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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习录-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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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体,而暇计人之非笑呼?人固有见其父子兄弟之坠溺于深渊者,呼号匍匐,裸跣颠顿,扳悬崖壁而下拯之。士之见者,方相与揖让谈笑于其傍,以为是弃其礼貌衣冠而呼号颠顿若此,是病狂丧心者也。故夫揖让谈笑于溺人之旁而不知救,此唯行路之人,无亲戚骨肉之情者能之。然已谓之无恻隐之心,非人矣。若夫在父子兄弟之爱者,则固未有不痛心疾首,狂奔尽气,匍匐而拯之,彼将陷溺于祸而不顾,而况于病狂丧心之讥乎?而又况于蕲人信与不信乎?呜呼!今之人虽谓仆为病狂丧心之人,亦无不可矣。天下之人,皆吾之心也。天下之人犹有病狂者矣,吾安得而非病狂乎?犹有丧心者矣,吾安得而非丧心乎?
【译文】
我仰赖天之灵气,偶然发现了良知的学问,觉得必须致良知而后天下才能得到大治。所以我每当想到百姓的困苦,就会为之忧戚痛心,而忘了自己才疏学浅,想以此救世,也是自不量力。天下人看见我这样做,于是争相嘲弄讥讽我,以为我是个丧心病狂之徒。唉,有什么值得我顾虑的!我正有切肤之痛,还能顾虑别人的非议和诋毁吗?如果人们看见自己的父子兄弟掉进了深渊,一定会大喊大叫,不顾弃鞋丢帽,攀着崖壁奋不顾身地下去拯救。世人见到他如此这般,还能若无其事地揖让谈笑,认为这样衣冠不整、大喊大叫有失礼节,指斥他这是丧心病狂。因此作揖打躬、谈笑风生,旁边有人落水了也不去救,这只有没有亲戚骨肉之情的山野之人才这样做。这种行为正如孟子已经说过的“无恻隐之心,非人矣”。如果是有父子兄弟亲情的,那么一定会痛心疾首,狂奔尽气,撕袍捋带,竭尽全力拯救之,他们不顾有溺水的危险,哪还会在乎别人的闲言碎语呀?哪还有心乞求别人信不信自己呀?唉!现在的人即使说我是丧心病狂,我也不在乎。天下人的心,都是我的心。天下的人中尚还有病狂的,我为什么非得不病狂呢?天下人中还有丧心的,我为什么非得不丧心呢?
【解读】
王阳明一生历经“百死千难”,但是并没有像许多饱受忧患的文人那样转入佛老,而是一直坚持儒家的立场。对社会的深切关怀,成为阳明先生道德实践的真实原动力,使得王阳明虽遭“病狂丧心”之讥而不坠其志。
第4章 以天地万物为一体
【原典】
昔者孔子之在当时,有议其为陷者,有讥其为佞者,有毁其未贤,诋其为不知礼,而侮之以为东家丘者,有嫉且诅之者,有恶而欲杀之者,晨门荷蒉之徒,皆当时之贤士,且曰:“是知其不可而为之者欤?鄙哉,硁硁乎!莫己知也,斯已而已矣。”虽子路在升堂之列,尚不能无疑于其所见,不悦于其所欲往,而且以之为迂,则当时之不信夫子者,岂特十之二三而已乎?然而夫子汲汲遑遑,若求亡子于道路,而不暇于暖席者,宁以蕲人之知我信我而已哉?盖其天地万物一体之仁,疾痛迫切,虽欲已之而自有所不容已,故其曰言:“吾非斯人之徒与而谁与?欲洁其身而乱大伦。果哉,末之难矣!”呜呼!此非诚以天地万物者为一体者,孰能以知夫子之心乎?若其“遁世无闷”“乐天知命”者,则固“无入而自得”,“道并行而不相悖”也。
【译文】
孔子在世时,时人有议论他谄媚的;有讥讽他奸佞的;有诋毁他不贤的;有诽谤他不懂礼仪,说他是“东家丘”的;有因妒忌而败坏他名声的;有憎恨他而想要他命的。即使当时的贤士晨门、荷蒉也说:“是知其不可而为之者欤?”“鄙哉!硁硁乎!莫己知也,斯已而已矣。”子路在孔子那里该算是登堂入室之徒了,尚且怀疑孔子的见解,孔子去见南子,他表示极大的不满。那么当时不相信孔子学说的人,难道只有十分之二三吗?然而孔子依然好像在路上寻找丢失的儿子一样,汲汲遑遑地奔波于诸国之间,都没工夫把炕席坐暖,难道就是为了让人相信、理解自己吗?因为他有天地万物为一体的仁爱之心,能够深深感到切肤之痛,即使不想管也身不由己。因此他才说:“吾非斯人之徒与而谁与?”“欲洁其身而乱大伦。”“果哉,末之难矣!”哎!要不是以天下万物为一体的人,怎么能了解孔夫子的心呢?世上如许“遁世无闷”“乐天知命”的人,自然会“无入而不自得”和“道并行而不相悖”了!
【解读】
王阳明把责任与一体之仁联系在一起,将“以天地万物为一体”之“仁”,视为儒者的本怀,“知”天、“知”万物一体则必然要负起万物一体的责任。所以阳明对孔子有如此的推崇。孔子与阳明,先圣后圣,以天地万物为一体之仁,彰显儒家悲天悯人之怀,也成就了儒家人文化大成之世界。
第5章 彷徨四顾
【原典】
仆之不肖,何敢以夫子之道为己任?顾其心亦已稍知疾痛之在身,是以徬徨四顾,将求其有助于我者,相与讲去其病耳。今诚得豪杰同志之士,扶持匡翼,共明良知之学于天下,使天下之人皆知自致其良知,以相安相养,去共自私自利之蔽,一洗谗妒胜忿之习,以济于大同,则仆之狂病固将脱然以愈,而终免于丧心之患矣,岂不快哉?
嗟乎!今诚欲求豪杰同志之士于天下,非如吾文蔚者,而谁望之乎?如吾文蔚之才与志,诚足以援天下之溺者。今又既知其具之在我,而无假于外求矣。循是而充,若决河注海,孰得而御哉?文蔚所谓“一人信之不为少”,其又能逊以委之何人乎?
会稽素处山水之区,深林长谷,信步皆是,寒暑晦明,无时不宜,安居饱食,尘嚣无扰,良朋四集,道义日新。优哉游哉,天地之间宁复有乐于是者!孔子云:“不怨天,不尤人,下学而上达。”仆与二三同志,方将请事斯语,奚暇外慕?独其切肤之痛,乃有未能恝然者,辄复云云尔。咳疾暑毒,书札绝懒。盛使远来,迟留经月,临歧执笔,又不觉累纸。盖于相知之深,虽已缕缕至此,殊觉有所未能尽也。
【译文】
鄙人才疏学浅,哪里敢以振兴孔子的圣道为己任?只是我的心里也稍微知道自己身上的病痛,因此彷徨四顾,想找到能帮助我的人,相互讲习讨论以去除我身上的毛病。现在如果真能有豪杰同志支持我,提携匡正我,共同昌明良知之学于天下,让全天下所有的人都知道致自己的良知,以和平共处,相安无事,去除掉每个人自私自利的贪欲,清除谗言、嫉妒、好胜和易怒的恶习,以实现天下的大同,那么我所谓的丧心病狂的毛病也就不治自愈了,岂不快哉?
哎!现在如果真要寻求世上的豪杰同志,不是你文蔚,那还能指望谁呢?像你这样的才能和志向,是有能力拯救普天之下那些行将溺毙之人的。现在又已经知道良知就在自己心中,而不需要假借外在事物而求得,那么就遵循良知并加以扩充,那就像是大河入海,谁又能挡得住呢?你所说的“一人相信不算少”,你又能谦逊地把重担交给谁呢?
会稽地处风景名胜之地。茂密的森林,幽深的峡谷,比比皆是。无论是冬夏、阴晴,都气候宜人。这里生活安定而远离世俗,朋友云集,思路日新,优哉游哉,天下的悠闲还有比这更好的吗?孔子说:“不怨恨天,不责怪人,学习普通的知识而通晓天理。”我和几位志同道合的朋友正想按照孔子的话去做,哪有时间向外思慕?唯独对这切肤之痛,又不能无动于衷,所以才又说了这么多。我本有咳嗽之疾,最近天又热,懒于写信,你派人远道而来,并留在这里一个月左右,临启程时我才提笔,不知不觉又写个没完。毕竟我们相知甚深,虽然信已这样详尽,但仍觉言不尽兴。
【解读】
王阳明生活的年代,繁荣掩盖着腐败,而腐败从社会诱发而入于廷臣,上行下效,宦风士习大坏,处于官学地位的程朱理学因僵化而对此种状况无能为力。为改变世风士习,阳明心学以回归自性良知,重新修持道德以臻于止善为最终目的。王阳明也觉得自己的力量有限,所以尽力争取志同道合的人。即使身有小恙,阳明先生仍与朋友作长篇笔谈,且言犹未尽,意兴盎然。
第6章 伏枕草草
【原典】
得书,见近来所学之骤进,喜慰不可言。谛视数过,其间虽亦有一二未莹彻处,却是致良知之功尚未纯熟,到纯熟时自无此矣。譬之驱车,既已由于康庄大道之中,或时横斜迂曲者,乃马性未调,衔勒不齐之故,然已只在康庄大道中,决不赚入旁踩曲径矣。
近时海内同志,到此地位者曾未多见,喜慰不可言,斯道之幸也!贱躯旧有咳嗽畏热之病,近入炎方,辄复大作。主上圣明洞察,责付甚重,不敢遽辞。地方军务冗沓,皆舆疾从事。今却幸已平定,已具本乞回养病,得在林下稍就清凉,或可廖耳。人还,伏枕草草,不尽倾企,外唯浚一简,幸达致之。
【译文】
来信已收到,看到你近来学问骤进,欣慰之情不可言表。你的信我仔细读了好几遍,其中虽然有一两处理解不透彻的地方,那是因为致良知的功夫还不纯熟,等到真正纯熟了自然就没有这样的情况了。就好比驾车,既已走上康庄大道,那么中间偶尔也会出现迂回曲折的情况,这是马性没调教好,缰绳没有勒齐的缘故,然而既然已经在康庄大道上了,就绝对不会再受骗误入歧途。近段时间,纵观海内的诸位同志,认识能达到你这般高度的还不多见,我的高兴用言语无法形容,真是圣道的幸运呢!
我本就有咳嗽、怕热的老病根儿,进入炎热的南方后,近来又严重复发。皇上圣明洞察,托付责任重大,不敢立即辞去。地方上的众多军务,均是带病处理的。现在幸亏是把叛乱平定了下来,已经上本朝廷请求退休回家养病,如果能得以在家乡消暑养病,或许病会慢慢好起来。现在我即将回家,趴在枕头上给你回信,草草数语难以表达我的倾慕和企盼之情。另外,给唯浚(陈九川)的信请你转交给他。
【解读】
嘉靖六年(1527年),王守仁总督两广军务,击溃瑶族和僮族等少数民族的地方武装。因功被封为光禄大夫、柱国、新建伯,世袭,岁禄一千石,但铁券和岁禄都没有发下。两广役后,阳明肺病加重,上疏乞归。上文是嘉靖七年十月(1528年12月)王阳明写给聂豹的第二封信的开头,这封信也是王阳明的绝笔书信。嘉靖七年十一月二十九日(1529年1月9日)王阳明在归途中病逝于江西省南安舟中。在临终之际,他身边学生问他有何遗言,他说:“此心光明,亦复何言!”
第7章 全在“必有事焉”上用
【原典】
来书所询,草草奉复一二:近岁来山中讲学者,往往多说“勿忘勿助”工夫甚难。问之,则云才著意便是助,才不著意便是忘,所以甚难。区区因问之云:“忘是忘个什么?助是助个什么?”其人默然无对,始请问。区区因与说我此间讲学,却只说个“必有事焉”,不说“勿忘勿助”。“必有事焉”者只是时时去“集义”。若时时去用“必有事”的工夫。而或有时间断,此便是忘了,即须“勿忘”。时时去用“必有事”的工夫,而或有时欲速求效,此便是助了,即须“勿助”。其工夫全在“必有事焉”上用。“勿忘勿助”,只就其间提撕譬觉而已。若是工夫原不间断,即不须更说“勿忘”;原不欲速求效,即不须更说“勿助”。此其工夫何等明白简易!何等洒脱自在!今却不去“必有事”上用工,而乃悬空守著一个“勿忘勿助”,此正如烧锅煮饭,锅内不曾渍水下米,而乃专去添柴放火,不知毕竟煮出个什么物来!吾恐火候未及调停,而锅已先破裂矣。
近日一种专在“勿忘勿助”上用工者,其病正是如此。终日悬空去做个“勿忘”,又悬空去做个“勿助”,湣疁‘荡荡,全无实落下手处,究竟工夫,只做得个沉空守寂,学成一个痴呆汉,才遇些子事来,即便牵滞纷扰,不复能经纶宰制。此皆有志之士,而乃使之劳苦缠缚,耽搁一生,皆由学术误人之故。甚可悯矣!
【译文】
现就你来信所问的问题,草草答复一二:
近年来到山中讲学的人,往往会说勿忘勿助的功夫很难。我问难在哪儿,他们说稍有意念就是助,稍有不用心就是忘,所以觉得这功夫很难。我就问:“忘是忘了什么?助是助的什么?”他们都默不作声、无言以对,便开始向我询问。我仅就他们所问对他们说,我这里讲学,只说“必有事焉”,不说“勿忘勿助”。“必有事焉”是指时时刻刻要去“集义”。如果时刻去做“必有事焉”的功夫,间或有中断,这就是“忘”,那么就必须“勿忘”;如果时时刻刻去下“必有事焉”的功夫,而有时想快速见效,这就是助了,那么就必须“勿助”。所以,集义的功夫全在一个“必有事焉”上用;“勿忘勿助”只是提醒的话儿罢了。如果集义的功夫一直未曾间断,则不必再说“勿忘”了;如果原本不求速效,那么就不必再说“勿助”了。是何等的明白简易、何等的洒脱自在!现今放着“必有事”的功夫不去做,却专一琢磨着“勿忘勿助”,这就像烧火煮饭,锅里还不曾添水下米,就去专心添柴烧火,不知道究竟能够煮出来什么东西?我恐怕火候还没有调好,而锅已经先被烧破烧裂了。
最近那些专门在“勿忘勿助”上用功的人,他们犯的错误正是如此。每日里悬空去做个“勿忘”,又悬空去做个“勿助”,奔奔忙忙,完全找不到着实能下手的地方。最终也只是做个死守空寂的功夫,学成了一个痴呆愚钝的人,刚碰到一点难题,就心烦意乱,不能妥善应付,及时作处理。这些人也都是有志之士,无奈困于此纠结处,劳苦一生,耽搁一世,这都是错误的学术造成的,很是可怜啊。
【解读】
王阳明认为,做功夫当以“必有事焉”为主,而“勿助勿忘”只是其间的提醒。“必有事焉”,就是中道,阳明心学特点就是简易直接,直达本心,当下呈现出中道,勿助勿忘只是一种辅助方法,这段文字体现了王阳明的高明之处。
第8章 必有事就是致良知
【原典】
夫“必有事焉”只是“集义”,“集义”只是“致良知”。说“集义”则一时未见头脑,说“致良知”即当下便有实地步可用工,故区区专说致“其良知”。随时就事上致其良知,便是“格物”;著实去致良知,便是“诚意”;著实致其良知,而无一毫“意必固我”,便是“正心”。著实致良知,则自无忘之病;无一毫意必固我,则自无助之病。故说“格、致、诚、正”,则不必更说个“忘、助”。孟子说“忘、助”,亦就告子得病处立方。告子强制其心,是“助”的病痛,故孟子专说助长之害。告子助长,亦是他以义为外,不知就自心上“集义”,在“必有事焉”上用功,是以如此。若时时刻刻就自心上“集义”,则良知之体洞然明白,自然是是非非纤毫莫遁,又焉“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不得于心,勿求于气”之弊乎?孟子“集义”“养气”之说,固大有功于后学,然亦是因病立方,说得大段,不若《大学》“格、致、诚、正”之功,尤极精一简易为彻上彻下,万世无弊者也。
【译文】
“必有事焉”就是“集义”,“集义”就是致良知。说到集义时,或许一时还把握不住关键所在。但一说“致良知”当时就能明白下工夫的地方。所以我专门说致良知。随时在事情上致良知,就是“格物”;实实在在地去致良知,就是“诚意”;实实在在地致良知而没有丝毫的私心杂念就是“正心”。实实在在地致良知,那么就没有“忘”的毛病;没有丝毫的私心杂念,自然也就没有“助”的毛病。所以说格物、致知、诚意、正心,就不必再说个“勿忘勿助”了。孟子说“勿忘勿助”,乃是就告子的毛病所开的处方。告子强制人心的说法,就是犯了“助”的毛病,所以孟子专门讲“助”的危害。告子之所以犯“助”的错误,是因为他认为“义”在心之外,不明白义应在心里培养,在“必有事焉”上用功,所以才会如此。若时时从己心上去“集义”,那么良知的本体就会豁然开朗,人世间的是是非非自然就会纤毫毕现了,又怎么会有“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不得于心,勿求于气”的毛病呢?孟子的“集义”“养气”的学说,固然对于后世学者有益,但他也只是看病开方,说了个大概意思,不像《大学》中格物、致知、诚意、正心的功夫,来得明白简易,上下贯通,千秋万代永无弊病。
【解读】
在阳明良知学说中,良知是指能知善知恶的天理本体,它并不像程朱理学一般将“天理”高挂在形上界,阳明的良知本身就是天理。而阳明演化此良知学,最得意的舞台,便是《大学》。在这里,阳明便将《大学》格致诚正的内圣功夫,全面性地等化于良知本体的活动。
第9章 天地间只有此性
【原典】
圣贤论学,多是随时就事,虽言若人殊,而要其功夫头脑,若合符节。缘天地之间,原只有此性,只有此理,只有此良知,只有此一件事耳。故凡就古人论学处说工夫,更不必搀和兼搭而说,自然无不吻合贯通者。才须搀和兼搭而说,即是自己功夫未明彻也。
近时有谓“集义”之功,必须兼搭个“致良知”而后备者,则是“集义”之功尚未了彻也。“集义”之功,尚未了彻,适足以为“致良知”之累而已矣。谓“致良知”之功,必须兼搭一个“勿忘勿助”而后明者,则是“致良知”之功尚未了彻也。“致良知”之功尚未了彻,适足以为“勿忘勿助”之累而已矣。若此者,皆是就文义上解释牵附,以求混融凑泊,而不曾就自己实工夫上体验,是以论之愈精,而去之愈远。
文蔚之论,其于大本达道既已沛然无疑,至于“致知”、“穷理”及“忘助”等说,时亦有搀和兼搭处,却是区区所谓康庄大道之中,或时横斜迂曲者。到得工夫熟后,自将释然矣。
【译文】
圣贤讲学,多是因时因事制宜,他们所说的好像各不相同,但他们的宗旨都是一样的。这是因为天地之间,原本只有这个性,只有这个天理,只有这个良知,只有这件事。所以凡是古人就学问上讲的功夫,就没有必要掺杂搭配,自然会吻合贯通。若认为需要掺杂搭配,那么就是因为自己的功夫还不够纯熟。
最近有人认为“集义”的功夫,必须掺杂搭配个致良知的功夫才能完备,那么就是他的“集义”的功夫还不透彻。集义的功夫还不透彻,正好成了致良知的拖累。认为致良知的功夫必须搭配上一个“勿忘勿助”的功夫才能够明白,那么就是致良知的功夫尚没有透彻。致良知的功夫尚没有透彻,恰恰成了“勿忘勿助”的拖累。类似这样,都是因为文义上的解释牵强附会,以求融会凑合,而不曾让自己在真实的功夫上体验,因此论述得愈是精细,离圣道也愈加远矣。
你关于致良知的思路,在“大本达道”上已经没有什么问题了,至于“致知”“穷理”和“勿忘勿助”等想法,还时不时有掺杂搭配的地方,这就是我所说的康庄大道中间的小小曲折处,等到你的功夫纯熟后,这种情况自然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解读】
王阳明把性作为天地间的基本存在,强调天地间只有性,别无他物。性、理、良知不是并列为三,各不相干,而是一回事。这就把精神性的实体作为宇宙的基本存在,排除了物质实体存在的可能性,宇宙万物不过是性所派生。
第10章 本体即是良知
【原典】
文蔚“谓致知之说,求之事亲从兄之间,便觉有所持循”者,此段最见近来真切笃实之功。但以此自为,不妨自有得力处,以此遂为定说教人,却未免又有因药发病之患,亦不可不一讲也。
盖良知只是一个天理自然明觉发见处,只是一个真诚恻怛,便是他本体。故致此良知之真诚恻怛以事亲便是孝,致此良知之真诚恻怛以从兄便是弟,致此良知之真诚恻怛以事君使是忠,只是一个良知,一个真诚恻怛。若是从兄的良知不能致其真诚恻怛,即是事亲的良知不能致其真诚恻怛矣;事君的良知不能致其真诚恻怛,即是从兄的良知不能致其真诚恻怛矣。故致得事君的良知,便是致却从兄的良知;致得从兄的良知,便是致却事亲的良知。不是事君的良知不能致,却须又从事亲的良知上去扩充将来。如此,又是脱却本原,著在支节上求了。良知只是一个,随他发见流行处,当下具足,更无去来,不须假借。然其发见流行处,却自有轻重厚薄,毫发不容增减者,所谓天然自有之中也。虽则轻重厚薄,毫发不容增减,而原又只是一个。虽则只是一个,而其间轻重厚薄,又毫发不容增减。若可得增减,若须假借,即已非其真诚恻怛之本体矣。此良知之妙用所以无方体,无穷尽,“语大天下莫能载,语小天下莫能破”者也。
【译文】
文蔚你认为“致知的学说,从孝敬父母、尊敬兄长上去寻求,便觉得有所遵循”,这最能反映你近来所下的真切笃实功夫。有这样的想法也无妨,也自有其道理,但如果从此把这当做定论去教别人,却不免犯了看药生病的毛病,所以我不能不说一说。
良知只是一个天理。自然明觉的显现处,唯有一个真诚恳切,这就是良知本体。所以致良知的真诚恳切用在侍奉父母上就是孝,用在尊敬兄长上就是悌,用在辅佐君王上就是忠。这里只有一个良知,一个真诚恳切。如果尊敬兄长的良知不能达至真诚恳切,那么侍奉双亲的良知也不能达至真诚恳切;服侍君主的良知不能达至真诚恳切,那么就是尊敬兄长的良知不能达至真诚恳切。所以能致辅佐君王的良知,就是能致尊敬兄长的良知;能致尊敬兄长的良知,就是能致侍奉父母的良知。不是说辅佐君王的良知不能致,却需要从侍奉双亲的良知上扩充开来。这样做,又是脱离了致良知的本原,着力点放在了枝节上去了。良知只有一个,随着它的呈现和流传,自然完备充足,没有来去,不需要向外假借。可是,良知呈现流传的地方,却有轻重厚薄之分,且丝毫不能增减,也就是所谓的“天然自有之中”。虽有轻重厚薄之分,且丝毫不能增减,但良知原本只有一个。虽然良知只有一个,但中间的厚薄轻重又丝毫不能增减。如果能够增减,如果必须向外假借,就已经不是真诚恳切的良知本体了。这就是良知的妙用之所以无形无体,无穷无尽,“语大天下莫能载,语小天下莫能破”的原因。
【解读】
王阳明认为,本体即是良知。事亲、从兄、交友、忠君等事务不是支离分开的,而是都源自良知这个共同本原,只要先立乎其大,扩展良知本体于上述事务上,自然各得其所。
第11章 孝为人的良知本性
【原典】
孟氏“尧舜之道,孝弟而已”者,是就人之良知发见得真切笃厚、不容蔽昧处提省人,使人于事君、处友、仁民、爱物,与凡动、静、语、默间,皆只是致他那一念事亲从兄真诚恻怛的良知,即自然无不是道。盖天下之事虽千变万化,至于不可穷诘。而但唯致此事亲、从兄一念真诚恻怛之良知以应之,则更无有遗缺渗漏者,正谓其只有此一个良知故也。事亲从兄一念良知之外,更无有良知可致得者。故曰:“尧舜之道,孝弟而已矣。”此所以为“唯精唯一”之学,“放之四海而皆准”,“施诸后世而无朝夕”者也。
文蔚云:“欲于事亲从兄之间,而求所谓良知之学。”就自己用功得力处如此说,亦无不可。若曰“致其良知之真诚恻怛以求尽夫事亲从兄之道焉”,亦无不可也。明道云:“行仁自孝弟始。孝弟是仁之一事,谓之行仁之本则可,谓是仁之本则不可。”其说是矣。
【译文】
孟子所说“尧舜之道,孝弟而已矣”的话,是就人的良知显现发挥的最真切笃实、不被蒙蔽的地方提醒人,让人在辅佐君主、结交朋友、仁爱百姓、喜爱事物和动静语默中,都只是致他那一念侍奉父母、尊敬兄长的真诚恳切的良知,那么就自然处处是圣道了。天下之事,虽千变万化,不可穷竭,但只要用致侍奉父母、尊敬兄长的真诚恳切的良知去应对,就不存在疏漏的问题,这也就是只有一个良知的缘故。侍奉父母、尊敬兄长的良知之外,再也没有别的良知可以致了,因此孟子说“尧舜之道,孝弟而已矣”乃是“唯精唯一”的学说,放之四海而皆准,施诸后世而无朝夕。
文蔚你说:“想从事亲、从兄之间,参透良知的学问。”就从自己用功得力这方面来说,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如果说获得良知的真诚恳切以求尽事亲、从兄之道,也不是不可以。程颐先生说:“施行仁义从孝悌开始,孝悌只是仁义中的一件事情,说它是行仁政之本是可以的,说他是仁爱之本则就不行了。”他的说法很正确。
【解读】
孝德是儒家所提倡的根本道德。王阳明继承儒家的这一思想,视孝为人的良知本性。他认为,大家都致其事亲从兄的良知,就自然无不是道。因为天下之事物虽千变万化,至于不可穷尽,但只要致其事亲从兄之心,就会无所遗缺疏漏,所以说尧舜之道,孝悌而已。
第12章 良知乃无“执”之大知
【原典】
臆、逆、先觉之说,文蔚谓“诚则旁行曲防,皆良知之用”,甚善甚善!间有搀搭处,则前已言之矣。唯浚之言亦未为不是,在文蔚须有取于唯浚之言而后尽,在唯浚又须有取于文蔚之言而后明;不然,则亦未免各有倚著之病也。“舜察迩言而询刍荛”,非是以迩言当察,刍荛当询,而后如此,乃良知之发见流行,光明圆莹,更无挂碍遮隔处,此所以谓之大知;才有执著意必,其知便小矣。讲学中自有去取分辨,然就心地上着实用工夫,却须如此方是。
【译文】
孔子关于“不臆不信”“不逆诈”“先觉”等论断,你认为“只要内心真诚,即使是旁门左道、迂曲防御也都是良知的运用”。这种观点很正确,偶尔有掺杂搭配处,前面已经说过了。唯浚(陈九川)的看法也不能算错。在文蔚你这里,需要采纳唯浚的观点才能够全面详尽;而在唯浚那里来说,又必须采纳你的观点之后才能清楚明白。不然,你们不免会各有偏颇。舜体察浅近的话并向打柴的人请教,这并非浅近的话应当去思考,而是舜认为当向樵夫请教,所以他才这样做。这正是舜的良知显现作用,光明圆润透彻,没有任何障碍蒙蔽。这就是所谓的大智。如果自己执意孤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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