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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华绝代之代黎篇-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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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怎样出了大帅府,代黎盲目地走在街上,全身都是虚汗,身体也虚浮,随时都要飘起来一样,已经到了入夏的季节,阳光早早就烈起来,白晃晃的,直直照在人身上,不留一点喘息的余地,路边的人,街边的景,喧嚣繁华,像是与她隔了一层罩,生在另一个世界里。
大帅府的南书房里,萧佑城紧闭了双眼跌坐于椅中,仿佛已是筋疲力尽,孙辅匆匆忙进屋禀报:“代小姐不让我送,自己离开了。”
萧佑城皱眉,却没有睁眼,“跟上去,别让她出事。”
代黎恍惚地走着,一台车子险些撞上她!堪堪在身边停了下来,尖锐的刹车声刺得人牙酸,代黎浑然不知危险,麻木地看着司机探出头来大骂,又突然噤了声,她依旧盲目地往前走,并不知道,要走向哪里。
不知何时起了风,吹着她那短碎的发,恣意飞扬。路边的行人们俱是神色匆匆,只有她,慢慢地走着。
狂风卷起一张报纸,恰好落在她的脚下,她突然顿住,那密密麻麻的字,她一个都读不懂,只看见两张笑颜,男的俊,女的美。
她盯住他的笑颜,紧紧盯住他的笑颜,耳边响起,他说过的话。
他说,管你是谁,爱便爱了。
他说,我萧佑城娶妻,新娘一定是你。
他说,说好了一起。
他说,我只是想宠你。
他说,。。。。。。
他说
他
他灿烂的笑颜突然被打湿,她茫然去摸脸颊,没有泪,只一层湿腻的虚汗。一滴,一滴,又一滴,笑颜渐渐湿透了,原来是雨,越下越大,越下越密,街上瞬间没了人影,只剩她自己,在这一片滂沱大雨中,孤寂而立。
她就站在那里,不躲不避,任由雨水冲击她单薄的身体,孱弱地如同一片秋叶,摇摇欲坠。。。。。。雨水渐渐扭曲了他的笑颜,模糊了她的视线。
不再有雨点打落在身上,她是过了很久才发现的,原来头顶早遮过一把伞,为她撑起一方小小的天地。她回头,在看见一张俊美容颜的同时,眼前一黑。。。。。。
容庭轩站在床前,看着家庭医生史密斯为代黎做身体检查,一通仔细认真的检查过后,史密斯医生道:“没什么大问题,病人只是高烧。”护士给代黎打了一针退烧剂,容庭轩放心不下,让史密斯医生在客房里住下。
代黎却一直昏迷,褪了血色的脸庞苍白得叫人心疼,嘴角下沉,眉头轻蹙,像是最脆弱的水晶娃娃,容庭轩守在她身边,连呼吸都不敢大声,只觉得一个不小心,她就要碎了。
代黎突然呻吟了一声,容庭轩一惊,以为她醒了,护士也急忙过来看,原来只是梦呓,容庭轩倾下身子,听见她微弱细碎的声音,似乎唤的是,“佑城。。。。。。”
午后,助手小林敲门进屋,在容庭轩耳边说了句什么,容庭轩微皱了眉,来到窗前,挑开丝绒窗帘往下看,刻意观察了许久,果然发现有许多哨岗在楼下徘徊,虽然着了便衣,眼中的精光与紧靠腰侧的手却泄露了秘密。容庭轩放下窗帘,淡淡道:“没事。”
黄昏时分,楼前悄无声息地驶来一辆黑色林肯,助手小林又进屋耳语,容庭轩并不讶异,出了房间下楼,萧佑城已经进了客厅,大概是赶得急,神色颇为匆忙,见了容庭轩便道:“我要见她。”
容庭轩并没有立即回应,直到下了楼,在萧佑城面前站定,这才缓缓点了点头,萧佑城疾步就往楼上赶,容庭轩在他身后道:“我只是为了她,她在昏迷时,唤了你的名字。”萧佑城的脚步有一瞬的停滞,很快上了楼。
护士也离开了房间,只在打针的时候才进屋,容庭轩在门口看了一会儿,看他坐在床沿,不时用唇试她额上的温度,拿沾了水的棉签润泽她干枯的唇瓣,她轻轻呻吟了两声,他俯下身子抱住她,柔声哄了几句什么,直到她渐渐安静,更多的时间是握着她的手,静静地凝望她。
当夜,容庭轩在床上辗转了很久,凌晨才迷迷糊糊睡着,刚睡了不多时又听见敲门声,原来是萧佑城要离开。
萧佑城的脸色也是极差,透着深深的疲惫憔悴,眼眶异样的红肿,哑着声对容庭轩道:“她的烧已经退了,大概很快就会醒。谢谢你。。。。。。照顾她。”
容庭轩并没有说话,一路将萧佑城送至门外,在他上车前才开口,“告诉她你来过吗?”
萧佑城重重闭一下眼,沉声道:“不要让她知道。”
代黎果然很快醒了过来,在弄明白自己因何故身处何地之后,向容庭轩客气道谢,脸色虽然仍是差,昏睡时那无助受伤的神情,却已尽数被藏起。
容庭轩只觉得心口钝钝的疼,她的孱弱让他心疼,她的坚强更让他心疼。她道谢后表示要离开,容庭轩自是不允,希望她能留下来养病,代黎浅浅地笑,“不是在与容先生客气,只是发烧这样的小病,况且已经退了热。”她苍白面容上转瞬即逝的笑,依旧那样美丽。
最终让护士又给她打了一针,并且留下来吃早饭,她虽然一整天滴水未进,但因为病体初愈,胃口仍是弱,只想吃清粥小菜,厨房其实随时都备着这样的吃食,代黎简单的梳洗过后,由仆人领到餐厅,饭菜已经端了上来。容庭轩陪着她一起用餐,刚吃到一半,门房禀报有客人,找代小姐。代黎与容庭轩都很意外,只见一名青年男子匆匆进了屋,仿佛眼中只看见代黎,几步上前,轻揽她入怀,“黎黎,我来接你回家。”
代黎微红了眼,略略低下头掩饰。出了容府,先是去了趟南郊,萧佑城自然是不在的,默婶虽然不识字,看不懂报纸,少帅订婚这样的大新闻还是知道的,并没有多问,默默帮着代黎收拾行李,在北平这一个多月,虽然添置了许多东西,代黎一件也没拿,依旧一只小皮箱,只她从上海带来的一些衣物零碎。
陈小引买的是第二天回上海的车票,找了家旅馆住下来,代黎精神还是不济,一整天仍是睡觉,快到黄昏时才起身,终于感到肚子饿,陈小引于是陪她去街对面的西餐馆吃饭。
西餐馆里客人的话题难得的一致,俱是谈论少帅明日的订婚礼,萧薛两家的联姻。他们的位置虽然在角落,仍有断断续续的声音飘过来。陈小引不放心,不时去看代黎奇。сom书,桌旁有一扇窗,玻璃是彩绘的,夕阳光透过窗玻璃,斜斜射进来,在她脸上留下或深或浅的影,构成一种异样的恬静,陈小引心里突然一慌,禁不住就轻唤出声,“黎黎。”
代黎抬头看他,清清透透的眸光,漾着水一般,他想起他第一次见她,就是叫这样一双纯净的眼眸吸去了魂魄,过去了这么多年,经历了这样多事,彼此都已经长大,只她的双眸,清澈依旧。
他原本想说的是,你没事吧?开口却变成,“怎么教训那小子?胳膊?腿?还是干脆要了他的命?只要你高兴。”
代黎微微一愣,竟是笑了,光影如同在她脸庞缓缓流泻,变换着模样,变幻着色彩,她轻轻摇头,答非所问,“我们回家。”
陈小引这一晚,还是去了大帅府,以他海天帮第一杀手的能耐,再加上大帅府并没有防备,躲过哨岗轻而易举,悄悄摸进了萧佑城的房间。
时值午夜,萧佑城却还没睡,坐在窗前,屋里没有开灯,只他指尖一根烟,燃着微弱的火星。
陈小引进屋,萧佑城是察觉的,当枪口抵上额头时,没有丝毫的惊诧,仍是徐徐吸一口烟。陈小引的声音,在黑暗里,特别沉闷,“取消明天的订婚礼。”
萧佑城似乎笑了一声,听不出是嘲讽还是悲切,声音却轻得飘渺,“不可能。”
陈小引眯了眼,狠狠咬牙,“咔嚓”一声子弹上膛,将枪口重重摁下去!他真想一枪蹦了他!真想!纵然他权势滔天,他不怕!大不了一命抵一命!可是不能,黎黎舍不得,他知道,这小子这样伤她,她依旧舍不得。
胸口无尽的烦闷无处发泄,陈小引一手揪起萧佑城的衣领,另一手变掌为拳狠狠击上他的脸!萧佑城不躲不避,接下这一拳,闷闷哼了一声,一击过后,陈小引再难抑制冲动,铁拳暴风雨一般落下,萧佑城并不反击,任由他发泄,哼都不哼。
萧佑城到底被打得撑不住身体,往后踉跄了几步,一个不小心,将椅子踢到,警卫员在门外小声探问:“少帅?”
“没事。”
警卫员退了下去,陈小引也累了,停下攻势,粗声地喘气,萧佑城将身体倚靠在窗台,问:“她还好吗?”
陈小引没好气,“不关你的事。”
顿了一会儿,萧佑城又问:“几时走?”
陈小引依旧嗤道:“不关你的事。”
萧佑城置若罔闻,自顾自地说下去,“天气虽然热,她病刚好,出门时还是劝她多加件衣裳,她若是不肯听就哄哄,这种小事,哄了她会听;在车上也不要开窗,别再着了凉,她虽然看起来坚强,其实是害怕生病的,打针吃药都害怕;我知道她正把海天帮交接给你,虽然现在不需要了,我仍希望你能接过这个担子;她喜欢睡懒觉,早上经常不吃饭,请提醒伯母看着她;她爱喝苦咖啡,总喝对身体不好,偷偷在杯子里加块糖,她是不会倒掉的。”
清清喉咙,吐出一口血水,萧佑城继续道:“她讨厌烟味,虽然不会讲出来,在她面前不要抽烟;她酒量并不好,喝多了还喜欢说话,那些大佬们的应酬,别让她去;她喜欢收集唱片,送她这个她会高兴;她喜欢在傍晚的时候弹钢琴;养动物喜欢猫;养植物喜欢仙人掌;吃饭时尽量不要与她讲话,睡觉时不要扰她。。。。。。”
“够了!”陈小引终于低吼出声,打断萧佑城仿佛无尽的交代,“我与她相识十八年,与她一同长大,对于她的事情,知道得比你清楚!”
萧佑城恍然般“哦”了一声,不再说话,房间里突然沉寂下来,银色月光穿过窗,笼在他身上,像是覆上了一层薄薄的霜,肃冷,又孤寂。
隔了许久,萧佑城方道:“你也好,容庭轩也好,还是其他什么人也好。。。。。。”深深吸一口气,咳嗽几声,又吐出一口血水,“最重要的是,要宠她,不管她说什么做什么,不管她是对是错,要宠她,哄她,要让她开心,让她高兴。。。。。。”他的声音有些哽,低下头,身体在微微地抖,虽然只有朦胧的月光,陈小引清楚地看见,他在抖。。。。。。下面的话,他终究没能说出口。
第二天中午的火车,草草在旅馆吃了点东西,两人都没什么行李,本想叫一辆黄包车,出了旅馆才发现,容庭轩亲自开了车在等。容庭轩在北平还有事,并不与他们一起回上海,只是送到了车站。
代黎今日的气色已经好了很多,一件浅粉色衬衣,还罩了件白色外套,衬得面容也娇嫩,她其实并不想穿外套,只是出门时,陈小引坚持让她多穿点。
今天是萧佑城与薛飞瑶订婚的日子,此刻,他却坐在车子里,隐在月台的一处拐角,偷偷看着他的爱人,看着她上车,找到位置坐下,想拉开窗,却被对面的男人阻止,于是将额头抵靠在窗边,似乎想睡觉。
他贪婪地看着,虽然看得并不清楚,只模糊一个影。。。。。。渐渐地,思绪就回到了四天前那个晚上。。。。。。
他去翡翠园给她买千层糕,却被告之点心师傅因为老家里死了娘,回乡下奔丧去了,他即时就想到去天津的分店给她买,车子没开出多久,被路口的哨岗拦了下来,他的车子哨岗是认识的,说是出了大事,大帅让他回府。
回了大帅府他才知道,果然是出了大事!日本人宣称,他们一个士兵在东北边境被北军杀害,借此发兵,日本人其实早在东北边境大肆屯兵,现突然发动战事,意料之外,也是意料之中。
萧佑城并不慌乱,参加父亲主持的军事会议,有条不紊地布置,萧权见他回来,却将他带进书房。
点上一根雪茄,萧权对他说:“刚刚收到密报,薛家在南方边界增兵。”
萧佑城怔了半晌,“他们想做什么?”
萧权冷笑,“你说他们想做什么?”
萧佑城不置信地摇头,“不可能!”
“别人不好说,薛长复这只老狐狸,你我最了解不过了。”
萧佑城紧紧握拳,太阳穴突突地跳,心中有什么答案呼之欲出,却不能想,不敢想,借由深呼吸平复下心情,道:“兵分两路,也不是不可行。”
萧权深深看了萧佑权一眼,他能觉出,儿子在紧张,在得知日本人发兵,在刚刚的军事会议上,萧佑城都没有紧张。但是,该说的,还得说,“就算是兵分两路,哪怕我们放弃南方几个省,可军需怎么办?这一场仗来得仓促,北方虽然有储备,坚持不了一个月,南方一旦开战,军队调不过来不用说,军需跟不上,还怎么跟日本人打?”
萧佑城站在那里,动不得一下,只觉得一盆冰水从头顶直泻而下,将心都冻死,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开口,“如果我与薛飞瑶结婚,薛家就不出兵?”
萧权竟是不敢再去看他,“薛长复是这么保证的。”
萧佑城的声音也结成了冰,“如果我说不呢?”
似乎早已预料到似的,萧权吸一口雪茄,道:“那也没有办法,你将父亲辛苦了半辈子打下来的江山,就这样拱手让给日本人,父亲没法怨你,谁让你是我儿子。可千千万亡沦为亡国奴的平民百姓,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原谅你?失了这一切,你还可以带着你的女人去国外,萧家的家业足够你们挥霍上一辈子,只要你在想到那些,那些因你们而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国人,还能安心,还能安心享受你所谓的爱情。”
萧佑城的身体猛地晃了晃,几乎要支撑不住,那股由周身散发而出的浓重的悲凉,让萧权摇了摇头,拍拍他的肩膀,“你再想想吧,今夜还有反悔的余地,否则,明天的早报会登出你们订婚的消息。”
在萧权跨出书房同时,听见萧佑城的声音,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请,再给我一天时间。”
萧权以一声长叹,做了回答。
思绪被月台上的汽笛声所打断,火车就要开动了,代黎似乎也被吵醒,微微直起身子,面向窗外看了一圈,萧佑城下意识就想躲开,随即自嘲,隔得这样远,他又隐在角落,坐在车子里,她怎么可能看见。。。。。。
她到底还是脱了外衣,大概是车厢里热,那一抹娇嫩的粉色,随着火车的开动,渐渐地、渐渐地,远离他的视线。。。。。。直到,消失,再也不见。。。。。。
就这样,带走他生命里,所有的色彩。。。。。。
握住方向盘的双手抑制不住地在颤抖,他茫然去看空空的天际,空空的。。。。。。
黎,你会恨我吗?会厌恶我吧?我这个没有担当的男人,我这个出尔反尔的男人,为了江山抛弃你,你会觉得,爱上我,是一个错误吧?
如果你能这样想。。。。。。最好。。。。。。黎,既然我给不了你婚姻,那么,我宁愿你把爱情也收回,不要将它留在我这里,否则的话,即便是嫁给了别人,你也得不到真正的幸福。。。。。。真相也好, 谎言也罢,都会让你痛。。。。。。我宁愿选择欺骗你。。。。。。这道伤,伤得或许更重一些,却能好得更快一些。。。。。。而另一道伤。。。。。。会永远留在心底。。。。。。稍稍一点触碰,都能痛彻心扉。。。。。。这样的痛,该由我一个人承受。。。。。。
黎,你应该拥有这世上最幸福的笑颜。。。。。。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喜欢你笑的样子。。。。。。就像是。。。。。。春天里。。。。。。最明媚的光。。。。。。
天空是灰色的,无穷无尽的灰,就像萧佑城的人生,从此,只剩下灰。
第十六章 暗流涌动
今年的秋天来得格外的早,单衣褂子刚收起来不久,几场雨过后,路边的法式梧桐,竟在一夜间,黄了叶。
仿佛故意要应景似的,昔日繁华的大上海,伴着满地的枯叶,也渐渐显出几分萧索颓态,自从东北开战以来,这已经是第三次物价上涨了,对于中低层百姓来说,日子只有越发的艰难。
更艰难的是从东北战场逃难而来的难民,他们从事最脏重苦累的工作,得到那一点点微薄的报酬,或许还不够一日三餐填饱肚子,可即便是这样的工作,也不是人人都有机会去做的。
许小翠已经三天没吃过东西了,她只着一件破旧的单衣,蜷缩在夜之会门外的窗台下,西式的窗台向外延展了许多,多少可以为她遮挡几丝风雨,她今年只有十一岁,家里所在的村子让日本人烧光了,爷爷奶奶跑不动,葬身于火海。父亲带着她和母亲,好容易逃上了开往上海的难民船,父亲却因为伤口感染,死在了船上。来到上海后,母亲靠每日给人缝补衣服赚取微薄的收入,这几个月来,她没有一日吃饱过。上个月,母亲因为交不起“保护费”,被一帮男人拿鞭子抽打,因为身体太过虚弱,当场就死了,她一个半大的孩子,瘦小体弱,什么活都干不了,只有靠讨饭过日子。
这样的日子,怕是也过不了太久,许小翠迷迷糊糊地想着,再睡上一觉,或许就能见到爹娘了。。。。。。
只迷瞪了一小会儿,头皮突然火辣辣地疼,瘦小的身子被人一把提起,重重抛在马路上,男人骂的什么她听不懂,只觉得全身的骨头将要散了一样的疼。就在此刻,她的视线中出现一名女子,月牙白的旗袍,面皮雪白,许小翠在昏迷前想,是观世音菩萨来接我走了么。。。。。。
白月儿这晚刚到夜之会门口,看见门童拎起一个讨饭的小丫头扔到路中,恰好落在了她的脚下,原本她是不愿意去管的,上海滩每天里,这样的要饭不知会死多少个,可在看了小丫头的面目后她又改了主意,虽然面孔很脏,依稀能瞧出是个清秀的孩子,她在夜之会,正巧还缺一个使唤丫头,于是便让人救下了许小翠。这一年来,白月儿在夜之会渐渐混出了一些名气,说话也硬朗了许多,立即就有人去操办,许小翠就这样稀里糊涂捡下了一条命,在夜之会当起差来。
在夜之会已经待了两个星期,许小翠看着富丽堂皇的大厅,锦衣华裘的客人,还是会惊到傻掉,世上竟还有这样的地方,若不是亲眼所见,穷尽她的一生,也想象不到的奢华。。。。。。
为回到化妆室补妆的白月儿送上一杯牛奶,许小翠是个伶俐丫头,很快学会了自己该做的,白月儿对这个小丫头也很满意,微微一笑,许小翠站在一旁,又看得傻了,“白姐姐,你真漂亮。”
这样的夸赞,真心或者假意,白月儿每天不知道要听上多少,早已经麻木了,只是,她最想听到的那一句。。。。。。白月儿仍是笑,无奈又悲伤,“小翠,你是没见过,真正的美人。。。。。。”
白月儿离开化妆室后,许小翠收拾牛奶杯,她刚才没有说,真正的美人,她想她是见过的。。。。。。
那是她来到夜之会的第三天,黄昏时分,客人们没到,舞女们也还没来上班,她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大厅里摸索着。。。。。。突然听到叮叮咚咚的声音,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就抱住头蹲下身子,这是在东北老家时,躲避日本人的轰炸机留下的后遗症,过了许久才想起来,这里是上海,没有日本人,没有轰炸机,她战战兢兢站起来,悄悄往前走。。。。。。
她看见一名女子,黑衣黑裤,坐在一个很大的黑色盒子前面,好听的音乐声从她修长的指尖下流溢而出,后来她才知道,黑色的盒子叫钢琴,那个女子,在弹钢琴。
起先,她只是留意到黑衣女子的面目,大厅里没有开灯,没有晚间那样的明目晃晃,只夕阳金色的光,由宽敞的玻璃窗透进来,柔和的,寂静的,洒在黑衣女子的身上,怎样去描述那一刻的所见,许小翠不会,她只是知道,她这一生,可能都不会忘记这样美的画面。。。。。。
后来,随着音乐声,女子唱起歌来,唱的什么许小翠听不懂,大约是黄头发蓝眼睛的人才会讲的洋文,声音略沉,低低的近乎呢喃。。。。。。许小翠想起远在东北的家乡,想起无忧无虑的童年,虽然穷,可是她过得很开心,有爷爷奶奶,有爹有娘,有私塾先生,有许多小伙伴,还有小狗阿黄。。。。。。她不知道黑衣女子什么时候起身,来到她的面前,拿出一块棉布手帕帮她擦拭满脸的泪水。
然后,对她说,也许是对自己说,说,会过去的。。。。。。
阳光满室,代黎揉揉眼去看挂钟,已经过了九点,草草穿衣洗漱,下楼去,接过杨妈递过来的牛奶,叼一只牛角面包,走进花房,母亲果然坐在那里看报纸。
在母亲身边坐下,杨妈又在藤编小几上摆上了一盘煎蛋,代黎就地吃起了早餐,“有什么新闻?”
“日本人签了停战协议。”常霏取下眼镜,轻轻揉了揉眉心。
“哦?”代黎匆匆吞下一口牛奶,眼中全是喜悦,“真是个好消息!”
“还有就是。。。。。。”常霏看着代黎将面包塞了满嘴,慈爱地摸摸她柔软的发,在母亲眼里,女儿永远是长不大的,“没什么了。。。。。。”
下午出门前接了一通电话,容庭轩约她晚上一起吃饭,代黎答应了下来,开车去圣朗医院看父亲。车子开到路上才知道失算了,学生们正在搞游行,庆祝抗战的胜利,彩旗横幅满街舞动,汽车竟是寸步难行,索性就弃了车子,一路步行。看着迎面而过的那一张张年轻又朝气的脸庞,代黎不觉生出几分感慨,自己已经老了。。。。。。随即又觉得好笑,今年,她也只有二十三岁。。。。。。日子过得这样慢,这半年,过得这样慢。。。。。。
来到医院,依旧是阿大阿二在病房外守护,他们跟随了代默祥二十多年,即便代默祥现在躺在了医院里,也是寸步不离。请二位叔叔下楼喝杯茶歇一歇,代黎坐在病床前,为父亲读报纸。
今天的大新闻自然是抗战的胜利,“。。。。。。自东北开战以来,北军英勇抗敌,少帅更是以身作则,亲赴。。。。。。”突然禁了声,病房里瞬间安静下来。。。。。。报纸上的铅印字,一个一个,争先恐后,急急跳进她眼里,。。。。。。少帅更是以身作则,亲赴前线,不顾安危,奋勇作战,肩腹各中一处枪伤,至今仍在修养。。。。。。
手指软绵绵失了力气,夹不住薄薄一张报纸,任由它缓缓滑出指尖,轻飘飘落于墨绿地毯上。。。。。。失神了许久,代黎起身,坐进一旁的米白色沙发,无意识去抚动沙发扶手上罩着的纯白印花蕾丝。。。。。。眼神却落在了窗外。。。。。。天空那样蓝,阳光那样好,几乎可以看见,微小的纤尘,在空气中飞舞。。。。。。
也是这样一个秋日,也是这样一个午后,就在这个房间里,坐在这张沙发上。。。。。。
她蜷在他怀里,与他十指交握,听他说,我不仅要为自己保重身体,还要为你。。。。。。
太阳渐渐沉下去,阳光穿透西面墙上那扇窗,刚好刺着她的眼,她微微眯了眸,举起手臂去遮挡,光从指缝间静静流淌,穿过她的手,在她眉眼间,落下斑驳的影。
回忆总是这样不期而至,当她以为即将忘记。。。。。。
什么时候,才能忘记。。。。。。
什么时候,他们才能将彼此,忘记。。。。。。
从医院里出来,天色已经昏暗,她这才想起来车子被留在了路上,刚想拦一辆黄包车,身后传来汽车喇叭响,她回头,看见一名男子斜靠于车身,穿一袭咖啡色长风衣,正冲她微笑。
刚刚在车位上坐好,容庭轩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束粉百合送至她面前,她含笑接过,道了声谢,容庭轩喜欢送她花,郁金香,玫瑰,百合。。。。。。萧佑城却没送过,不对,只一次,他送了“禾老板”满屋子的纯白百合,他大概是不懂得怎样给女孩子送花的。。。。。。想到这里,不自觉就微微笑出来,容庭轩留意到了,问她:“在想什么?这么高兴。”
“没什么。”代黎轻轻摇头,将花束横放在腿上,默默看向车窗外。
她在想他,容庭轩知道,每当她出现这样一副神情,一定在想他。。。。。。她的心事,容庭轩不敢问,不能问,更没有资格问。。。。。。他们只是朋友,普通的朋友。。。。。。
容庭轩带她去吃西餐,他并不知道,她其实并不很爱吃西餐,她对他,终究是客气。
她又想起萧佑城,想起他们第一天约会,她带他去吃自己最喜欢的川菜,也不问他是不是也喜欢,后来才知道他是不食辣的,只不过很快学会了。原来,任性也是一种亲密,原来,缘份是这样的奇怪。
吃完饭,容庭轩送她回家,她请他将汽车开到白天停车的路口,去开自己的车子,容庭轩不放心,“我送你回去?已经很晚了。”
她略歪了头,稚气的动作,脸上的神情却是自信到帅气,语气又有几分调皮,“别忘了我是做什么的,不打家劫舍就不错了。”
容庭轩被她逗笑出声,挥手与她告别,看着她将车子开走,回到自己的车里,久久没有发动,只缓缓摩挲她刚刚的座位,温热的,也许是她留下的体温,也许,只是皮革原有的温度。。。。。。
可他舍不得停下,这是他唯一的,能触摸到她的机会。。。。。。
她不愿给他机会,从前她与萧佑城相恋,她将心尽数交给了萧佑城,现在,他们分手了,她又将心完全锁了起来,锁得死死的,谁都不给。
他不敢逼得太急,她敏感又倔强,始终与他保持着恰当的距离,连半点暧昧的讯息,都不肯向他传递。。。。。。她大概以为他终究会死心,会只当她是朋友。。。。。。
她并不真的了解他,就像他并不真的了解她一样。。。。。。怎么可能死心,怎么可能不爱。。。。。。他愿意用一生,等待。。。。。。哪怕等一个,永远不会有结局的结果。。。。。。
晚上九点,对于夜生活丰富的上海人来说,并不算晚,可街上几乎见不到人影,代黎猜想,大概是白天里学生的游行闹得太大,北军政府害怕不能控制,早早宵禁。
正这样寻思着,街边突然踉跄冲出一人!代黎急忙刹车,分毫不差,险险停在那人身前,那人再走不动,虚弱地倚靠在车前盖上,车灯照上他的脸,满是血痕。
代黎觉着这人有几分眼熟,以为是海天帮哪个堂口的小兄弟,赶紧下车去搀扶他,手臂刚刚扶上他的腰,那人侧过脸来,四目相触,顿时愣住!彼此,都见到了最意想不到的人。
朱淳那一双细长的丹凤眼,因为眼角粘了血,几乎要睁不开,微微眯起,看起来有些迷蒙,代黎将他扶上车,油门一踩到底,车身忽地一下飞了出去。车窗没有完全关好,因为车速太快,疾风窜进车厢,撩起她细碎的短发,丝丝飞扬。
朱淳深陷进车座里,右手紧捂住腹部,鲜血由指缝间不停地溢出,顺着衣角、裤管,流下去,滴滴答答。。。。。。没有多余的气力转移视线,也是只是不想,他一直盯看她修长纤细的手指。。。。。。可以弹奏出美妙钢琴曲的手指,曾经他以为,与黑白琴键最相衬的手指。。。。。。现在,紧握住方向盘,在黑夜的上海街头,飙车,以最狠最帅的姿态。。。。。。
原本二十分钟的车程,她只花了七分钟,将车子开进海天帮总堂后院,这里有一间地下室,能找到的人,寥寥无几。
代黎简单查看了朱淳的伤势,迅速拿出药箱,“你的伤口必须现在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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