“什么?”Marvy一口红酒差点没喷到Cave脸上,“恩静?”
难怪刚刚这家伙说“一成‘恩静’的股份,敢情指的就是那连锁酒楼的股份呢!
可看向好友,正想问她知不知道自己的名字被挂到了大街小巷,却见她同样震惊,且神色复杂地看着那方发言的男子,看着那男子镇定自若地,如同导演着全世界最伟大的戏剧:“这连锁酒楼的名字,取自于我太太——陈恩静。”
话落,他微笑着朝她走过来,在她和所有外人一样错愕的目光下,伸出手,示意她握住。
就像1992年,在维多利亚港边的慈善会上,那么多记者围着她:“阮太阮太,听说今天中午在何小姐的房里,阮先生为了维护旧情人,甚至不惜和你翻脸……”那时他冷着脸对着她,在群情沸腾中,朝她伸出手:“恩静,过来。”
于是她将手交出去,一握,便是那么多年。
而今他还是握着她的手,1994年,无数旧时光潺潺流去后,他掌心握着的,还是她的手。
在众人或诧异或羡艳的目光下,他说:“走,带你去看看我在大陆的新计划。”
身后突然传来了一声“砰”,随即是众人的惊呼:“何总?何总你怎么了何总?”
可他自顾牵着她,头也不回,更不管身后何成已直挺挺地晕了过去。
“你刚刚对他说了什么?”走出“何成酒店”时,恩静问。
“你说呢?”阮东廷笑意冷然。
十几分钟前,就在那么多双眼睛下,他优雅地俯首到那老狐狸耳旁,一字一顿:“其实早在初云遇害不久后,我就开始怀疑你了,可我忍到了这个时候,何成,你知道是为什么吗?”不再叫他“何伯伯”了,这老东西早已经不配,阮生夹着寒霜的嗓音沉沉持续着:“就为了让你依照原计划,将所有资产都投入到这个‘港陆计划’里,然后,在家财用尽时,给你最致命的一击!知道吗,很快,警察就会来找你了——以杀人和商业盗窃的罪名。而老贼你在入狱之后,再也不会有任何财力让‘何成’翻身!”
“何成,你的时代已经彻底过去了。”
“而我‘阮氏’的新辉煌,才刚刚开始。”
装修精致的“恩静酒楼”,以美酒与港食为主打,“最优推荐”的单子上,Top10全是她最耳熟能详的:生滚螃蟹粥、龙虾尹面、糖心鲍鱼、杨枝甘露、Merlot,86年干红……
是,除了甜点由Cheese Cake换成了杨枝甘露,其他的菜色——完全就是六、七十年代红遍全港的“海陆十四味”嘛!
恩静轻轻地笑了:“把芝士换成了杨枝甘露,是因为何成在窃取芝士秘方时你还没发觉,手艺都让他学去了吗?”
“我们‘阮太太’真是冰雪聪明。”他眼底含笑,垂头看着她。
可她却不看他。
恩静的目光,幽幽落到了大堂最深处的舞台上,那一处正在上演着的,是纯属于闽南的乐曲——对,南音,而演奏者——对,正是她曾在“阮氏”里培养出来的团队。
依旧曲调悠悠,依旧情怀老旧。
他牵着她的手,参观酒楼,坐赏南音。
他选了靠窗的位置落座,问她:“喜欢吗?”
言下所包含的,当然不仅仅是舞台上奏着的南音。
恩静却没有回答,只说:“大哥之前同我说,他现在的事业是你投资做起来的,说的就是这个酒楼吧?”
“嗯,他目前是闽南区的负责人,日后这酒楼会连锁到大江南北——恩静,这就是我当初撤下‘海陆十四味’的原因。除了你一早就料到的品质原因外,还有这一点:自从接手‘阮氏’后,我就有计划要在香港回归的前后,以这席‘十四味’为敲门砖,进驻大陆市场。”
他目光灼灼,在她耳旁勾画着伟大的宏图——他的“阮氏”他的酒楼将横跨河山,将千秋万代,香港回归后,若干年后,它将成为第一批“Design In HK,Made In China”,而它的创始人阮东廷,亦将成为第一批在大陆成功投资的香港商人。
可,那都是之后的事了。
真奇怪,那台上的歌女,如泣如诉地唱着的曲为什么如此熟悉?不是《陈三五娘》也不是《琵琶行》,她唱着:“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恩静听着听着,不知不觉,便接了下去:“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滴到天明,一曲完毕,第一道餐点也被送上来了。
“生滚螃蟹粥,”恩静微笑着吸了口鲜嫩的香气,“我记得妈咪曾经同我说,这粥光剔蟹壳和清洗,就需要一个半小时。”
“所以你知道一大早起来熬粥是什么感觉了吗?”他指的是那次她扭伤脚,他一大早起来熬粥给她喝的事。
恩静笑:“好辛苦的,对不对?还有那次一大早起来做Cheese Cake和红豆羹。”
阮生听她这么说,心情无端端就愉悦了。明明已经将螃蟹粥推到了恩静跟前,却又拿起汤匙,好自然地就要伸到她碗里尝味道。
可就在这时,恩静的声音又响起:“可是粥做完后,该解决的问题,却始终还是没有解决啊。”
他动作一顿,汤匙生生停在了空气中:“什么意思?”
恩静尝了口那滚烫的蟹粥:“那天Cave说,是李阿姨她儿子的谎言让你们看出了破绽,可是阮先生,”她搁下汤匙,目光从滚烫蟹粥中移到了他英俊的面孔上:“其实,早在我说出何成曾经要求初云替何秋霜‘保密’时,你就开始怀疑他了吧?也就是因为怀疑他,你才会进一步地怀疑到张嫂的头上。”
刚刚就在“何成”的试吃席上,看着这曾来过的地方,她想起去年上演的那一幕钻石项链的丑事——那时何秋霜的愤怒看上去那么逼真,恩静以为那是她的演技好,可如今想来,却原来不是演技的问题。
她说:“其实这么久以来,你刻意冷落我、与何小姐出双入对,就是为了让何成的注意力从我身上移开吧?”
“你知道了?”
恩静点头:“今天在‘何成’的洗手间里,何小姐亲口告诉我,她的父亲曾经陷害过我三次,而第一次,就是在‘何成酒店’里,他让服务生将十几万的钻石项链塞进我包里,企图害我去坐牢。”
而为什么会有这么突兀的伤害?相信阮先生一定已揣测出来了——她与他的第一次,凶悍不够温存的那一次,是妈咪命张嫂到她房里燃“香”造成的。而既然是张嫂燃的香,何成能不知道吗?一心妄想着让女儿嫁进阮家的他,顿时有紧逼感压上了眉睫,三下五除二,替女儿除掉障碍的决定便形成了。
可恩静怎么也想不到的是,这一切一切,最终,竟是何秋霜那女子告诉自己的。
她怎么也想不到那大小姐也会有主动同自己说话的一天,不带任何冷嘲或热讽,尽管面色依旧高傲:“这个给你!”就在今晚的试吃会上,趁着四下无人,秋霜跟在恩静身后进了洗手间,将一支录音笔塞到她手里:“里面有对你而言很重要的东西,可是陈恩静,看在我主动把它交给你的份上,到时候,请对我爸留点情。”
恩静不明所以。何秋霜的表情看上去很凝重,凝重得让她不得不趁着洗手间没人,悄悄打开那只录音笔。
很快,并不熟悉的声音从录音笔里传出来——
“那姓陈的敬酒不吃吃罚酒,阿东都把股权让渡书给她了,死女人竟还不肯签字,阿成,我看,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你疯了吗?做掉她股份就全落到张秀玉手上了!那老女人向来看秋霜不顺眼,十几年前就利用股权拆散过他们,现在要真让她再当上大股东,你以为秋霜还能进阮家大门?”
“那总不能就这么拖着吧,我女儿都这把年纪了!”
“你女儿难道不是我女儿?可那有什么办法?再说,前几次害陈恩静不成,警方到现在还在查……”
她突然间冷得浑身发抖,尤其在听到最后那一段话——“前几次害陈恩静不成,警方到现在还在查……”
瞬间便想起被刘律师救下的那一次,一群凶神恶煞的抢劫犯追了他们那么久——不,不,哪里是普通抢劫犯?他们想抢的,是她的命啊!
难怪阮先生会硬要她接受股份,难怪他要在合同里添上那句“若出现意外则股权归阮张秀玉所有”,难怪那天在医院里,刘律师和他“借一步说话”后,他便匆匆叫了连楷夫一同离开!
原来,他一直是知道的!
可离谱的是,身为当事人的她,竟从来都不知道。
“为什么不告诉我呢?是因为你不相信我能保护好自己吗?”在酒楼里,喷香的蟹粥前,她问他。
阮东廷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只说恩静:“你知道了也无补于事,只要他想对付你,天涯海角都能把你挖出来,所以我能做的,就是让他从根本上打消对你的敌意。”
“所以你才同何小姐‘旧情复燃’,就是为了让他以为,我存不存在都已经不重要了?”她点头,好像明白的样子,可那眼神,是飘忽?是讽刺?是明白却不赞同?
“恩静,”那奇怪的神情让阮东廷突然有了丝心慌,他伸手握住了她的:“恩静,那时我虽然怀疑他,却没有十足的证据,而且为了让何成疏于防范、继续他的‘港陆计划’,我别无选择,只好隐瞒住所有人。”
可恩静却摇头:“不,你还有第二个选择,那就是告诉我,让我配合你演戏、让我安心地和你一同隐瞒所有人。”她看着他眉间越来越深的褶皱,微微自嘲地笑了,“可你没有,尽管你明明知道,被瞒在鼓里的我是那么伤心……”
可他却宁愿看着她伤心,看着她往南辕北辙的方向上去查初云的案件,看着她痛苦地让自己远离他,看着她搬出阮家。
“你曾经说过你会相信我,可是当事情发生时,你却宁愿和连楷夫商量,也不愿向我透露一个字。”她顿了一下,眼口耳鼻间,全是凄怆。她说:“我那么痛苦、那么失望,可你宁愿眼睁睁地看着,也不愿向我透露一个字。阮先生,其实越到后面我越猜到了你的用意,可越猜到你的用意,我便越怀疑:你和我之间,真的算得上是夫妻吗?”
“恩静!”
她站起身,避开男人因错愕惶恐还是什么情绪而迅速伸过来的手。他要抓住她,就像是这一刻没有抓住,她就要永远消失了。
可恩静还是避开了他的手。
是,做错事的人犹可回头,可岁月已无余地供回头。
她说:“你说让我等凶手被揪出来后再作决定,现在凶手已经揪出来了,阮先生,明天,就把字签了吧。”
打死他也想不到会是这么个结局!
菜上齐了,全是她最爱的那一些,可她却固执地离开了。
他怕她受牵连,不敢让她参与这场有惊又有险的风波;他瞒着她辛苦策划这一切,连新餐厅都以她来命名,可最终得到的,竟是这女子不变的离婚决定!
Cave和Marvy来到酒楼时,就看到阮东廷黑着脸独自坐在餐桌旁。
“你老婆呢?”Marvy问。
谁料这一问却让阮东廷面色更沉。
还是Cave看出了异样:“还没和她说明白?”
“说明白了!”他几乎是含恨地吐出这几个字,可吐完后,又突然站起身,在这一男一女错愕的瞪视下,竟咒了句粗话:“妈的!老子就不信了!”
下一瞬,已然消失在餐厅里。
“他干吗啊?”
“追老婆去了吧。”
是,他的确是要把老婆追回来的,但不是直接去生拉硬扯。看恩静刚刚那态度,生拉硬扯已经没用了。
稍后恩静回家时,还未进家门,便看到门口堆了一大堆礼品——又是补身体的又是补脑的,还有给阿爸的烟,给阿妈的衣服,屋内欢声笑语,一听,那不是阮东廷和父母说笑的声音吗?
很明显趁着她还没回家,阮生就和大哥一起,先到家里把阿爸阿妈给收买了——乘龙快婿和其他女子的绯闻都是为了保女儿周全,是万不得已的,他还以女儿的名字开了那么多餐厅,哪里会是变心了?哪个变心的男人能做这种事?
陈妈火速被收买,陈爸原本僵着的脸,也在阮东廷一口一句“阿爸”和听上去再诚恳不过的解释下,渐渐瓦解。
更别提总替他说话的大哥。
如此连续了三天,他也不回香港,就住在附近的酒店里,早中晚三餐按时过来吃饭。这还不够,下午茶和夜宵时间,他一旦得空,也要从酒楼里捎上甜点带上小酒,来家里同陈爸陈妈畅聊。
如此之上心,就连一向站在她这边的Marvy都忍不住训她:“陈恩静啊陈恩静,那家伙都做到这份上来了,你说你到底在矫情些什么啊?”
可她只是笑笑,并没有回应Marvy。
有些心事不足以为外人道。或许,也是不知该如何去道。比如说她到底在矫情些什么?八、九十年代的闽南,丈夫已为妻子做到如此地步了,她却仍铁石心肠地不肯原谅,有必要吗?
所有听过她故事的人都会这么问:有必要吗?
可子非鱼,不知鱼之哀乐,不知鱼之冷暖,就像不知她心中对于这场不像夫妻的夫妻模式,其实那么在意。
所以在这个家里,只要他在,她就避开。
那一晚,阮生前脚刚离开,她后脚便踏进了家门。阿爸还坐在院子里啜阮东廷带来的干红,见到她,招了招手:“来,来,陪阿爸坐一会儿。”
其实她知道阿爸想说什么。今早出门前,她让刘律师重新传真来了一份离婚协议书,签了字后,交给阿妈:“替我拿给他吧。”阿妈却说什么也不肯替她转达。在她老人家看来,事情已经解决了,丈夫已经回来说明情况了,女儿明明也是打心底稀罕那男子的,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非要这样折磨彼此?
陈爸慢慢啜着干红,也不急着开口,只任那酒香洒满庭院。
最后,还是她先说:“爸爸,我知道您想说什么。”
陈爸的酒未停:“那你的答案呢?还是坚决要离婚吗?”
恩静沉默了。片刻后,才悠悠看向屋里阿妈打扫里厅的背影:“是不是只有回到他身边,才能让你们放心呢?”
这几天来,只要那男子在,阿爸阿妈便笑逐言开,同那阵子看她孤身回来时的强颜欢笑完全不一样了。
可阿爸却摇着头:“不,不。孩子啊,是只有你快乐了,才能让我们放心哪。”
是谁这么说过呢,父爱如山。可她却一直觉得,父亲的爱是一片深沉的海。海纳百川,只有这样的辽阔深沉,才能在多年前她未嫁阮生之时,问她:“千里迢迢嫁过去,可如果过得不快乐,要怎么办哪?”也才能在多年后她准备要脱离阮生之时,又问她:“可是离开了他,你真的还能快乐吗?”
离开了他,你真的还能快乐吗?
不,她不知道:“可是阿爸,至少目前为止,在这样的关系中我很不快乐,真的,很不快乐。”
这晚阿爸回屋时,依旧是满腹心事的。她留下来,在庭院中静静地吹着风。
盛夏已悄然来临,清风徐徐,漆黑夜空里镶满了明亮的星。
到底是谁呢,把这漫天星斗弄得忽明忽暗,让人坐在星空下想哭。
小别墅里传来一声极轻的“啪”,屋内灯火都熄了。她又坐了一会儿,确定爸妈都入睡了之后,才拿起手机:“喂?刘律师吗……我想问一问,以我现在的情况方便出国吗……没什么,就是去散散心,理清楚思绪……”
可话未说完,手机却突然被一个粗鲁的力道狠狠夺过,恩静吓了跳,条件反射地扭过头,就看到阮东廷铁青着脸,将手机发泄似地摔到了地上:“见鬼!你就打算扔一纸离婚协议给我,然后拿着我的股份和那小白脸双宿双飞吗?”
他原本是打算折回酒楼里查看今天的营业帐目,可见厨房新烤了一盘饼巧克力味饼干,想到她喜欢,便打包了一份送过来。谁知一走到庭院门口,就听到这女人在问那姓刘的能不能出国。
怒火瞬时被点燃,一百个灭火气也浇不熄。
恩静的手被他抓得好痛:“放开我!”可他不动如山,“放开我你听到了没有?股份是你自己硬塞给我的,要是后悔了我马上还给你……”
“还个鬼!”他却听得更加生气,“把股份还给我,然后更自在地跟着那姓刘的跑路?你做梦!”
“阮东廷!”
“那小白脸到底哪里好?比我体贴?比我好看?比我有钱?还是比我会哄你开心?我放下‘阮氏’那边一大堆事不做,天天来这陪老丈人泡茶,就是为了看你和那个王八蛋双宿双飞?”
她真是要败给他了!这人到底都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啊!她和那个刘律师、她和刘律师根本就什么暧昧也没有啊!
恩静深吸了口气,按捺着性子把话再说一遍:“阮先生,你我的事真真和刘律师一点关系也没有。看在这几年的份上,拜托你,让我们好聚好散吧。”
“不可能!”
“我把股份还给你。”
“你做梦!”
“那你到底想怎么样啊?”
“我想怎么样?”他真是要疯了!歉也道了,事情也解释了,一天三餐加夜宵来这儿拉拢老丈人,这女人竟然还问他想怎么样?
他恶狠狠地扳过她面孔:“我想怎么样?我想这样!”薄唇下一秒就压下来,简直比扳着她的那只手还要凶狠地,“竟然敢问我想怎么样?你再装,陈恩静,你再给我装!”
她被咬得生疼,却怎么也挣不开这个凶猛的怀抱:“你不要每次都用这一套……”
“我没文化,就懂这一套!”
“阮东廷!”
“叫什么?回去把离婚协议给我撕了,不然看我怎么收拾你!”
她真是要被他的蛮不讲理给气晕了!怎么讲都不听,什么道理都不接受,甚至到现在还能理直气壮地提出这一种要求。
“听到没有?”恶狠狠的声音。
可这下,恩静却再也没有回应了。他吻着她的唇突然尝到了丝凉意,心一惊,速速退开身,就看到这张脸上已糊满了横七竖八的液体:“恩静……”
她用力挣开他。
“怎么哭了?”重点已不在这件事上的阮生当真被她推开了,手一伸,又要抚上她脸孔。
却被恩静硬生生地避开了:“你总是让我听你说,可为什么、为什么我说的你却从来都不听?”
他听到话头便知她要讲的话尾,耐着性子又解释了一遍:“恩静,那是非常情况,我怕你会露出破绽、会出事才不敢和你说实话,我已经向你解释过了……”
“可你的解释我不满意啊!一点都不满意!”
“恩静……”
“明明一句话就可以让我安心的,明明一句解释就可以让我不再误会你和何秋霜的,可你不说,你把她留在家里,你公然和她出双入对,你还在尖沙咀给她包场庆生!你知道我有多难过吗?就算你有计划,就算怕露出破绽,可我那么痛苦,那么痛苦你完全看不到吗?”
不,他看到了!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她的痛苦,却理智清醒地坐视着她的痛苦,然后,硬着心去执行他的宏伟大计。
那么,她这个连一点秘密也不能知道的“太太”,又算是什么呢?
“这么多年了,”她笑了一下,在泪眼中,竟惨淡地笑了一下,“一开始,你为了她,一次又一次误会我、伤害我;后来你为了你的宏伟大计、为了替初云报仇,什么都隐瞒我,你用你的行为、用全世界的冷嘲热讽来羞辱我。凭什么?就凭我是你一句‘不情之请’就能娶回家的太太,所以活该被你这么瞧不起、这么不珍惜吗?”
“恩静,你到底在胡说些什么?”竟连这等陈年旧事也扯出来了,阮东廷头痛地抚额,“我已经和你解释过无数遍了——好,就当我错了,我有第二种选择可我却没有去选择,我明白了、知错了、下次不会再犯了!我道歉,我道歉行了吗?那你和我回家,行吗?!”
“不行!”
“陈恩静!”
“你说你明白,可你根本就不明白!”泪水潸潸沾湿了她衣襟,说到这,恩静原本已经有些激动的情绪又缓了下来,声音低了下来:“你这样大男子主义的人,什么都是你说了算、永远是你最大,你哪里会明白呢?这么多年了,就连我想要什么、到底在乎些什么,你也从来、从来不曾明白过啊。”
“爸爸说,他什么都不要求,只要求我快乐。”
“可是阮先生,和你在一起,我真的觉得……一点也不快乐啊。”
那么多年了,她安静地隐忍地留在他身旁,呼之则来,触手可及,可她不快乐。
“阮先生,你走吧,真的,你走吧,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真的,不想见到了……”她虚弱地蹲下身,双手死死捂着自己的脸,哭得那么丑,丑得不敢再让他看到。
直到那颀长身影一步一步踏出了庭院,她才终于放任自己,痛哭出声。
天上的星子依旧在闪烁,如同他尚未到来时一般,忽明忽暗,如泣如诉。是否它们也在回望着这一个漫长的故事?
1979年,游轮初见时,他是爱人他嫁的落寞船客,她是歌女。
而在1987年,在厦门落着细雨的沙滩上,船客对着已然忘却了的歌女的脸:“请问小姐名姓?”
“耳东陈,恩静。”
那样的时光,仿佛已过了一整个世纪。
而今他离开时,树梢上的蝉开始鸣叫,吱——吱——吱——
盛夏如火如荼地降临了。
这是1994年。从十四岁至今,她爱了他十五年。
而最终,亲手写下了这样的结局。
从这天起,阮东廷再也没有出现在她家里。
她不知他有没有回香港,反正Marvy和Cave早已经回去,反正大哥每天都说“恩静酒楼”里宾客云集,反正爸妈隔一两天就会被某个不知名人士邀出去晚餐,然后顺手带回来一份她喜欢的苹果香芝士,反正,他没有再出现在她的生命里。
那一天,是打算到中医院去给阿妈抓一贴止咳药吧?在通往医院的某条小巷里,突然有人在身后叫她:“小姐,东西掉了!”转过头去,却突然当头一棒,她被敲昏了过去。
醒来时已经是在某个黑暗的房间里。
炎炎盛夏,她居住的城竟还有这么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方。周遭又黑又暗,可她却被死死地捆在破旧椅子上,眼一睁,就听到比周遭还要阴冷的声音:“醒了?”
是何成!
天,他不是被抓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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