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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习录-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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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静极而动”之说,苟不善观,亦未免有病。盖其意从“太极动而生阳,静而生阴”说来。太极生生之理,妙用无息,而常体不易。太极之生生,即阴阳之生生。就其生生之中,指其妙用无息者而谓之动,谓之阳之生,非谓动而后生阳也;就其生生之中,指其常体不易者而谓之静,谓之阴之生,非谓静而后生阴也。若果静而后生阴,动而后生阳,则是阴阳动静,截然各自为一物矣。阴阳一气也,一气屈伸而为阴阳;动静一理也,一理隐显而为动静。
春夏可以为阳为动,而未尝无阴与静也;秋冬可以为阴为静,而未尝无阳与动也。春夏此不息,秋冬此不息,皆可谓之阳、谓之动也。春夏此常体,秋冬此常体,皆可谓之阴、谓之静也。自元、会、运、世、岁、月、日、时以至刻、秒、忽、微,莫不皆然。所谓“动静无端,阴阳无始”,在知道者默而识之,非可以言语穷也。若只牵文泥句,比拟仿像,则所谓心从法华转,非是转法华矣。
【译文】
你信中说:“人心未发的本体,具体是指在‘已发’之前呢?还是在‘已发’之中并主宰着‘已发’呢?或者是‘未发’‘已发’不分前后内外而浑然一体呢?现在谈论心是动或是静,主要是从有事无事来说的,还是从寂然不动、感应相通上来说的呢?或者是从遵循天理、顺从欲望上来说的呢?如果说循理就是静,从欲就是动,那么所谓的‘动中有静,静中有动,动极而静,静极而动’就说不通了。如果有事感应相通为动,无事寂然不动为静,那么对于所谓的‘动而无动,静而无静’,就说不通了。如果说‘未发’在‘已发’之前,静而产生动,那么,至诚就要停息,圣人也需要复性了。这样说也不对。如果说‘未发’在‘已发’之中,那么不知道‘未发’‘已发’都主静呢?还是‘未发’主静,而‘已发’主动呢?或是‘未发’‘已发’既不是动也不是静?还是它们既是动也是静?请先生指教。”
“未发之中”就是良知,良知是没有前后内外之分的,是浑然一体的。有事、无事可以用动、静来说,而良知不能分有事、无事。寂然不动、感应相通你可以说它是动也可以说是静,而良知是不分寂然时或是感通时才有的。动、静只是描述了人所遭遇那一刻的状态,心的本体原本就没有动、静之分。天理是静止不动的,如果动了就是私欲。遵循天理就算是酬酢万变,心也是不动的;顺从私欲即使心中只有一丝杂念也不是静。“动中有静,静中有动”,又有什么可以怀疑的呢?有事而感应相通固然可以说是动,但是寂然也未尝有丝毫增长啊!无事而寂然不动固然可以说是静,但是感通也未尝有丝毫减少啊!“动而无动,静而无静”又有什么可疑惑的呢?良知无前后内外之别而浑然一体,那么对于至诚有息的疑惑就不用再解释了。
“未发”在“已发”之中,但“已发”之中未尝另有“未发”存在;“已发”在“未发”之中,但“未发”之中未尝另有“已发”存在。心未尝没有动与静的状态,而是不能事先分什么时候是动什么时候是静的状态。凡是看古人的言论,关键在于用心猜测古人的心思从而理解其主旨,如果只是死扣表面字义,那么“靡有孑遗”就是周朝果真没有遗民的意思了。周敦颐先生的“静极而动”的学说,如果你不善于观察,未免会出现理解错误。这是因为他的意思是从“太极动而生阳,静而生阴”上来说的。太极的生生不息之理,妙用无穷,但其本体是永恒不变的。太极的生生不息其实就是阴与阳的不停转换。在这生生不息的过程中,就其妙用无穷而言就是动,就是阳的产生,并非运动之后才产生阳;在这生生不息的过程中,就其本体永恒不变而言就是静,就是阴的产生,并非静止之后才产生阴的。如果果真是静止之后才产生阴的,运动之后才产生阳的,那么阴、阳、动、静就被分割成截然不同的事物了。阴阳是一种气,这种气的伸缩产生阴阳;动静是一个理,这一理的隐显就是动静。
春夏可以说是阳是动,但并非没有阴与静;秋冬可以说是阴是静,但也并非没有阳与动。春夏不会停止不变,秋冬也不会停止不变,都同时可称为阳,都同时可称为动;春夏有这不变的常体,秋冬也有这不变的常体,都可以称做阴与静。从时间单位上说,元、会、运、世、岁、月、日、时一直到刻、秒、忽、微,无不是这样。所谓的“动静没有开端,阴阳没有起始”,明白的人默而识之,不是用言语可以完全表述的。如果只拘泥于文言字面,打比方用比喻,那么就是所谓“心跟随着《法华经》转,而不是《法华经》跟随着心转”了。
【解读】
在这里,王阳明认为未发之中即是其良知,未发与良知一样,是无分于动静而浑然一体的。未发、已发其实是无论未不未、已不已的,也无论中不中、发不发的,原本只是一个“东西”。人们之所以一定要说个未发、已发,那只是为了思考的方便而已。但是,如果从悟道的境界上说,真正悟解了无所谓未发、已发,再说个未发、已发也无不可的,因为原本就有那么个“东西”在。
第8章 良知的情感因素
【原典】
来书云:“尝试于心,喜怒忧惧之感发也,虽动气之极,而吾心良知一觉,即罔然消阻,或遏于初,或制于中,或悔于后。然则良知常若居悠闲无事之地而为之主,于喜怒忧惧若不与焉者,何欤?”
知此,则知未发之中、寂然不动之体,而有发而中节之和、感而遂通之妙矣。然谓“良知常若居于悠闲无事之地”,语尚有病。盖良知虽不滞于喜怒忧惧,而喜怒忧惧亦不外于良知也。
【译文】
你信中说:“我曾经在心中尝试过,在喜、怒、忧、惧这些情绪有感而发时,即使特别生气,但是只要我们心中良知一发现,就会慢慢缓和消解,或者是遏制于初始阶段,或者是阻滞于中间阶段,或者是悔悟于最后阶段。但是良知好像经常在悠闲无事的地方主宰着人的感情,与喜、怒、忧、惧好像没有关系,这是为什么?”
你明白这一点,就能明白“未发之中”“寂然不动”的本体了,就能体悟到发而皆中节的和、感而遂通的妙。但是说“良知经常在悠闲无事的地方”,这话还是有问题的。良知虽不停滞在喜、怒、忧、惧的情感之中,但喜、怒、忧、惧也不会存在于良知之外。
【解读】
作为道德本体的“良知”,在王阳明看来还应内涵着“情感”因素。他认为,良知不会为人的喜怒忧惧等情感因素所缠绕,但也并不排除情感的因素于其中,良知和情感就其本体意义上而言应是内在的、相互联系地交融于一体的整体性关系。这一点与其他理学家将“理”高高置于个体感性的情感因素之上,甚至完全将其视为与情感相异的外物等观点是不同的。
第9章 戒慎恐惧为良知
【原典】
来书云:“夫子昨以良知为照心,窃谓良知,心之本体也,照心,人所用功,乃戒慎恐惧之心也,犹思也。而遂以戒慎恐惧为良知,何欤?”
能戒慎恐惧者,是良知也。
【译文】
你来信说:“先生昨天讲良知即为照心。我私下里认为良知是心的本体;照心是人所用的功夫,就是戒慎恐惧之心,和‘思’相类似。而先生却把戒慎恐惧当做良知,这是为什么?”
能让人戒慎恐惧的,就是良知。
【解读】
戒慎恐惧来自于《中庸》的“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王阳明认为,能让人戒慎恐惧的,不是别的东西,就是良知;“戒慎恐惧”是良知,也是功夫。
第10章 照心妄心
【原典】
来书云:“先生又曰‘照心非动也’,岂以其循理而谓之静欤?‘妄心亦照也’,岂以其良知未尝不在于其中,未尝不明于其中,而视、听、言、动之不过则者皆天理欤?且既曰妄心,则在妄心可谓之照,而在照心则谓之妄矣。妄与息何异?今假妄之照以续至诚之无息,窃所未明。幸再启蒙。”
“照心非动”者,以其发于本体明觉之自然,而未尝有所动也。有所动,即妄矣。“妄心亦照”者,以其本体明觉之自然者,未尝不在于其中,但有所动耳。无所动,即照矣。无妄、无照,非以妄为照,以照为妄也。照心为照,妄心为妄,是犹有妄、有照也。有妄有照,则犹二也,二则息矣。无妄无照则不二,不二则不息矣。
【译文】
你信中说:“先生又说:‘照心非动也。’难道是因为它遵循天理而就说它是静的吗?‘妄心亦照也。’难道是因为良知不是不在妄心中,不是不明于其中,而人的视听言动能够不违背原则的,都是天理吗?但是既然说是妄心,那么妄心也可说是照,而照心也可称之为妄了。妄与息有什么不同?现在把妄心之照与至诚无息联系起来,我还是不明白,请先生再启发我一下。”
“照心非动”,是指本体自然明觉,不曾有所动,有所动即是妄;“妄心亦照”,指它的本体自然明觉,未尝不在其中,只是有所动罢了。无所动就是照了。说“无妄无照”,并非是说妄等于照,照就是妄。如果说照心为照,妄心为妄,这还是有妄有照。认为有妄有照,就依然还是两个心,一心分为二,那么良知就息了。认为无妄无照就是把心视做一个统一的整体,这样就不存在良知停息的情况了。
【解读】
王阳明所说的照心妄心,类似《起信论》一心二门;心真如门与心生灭门。照心妄心,犹良知,一心开二门,一心二门,二门一心,以成立其体用一源理论建构。“照心”为“妄心”之对,但妄心亦照心,不过为照心之动态。
第11章 去欲存理
【原典】
来书云:“养生以清心寡欲为要。夫清心寡欲,作圣之功毕矣。然欲寡则心自清,清心非舍弃人事而独居求静之谓也;盖欲使此心纯乎天理,而无一毫人欲之私耳。今欲为此之功,而随人欲生而克之,则病根常在,未免灭于东而生于西。若欲刊剥洗荡于众欲未萌之先,则又无所用其力,徒使此心之不清。且欲未萌而搜剔以求去之,是犹引犬上堂而遂之也,愈不可矣。”
必欲此心纯乎天理,而无一毫人欲之私,此作圣之功也。必欲此心纯乎天理,而无一毫人欲之私,非防于未萌之先而克于人萌之际不能也。防于未萌之先而克于方萌之际,此正《中庸》“戒慎恐惧”、《大学》“致知格物”之功。舍此之外,无别功矣。夫谓“灭于东而生于西”“引犬上堂而逐之”者,是自私自利、将迎意必之为累,而非克制洗荡之为患也。今曰“养生以清心寡欲为要”,只“养生”二字,便是自私自利、将迎意必之根。有此病根潜伏于中,宜其有“灭于东而生于西”、“引犬上堂而逐之之”患也。
【译文】
你信中说:“养生最关键的就是清心寡欲。真能做到清心寡欲,那么做圣人的功夫就算完成了。然而私欲少而心自清,清心不是说要抛弃人事跑去独居求静,只是要使自心纯然充盈天理而无一丝一毫的私欲罢了!现在要想在这方面下工夫,就必须随时克制私欲,但如果病根不除,未免灭于东而生于西。可若想把私欲荡涤消灭在未萌发之前,那么又不知道从何处用功,徒劳地只能使自己的心不清净了。况且私欲未萌就想搜剔出来并清除,就好比把狗带到屋里然后再把它赶出去似的,更加不行了。”
一定要使心体纯粹为天理,而无一丝一毫的私欲,这是成为圣人的功夫。想做到这一点,就要在私欲产生之前多加防范,并在私欲萌芽时克制它。在私欲产生前防范并克制它于萌芽状态,这正是《中庸》的“戒慎恐惧”、《大学》的“格物致知”的修身功夫,舍此之外,没有别的什么功夫。你说的“灭于东而生于西”“引犬上堂而逐之”都是被自私自利、刻意追求所牵累的结果,而不是克制荡涤私欲本身的问题。现在你说“养生的关键是清心寡欲”,这“养生”二字就是自私自利、刻意追求的病根。有这样的病根潜伏于心中,就容易产生“灭于东而生于西”“引犬上堂而逐之”的弊端。
【解读】
佛家“外人伦遗事物”“清心寡欲”,只能“治一人一身”,是自私的养生哲学;儒家不仅养生,而且要齐家、治国、平天下,是为公的哲学。所以王阳明认为,清心寡欲的养生是自私自利、刻意追求,是私欲。必须去欲存理才能克服病根。
第12章 儒佛之辩
【原典】
来书云:“佛氏于‘不思善不思恶时认本来面目’,于吾儒‘随物而格’之功不同。吾若于不思善不思恶时用致知之功,则已涉于思善矣。欲善恶不思,而心之良知清静自在,唯有寐而方醒之时耳,斯正孟子‘夜气’之说。但于斯光景不能久,倏忽之际,思虑已生。不知用功久者,其常寐初醒而思未起之时否乎?今澄欲求宁静,愈不宁静;欲念无生,则念愈生,如之何而能使此心前念易灭,后念不生,良知独显,而与造物者游乎?”
“不思善不思恶时认本来面目”,此佛氏为未识本来面目者设此方便。“本来面目”即吾圣门所谓“良知”,今既认得良知明白,即已不消如此说矣。“随物而格”是致知之功,即佛氏之“常惺惺”,亦是常存他本来面目耳,体段功夫大略相似,但佛氏有个自私自利之心,所以便有不同耳。今欲善恶不思,而心之良知清静自在,此便有自私自利、将迎意必之心,所以有“不思善不思恶时用致知之功,则已涉于思善”之患。孟子说“夜气”,亦只是为失其良心之人指出个良心萌动处,使他从此培养将去。今已知得良知明白,常用致知之功,即已不消说“夜气”,却是得兔后不知守兔,而仍去守株,兔将复失之矣。欲求宁静,欲念无生,此正是自私自利、将迎意必之病,是以念愈生而愈不宁静。良知只是一个良知,而善恶自辨,更有何善何恶可思?良知之体本自宁静,今却又添一个求宁静;本自生生,今却又添一个欲无生,非独圣门致知之功不如此,虽佛氏之学亦未如此将迎意必也。只是一念良知,彻头彻尾,无始无终,即是前念不灭,后念不生。今却欲前念易灭,而后念不生,是佛氏所谓“断灭种性,入于槁木死灰”之谓矣。
【译文】
你信中说:“佛家的主张在‘不思善、不思恶时认识本来面目’,和我们儒学的‘随物而格’的治学方法是不同的。我如果在不思善、不思恶时下致知的功夫,那么就已经是在思善了。要想恶善不思而内心的良知清净自在,只有睡觉刚醒时可以,这正是孟子所说的‘夜气’。但这种时刻不会长久,倏忽之间,思虑已生。不知道用功时间长的人,是否经常像睡觉刚醒、思虑没有产生时那样呢?现在我陆澄想求得宁静,可内心的念头偏不宁静;想使心中不生杂念,杂念却生得厉害。怎么样才能使心中前念易灭,后念不生,良知独显,并且与天理大道同在呢?”
“不思善、不思恶时认识本来面目”,这是佛家为不识本来面目的人设想的方便修行门径。本来面目就是我们圣学中所说的良知。现在我们要认识良知,已经不用这般麻烦了。“随物而格”是致知的一个手段,等同于佛家的“常惺惺”,也是经常存养他的本来面目。儒佛两家的功夫大致相似。但是佛家有个自私自利的心,所以两者又不是完全相同的。现在想不思善恶而保持心中良知清净自在,这就是有自私自利、刻意追求的心,所以才会有“不思善、不思恶时,用致知之功,就是已经涉于思善”的毛病在。孟子说“夜气”,也只是为那些失去良心的人指出一个良知萌生的地方,使他们从那里开始培养良知。你现在已经明白良知如何获得,只要常用致知的功夫,就不用再研究“夜气”之类的了。不然就像得到兔子后不知道守住兔,而仍然去守住那个树桩,那么已经得到的兔子也会重新跑掉。“欲求宁静”“欲念无生”,这正是自私自利、刻意追求的弊病,所以才会私念生得更厉害心里更加不宁静。良知唯有一个,有良知自然能辨别善恶,还有什么善恶可想?良知的本体原本就是宁静的,现在却又添加一个去求宁静,良知的本体原本就是生生不息的,现在却又添加一个心要无生。非但儒学的致知之功不是这样的,即连佛家也没有这种刻意追求的做法。只要一心在良知上,彻头彻尾,无始无终,就是前念不灭,后念不生。现在你却想要前念易灭,而后念不生,这是佛教所谓的“断灭种性”,如此就同槁木死灰差不多了。
【解读】
陆澄时常以佛家修养语言谈论心学功夫。这一段是陆澄与阳明讨论格物致知之功夫如何操作的文字,也是儒佛之辩。陆澄以为随物而格之功夫不易实施,以及此功夫与佛家不思善恶、本来面目之说有所不同。王阳明在此指出,致良知功夫与佛氏的体段功夫,大略相似。所不同者只在于佛氏有个自私自利之心。因此要培养良知,依天理发动,致力于家国天下之事事物物之中,便不必刻意去除念头、不思善恶,否则便入于“断灭种性”“槁木死灰”。
第13章 去此病自无此疑
【原典】
来书云:“佛氏又有‘常提念头’之说,其犹孟子所谓‘必有事’,夫子所谓‘致良知’之说乎?其即‘常惺惺,常记得,常知得,常存得’者乎?于此念头提在之时,而事至物来,应之必有其道。但恐此念头提起时少,放下时多,则功夫间断耳。且念头放失,多因私欲客气之动而始,忽然惊醒而后提,其放而未提之间,心之昏杂,多不自觉。今欲日精日明,常提不放,以何道乎?只此常提不放,即全功乎?抑于常提不放之中,更宜加省克之功乎?虽曰‘常提不放’,而不加戒惧克治之功,恐私欲不去;若加戒惧克治之功焉,又为‘思善’之事,而于‘本来面目’又未达一间也。如之何则可?”
“戒惧克治”,即是“常提不放”之功,即是“必有事焉”,岂有两事邪?此节所问,前一段已自说得分晓,末后却是自生迷惑,说得支离,及有“本来面目,未达一间”之疑,都是自私自利、将迎意必之为病,去此病自无此疑矣。
【译文】
你信中说:“佛家又有‘常提念头’的说法,这个说法是不是就像孟子所说的‘必有事’,先生所说的‘致良知’呢?是否印证了‘常惺惺,常记得,常知得,常存得’呢?有这个念头常在,事至物来,一定会有恰当的方法解决。只是怕这个念头不常在,提起来的时候少,而放下的时候多,那样的话功夫就中断了。况且念头的丧失,多是因为私欲外气的产生所造成的,要突然惊醒后才重新提起来。在它的放而未提之间,内心的昏乱大多是不能自己察觉的,现在想日日精进,常提不放,只这一个常提不放就是全部功夫吗?致良知的念头如果能常提不放,是不是更要加以内省克除的功夫呢?虽然做到了常提不放,而不增加戒惧克制的功夫,恐怕私欲不会去除;如果增加戒惧克制的功夫,又成了‘思善’的事情了,这和本来面目又不相符,到底怎样做才好呢?”
戒惧克制其实就是“常提不放”的功夫,也是“必有事焉”,怎么会是两回事呢?你这段问话,我前边一段已经说得十分清楚了,只是你自己后来又产生了困惑,说得支离破碎,至于与本来面目不相符的疑惑,这都是自私自利、刻意追求所造成的弊端。清除这个弊端就没有这类疑惑了。
【解读】
本体功夫就是主体意志纯粹化于德行价值一事而已,道理上是简易直截的,实践下去时就是持续纯粹化主体意志一事而已,有任何的私意念起,就是再度克制就是了,而不是于方法上有万无一失的途径。陆澄此问,就是尚未好好实践,一心想在知解上要求索个万无一失的方法,其实正是意志不纯粹的结果,因此阳明批评他有自私自利、刻意追求之病。
第14章 明则诚矣
【原典】
来书云:“‘质美者明得尽,渣滓便浑化。’如何谓明得尽?如何而能便浑化?”
良知本来自明。气质不美者,渣滓多,障蔽厚,不易开明;质美者,渣滓原少,无多障蔽,略加致知之功,此良知便自莹彻,些少渣滓,如汤中浮雪,如何能作障蔽?此本不甚难晓,原静所以致疑于此,想是因一“明”字不明白,亦是稍有欲速之心。向曾面论明善之义,“明则诚矣”,非若后儒所谓明善之浅也。
【译文】
你信中说:“程颢先生说‘天质好的人善德尽显,缺点也都融化消失了’,‘明得尽’指的是什么?怎样才能‘浑化’呢?”
良知本来就是自然光明的。天质差些的人,思想里的渣滓多,障碍昏蔽得厚,良知不容易呈现出光明。天质好的人,思想里渣滓原本就少,没有太多的障碍和遮蔽,只要稍微下一点致知的功夫,他们的良知就自然晶莹剔透。那原本的少许渣滓就像滚汤上飘落的浮雪,怎么能构成障碍遮蔽呢?这本来不是太难理解,原静你之所以对此有疑惑,想必是因为一个“明”字的意思不明白吧,也是你稍微有些心急。以前和你曾经当面讨论过“明善”的含义,“明善就是诚身”,并不是像后世儒生所解释的那般浅薄。
【解读】
陆澄问如何做功夫把不好的渣滓浑化?而阳明则强调良知发动必可消融渣滓。他说,良知本来自明,本就是一灵明的知觉主体,因此渣滓本不可能障蔽,“明则诚矣”。亦即强调以良知为主体,提起本心真做功夫,则渣滓不能成为障蔽。
第15章 良知即是道
【原典】
来书云:“聪明睿知,果质乎?仁义礼智,果性乎?喜怒哀乐,果情乎?私欲客气,果一物乎?二物乎?古之英才,若子房、仲舒、叔度、孔明、文中、韩、范诸公,德业表著,皆良知中所发也,而不得谓之闻道者,果何在乎?苟曰此特生质之美耳,则生知安行者不愈于学知困勉者乎?愚者窍云,谓诸公见道偏则可,谓全无闻,则恐后儒崇尚记诵训诂之过也。然乎?否乎?”
性一而已。仁义礼知,性之性也;聪明睿知,性之质也;喜怒哀乐,性之情也;私欲客气,性之蔽也。质有清浊,故情有过不及,而蔽有浅深也。私欲客气,一病两痛,非二物也。张、黄、诸葛及韩、范诸公,皆天质之美,自多暗合道妙,虽未可尽谓之知学,尽谓之闻道,然亦自有其学,违道不远者也。使其闻学知道,即伊、傅、周、召矣。若文中子,则又不可谓之不知学者,其书虽多出于其徒,亦多有未是处,然其大略,则亦居然可见。但今相去辽远,无有的然凭证,不可悬断其所至矣。
夫良知即是道,良知之在人心,不但圣贤,虽常人亦无不如此。若无有物欲牵蔽,但循著良知发用流行将去,即无不是道。但在常人多为物欲牵蔽,不能循得良知。如数公者,天质既自清明,自少物欲为之牵蔽,则其良知之发用流行处,自然是多,自然违道不远。学者学循此良知而已。谓之知学,只是知得专在学循良知。数公虽未知专在良知上用功,而或泛滥于多歧,疑迷于影响,是以或离或合而未纯。若知得时,便是圣人矣。后儒尝以数子者,尚皆是气质用事,未免于行不著,习不察,此亦未为过论。
但后儒之所谓著、察者,亦是狃于闻见之狭,蔽于沿习之非,而依拟仿像于影响形迹之间,尚非圣门之所谓著察者也。则亦安得以己之昏昏,而求人之昭昭也乎?所谓生知安行,“知”、“行”二字亦是就用功上说。若是知行本体,即是良知、良能。虽在困勉之人,亦皆可谓之“生知安行”矣。“知”、“行”二字更宜精察。
【译文】
你信中说:“聪明睿智果真是人天生的资质吗?仁义礼智果真是人的本性吗?喜怒哀乐果真是人固有的性情吗?私欲与外气真是一个东西吗,还是两个东西?古代的英才如张良、董仲舒、黄宪、诸葛亮、王通、韩琦、范仲淹等人,德业昭彰,皆是备良知致中和的人,却不能说他们是知道圣道的人,这是为何?假如说他们的资质天生就好,那么生而知之、安而行之的人难道还不如学知利行、困知勉行的人吗?我私下里认为,说他们对道的认识有点偏颇可以,如果说他们全然不闻道,那么恐怕会导致后世儒生因推崇记诵训诂,对他们产生错误的看法,我这样说对吗?”
性只有一个。仁义礼智,是人性的本性;聪明睿智,是人性的禀赋;喜怒哀乐,是人性的情感;私欲与外气,是人性的昏蔽。本质有清浊之分,所以感情有过与不及,而昏蔽有深有浅。私欲与外气,是一种病生发的两种痛苦,不是两个事儿。张良、黄宪、诸葛亮、韩琦、范仲淹等人,都是天生资质好,自然与道的许多地方都巧妙暗合,虽然不能说因此说他们是知圣学,也不能说他们是闻道,可是他们的学问才智离圣道已经不远了。假如他们知学闻道,不都成了伊尹、傅说、周公、召公了吗。至于文中子王通,则又不能说他不明白圣学,他的书虽然很多都是他的徒弟写出来的,其中也有很多错误,但是他的学问的大致轮廓还是显而易见的。只是因为时间久远,没有确凿的证据,所以不能凭空臆断他的学问与圣道相差多远。
良知就是圣道。良知自在人心,不单单是圣贤,寻常人也莫不如此。如果没有物欲的牵累蒙蔽,只要遵循着良知并将其发扬光大、流传开来,则没有不是道的。只不过是常人的良知总被物欲牵累蒙蔽,不能自然循着良知行事罢了。像上面提到的几个人,天生资质清纯明亮,也很少被物欲牵累蒙蔽,所以他们的良知发扬流传的就非常多,自然就离圣道不远。学者学的也就是循着良知行事而已。说知学,只是要明白专门在学习遵循良知上用功。他们几个人虽然不知道专门在学习遵循良知上用功,有的还泛滥于歧途,受到别的东西影响或迷惑,因此或离道或合道而不精纯,如果得道,就是圣人了。后世儒生曾经以为他们几个尚且凭借天资成就事业,不免会“行不著”“习不察”,这些都不是过分的评价。
但是后世儒生所谓的“著察”,是因为拘泥于狭隘的见闻,昏蔽于旧时习惯的错误,从而模拟仿照圣人的影响和事迹,并非圣学中所说的“著察”。这样怎么能以己昏昏,使人昭昭呢?所谓生而知之、安而行之,“知行”二字也是从用功上来说的。至于知行的本体,其实就是良知良能。即使是困知勉行的人,也都可以说是生而知之、安而行之。对“知行”二字更应该精心体察。
【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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