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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第8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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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呙忽地牵着他衣角,说道:“叔叔,若能再见妈妈就好了,呙儿有许多话,要与她说。”梁萧道:“那有何难?我送你见她便是。”赵呙喜道:“真的?”梁萧笑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赵呙眉开眼笑,跳了起来。九如浓眉一轩,道:“梁萧,你可知那些宋室遗族住在什么地方?”梁萧笑道:“大师倘若知道,还望指点一二。”九如捋须道:“和尚为明日之事打算,曾去大天王寺踩了一回盘子,哪知误打误闯,踅进囚禁宋朝后妃的无色庵。”梁萧动容道:“如此说来,两座寺院挨在一处了?”九如道:“相距也不过百步。
只是那无色庵地方不大,却毗邻禁军大营,守备兵马成千上万,很难接近,当时和尚稍一大意,便被人察觉了。”他顿了一顿,又道,“话虽如此,但若时机凑巧,也非无机可趁。明日之会,八思巴约斗和尚,以示公平,不愿官府介入,传下法旨,明日凌晨,撤去大天王寺左近禁军。如此一来,无色庵守备势必削弱,你不妨相机潜入。不过,依和尚所见,还是小心为妙,宋室诸人其心不一,有些人只想自保,可未必顾念什么祖孙之情、兄弟之义。凭你梁萧的本事,本也不须怕他,但这小娃儿娇嫩贵气,可经不起什么折腾。”
梁萧沉思半晌,对晓霜道:“不知《神农典》中,可有什么迷药,能将几百人同时迷倒?”花晓霜想了想,道:“迷昏千百人的方子是没有的,但有一个‘神仙倒’的方子,顺风施为,能够一下子迷昏十多人。”
梁萧笑道:“那也仅够了,大不了多用几回。”九如笑道:“善哉,此法不伤人命,实乃美事。和尚左右也要去大天王寺厮混,顺道陪你走一遭吧。”梁萧大喜,拉起赵呙施礼道:“承大师相助,万无一失。”
商议已定,须臾酒毕,九如将花生拎到一旁考较功夫。梁萧与花晓霜则去张罗药物,配成数剂“神仙倒”。这“神仙倒”不只是药物,还有相应机关一具,叫做“龙吐水”,细长如管,藏在肘间,只须牵动机括,便会药丸射出,化作烟雾。梁萧制了两具“龙吐水”,自备一具,另一具分给花晓霜防身。
将近丑时,一行人抵近无色庵,果见守卫森严。梁萧放出一发“神仙倒”,迷倒几个守卫士卒,而后众人越墙而人,穿过两道月门,但见前方庵房无算,大多漆黑无光。梁萧觉出花晓霜掌心渗汗,微微发抖,便低声问道:“害怕么?”花晓霜笑道:“有你在,我便不怕。”二人相视一笑,双手握得更紧,忽听九如笑道:“和尚守在这里罢,省得你俩卿卿我我,平白教坏了我徒弟。”两人面皮发烫,花晓霜低声道:“萧哥哥,房屋这么多,怎知人在哪里?”梁萧道:“让呙儿一叫便知。”花晓霜急道:“那可不成,会惹来官兵。”梁萧笑道:“你也太胆小了,我有‘神仙倒’,怕他作甚?”花晓霜道:“还是稳妥些好,寻个人问问。”
梁萧知她谨小慎微,不肯多生事端,笑了笑,举目望去,遥见孤灯如豆,在黑暗中分外清晰,当下背起赵呙,纵到屋前,却见昏黄窗纸上,投下一个女子的倩影。
那女子手挥目送,正在弄琴,琴韵低回流转,耳听那女子应弦和道:“太液芙蓉,浑不似,旧时颜色。曾记得,春风雨露,玉楼金阙。名播兰馨妃后里,晕潮莲脸君王侧。忽一声,鼙鼓揭天来,繁华歇。龙虎散,风云灭。千古恨,凭谁说?对山河百二,泪盈襟血。驿馆夜惊尘土梦,宫车晓辗关山月。问姬娥,于我肯从容,同圆缺……”歌声欲扬还抑,似在竭力压制心中苦痛,倏尔曲断歌歇,一缕愁思兀自悠悠不绝。
梁萧听罢这曲,触动心怀,一时忘了破门而人,忽觉赵呙身子发抖,颤声道:“蕙姑,是你么?”屋内响起一声低呼,两扇门支嘎敞开,走出一个缁衣素面、眉目如画的女道士,双颊上尚自挂着泪珠。赵呙从梁萧背上跳下来,喜道:“蕙姑,真是你呀?”那女子身子一晃,伸手扶住门棂,方才不致软倒,颤声道:“殿下,当真是你?”原来,这女子姓王名清蕙,原是南宋宫女,才慧过人,赵呙幼时从她学文认字。此番历劫重逢,二人百感交集,搂在一处,禁不住泪如雨下。
赵呙哭了一阵,想起此行目的,问道:“蕙姑,母后呢?”王清蕙拭去眼泪,强笑道:“太后正念着你呢,我带你去见她。”目光一转,落到梁萧身上,梁萧见她神色疑惑,便道:“你随她去吧。”赵呙急道:“你不去么?”梁萧心道:“我去徒添尴尬,不若暗中护持。”便摇头道:“我在这里等你。”赵呙只得任王清蕙拉着,向东走去。不多时,便见东边一座厢房亮了起来。
梁萧望着灯火,胸中一痛:“呙儿找到娘亲,而我的娘亲又在哪里?我……我浑浑噩噩这么久,却连她身在何方也不知道。”他靠坐在假山石上,望着满天星斗发愣。花晓霜见他一派颓丧,握住他手,道:“萧哥哥,你想到不开心的事么?”梁萧微微摇头,花晓霜偎进他怀里,叹道:“萧哥哥,我瞧你眼神,便知道你不快活!”
梁萧微微苦笑,正欲说话,忽听远处传来一声怪笑,一个苍劲的声音道:“老秃驴,不要逃,我看见你啦。”梁萧一惊:“这个怪人怎地来啦?”当即扬声叫道:“释岛主?”那人咦了一声,道:“谁叫老子?”梁萧听释天风口气,似乎清醒许多,甚是诧异,笑道:“释岛主,你连陪你治病的小朋友也不记得么?”释天风略一默然,忽地哈哈笑道:“想起来啦,是陪我打架的小子?好啊,好啊,待我揪住老秃驴,再来与你亲近。”梁萧听他记得自己,更觉惊奇。释天风叫声一起,附近房舍逐一亮起灯火,却听释天风又道:“我瞧见了,出来出来……咦,老秃驴怎地变成小秃驴了,哼,你当拔了胡子,老子就认不出来了?这个光头,我可是认得明明白白的。”叫声中夹杂呼呼响声,似是掌风激啸,忽听花生啊哟一声痛呼。接着便听九如喝道:“老乌龟,你莫要得寸进尺,真当和尚害怕你么?”
却听释天风笑道:“奇怪,怎么出来两个秃驴。哈哈,是了,老秃驴,这小秃驴是你孙子吧?难怪都是光头。”九如呸道:“他是你老子。”释天风奇道:“他是我老子?你是他爷爷……”猛可间明白过来,怒叫道:“好秃驴,你骂我是灰孙子?”二人口中互骂,拳掌相交的噼啪声却是不绝于耳。花生叫道:“师父,俺来帮你。”九如喝道:“没你的事,躲开些……”话音未绝,轰然大响,一座假山应声而倒,却听释天风厉声长啸,远处两道人影腾起数丈,一左一右纵上屋顶,缠斗一处,出手之快之奇,当真不可思议。
梁萧恍然大悟:“九如大师的对头竟是释岛主,这也难怪,此老委实称得上‘缠夹不清’,但不知他怎生寻到这里?”眼见不少人走出房子,便发出数枚“神仙倒”,出房者不及观看,便即昏迷。
梁萧心知不可久留,抢到全太后房前,道:“呙儿,若然不走,可就来不及啦。”房中默然片刻,却听全后低声交代几句,赵呙却只呜呜哭泣,片刻功夫,便听门响,王清蕙挽了赵呙走出,赵呙满脸都是泪痕,抽噎道:“叔叔,妈妈不肯走,她说她走了,会连累他人,她……她让我走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越说越伤心,忍不住大哭起来。
梁萧心头暗叹,王清蕙上前一步,稽首道:“汉柞运移,天地反复,大宋仅剩这点血脉,还望壮士大仁大义,善为护持。”梁萧道:“大仁大义不敢当,但呙儿的安危你尽管放心。嗯,王姑娘,你肯和我一道走了。”赵呙闻言,拉住王清蕙衣袖道:“蕙姑,你跟我走吧!”王清蕙敛眉苦笑,合十叹道:“问姐娥,于我肯从容,同圆缺。”赵呙瞪着眼,茫然不解,梁萧叹道:“人各有志,姑娘一心与故主同圆同缺,共历荣辱,好生令人相敬。只是前途多艰,还请善自珍重。”拱手一揖,转身抱起赵呙,与花晓霜大步奔出。
不出十步,只见庵外火光冲天,喧哗一片。梁萧心中叫苦,忽瞧见花生在前方团团乱转,搓着两手,不知如何是好。便将赵呙递给他道:“我去瞧瞧。”纵身上房,却见数百名元军士卒堵在门外,手持兵器,盯着一处屋顶,那里两道黑影忽来忽去,斗得正剧。敢情一众禁军闻声赶来,却被九如与释天风吸住了心神。
屋上二人已斗到紧要处,各出平生绝学,只见释天风恍若流光魅影,一眨眼功夫,也不知出了几拳几脚。九如却将乌木棒插在身边,拳随身转,直来直去,绝无花巧,但便是如此,释天风虽有天风飙来之势,却也占不得丝毫便宜。
原来,那日释天风追赶贺陀罗不得,又在山东境内闲逛月余。这一日,忽尔遇上九如和尚,他四次为九如所败,多年来耿耿于怀,此番东来,正为寻他晦气,别的事物他或许不记得,但九如的武功相貌却是须臾不曾忘记,见面也不多言,立马动手。九如唯有出手自保。三十年不见,两人各有精进,释天风所学原本杂而不纯,但晚年悟通“无法无相”之妙,得成正果;九如专心修炼“大金刚神力”,数十年之
功,也是非同小可,斗到五百余合,九如不耐久战,撒腿便跑;释天风却死缠烂打,穷追不休。
九如轻功虽然了得,怎奈“灵鳌岛”轻功天下无对,释天风更是个中翘楚,两人追追逃逃,从山东斗到河南,又自河南直下江北,再从江北一路北上。九如频使诡计,只求脱身,怎料释天风为人固执,此番定要分个高下,不论老和尚怎么屎隐尿遁、使奸弄诡,总是摆脱不掉,即便头两日侥幸逃脱,第三天释天风包管寻到,如此反反复复,百试不爽。
如此这般,两人一逃一追到了黄河边上。九如百般无奈,狠心抱了一块巨石,扑通跳进河里。这法子大出释天风意外,但他正在兴头上,岂肯就此罢休,也随之跳人河中,潜了一阵,但觉黄河水浑浊不堪,无法视物,只好重回岸上,大声叫骂,想激九如上岸,谁知骂了三个时辰,仍不见九如的影子。释天风只当老和尚溺死河中,悻悻不已。哪知道,他在这里死守河岸,九如却抱了大石,屏息凝神,在河底走了一个时辰,从一下游隐蔽处上岸,脚底抹油,直奔大都应约。
释天风练功失忆,心智混乱,但与九如几番剧斗,略占上风,数十年心愿得偿,追到黄河边时,失忆症已好了七七八八,静坐一日,忆起不少往事,至乎梁萧之事也都想了起来。但因胜负未分,释天风心病也难全好,一时恍兮忽兮,沿河行走,逢人便问九如消息。皇天不负有心人,竟被他从一个渔人哪里探知九如行踪,释天风知道九如没死,惊喜欲狂,追到大都城中,昼夜搜寻,终于发现九如踪迹,赶来无色庵中。九如慌忙躲避,花生却躲闪不及,被释天风揪了出来。九如无法可施,只好出手。
二人越斗越急,释天风不耐,蓦地伸手展足,拧腰转背,丝丝锐风自周身射出,活似一个满身布满尖刺的大刺猬,团团滚向九如。正是灵鳌岛镇岛之学“仙猬功”,又名“无相神针”,能自周身百穴射出真气伤敌。九如与他厮斗已久,深知厉害,也将“大金刚神力”使到极处,一拳一脚,蕴藉十方之力。这两大神功俱都出自佛门,均得无相之妙,端地棋逢对手,翻翻滚滚,直斗到一座极高大的房屋顶上。
地上众禁军觑得久了,有人还醒过来,叫道:“两个人都是奸细,放箭射他们下来。”众军听得这话,纷纷取下弓箭,瞄准二人射击。释天风正斗得高兴,忽被打扰,心头火起,怪叫一声,弃了九如,纵入人群,指东打西,霎息间打倒数人。众军士见他来势如鬼如魅,直惊得大喊大叫,举刀抡抢,齐扑上来。九如心中窃喜,哈哈笑道:“老乌龟你慢慢耍子,和尚不奉陪啦。”跳下房顶,拔足便走。释天风情急之下,顺手抓起一名禁军,喝道:“老贼秃,接着!”将那人如流星赶月般掷向九如。九如心知若不接下,这名禁军势必头开脑裂。他虽然举止猖狂,但佛性暗藏,不忍瞧人送命,一反手将那兵士接下,轻轻放在一旁。
释天风大乐,笑道:“接得妙,再来再来。”双手左起右落,右起左落,抓着身畔禁军不绝掷出,九如随放随接,手忙脚乱,禁不住破口骂道:“老乌龟,你要打架和尚奉陪,不要拿旁人出气。”
释天风叫道:“好啊!”却将手中两名军士随手掷出,九如方才接住,忽见人影一晃,释天风迫到眼前,双掌飘若风吹败叶,落向他胸口。九如两手抓人,胸前空门大开,设若用手中两人格挡,或能挡住释天风的掌力,但老和尚一生光明磊落,不肯行此下作法子,舍人救己,当下暗叫一声:“罢了!”不闪不避,气贯胸膛,硬生生接下释天风双掌。释天风这两掌挟浑身之力,直有摧云断石之威,以九如之能,也自抵挡不住,噔噔瞪退出丈余,瞪圆双目,嘿道:“老乌龟,你打得好!”口中鲜血如泉涌出,一时染红领下白须。
释天风一击而中,也感意外,奇道:“老秃驴不济事了么,不要逃,再接我一掌?”一纵丈余,飞身扑来,九如暗自苦笑:“老和尚横行一世,竟死在一个臭疯子手上。”放下手中二人,正要抵挡,忽见眼前黑影一晃,梁萧抢到他身前,足下稍旋,右掌横切释天风手腕,左手并指若剑,刺他额心。释天风小臂圈转,变掌为爪,刁向梁萧脉门,额头不退反进,撞梁萧手腕,双腿则连环迭出,狂风骤雨般踢向梁萧下盘。
这三招同使,妙人毫巅,梁萧慌乱避过,但左手二指收缩不及,只觉释天风“印堂处”射出一缕锐风,刺在指尖,又酸又麻。心头一凛:“这便是‘仙猬功’了?”
释天风这一招被梁萧躲过,不怒反喜,眉开眼笑道:“好本事!”将九如抛在一旁,拳掌齐出,尽向梁萧招呼。梁萧使开“碧海惊涛掌”,仓促拆了两招,但觉释天风招式精绝,甚难抵御,心优如此下去,没个了局,眼角瞥处,忽见众禁军收拾队形,逼将过来,九如靠在围墙之上,气色灰败。梁萧心中一紧,恰适释天风一掌挂来,便勾手卸开,右掌虚拍,释天风正要拆解,忽见一颗粉色小丸自梁萧袖里射出,释天风不知来得是什么物事,顺手一荡,不料那小丸被掌风一激,嗤得化作一团淡淡烟雾,释天风转念不及,吸人些微,顿觉一阵头脑眼花,几乎站立不住。
梁萧放出“神仙倒”,实属无奈,他口含解药,不畏药性,眼见释天风步子虚浮,纵身跃上,掌中夹指,点他“膻中”穴。指力方到,忽觉释天风胸肌其滑如油,将他指力卸在一边,梁萧见他中了迷药,尚有如此能耐,心中惊佩,正要变招,忽听释天风一声怪叫,躬身脱出梁萧掌下,乍起乍落,顷刻间越过一处房屋,消失不见。
梁萧不料他中了“神仙倒”,仍有脱身之能,不由惊服其能。忽听脚步声响,转身一看,只见数百禁军把弓扯满,箭镞亮晶晶一片。梁萧转身挥袖,将剩下的“神仙倒”一并射出,化作团团烟雾,只听箭雨呼啸,激射而来,梁萧挥掌扫开箭雨,退至九如身前,众军士向前进逼,想要生擒,不想一头撞人“神仙倒”的药雾之中,只听扑通之声不绝,一霎间倒了五十来人,剩下禁军不知究竟,争相后退,乱作一团。
梁萧趁乱扶了九如,退人无色庵中,叫道:“花生!晓霜!”九如轻咳一声,指着远处道:“你看那里!”梁萧掉头一看,但见花生直挺挺扑在假山之下,花晓霜与赵呙俱都不见踪影。梁萧顿觉心往下沉,额头上渗出汗来。九如在他肩上一拍,叹道:“勿要慌乱,小和尚还活着!”梁萧定睛细看,果见花生背部起伏,尚有生机,当下将“鲸息功”透人花生背心,在他百脉中走了一匝,将被制穴道冲开。
第十一章大王天寺
花生哎哟一声,跳将起来,嚷道:“晓霜,晓霜!”但见梁萧脸色阴沉,心中一紧,一撇嘴便要哭出来,九如叹道:“此地不宜久留,花生,你背我回朱余老那里。”花生见他身上血迹未干,惊道:“师父你也受伤了?”九如骂道:“什么叫也受伤了,小小流了一点血罢了,也算得了伤么?”花生只得愁眉苦脸,将他背起,梁萧压下心中波澜,咬了咬牙,带着二人穿过无色庵,越墙而出,庵中尼姑女冠眼睁睁瞧着,尽都不敢阻拦。
三人避开禁军,回到朱余老住处。朱余老见三人狼狈形状,好生惊讶,慌忙张罗热汤。九如摆手道:“不用烧水了,快拿十斤酒来。”朱余老目瞪口呆,梁萧诧道:“大师有伤在身,怎能喝酒?”九如笑道:“你有所不知了,酒这物事,不仅能消闷解乏,还可疏经活血,畅通穴脉,对和尚来说,便是最好的补药。和尚喝一分酒便多一分气力,若是喝到十足,嘿嘿,任凭什么内伤外伤,全都不在话下。”梁萧失了晓霜二人,心头沉重如铅,明知此老一派歪论,也无心与他争辩,退到一旁,默然不语。
朱余老捧来酒坛,九如大喝一口,咂了咂嘴,向花生招手道:“你把被人打倒的经过,仔细说给我听,不可漏掉一点半分。”花生摇头道:“俺也不知出了什么事,背心一痛,就扑在地上啦。”九如咦了一声,道:“你没瞧见对头?”花生连连摇头。梁萧忍耐不住,忽地厉声喝道:“真是蠢材,连对手也没瞧见,好啊,你除了吃饭,还会做什么?”花生从未见他这般生气,心中既是害怕,又感内疚,忽地捂着胖脸呜呜哭起来。梁萧一句骂过,已有几分后悔,再见花生一哭,不由神色一黯,再无言语。
九如又喝一口酒,笑道:“梁萧,你不用发急,那人是谁,和尚我已猜到了几分。”梁萧双目一亮,露出希冀之色。九如道:“放眼天下,能在无知无觉中制住花生的人物,屈指可数。”他逐一扳指数道:“除去你我,尚有老穷酸公羊羽、老怪物萧千绝、老乌龟释天风、老色鬼楚仙流,嗯,还有贺陀罗这条臭蛇。释天风与你交手,分身乏术,前面三个家伙又气派很大,万不会暗算伤人,嗯,想来也只有臭蛇贺陀罗……”梁萧摇头道:“不会是他。”九如奇道:“此话怎讲?”
梁萧将贺陀罗滞留海岛的事略略说了。九如笑道:“贺臭蛇这个筋斗栽得叫人解气。”继而白眉一拧,道,“如此说来,和尚倒是猜得不对。但或许漏说了一人。”梁萧道:“天下还有什么高手?”九如道:“大元帝师八思巴人称藏密第一高手,和尚虽没称量过他,但此人少年聪明,是密宗里不世出的人物。十六岁时,佛法武功便已无敌于吐蕃,其后与中原全真教两次斗法,将道教群伦压得抬不起头来。是以他若有此本事,那也不足为奇,只是此人身份贵重,该当不会亲自出手……”梁萧心如乱麻,勉强点了点头。
九如将酒一气吸尽,脸泛红光,头顶上罩了一团氤氲白气,忽向花生招手道:“乖徒弟,过来。”花生抹着泪,没好气道:“干嘛?”九如道:“我问你,你是不是和尚的好徒弟?”花生点点头。九如道:“是就好,天色将明,卯时也到了。为师喝了酒,须得小憩片刻,运功疗伤。大天王寺我是去不了,你既是我的乖乖好徒弟,那就替为师走一趟,会会那些密宗高手,免得被人说我老和尚言而无信。”花生吓了一跳,他生平最不爱与人争斗,再想起瘦、胖喇嘛,更有说不出的害怕,摇头便道:“俺打不过,俺不去。”九如怒道:“你还做不做我徒弟么?”花生道:“做!”九如道:“那你去不去?”花生道:“俺不去。”九如听他答得如此爽利,微觉诧异,心念一转,叱道:“那好,你若不去,和尚也不认你做徒弟了。”花生目瞪口呆,脸色时红时白,泪水只在眼眶里打转。九如硬起心肠,闭目不理。花生呆立半晌,神形恍惚,转出门外,他丢了晓霜赵呙,又被梁萧责骂,心中已是说不出的难过,此刻再被师父逼上绝路,不由得悲从中来,蹲在巷子一角,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正哭得伤心,忽觉有人走近,花生泪眼迷糊,抬头一看,却见梁萧正望着自己,便哽声道:“梁萧,对不住。”梁萧摇头道:“我才对不住,方才不该骂你的。”伸手将他搀起。花生听他一说,心里略略好过些,转过身子,低头便走。梁萧道:“你去哪儿?”花生道:“俺去大王寺。”梁萧道:“是大天王寺,你名字都记不住,还去做什么?”花生汗颜道:“对,对,大天王寺。”心里默念了几遍,牢牢记住。
却听梁萧又道:“花生,你说,咱们算不算兄弟?”花生道:“怎么不算。”梁萧道:“那你可否记得,当日你我在海船上结拜时曾说过,要共当患难,共享欢乐么?”花生早将誓言忘到爪哇国去了,经梁萧一说,方才记起,懵懂点头。梁萧叹道:“既然共当患难,要去大天王寺,又少得了哥哥我么?”他仰望天际明月,冷笑道,“况且,我也想瞧瞧,那帝师八思巴究竟有什么了不起的能耐?”
花生道:“可是晓霜……”梁萧摆手道:“那人若是冲我来得,迟早都会现身。倘若晓霜有个三长两短,天下间只怕从此不得太平。”说着眸子里透出浓浓煞气。花生瞧得打了个寒战,赶忙搭下眼皮。梁萧戴上阿修罗面具,郑重地道:“花生你记住了,你我一朝是兄弟,终生是兄弟,无论如何,我都不会丢下你不管。”花生听得这话,不禁心如火烧,热血沸腾,大声道:“对,一朝是兄弟,终生是兄弟。”二人相视一眼,前衍尽释,齐声大笑,披着星辉月华,向着大天王寺走去。
长街十里,空寂无声,白露如霜,清辉泄地。城头戍卒的歌声苍劲洪亮,冲天而去。两人抵达大天王寺外,已是寅卯之交,寺内宝炬流辉,亮如白昼。寺前却是空旷无人。寺门闭得正紧,两座千斤石狮并排搁在门前,将大门拦死。梁萧一皱眉,扬声道:“八思巴,九如弟子花生,尊奉师命,来赴卯时之约,阁下大门紧锁,石狮拦路,也算是东道之谊么?”
寺中略一静默,只听一个声音缓缓说道:“非也,敢问天有门乎?地有门乎?”语声和蔼之中暗藏威严,正是是八思巴说话。梁萧道:“笑话,天地渺渺,哪有门户!”八思巴道:“非也,倘若心无所碍,十方阎浮世界,尽开方便之门。”梁萧心头一震:“不好,今日是佛门相争,不仅是斗神通,还要比试佛法。我只图嘴快,先输一阵。”眉头一皱,向花生道:“和尚,人家考较你呢!”花生歪头想了想,抽了抽鼻子,走到门前,双手推在一尊石狮之上,喝一声:“去。”那石狮被他“大金刚神力”一撼,骨碌碌滚出三丈。花生抱住另一尊石狮,喝声道:“起。”将千斤石狮扛在头顶,奋力一撞,寺庙大门顷刻粉碎。
花生扛狮而人,举目瞧去,但见寺前广场上树着一根旗杆,高入云天,旗杆下密密匝匝都是喇嘛,也不知有几百上千。花生呵呵笑道:“去吧!”将石狮重重掷下,轰隆一声,地皮为之颤动。
众喇嘛见他如此蛮闯进来,尽是目瞪口呆。龙牙厉声喝道:“臭和尚,是你砸门了么?”花生有梁萧相陪,胆气大壮,圆眼骨碌碌一转,嘻嘻笑道:“有门么?俺没瞧见!”他从前偷吃九如酒肉,九如一问:“臭徒弟,是你偷肉吃了么?”花生立马推诿道:“有肉么,俺没瞧见!”每每气得九如横眉怒目,却无办法。今日龙牙一问,花生听得耳熟,随口便答,只不过略加变通,把“肉”字换作了“门”字。
龙牙瞧他神气惫懒,恼怒更甚,啐道:“胡说,大门明明就在那里,你瞎了眼吗……”话音未落,只听八思巴叹息声自偏殿传来:“龙牙,他若瞎了眼,你却是瞎了心。”龙牙悚然一惊,合十道:“帝师教训得是,龙牙着相了。”低眉垂首,不敢再言。狮心见势不妙,竖掌于胸,飘然出列,阴阴笑道:“小和尚,你师父怎么没来?”花生一怔,正要如实回答,忽听梁萧长笑道:“九如大师当世神僧,佛法通天,岂能与尔等一般见识,派上个把徒弟,也算瞧得起你了。”花生听他声音竟从寺内发出,心中奇怪,抬眼望去,只见梁萧戴着修罗面具,迎着如水晨光,盘坐在大雄宝殿的飞檐之上,晨风西来,吹得他长发狂舞。
龙牙、狮心二人心神被花生吸住,梁萧如何上了房顶,竟一无所觉,龙牙神色数变,厉声道:“降魔九部何在?”只见九名红袍喇嘛合十出列,一般肥瘦,一般高矮,手持一式金刚降魔柞。龙牙手指梁萧,道:“赶他下来。”九人轰然应命,纵上房顶,将梁萧围在正中。大雄宝殿离地二丈有余,九人提了百斤兵器,纵跃而上,轻身功夫已是惊人,众喇嘛见状,哄然喝彩,屋瓦为之震动。
梁萧一手按腰,笑道:“龙牙,你当人多就厉害吗?”龙牙微一冷笑,道:“假面人,你不要嚣张,你听这是什么?”举手一拍,忽听偏殿中传来小儿哭声,但只哭了一声,便即止住。
这哭声虽然短促,梁萧却听出正是赵呙,顿觉头脑一热,心血上涌,高叫道:“八思巴,你堂堂帝师,竟也干这等没脸勾当?”八思巴淡淡地道:“闲话休提,贫僧便在此处,尔等若有能耐,不妨过来。”梁萧不料他算计如许周详,竟事先擒住赵呙,晓霜虽未出声,想必也在近旁,顿时方寸微乱,扬声道:“好.我便过来。”正要纵向偏殿,龙牙却冷笑道:“假面人,你要见那孩儿,可得先过降魔众这关。”他微一狞笑,又道,“不过,交手之时,他们可以攻你,你却不得还手,若有一指加诸其身,那小孩只怕有些不妙。”梁萧听他口气,忖道:“八思巴拿呙儿胁迫我,却不向忽必烈邀功,足见他还不知昌儿身份。怪了,他们怎么知道我要来此?”疑惑间,却见九名喇嘛面色不豫,一个黑脸喇嘛低声道:“假面人,这比斗不算公平。你若害怕,大可认输。”梁萧淡然道:“谁要认输了?”黑脸喇嘛神色一变,喝道:“好,请接招。”金刚杵挟起凌厉劲风横扫而来。梁萧囿于龙牙之言,不敢还手,错步让开。另一名喇嘛抢上一步,手中铁杵飘飘然点向梁萧后心。谁料梁萧身形忽矮,人影俱没。只听当的一声大响,两支金刚柞相撞,火花四溅。
其他七名喇嘛见状,齐齐大喝,七道金光不分先后向梁萧挥来。梁萧使开“十方步”,东一转,西一旋,窜高伏低。只见那九条金刚柞越使越快,梁萧身法也越变越疾。下方诸人只瞧得一道淡淡的青影在九道金光中出没无端,形如一条飞蛇,游走于满天电光之中。蓦然间,只听哗啦一声,一个喇嘛挥柞打空,击穿房顶,留下老大一个窟窿。再斗两招,又有一名喇嘛收势不住,将一根檩子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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